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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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狼山上,有时候一连跑过数座山头,也见不到一个族人。但是在这里,街道上全是人,街边是鳞次栉比的房屋,屋檐下吊着一个个红色的灯笼,那些灯笼的亮光连在一起,照出了一片热闹繁华的盛景。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各样诱人的香味。

“卖糖画啰,飞禽走兽,龙凤呈祥,想吃什么画什么。”

“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咧。”

“炊饼,香喷喷的炊饼!”

往来商贩在叫卖着,那些从未吃过的食物,勾得小南河眼睛亮晶晶的,直咽口水。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脸,自己应该变得挺像的吧,除了多了一对耳朵和一条尾巴这么一点点小区别,其它的地方应该都和人类一般无二了。

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懂事地把尾巴塞进裤子中,头上包了条头巾,高高兴兴地一头扎进了乱花迷人眼的人间。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南河也还记得初始那一段时间的惊叹和幸福。

但很快,他被人类的术士发现,困在阵法中,捕捉回了他们肮脏的巢穴。

两个面目可憎的男人,围在贴了符箓的铁笼边上,看着缩在角落中,戴着镣铐的小南河。

“哈哈哈,这可是血统纯正的天狼族,不论是练成丹药,还是卖了,都能发好大一笔的横财。”

哈哈大笑的是一个形容猥琐的游方道人,他捻着稀松的山羊胡子,看着被牢笼中的猎物,眼中透着贪婪的光,“或者把它契为使徒,从此老子就能驱使天狼为仆,行走江湖之时,也能多几分颜面,只是有些浪费。”

“这么小的天狼都费了老子这样大的力气,若是再大一点的,只怕就抓不住了。”说这话的是一个满身横肉的壮汉,他的脸上被南河抓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疤,心底充满怒气。

“道友说得极是,还是小心些,别让它恢复了逃跑的力气。让老子来给它身上多添几个窟窿,看它还怎么跑?”

雪亮尖锐的剔骨刀,从牢笼的缝隙间伸进来,笼外之人一边戏耍,一边肆意伤害着避无可避的小小天狼。

……

“怎么回事?”清晨,披着衣服出来的袁香儿看见了阵法中奄奄一息的小狼。

经过了一夜时间,他的伤势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因为遭受了反复的电击而变得更加沉重了起来。

“这么大的四柱天罗阵你看不见吗?这是闭着眼睛往上撞?还连撞好几次?”

袁香儿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发觉他的体型比昨天刚遇到的时候明显地缩水了。昨天的时候还能填满整个背篓,如今却只比一双手掌大不了多少。

“放开我……卑鄙的人类。”南河的眼睛睁开一线,虚落而疲惫地说。

袁香儿这才意识到,他是想要趁自己睡觉的时候逃跑,为了能够逃离这里,他带着伤不惜性命也想要破开自己的阵法。

冬季的早晨很冷,白雾弥漫,寒风刺骨。托在手中的小狼已经失去正常的热度。

袁香儿把他抱进屋子,在火炕上重新画了一个聚灵阵,把那团软绵绵的毛团安置在暖和的火炕上。

看着在炕上蜷缩成一团的白色小狼,袁香儿心中开始犹豫。

本来她是想将这只狼妖契为使徒,但如今看来,这显然这是一个高傲的灵魂。不过是将他囚禁在阵法中,他都要不惜性命地挣扎。如果趁着他虚弱,强迫他签订契约,当做仆役使唤。不知道他会做出怎么样的反抗。

他可能会宁愿死去。袁香儿意识到了这一点。

第10章

早餐的时候,云娘端给袁香儿一碗热乎乎的牛奶。

“趁热喝,你不是喜欢这个吗?难得早上在集市上看见。”

袁香儿很高兴,她喜欢喝牛奶,但这个时代没有专门提供奶源的奶牛,想喝到牛奶并没那么容易。

“那只新来的狗子呢?我早上路过好像没看见它在那里。”云娘问她。

“狗,狗子?嗯,昨天夜里太冷,我把他抱回屋里去了。”

袁香儿想起南河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从昨天起都没有吃东西,于是匀了半碗牛奶端回自己房间。她轻轻推开门,想看一下小毛茸茸有没有醒过来。

屋子中情形吓了她一跳,导致她反射性地砰一声又关上门。

袁香儿贴着门板眨了眨眼,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一瞥之下看见到了什么。

屋里的炕上躺着一个男人,那人微微蜷缩着身体,背对着门口,肌肤白皙,双腿修长,一头微微卷曲的银色长发散落在肩头,两只毛耳朵从银发中冒出来,没精打采地耷拉着,伤痕累累的脊背弯曲成一道弧线,末端有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

这,是南河?

