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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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师点了她的名字,她站起来回答:“Ceva定理及其逆定理。”

“没错!”张老师说,“这道题看起来难,实际啊,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用我们刚才说的Ceva定理就足够了。我把辅助线画出来,你们就都懂了。”

张老师勤勤恳恳地画着辅助线,林知夏也在她带来的一本《几何拓扑学》。她开始思考Ricci flow收敛时的高斯曲率常数值,她曾经在俄罗斯数学家Perelman的论文里看过熵和欧拉示性数的关系。早在2003年,Perelman就证明了庞加莱猜想,但是Perelman并未直接运用三维流形的Ricci flow……

林知夏沉浸在微分几何的世界中。万春蕾瞥见了林知夏手上的书,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问她:“你,你在看什么?”

林知夏翻回扉页:“《几何拓扑学》。”

张老师在讲台上阐述三角形的解法,林知夏在座位上《几何拓扑学》。他们二者的对比十分强烈,万春蕾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林知夏手头那本书的微分方程密密麻麻,万春蕾不敢再偏头往林知夏的方向瞧一眼。

万春蕾还忍不住试探林知夏:“你的书上全是代数式,林知夏,你一边看,一边想吗?”

林知夏自言自语:“我在回想Perelman的三维流形庞加莱猜想的证明过程。我有一个不懂的地方,今天中午回家以后,我要给数学系的博士生打电话。”

“沈教授把数学系博士的电话号码给你了?”江逾白记笔记的手指一顿。

“沈教授出海考察,还没回来。朱婵姐姐帮了我好几次,”林知夏诚实地说,“朱婵给了我数学系、物理系、计算机系的博士姐姐们的手机号。”

江逾白随口问她:“朱婵平时和你聊什么?海洋物理吗?”

林知夏回忆她和朱婵的谈话内容,脸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朱婵姐姐经常问我,我妈妈在怀我的时候吃什么东西,每天睡几个小时。我好费解。大人们的行为一般都有具体的导向性,她的动力是什么呢?”

江逾白也感到疑惑。

林知夏猜测道:“她该不会想要一个和我差不多的……”

“和你差不多的小孩。”江逾白帮她补充句子。

林知夏竖起书本,挡住自己的脸:“朱婵姐姐不知道,我怕黑怕鬼怕打针。”

坐在她前排的沈负暄扭头问她:“你怕考试吗?林知夏?”

林知夏还没出声,江逾白断定道:“对她来说,考试是一场游戏。”

阶梯教室内所有学生的小动作都逃不过老师的法眼。六尺讲台之上,张老师委婉地提醒道:“同学们,认真听课,保持安静,不要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窃窃私语。我们十七班的同学,更要注意素质。”

林知夏和她附近的所有同学不约而同地闭嘴。他们保持静默,成功度过上午的集训。

集训期间,老师上课速度快,布置作业多,学生的竞争压力大,学业负担非常重。每天中午的休息时间仅有两个小时,不少学生来不及回家,只能去省立一中的食堂解决午餐,然后趴到教室的桌子上稍微休息一会儿。

而林知夏的家距离学校很近。她坐公交车回家,吃完妈妈做的午饭,躺在她的床上美滋滋地睡了一觉。醒来后,她精神抖擞地赶赴省立一中,参加下午的集训。

下午一点四十,林知夏踏进教室。老师们还没出现,到处都是吵吵嚷嚷的声音,讲台附近围着一圈同学,段启言脸红脖子粗地站在讲台上,大喊道:“这不是我干的!”

十八班的一位同学说:“金百慧看见你在教室里……”

段启言骂道:“金百慧说什么你都信,金百慧是你什么人?你改名姓金,做她的马仔吧。讲台抽屉的锁被人撬了,试卷被人看光了,我怎么可能干这么愚蠢的事?我在师范附小哪一次考试不是第一?我需要偷看试卷?”