袁香儿反应过来,捋了捋情绪,再一次推开了房门的时候,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个幻影,炕上的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了。袁香儿揉揉眼睛,只看见毛毯堆里一只小小的银狼抬起脑袋,正警惕地盯着自己。

因为灵力的过度枯竭,昏迷中的南河下意识地将自己化为在人世间活动最节省灵力的人类形态。开门声响起,他猛然惊醒,晃了晃脑袋,立刻摆脱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变回狼形。

这么小团的一点东西,变成人形后竟然是那么成熟的吗?虽然刚刚一晃而过的那个身影十分年轻,有着一种模糊了少年和成年之间界限的青涩感。但不论怎么看他那时的模样,绝对难以把他和这么小的一只幼崽联系到一起。

袁香儿把牛奶拖在一个托盘上,摆到南河的面前。

“你应该饿了?吃点东西吧。”

小南河的脑袋别向一边,一眼都没有看眼前热气腾腾的食物。

袁香儿也不以为意,随手拿了一本书,坐到屋门外檐栏的栏杆上去看了。屋门是开着的,这个位置离开屋里的火炕有一段安全距离,但又可以保持出现在南河的视线中。袁香儿抽了地上的一根青草,叼在口中轻晃,目光看似始终落在书页上,实际上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留意着屋中的情形。

妖魔的外貌在人类的眼中大多是两个极端,一种怪异而恐怖,一种是妖艳而完美。

袁香儿的心里其实一直期待能和师父一样,拥有一个像窃脂那般和人类体貌接近的使徒。

美艳又强大,还能和自己像朋友一样相处聊天。

如今看起来眼前的这只小狼,显然是目前最符合自己要求的理想形,既有攻击能力,又是可爱的毛茸茸,虽然还没看见他的脸,但那昙花一现的半妖模样,已经精准戳中袁香儿的萌点。

可惜的是他不太愿意。袁香儿遗憾地想着,如果实在不行,下一次就带着红罗卜去天狼山找一找上次那只兔子精吧,那只似乎也十分可爱。

南河绷着身体,警惕地注视着袁香儿的一举一动。那个人来不再待在屋子中,始终在屋门外读她的书,不再关注自己。这样的距离使得他终于稍稍地松了口气。一旦松懈下来,那碗摆在眼前的牛乳的香味就开始从他的鼻孔中直钻进来。

他经历了艰苦的战斗和逃亡,流失了过多的血液,一直不曾补充养分,正是饿得心慌渴得难受的时候。天狼的嗅觉又极为敏锐,热乎乎的牛奶散发出香浓的味道,无孔不入地入侵他饥肠辘辘的身躯,让他几乎按捺不住地想要品尝上一口那香甜的液体。

就喝一口。

他一再地偷瞄袁香儿,确定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终于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盛在碗中白色的牛奶。热腾腾的牛乳一路滚过他的食道,落进空荡荡的胃里,让他全身的毛孔都舒畅地张开了。小天狼终于忍不住把头埋进盆子里,大口大口的吞咽了起来。

袁香儿悄悄看了看屋内,那只别扭的小狼终于把头埋进盆子里,粉色的小舌头一卷一卷地,大口喝了起来,沾了一下巴白色的牛奶。

虽然是一只狼,但是和狗狗也差不多嘛。

袁香儿对付对付这种傲娇又怕生的小狗子很有经验,她深知一开始不能让狗狗们觉得你把注意力过度集中在他的身上,要给他留出安全空间,但又必须在他视线范围内活动,等他熟悉自己,习惯了自己的存在之后,再不经地慢慢接近。

等南河呼噜噜地把一小盆牛奶舔得干干净净,袁香儿才合上书,走回屋子中。因为看小毛团子喝得太急,沾得一下巴湿哒哒的,忍不住伸手替他擦了一下。

小狼被吓了一跳,张口就咬住了袁香儿的手指,喉咙发出呜呜的警告声。只是因为虚弱无力,叼着袁香儿手指来回啃咬的动作更像是在向她撒娇,倒是弄得她一手都是口水。

袁香儿把自己的手指抽出来,提起南河的后脖颈,将他放在屋内的圆桌上,正视着他说话,

“我对你并没有恶意,你好好听话,不随便咬人伤人,我就不把你关在阵法里,行不行?”