段启言的三言两语,让林知夏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今天上午,翟老师把一沓试卷放在了讲台抽屉里,顺便挂上了一把锁。翟老师奉行“当天知识、当天消化”的原则,每天傍晚都要举行一场90分钟的考试,并在第二天早晨公开考试成绩——这对大部分学生来说,都是一个恐怖的噩耗。

于是,今天中午,就有一位胆大包天的学生,撬开了抽屉的铁锁,窃取了本次考试的卷子。

在金百慧的指认下,段启言就成了众人怀疑的对象。

林知夏跑到讲台边上,为段启言发声:“我是十七班的班长林知夏,段启言是我的同班同学,我和他认识一学期了,我不相信他会做出撬锁偷试卷的事情。这把锁坏了,老师可能会取消考试,我们十七班从不害怕考试,更不需要撬锁。”

十七班的几位同学自发地聚成一团,站到了林知夏的背后。与她对峙的人,包括十八班的班长,还有外校的三个男生。

十八班的班长说:“我们班的金百慧刚才讲了,她看到段启言鬼鬼祟祟地蹲在这里……”班长用脚尖在地上画出一个圆形:“段启言趁着中午没人管,蹲在这儿撬锁。”

正在做题的金百慧被卷入了这场复杂的纠纷。金百慧的座位在阶梯教室的第一排,她不可避免地听见了讲台上的谈话声。她右手握着签字笔,左手抓着习题册,快步走到十八班的班长身边,义正辞严地指责道:“中午十二点半,教室里的人都在睡觉,段启言躲到讲桌的后面,忙什么呢?”

“我带了U盘,”段启言急忙辩解,“我想把张老师的PPT拷贝回家,我家里有电脑。你们睁大眼睛看仔细了,主机在柜子下面,我不得蹲下来插U盘?主机上有一排接口,我看不清哪个是USB接口,我找了半天才找到!”

金百慧并不相信他的说辞。她抬起手臂,签字笔的笔尖指向段启言:“去年一月份,你刚考完试,就故意找茬,在走廊上跟林知夏吵了起来……”

林知夏打断道:“但是,去年那件事,和今天这件事,好像没有什么关联。”

金百慧却说:“段启言不是个踏实的人。等老师来了,我告老师。”

金百慧一只脚踩上了讲台的边缘。她认定段启言是幕后黑手。阶梯教室里没有安装视频监控,目击者的证词将成为至关重要的证据。

更何况,金百慧经常考取年级第二的好成绩,一般来说,老师们更相信好学生的证词。

教室里明明安装着暖气片,段启言却感到从头到脚的寒冷。隆冬腊月的飞雪穿过窗户,飘到他的心头,使他身处于一个愤懑压抑的空间,他的神智都有些恍惚了。

段启言抬腿,踹了讲桌一脚:“金百慧,你有什么资格冤枉我?谁都知道我最踏实 ,我答应别人的事,百分百会做到。我要告老师,说你泼我脏水。”

金百慧的眉毛拧成了川字。她两脚登上讲台,抬头看着段启言:“试卷不是你偷的,那是谁偷的?”

“反正不可能是我们十七班的同学。”林知夏言之凿凿道。

她的小学同学周步峰就很喜欢偷东西。凭借她对周步峰的日常生活习惯的观察,她认为,十七班不存在类似于周步峰的人。

林知夏的背后,十七班的学生们纷纷响应:“不是我们!我们十七班打死不撬锁。”

教室里的同学渐渐多了起来。江逾白和沈负暄也来了。他们看到林知夏被一圈人围住,立刻赶到了讲台的附近。江逾白挤进凑热闹的人群里,问清了事情的起因,他轻轻扯住林知夏的衣服袖子,想把她带到后排的座位上。

林知夏对江逾白说:“我是十七班的班长,段启言是十七班的同学,我不能临阵脱逃。我要找出真正的小偷,为段启言主持公道。这是班长的职责所在。”

江逾白提醒她:“林班长,教室里没装监控。你只能用你174的智商想办法。”

“什么办法?我要是能帮到你,你尽管说,”沈负暄怜悯的目光落在段启言的身上,“段启言被金百慧吓得脸都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字数比较少,下章更新万字QAQ【下集预告:激动人心!林知夏的初次推理!寒假集训结束!省赛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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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集训(下)

林知夏声称要抓到小偷, 为段启言主持公道,这让段启言忽然有了一种充盈身心的安全感。

虽然, 林知夏是初一(十七)班年纪最小的学生, 但是, 她的智力超过了同龄人的平均水平,她就像一座岿然不动的大山, 巍峨高峻, 可依可靠。

林知夏检查了抽屉上的挂锁, 出声问道:“段启言,你来拷贝文件的时候, 锁头是完好无损的吗?”

“是!”段启言坚定地说, “中午12点37分,我蹲在这台主机的前面找USB接口。我找了两分钟,才找到那个USB接口。”

金百慧插了一句:“你把时间记得那么准确?”