听见这话的南河一下竖起了耳朵,乌溜溜的圆眼睛睁圆了。也许是体型幼小的缘故,他这个动作显得分外可爱。袁香儿忍了忍,才没把手伸出去撸一把他那颤巍巍的耳朵尖。

“你骗我,人类都是狡猾的骗子。”妖族所特有的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

南河勉强撑起身体,有些犹疑不定地打量袁香儿。

“没有骗你。如果想对你做什么,我早就做了,骗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上午的时候隔壁的吴婶,花婶约着云娘今天去二十里外的两河镇赶集。

云娘中午不在家吃饭,袁香儿抓了院子里的一只鸡宰了,加入党参当归黄芪,煲在瓦罐中。另外在炤台的大锅里,蒸上小半桶的白米饭。

她在厨房里忙这些事的时候,把行动不便的南河放在一个铺了棉垫的篮子中,提着到厨房,摆在自己可以随时看见的角落里。果然没有再将他限制在阵法中。

不多时,鸡汤和药材的香味从瓦罐中溢出。两天一共只喝了半碗牛奶的小狼闻到了肉香。肚子无法掩饰地咕噜噜叫唤了起来。如今的他,已经接近天狼族最为关键的离骸期,正是需要大量食物补充能量的时候。

天狼族的幼狼成年和寻常妖兽不同,是一生最为严峻的关卡,谓之离骸。为了应对这个难关,小狼们需要提前在体内储备充足的能量,以便一举突破境界的桎梏。离骸之后,能通天地之灵能,掌大神通变化,方可谓之成年。

正是因为接近了至关重要的离骸期,南河开始大量捕食物妖兽,强壮自己的体魄,终于不慎泄露了隐藏已久的行迹,引来了天狼山的一众大妖们的追杀。

生活在这片山脉的大妖,曾经都是天狼一族的臣属,被笼罩在天狼的绝对统治之下多年。一百年前,狼王举族飞升上界,他们方得自由,又怎么可能眼看着仅余世间的一只幼小天狼再度成长为强大的妖王,重新凌驾他们之上。

袁香儿准备着午饭,偶尔回头看一眼摆放在不远处的竹蓝,竹蓝的边缘冒出一个小小的白色脑袋,乌溜溜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冒出浓香的瓦罐。看见袁香儿回过头看他,方才慌慌张张埋下头去,把尾巴盖到自己脑袋上。

袁香儿心里好笑也不戳破,揭开盖子,用长筷取出炖得酥烂的整鸡。给自己留了小半,剩下的全都细细掰成肉丝,泡回汤里。取了南河刚刚使用过的盆子,勺两勺米饭,泡上鸡丝肉汤,仔细拌匀了。南河身上的伤很重,又饿了不短的时间,虽然他是肉食性动物,袁香儿还是给他准备了比较容易吞咽消化的食物。

随后她把毛发柔顺的小狼抱出来,安置在饭桌上,把这盆鸡汤泡饭摆在了他的面前。

自己另盛一小碗白米饭,一份鸡汤,拿了筷子若无其事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喝着鸡汤就着米饭,袁香儿埋头吃自己的饭,一眼都没有去看近在咫尺弓着背,竖着毛发的小狼,仿佛对他毫不关注。

过了许久,那只小毛茸茸终于忍受不了肉汤的诱惑,一边警惕地看着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探进盆子里。吃了没几口,那个脑袋就整个儿埋进盆子里,连绷紧垂在身后的尾巴,都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

别看这只毛团子,小小的一只,但食量可一点都不小,盆子里食物的份量随着他脑袋的晃动,迅速地矮下去。袁香儿用捞勺再从瓦罐里打一大勺香喷喷的鸡肉汤,加进他的盆子里去。

长柄捞勺第一次递过去的时候,小狼被吓了一跳,戒备着连连向后爬行了几步。次数多了几,他也就慢慢习惯,埋在盆子里的头抬都不抬,只从喉咙发出轻微的呜呜声,聊胜于无地表达一下自己还保持着警惕之心。

袁香儿看着那个露在盆子外面一动一动的小耳朵,轻轻伸手过去摸了摸。

小狼呜一声地弹开,愤怒地看她一眼,僵持了片刻,见她不曾有其它动作,这才叼着盆子转了一个反向,将后背对着袁香儿,埋头继续猛吃。

还是不让摸耳朵啊。袁香儿在心里遗憾地想,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乖乖让我撸一撸。