金百慧毫不掩饰她的嘲弄意味。外校的几位同学都在对段启言指指点点。段启言头脑一热, 差点又要拔腿狂奔出教室, 幸好沈负暄按住了他的肩膀。

段启言忍过了那一阵劲儿, 连忙为自己辩解道:“我手上戴着电子表!我以为我两秒钟就能找到USB接口,真没想到我找了两分钟……”

林知夏转过身,面朝着金百慧:“你们什么时候发现这把锁坏了,又是谁发现的?”

“是我!”十八班的班长说,“我上了趟厕所,回来就看到抽屉被打开了。”

段启言重申道:“那肯定不是我干的。中午一点十分,我去食堂买了个鸡肉汉堡,带回教室里吃, 我总不能一边吃汉堡,一边撬锁吧。”

外校的一位男生狐疑地说:“我们都在教室后面睡觉,谁知道段启言撒没撒谎啊。”

林知夏看着那位男生,问他:“你一直在教室后面睡觉吗?”

那男生说:“对啊。”

林知夏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住他,推断道:“假设段启言没有撒谎,那么,今天中午1点10分以前,这把铁锁都是好的。因为段启言的座位在靠墙的那一组,他要出门,最方便的一条路径就是经过讲台。我怀疑,在他出门之后,就有人动手了。”

十八班的班长听完林知夏的话,蓦地愣了一下,高声喊道:“王老师好!”

众人纷纷看向门口,十八班的班主任王老师已经走了过来。

王老师双手背后,表情异常严肃,他的眉毛沉了下来,语声压低道:“你们这群学生造反了?抽屉是谁打开的?”

江逾白接话:“暂时还不知道。”

王老师一步跨上讲台。

金百慧向他汇报:“王老师,中午我看见段启言蹲在讲桌这块儿,蹲了好几分钟。”

王老师的视线从段启言身上扫过,段启言察觉王老师把他当成了嫌疑犯。他百口莫辩,脑袋一下子发懵了,目光变得呆滞而惶恐,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做了坏事的学生。

王老师问他:“是你吗,段启言?”

段启言嘴唇发颤,抖出“啊”的一声。

王老师干脆直说道:“段启言,等张老师来了,你去跟张老师承认错误吧。知错就改,你还是十七班的好学生。”

王老师是一位脾气温和的好老师。倘若换作另一位急性子的老师,瞧见段启言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恐怕会当场咆哮。

初二年级的学长在一旁说:“偷卷子这事,多严重啊,王老师还不发火,我都想转学去王老师的班上了。”

还有另一位学长说:“初一(十七)班的男生怎么能撬锁呢?这不是自个儿找死吗?”

十七班的众多同学都觉得面上无光。

江逾白一手推开段启言,挺身而出:“王老师,段启言带了U盘。他用USB接口拷贝文件,他没撬锁。”

王老师瞥了他一眼:“行,你们先回座位吧,快上课了。这不是一件小事,等翟老师和张老师来了再说。”

王老师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笔直地插在段启言的心口。段启言生平第一次被老师怀疑。周围还有不少学生正在议论他,说他上午发疯,中午撬锁,真是个不要脸的男生。

他怎么会不要脸呢?

他明明是一个最要脸的人。

段启言的眼睛发红了,眼球浮起淡淡的血丝。

金百慧又和王老师说了两句话。

段启言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忍不住骂道:“金百慧,你就是个白痴,你刷一百道题都考不过林知夏。你有什么资格睁眼说瞎话?老子要是真撬锁了,非把试卷砸你头上,让你好歹能考一次年级第一!”

其实,段启言也算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准确无误地戳中了金百慧的痛处,金百慧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冲向了他。

金百慧压根不在乎自己是女生,段启言是男生。她决绝果断,想打架就打架!她一拳挥上段启言的后腰,段启言侧身避开,吼道:“十八班就你一个疯婆子,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讲台上乱成一团。

王老师也生气了。王老师拍响讲桌,严厉责问道:“段启言,你怎么能骂人呢?你是省立一中竞赛班的学生!还嫌自己不够丢人?”