第11章

阙丘镇市井繁华,人烟辏集,街道两侧各种经商买卖,南北行货齐齐整整。果子行,糖行,沽衣行,应有尽有。桥头巷尾打把卖艺的,算卦测字的,说评书的,唱大鼓的……热闹非凡。

袁香儿提着个小小的篮子,走在拥挤的街道上。篮子面上盖着一块碎花布面,一个白色的小脑袋从棉布的边缘拱了出来,转着眼珠悄悄地四处看。

“前面那家周记的栗子糕是镇上做得最好的,绵腻香糯,入口即化。他们家的桂花糖也好吃,一股浓浓的桂花香。”袁香儿边走着边给南河介绍镇上的风物特产,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馋了,跑进周记买了一大包的桂花糖和栗子糕。

桂花糖做得很精致,琥珀色的方块内凝固着星星点点的桂花花瓣,含一颗在嘴里,香香甜甜的。

袁香儿捻着一颗递到南河嘴边。南河扭过头去,他是不可能从别人手上吃东西的。

可能狼是不爱吃甜食的吧?袁香儿掀开篮子上的花布,把那颗糖放在小狼身边的垫子上。

过了一会儿再看时,那颗小小的糖果已经不见了踪影,银白的小狼竖着耳朵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只有身后悄悄扫来回扫动的大尾巴泄露了他被甜到了的心情。

“香儿?这么巧遇到你。”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沽衣行的门外遇到了住在同一条巷子内的吴婶一家。

吴婶的大闺女大花说给了两河镇上的一户人家,开春就要办喜事,因此正在紧锣密鼓地置办嫁妆。

“香儿快来,帮我阿姐一道挑一挑。”二花亲亲热热地挽上了袁香儿的胳膊。他们家的几个孩子都是袁香儿从小玩在一起的伙伴,彼此间十分熟捻。

“哎呀,香儿,你这篮子里装的是什么?还会动?”

二花发现了躲在篮子中的南河,一下喊了出来。

吴家的几个女孩迅速围了上来,稀罕地看着篮子中毛茸茸的一团小毛球。

“哇,好可爱,是小狗子呢。”

“银色的毛,真是少见,香儿从哪儿抓的?”

“它的毛好漂亮,又软又柔顺的样子,让我摸一下。”

南河压低了身体,慢慢往篮子后面退。

一群围上来的人类,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使他感到一阵压抑和紧张。那些混杂着各种气味的人类手掌,纷纷从空中向他伸来。

谁敢碰我一下,我就咬他的手,把他们的脖子一个个咬断。

凶恶的狼族紧张地盯着那些黑压压的手掌,在心里恶狠狠地想。

袁香儿侧过身,避开了那些想要伸过手来揉团子的人,举起胳膊挡住了大花、二花、四花、五花的伸过来的手。

“不能摸,他很凶的,只让我一个人摸。”

仿佛为了证明一样,袁香儿伸手自然而然地在小狼的脑袋上摸了摸,因为绷着身体戒备着眼前一群突然围上来的人类雌性。南河一时顾不上袁香儿的动作,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她已经得逞了收回手去。

“这可不是狗,是狼吧?”沽衣行的掌柜从柜台后伸过脑袋来,看了看袁香儿的篮子,捻着下颌的一撮胡子,摇头晃脑地说,

“这身皮毛确实少见,就是太小了,若是能养大一些,再剥下皮来。倒可以卖个好价格。”

那只通体银白浑身没有一丝杂毛的雪狼瞪着眼睛,冲他龇牙咧嘴,露出锋利的牙齿。

“哎呦,这莫非还成了精了,能听懂人话?”掌柜的哈哈一笑,“小姑娘,我们这儿也收购皮子,你要不要把这只小狼卖给我,我可以给你十两银子。”

吴婶听到十两银子,惊讶地倒吸了口凉气,连忙推袁香儿的胳膊,

“香儿,快,快卖了,那可是十两银子,你收着将来留着做嫁妆都够用了。”

袁香儿啼笑皆非,拒绝了掌柜的提议,告辞离开。

“你想要做价几何?咱们还可以商量着看看。”掌柜还在她身后追加了一句。

经过了这一出,南河想起了幼年时在人类城镇的经历,兴致低落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伸出两只爪子扒拉着篮子边缘张望,而是默默蜷在篮子里。

“别这个样子,每个人类都不相同,有喜欢你们的,当然也有想要伤害你们的。妖精不是也一样吗?”袁香儿哄着他,“开心点,前面有家烤铺,我请你吃烤羊肉吧?”