“王老师,我找到了真正的小偷。”林知夏的声音忽然响起。

阶梯教室的同学差不多已经来齐,翟老师和张老师也站到了教室门口。

林知夏指着一位外校的男生,分析道:“阶梯教室一共有二十列座位。今天上午,这位同学坐在第一列的第三排,到了下午,他换座位了,换到了第十七列的第二排。为什么呢?因为,讲台的左侧靠近教室门口,第一列座位在教室的最左边。小偷在撬锁的时候,还要注意教室门外有没有人,一旦有人,他就会下意识地躲避,逃向右边,右边基本是我们初一年级十七班和十八班的地盘。今天中午,初一年级的大部分同学都回家吃饭了,右边比左边安全得多,所以,他干脆把座位挪到了第十七列……他的同学都不在附近,事出反常必有妖。”

外校的那位男生一下子站起来,脸色铁青,目露凶光:“你放屁!”

他的表情好可怕,像是要把林知夏吃掉。

江逾白立刻走到林知夏的面前,静立不动。林知夏躲在江逾白的背后,冷静地阐述道:“我还有好几个论据。”

那位男生的左手划过了裤子口袋,他的同学喊了他一声:“况耿!”

林知夏马上接话:“你的名字是况耿?好啊,况耿同学,你刚才对我说,你中午一直在教室的后面睡觉,讲台上所有同学都听见了,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沈负暄带头响应:“我听到了!我作证!”

林知夏继续说:“况耿自称,他在教室后面睡了一中午,可是,他的座位在前排,他的桌子上摆满了参考书和笔记本,就连钢笔的笔帽都没合上。这样钢笔的笔尖容易干燥……”

况耿抬起大腿,撞上桌沿:“我忘了扣笔帽?不行吗?犯法吗?你说金百慧冤枉了段启言,你好意思来冤枉我?”

十八班有同学评价道:“林知夏这是在……围魏救赵啊!”

任凭旁人如何评价,林知夏都没受到干扰。她不急不躁地说:“最重要的是,铁锁被回形针撬开了,而你,况耿同学,你带了一盒回形针。我记得很清楚,今天早晨,你把一盒回形针摆在了桌上,我的记忆不可能出错。全班只有你带了回形针。”

讲到这里,林知夏和江逾白交换了眼神。

江逾白拽了一下沈负暄和段启言的袖子,他们三个人直奔况耿。

况耿想逃跑,可惜来不及。江逾白与段启言一左一右地牢牢握住了况耿的手腕,而沈负暄一手掏向了况耿的左腿裤袋,果然掏出来两枚折成直线形的回形针。

直到这时,况耿的一位同学才开口说:“王老师,今天中午……况耿没睡午觉。他动不动就站起来,走到外面绕一圈,再走回教室。”

人证物证俱在,况耿一时也没话讲。他把掌骨捏出“嘎吱”的响声,这声音平息了周围的议论——附近所有同学都感受到了况耿身上恐怖的低气压。

十七班的班主任张老师怒火勃发,他正要开口,主教练翟老师抬起一只手,硬生生地拦住了张老师。

翟老师语调平静:“各位同学,请你们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所有同学陆续归位。翟老师走到况耿的面前,告诉他:“况耿,你抬头,看到天花板上的黑色圆圈了吗?那是我们学校今年新装的监控摄像头。哎,老师早就知道教室里发生了什么……”

几米之外的地方,林知夏仰起脑袋,望向天花板,凝视着黑色圆圈。她嗓音极轻,偷偷地问:“那是监控摄像头吗?”

沈负暄坐在她的右边,江逾白坐在她的左边。林知夏话音落后,江逾白和沈负暄也仰头观察了片刻。

沈负暄斩钉截铁地说:“我妈妈讲过,今年暑假,初中部的阶梯教室才会安装监控。”

沈负暄心中暗想:翟老师为什么要撒谎?

况耿同学毕竟不是省立一中的学生,也不懂得阶梯教室的设备状况。他傻傻地相信了翟老师的话,只能争取坦白从宽:“我……不想考试。我只撬了一回,锁头一撬就开。”

翟老师请他坐下,语气和蔼地说:“正常,你不想考试,这很正常!你们别看我年纪大了,和你们有代沟啊,我上学的时候,我也不想考试。谁喜欢考试啊?咱们班上没有哪位同学喜欢考试吧?”

林知夏不敢吱声。

翟老师走回讲台,淡定地主持大局:“我理解大家的心情,非常理解。我是老师,我也是从学生做过来的。我想告诉你们,考试只是人生的一个小挑战,它能帮助你检测自己的学业水平,也能让老师检验自己的教学质量。一场考试,能带来双赢的结果。”

阶梯教室内一片沉静,翟老师咳嗽一声,继续说:“今天的考试,取消了,下不为例。大家千万别放松啊,训练营的任务必须完成,否则就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听懂了吗?”

台下一片齐声高呼:“听懂了!”

翟老师把讲台让给了张老师。张老师捧起教案,面色如常,接着为大家讲解初中竞赛的知识点。

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傍晚五点。冬天的白昼格外短暂,此时的天空暮色合拢,夕阳收尽最后一丝余光,所有同学都背起书包,走出了教室。

翟老师站在门口,喊住了林知夏、江逾白、沈负暄、段启言、金百慧五个人,让他们都去一趟办公室。

林知夏惊讶地问:“翟老师,我也要去办公室吗?”

“是的,你们都要去。”翟老师回答。

林知夏扯住江逾白的书包带子。江逾白小声和她说:“没事,你别怕。”

“我才不怕呢,”林知夏自顾自地说,“我只是有一点想不通,为什么我们被叫到了办公室,况耿同学却可以直接回家呢。”

翟老师敞开办公室的大门,邀请五位学生坐下。他的办公室收拾得十分整洁,桌上的搪瓷杯里还有半温的茶水。

翟老师端起杯子,叹了口气:“我不惩罚那个况耿,有两个原因,第一,他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管不住他。第二,当我发现他撬锁,我就放弃他了,我对他没有期待,你们能听懂吗?从下周开始,咱们就要小班教学了,小班分为快班和慢班,况耿会被分到最基础的慢班,刚毕业的新老师去带他,他不来上课都行。”

金百慧毫无波动地说:“正好,他不想考试,他不配在快班念书。”

翟老师朝她摆了一下手:“金百慧,我听王老师讲了,你冤枉了段启言。这不好啊,这真的不好,你是我们最关注的学生,你懂吧?金百慧,你要把心态放平、放稳……”

金百慧脑袋一偏,瞟向了林知夏:“林知夏也没把心态放平,她带着一群人,指认了况耿。”

“对,”翟老师的指尖敲了敲桌子,“这是我要着重强调的一点,林知夏,你听老师跟你讲……”

翟老师的语气变得无比温柔,无比和蔼:“林知夏,学习和竞赛是你最主要的任务,你不要去关注别人。你在学校里遇到了任何事情,直接来找我,找你们的班主任张老师。你们都太年轻了啊,今天那个况耿,胆子多大?敢在学校公然撬锁。教室里那么多学生,来来往往的,他随时可能被人发现,他还敢撬锁,这是什么心理素质?”

林知夏听得糊里糊涂:“所以呢?”

翟老师双手握着茶杯,耐心解释道:“林知夏,你逻辑思维缜密,能把他揪出来,老师很欣慰。但是,这种麻烦事,咱们能不沾,就不沾,竞赛才是你的主要任务。”

林知夏想了想,应道:“我懂了,老师你怕他记恨我,会给我带来麻烦。他的心理不太健康,我也看出来了。他把手指骨头捏得嘎吱嘎吱响,响了好久好久。那样是不是有一点痛?但他感觉不到那种痛。”

翟老师感叹:“对,就像张老师他们说的,林知夏是真聪明啊。不过你不要担心,我把他安抚住了,马上你们就分班了,你跟他见不到面。”

段启言眉头一凛,忽然说:“我来保护林知夏。”

江逾白顿时怔住。

翟老师也有点愣了:“啊?”

江逾白往前走出半步。他侧过身,目光直达段启言。他明白,林知夏为段启言主持了公道,洗刷了冤屈,段启言对林知夏的态度可能会有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江逾白的思路非常正确。事实上,段启言当着翟老师的面,毫不避讳地说:“翟老师,我是十七班的学生,我被人冤枉了,林知夏才会帮我。她是十七班的班长。翟老师,你别骂她,她只是尽到了班长的责任。你要骂,就骂我吧。”

翟老师反问道:“我批评她了吗?我这不是在跟你们摆事实,讲道理吗?”