肥瘦相间的羊肉,经过碳火的炙烤,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气。这股狼族无法抵御的奇香很快让小南河忘记了不愉快,从篮子里重新钻出来。

袁香儿将一串刚刚烤好的羊肉举在南河眼前,

南河眼睛亮了,直盯着那挂滋啦滋啦冒着油花的羊肉串。

这也太香了。

羊肉是狼最喜欢的食物,何况被人类做得这么好吃,但他又觉得作为一只高贵的天狼,无论如何不应该就着人类的手吃东西,这不是等于被投喂了吗。

“快吃啊,这肉烤得地道,又香又嫩的,你再不吃我可全吃了。”袁香儿自己也吃,一边被烫得直咧咧嘴,一边含糊说话。

南河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抵不住肥美羊肉的诱惑,飞快就着袁香儿手,从竹签上叼下一块羊肉,转头大快朵颐。

一人一狼很快解决了二三十只串。吃得满嘴油光,心满意足。

卖烤串的师父一边烤着肉串一边心疼,“姑娘你恁得这般浪费,这么好的肥羊分给一只畜生吃,也太可惜了。”

“不可惜,不可惜。大叔你不知道,这不是畜生,是我朋友。”袁香儿笑眯眯地看着那只还在埋头同羊肉奋战的小毛茸茸,伸手轻轻顺着他脊背上的柔顺的毛发撸了几把。

有了一起撸串的交情,袁香儿觉得那只别扭的小狼对自己的戒备放下了不少。趁着他吃得开心顺他脊背的毛,他都没有像之前那样一下跳开,只不过呜呜了几声表达不满。

其实还是挺乖的嘛,毕竟是犬科的。袁香儿在心里想着,比起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只狸花猫好多了,那只猫祖宗来家里以后,她小心翼翼地哄了个把月,才终于肯在心情好的时候偶尔屈尊降贵地躺平了让自己摸几下。

脊背可以,袁香儿又想得寸进尺地偷袭耳朵,看到小狼忍无可忍地龇着牙,嗷一口张嘴咬过来,才飞快地缩回手。

南河恼怒地瞪着眼前的这个人类,不知道她怎么就如此可恨,动不动伸手来摸自己的耳朵。而且她似乎丝毫也不觉得过分,还在自己面前嘿嘿嘿地笑得那么欢快。

南河看着那个人类白白细细,沾了油脂的手指,不知怎么的,心底突然生起一种想要伸出舌头去舔一舔的冲动。

他被自己这种莫名其妙地想法吓了一跳,举起小爪子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转过身体背对着袁香儿,不肯再吃羊肉了。

天狼族的自愈能力十分惊人,时间不过过去了三两日,袁香儿发现南河断了的后腿就愈合了大半,已经可以勉勉强强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在厨房的地上走一两步了。

叮铃铃一串清脆的铃声,一个装着铜铃的镂空藤球,滚到了小狼的脚边,他警惕地低下头左右看了半天,确定那只是一个普通的藤球而并非法器。

“看我发现了什么,我们来玩球吧?来,来,丢回来给我。”袁香儿站在炤台边上冲他招收。

准备着鸡鸭饲料的袁香儿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翻出了一个球。就想着和小毛茸茸玩推球游戏。

愚蠢的人类,整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南河不屑地别过头,不搭理她。

他的注意力全在灶上炖着的那一大锅牛骨头汤上。那锅汤里放了牛大骨,已经咕噜咕噜地炖了一整个早上了,香味一丝一缕地从盖子的缝隙里跑出来,主动钻进南河的鼻孔里去。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人类做的食物确实是好吃,就是太麻烦了点。

当然,即使再想吃,他也不可能问出口,面上还要努力维持着不屑一顾的冷淡。只有那条拖在身后的尾巴不耐烦地来回扫动,稍微泄露了他渴望的心情。

袁香儿掀开锅盖,一篷白色的蒸汽带着牛肉的香味升起,在小小的厨房里弥漫开来。

南河忍不住坐直了身体。

“汤差不多了,这个骨头也没啥用了吧。”袁香儿看着那锅牛骨头汤,把里面的牛骨用筷子夹出来,放进了一个盆子里。

随后在南河渴望的目光中,挎着盆子,提上一大桶用剁好菜叶混着剩饭的鸡鸭饲料,向厨房外走去。

南河心里有些疑惑,这几天内,每次有好吃的东西,袁香儿总是第一时间和他一起分享,连吃饭都把他摆在同一张条凳上,他已经下意识地习惯了。这一次是要把食物端到哪里去?

小狼一瘸一拐地慢慢跟了出去,看见那个人类提着木桶,分别给那些鸡窝,鸭舍,鹅棚里分了食物。然后把那盆冒着热气的牛骨头摆在梧桐树下的狗窝前。

院子里那只不要脸面的黑狗欢天喜地地猛冲过来,一边谄媚地拼命摇尾巴,一边把脑袋埋进本来应该属于他的盆子里去。而那个女人肆无忌惮地伸手摸那只黑狗的脑袋和耳朵,还顺着它肥硕的身体,揉搓了好一会。

南河心里涌起一股怒气,他想要一口咬断那只黑狗的脖子,看那个女人还能把本该属于自己的食物分给谁?

啃骨头啃得正欢的黑狗突然感到一股杀气,它抬起头看见那只小小的银狼正在不远处用一双冷冰冰的眼睛盯着自己。

那只是一只小小的幼狼,但从主人带他回来的那一天,小黑就凭借动物的直觉,察觉到了这是一只庞大而恐怖的存在,是自己不能随便招惹的。

它认怂地夹起尾巴,委屈地呜呜两声,把那个自己天天吃饭用的盆子向小狼的方向推了推,表示退让。

谁要用那个脏兮兮的盆子,吃你碰过的东西!南河更怒了。

袁香儿这才发现了跟出来的南河。

“小南怎么出来了,腿还没好,别乱跑。”她把南河提到梧桐树下的石桌上,看见小毛团不愉快地蜷着身体别过脸,才注意到了他和小黑之间的别扭。

“原来你想吃这个牛骨头呀?这个炖得太久已经没味道了,一会师娘会用牛肉汤做牛肉面,还有大块的酱牛肉,我们到时候一起吃那个。”

毛茸茸的小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想吃牛骨头,可惜那对耷拉下去的毛耳朵,早已经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飞快地竖立了起来,还愉悦地抖了抖,一点不给面子地泄露了他的内心。

袁香儿喂完了鸡鸭,拍了拍围裙,洗净双手,在石桌边上坐下。拿出一叠黄色的符纸和一盒朱红的朱砂,开始练习绘制符箓,这是她每日必做的功课。

南河好奇地趴在桌面上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那个人类白皙的手指握着一只褐色的笔管,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

那笔沾染了赤红的朱砂,在黄纸上笔走游龙,天地间的灵气似乎伴随着那艳红色线条的走动而一道游动了起来。

轻风徐来,冬日暖阳。

时间缓缓流逝,院子里的小鸡在咕咕地叫唤,厨房里传来师娘搅动锅勺的声音,

袁香儿画得很专注,微风轻轻勾起她细碎的鬓发。

周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寂静了起来。

“请问自然先生在家吗?”

一个女子的声音突兀地在袁香儿身边响起,

袁香儿笔头一顿,惊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个曾经在大门外不敢入内的女妖,不知何时进入了院子中。

锦衣华服,妆容美艳,就那样静悄悄地站在袁香儿身边。

第12章

“我师父不在。”

袁香儿回答的很简洁,没有问任何多余的话。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令她十分忌惮。师父虽然离开了多年,但这个家因为留有师傅的气息,还从来没有一只妖魔敢主动靠近这个庭院,更不用说这样悄无声息地闯进来。

院子的大门外的屋檐下,有袁香儿亲手挂上去的八卦镜,贴着驱魔除妖的镇宅符。但这个女人可以在丝毫不惊动自己的情况下进来,足以说明她的道法高强。

“不在吗?那么请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女人说话的时候微微颔首,谦逊有礼。

袁香儿暗自打量着她,见她朱颜秀丽,鬓发纹丝不乱,神色肃穆冷清,一身衣物打扮考究而齐整,举止之间透出良好的礼仪规范,完全像是一位富贵人家的娘子。因为过于类人,又缺失了点活人应有的气息,反而给人带来一种不协调的恐惧感。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你还是先回去吧。”

袁香儿一边说着,一边悄悄退后一步,背在身后的手指暗自扣好一枚符箓。另外一只手摸到桌上弓背炸毛的小狼,把他提起来往后丢,打着手势叫他退到屋内去。

南河滚落在她身后,翻身起来,死死盯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如果袁香儿的背后有眼睛,她会发现此刻的小狼眼中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一种面对强敌时渴望挑战的野性。

“我来了好多次,都没有感觉到他的气息。”女人侧着面孔看身边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似乎在回忆些什么,“先生答应过我,封禁五十年,就会亲手放我出来。为什么始终没有来?”