林知夏理解翟老师的好意。坦白地说,竞赛班的老师们对待林知夏的态度,就如同春天一般温暖。她在学校里备受关照,老师把她当成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盼着她能为省立一中的初中部争光争彩。

林知夏圆场道:“谢谢翟老师,我以后会注意的。”

翟老师见她如此聪慧懂事,不由得点了点头:“好的,老师想跟你们说,你们五个人,都是我们竞赛班的好苗子,你们有事就来找老师,不用自己解决,老师是你们坚强的后盾。行了,你们先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五位学生齐声应好。

天幕已黑,月光浅淡,林知夏和她的同学们结伴走出校园,并在学校门口分道扬镳。

金百慧只和林知夏说了一声“再见”。她头也不回地走向公交车站牌,既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陪伴。似乎她和旁人多讲一句话,都会浪费宝贵的时间。

沈负暄遥望金百慧的背影,耸了一下肩膀。他站在路边,打开一辆S级奔驰轿车的车门,坐上副驾驶的位置,还朝外面喊了一声:“林知夏!我爸爸开车来接我了,要不,我们顺道送你回家?”

林知夏忙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家,明天见!”

沈负暄挥了挥手,那辆奔驰轿车发动引擎,逐渐驶向了昏暗的夜色。

天空降下一场小雪,雪花纷飞如飘絮,落地时又微不可见。

雪天路滑,段启言推着一辆自行车,从林知夏的面前缓缓经过。他好像要对林知夏说点什么,奈何江逾白一直盯着他。江逾白的视线如同千万盏明灯,照得他无所遁形,无法表达内心的感谢。哪怕他脸皮再厚,他也不能当着江逾白的面说:林知夏,谢谢你,你是个大好人。

如果段启言把心里话讲出口,江逾白就会一边冷笑,一边嘲讽他。段启言只能放弃了原本的打算,含糊其辞地说:“林知夏,你是个好班长。”

林知夏点头:“请叫我林班长。”

段启言迈开长腿,跨上自行车的车座:“好,林班长!”说完,他鞋底用力,狂蹬脚踏板,就像一根离弦之箭,疾速滑向了非机动车道,丝毫不怕在路上摔倒。

这几位同学都陆续离开了。江逾白也走向他家里的一辆轿车。他斟酌片刻,才开口说:“林知夏,我送你回家,天黑了,我们可以在车上讨论几何代数题。”

路灯洒下了暖橙色的光芒,夜色中的雪景微微发亮,江逾白的周围只有他自己的一道影子。他转过身,才发现林知夏早就一个人穿过了马路。她站在对面的公交车站牌处,朝着江逾白挥了挥手。

“明天见!”她开心地说。

她笑得非常甜。她刚刚和另外三位同学告别时,并没有露出这么灿烂的笑容。比起段启言、金百慧、沈负暄……她更期待明天与江逾白的见面。

江逾白也回了一个笑:“明天见。”

*

对林知夏而言,寒假集训是一段非常快乐的日子。每周一到周五,她都能见到同学,周六周日,她还能去大学图书馆充实自己。朱婵姐姐对她特别好,或者,更确切地说,她认识的所有博士姐姐们都对她特别好,虽然那种“好”更像是把她当做了一个年幼的小朋友,而不是她最渴望的完全平等的信息交流。

只要林知夏在场,成年人都会注意自己的措词,办公室的氛围也变得庄重而沉静。有些院系的博士们错误地把林知夏当成了沈教授的外孙女,大家相处起来,就更加的客气。林知夏明白,这主要还是因为她的年龄太小了。

她向江逾白倾诉道:“世界复杂而多变,成年人会不会用一套固定的标准去评价另一个人呢?江逾白,你有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在小班教学的课堂上,偷偷地问起江逾白。

江逾白看着黑板,低声应道:“下课再讲。”

林知夏频频点头,乖乖闭嘴。

寒假集训第一周的考试结束之后,翟老师根据考试分数,划分了快班和慢班。林知夏仍然保持了第一名的水准,她的总分甚至超过了初二年级的学姐和学长。她和江逾白、沈负暄、金百慧、段启言都是初一竞赛班的重点保护对象。翟老师亲自开班,担任他们的总教练。

翟老师的教学经验非常丰富。他不仅擅长因材施教,还很会调节学生的心理状态。他下课找金百慧闲谈几句,就能让金百慧不再一脸苦大仇深地刷题。金百慧每天刷题时的表情都舒展了一些。

翟老师的课程内容精炼、优质、充满条理。江逾白在他的课堂上从不走神,甚至不和林知夏聊天,等到下课铃打响,江逾白才会离开数学的世界,和林知夏谈起她感兴趣的话题。

林知夏双手捧脸,高高兴兴地说:“江逾白,你听课这么认真,也许我们很快又能跳级了!”