袁香儿眨眨眼,根本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师父离开得非常突然,既没有交代她什么事,也没有给她留下任何东西。

艳阳高照的庭院里,突然间就起了大雾,蒸烟腾起暝日月,灰雾弥蒙色气昏,须臾间花木不见,顷刻里人迹难寻。

庭院中的树木枝条失去了往日的形态,扭曲着漆黑的躯干,变得张牙舞爪了起来。它们伸长着尖利的爪牙,蜿蜒向中间区域汇聚。

迷雾之中,只有那个女子苍白的面孔和华美衣裙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清晰可见,她伸出白皙的手臂,抚摸出现在身侧影影倬倬的黑色树枝,

“我一直在这树底下等着,等着先生来解开我的封禁。他为什么没有来?难道他和人类一样,学会了欺诈和蒙骗?”

她说这话的时候,四周无数尖锐的黑色树杈,化为魔爪铺天盖地向袁香儿的方向扑来。

袁香儿骈剑指,祭一道金光神咒符,口中念颂有声,“天地玄宗,万气本源,金光速现,降魔除妖,急急如律令!”

黄符凌空,金光灿灿,现出一位金甲神灵的虚影,那位神灵三目四臂,手持金阙神镜,怒目生嗔,威风凛凛。

他举臂托起那面灵光宝镜,镜面中一道金光射出,劈开浓雾,那些鬼魅般的黑色树影无处遁行,在金光扫过之时化为黑烟消散。

金光打在那个妖魔身上,女子光洁的肌肤在金光照耀下晃动,她神色冰冷地看着袁香儿,似乎对此毫无畏惧。

她那涂了口脂的樱桃小嘴缓缓向着脸颊的四个方向裂变,诡异地扭曲开合,从中吐出腥红的蛇信。秋水般的眼睛上下同时多出两对眼睑,而身体的下半部化成了肉白色的蛇尾。

蛇尾盘旋萦绕,人首高举凌空,六只眼睛齐开,在浓雾中六束白光扫射过来。

空中那个金甲神的虚像,在乱扫的白光中逐渐变淡,最终消失无踪。

袁香儿转身就跑,她能够瞬发的指诀和符箓显然对付不住这个妖魔。而大型的阵法和符咒需要准备的时间。

虽然这些年她也有略微修习炼体养气的功夫,但近身搏斗非她所长,肯定不是这只形态狰狞的大妖怪的对手,还是逃跑来得实际些。

尤其是对方的原型还是袁香儿最讨厌的爬行类冷血动物,那条粗大的肉白色尾巴光看就令她生理性厌恶,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里还没跑出两步,突然却发现那只她以为早就跑远了的小狼竟然还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正龇着牙伏底身体,一副随时准备冲上去的模样。

而那覆盖着鳞甲的巨大蛇尾已经卷水摇天地扫过来了。

袁香儿心里暗骂了一声,脚下拐了个弯,伸手一捞把那只小狼捞在自己怀里,同时反手给自己匆忙加持了一道天帐护身符。

只因顿了这么一瞬,那只粗大的蛇尾已经扫到她身上。护身符嗡一声撑开一道金色的屏障,袁香儿只觉一股巨力袭来,天旋地转,滚噜噜噜滚到一边。她晕头转向地爬起身来,察觉到临时加在身上护符的灵光已经被撞碎消失。

匆忙低头看了看抱在怀里的小毛球,总算他还没有大碍,倒是自己的手臂火辣辣的疼,翻过来一看,不知时候蹭破了皮,看上去血淋淋的一片。

袁香儿来不及骂那只不听话的小狼,抬手先祭出一道神凤符,一只火凤赤红的小巧身影从符箓中脱离显现,张口喷出灼热的明火,逼退气势汹汹盘桓而来的蛇妖。

此刻的南河挂在袁香儿的手臂上,低头看着那只把自己护在怀里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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