江逾白暂时没有跳级的打算。他每天的日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每晚八点半,他躺在床上,不到一分钟就睡着了。如果他再跳级,他可能要在八点半之后睡觉。成长期缺乏睡眠,那他成年后的身高也许就达不到1.88米了。

这绝对不行。

江逾白非常看重自己的身高。

于是他说:“因为我……不懂,所以我听课认真。”

亲口承认自己不懂,这对江逾白而言,已经算是极大的挑战。

林知夏充满耐心地安慰他:“没关系,每一个人都有不懂的知识。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是为了获取信息而来的,你的眼睛、鼻子、耳朵和一切触觉感官,都是你的信息输入源。”

江逾白问她:“你在课堂上,还能输入信息吗?”

“能,”林知夏回答,“用初中数学竞赛的标准来看,翟老师的题目偏难,我能让那些题目继续变形,比如一个圆圈,我会想到环形,然后是黎曼空间。”

“黎曼空间”这四个字,听起来就很像高等数学。江逾白对这个领域没有一丁点了解,他的笔记本上,只有初中竞赛的几何题。他默默地合上了笔记本。片刻后,他才问:“你认识的博士生,每天都在做什么?”

“他们都有自己的思考,”林知夏描述道,“他们要读论文,做实验,找出创新点……因为我认识的都是基础数学、物理和计算机系的博士生,我觉得他们的日常工作都比较孤独,可能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热闹。”

江逾白指尖一顿,转了一下钢笔。确实,在他的想象中,博士们在学校里念书时,每天都要开会讨论学术问题,日子过得非常热闹,就像是一百个林知夏从早到晚围在一起。

而林知夏却对江逾白说:“学者选择了某个方向,总是要有自己的思考。而思考本身,大多意味着安静和孤独。当你有了思考结果,你才能和别人交流。”

江逾白转过头来看她:“那是你想走的路?”

“是呀,”林知夏回答,“我和沈教授拉过勾了。”

林知夏和沈教授拉勾的那一天,江逾白也在场。他对沈教授印象深刻,对科研也有一丝向往之情。

林知夏好像猜到了他的心思,她又问他:“江逾白,你也想做科研吗?”

“做科研”可能需要林知夏那种先天条件——想到这里,江逾白决定趁早放弃。他并没有产生畏难情绪,他只是明白“有舍有得”的道理。爸爸说,成熟的男子汉,也无法事事兼顾。

江逾白经过了慎重的思虑,才简短地告诉林知夏:“不是很想。”

他以为林知夏会劝他三思,劝他热爱科学、投身科研。然而,林知夏的反应出乎他的预料。林知夏小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方向,这才是世界的美妙之处……”

江逾白打断道:“我将来不能和你一起研究科学……”

“你和我不一样,所以你是江逾白,我是林知夏,”林知夏和他对视,更认真地说,“你是独一无二的江逾白。”

没错。

他是独一无二的江逾白。

林知夏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

江逾白的耳尖微热,可能有一点泛红。他不想让同学们发现。

好在,江逾白冬天的外套都有帽子。他当机立断,单手抓起帽子,盖住自己的头。他坐在靠墙的位置,背影笔直而端正,字迹工整而充满劲力,翟老师从他面前经过,还问了他一句:“江逾白,你在教室里干嘛戴帽子,你好冷啊?我把空调温度再调高一点?”

“不用了,谢谢,”江逾白答道,“我在专注地记笔记。”

寒假长达一个月。除了春节放假三天,周末双休之外,其它时间,竞赛班的大部分同学都在参加集训。江逾白对自己更是高标准、严要求。经过一个寒假的集中训练,他在小班教学的竞争中成功脱颖而出,翟老师对江逾白的评价非常高。

训练营结束之后,翟老师为班上每个同学写了一份评语。

翟老师留给江逾白的评语是:江逾白同学,勤奋上进、敏而好学,老师认为你一定能在竞赛中取得好名次。只有一个问题,你下课经常戴着帽子,如果你感冒了,请你及时汇报,学习不是第一位,健康才是第一位。

江逾白能体会到老师的关切和照顾。他心中尴尬、表面淡定地收好了评语和成绩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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