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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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殿中诸人都坐得笔直,就连一众舞姬脸上都有了喜色。

第一百八十三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夜昙悄悄问翰墨:“她们为什么这么高兴?”

翰墨忙说:“公主有所不知,咱们君上的琴与微月上仙的箫可是天界一绝。有‘方流涵玉润,圆折动珠光’的美誉。今日能闻听二人合奏,自然荣幸。”

“喔。”夜昙答应一声,问,“那我听的时候,能不能再吃一个人参果?”

“啊?”翰墨愣住。旁边,飞池几乎是抢身上来,悄悄答:“能!”

夜昙大喜,翰墨把飞池拉到一边,悄声说:“人参果可是镇元子上神的一番心意,本就不多。今日君上又散了不少,剩下的……”

他话没说完,飞池就求饶一般说:“你就听我的,赶紧去取吧。多拿几个,快去!”

殿上,玄商君云袖一挥,牺氏琴出现在桌案上。

飞池奉上丝帛,趁玄商君擦手的光景,点上香。玄商君素来不喜欢香,所以此香也不浓,整个垂虹殿都弥漫着一股雨后松林的清润之气。

步微月微微一笑,箫声起,初时低回婉转,在得到玄商君琴声应和之时,渐渐热烈。

夜昙不会赏乐,从小也没人好好教她。

但是她可以吃人参果!!

翰墨一头雾水地捧了几个人参果上来,全部放到夜昙的案间。蛮蛮鸟眼发光——它还可以再吃一个。夜昙一边吃果子,一边看舞姬跳舞。

纵然是不通韵律,她也明白,这一曲合奏,是当得起传说中的“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

场中仙子起舞,果然是美不胜收。

夜昙也看得入迷。步微月沉浸在这琴与箫交融的世界里,仿佛身在天外净土,莲花盛开、芳香徐来。而最心爱的人就坐在身边,永不分开。她神思飘飞,箫声里丝丝缕缕都是眷恋不舍。

然而曲调终会完结,就像万物都有一别。

琴音散去,佛莲凋谢,她睁开眼睛,率先向那人望去。可是那个人的目光,却没有回应——他在看那个贱婢!!

步微月转过头,正好夜昙刚吃完人参果,正跟蛮蛮争执哪个仙子最美貌。

“听说,离光氏的青葵公主也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步微月咬牙,强忍着心中快要溢出来的仇恨,说,“难得今日君上有兴致,不如,今日公主也弹奏一曲,如何?”

“呃……”她说别的,夜昙还能想办法,弹琴这可真是……

夜昙一脸谦虚:“君上琴艺已经四界称奇,我就不献丑了。”

她越推辞,步微月越是紧咬着不放——这个离光青葵,就算是再如何天资超群,也不过十五岁。而乐律一道,不能速成。她就不信,面前这个凡女真能把自己比下去。

她说:“公主何必谦虚,也无人将公主琴艺与君上比较。公主只要奏上一曲,若能得君上指点一二,岂不更好?”

夜昙胡乱搪塞:“我又没有带琴。”

步微月笑道:“这有何难,乐师,为公主奉琴。”

她这次叫来的,乃是广寒宫的仙子,自然有乐师!夜昙这么一说,那琴师当真递了琴过去。夜昙埋头盯着这琴,步微月含笑催促:“公主请吧。”

贱婢,不就是弹琴嘛,谁怕谁!

自己以前也不是没看姐姐弹过,她都怎么弹来着?夜昙把心一横,自己胡琢磨了一下,然后,她以指拨弦!嘿,很容易嘛!她依稀回忆着青葵抚琴的情形,自己深一下浅一下地拨弦。

她的指甲刮过琴弦,满殿寂静!

第一百八十四章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夜昙越弹越高兴,众人越听脸色越凝重,像是在努力强撑着不昏倒。

——苍天大地,谁来把这个弹棉花的拖走啊!!

夜昙就这么高高兴兴地弹完了一曲,连步微月都一脸惊恐——她……有意捣乱的吧?

“一曲”终了,夜昙拍拍手:“是这个调子,肯定没记错。本公主弹得怎么样?!”没人回答她,蛮蛮都已经栽倒在地。她一曲惊世,不由得意,问:“说呀,本公主的琴艺如何?”

广寒宫的乐师一个劲儿地按压着自己的心脏,步微月气得好半天才缓过来,说:“公主的琴……琴……琴艺……君上认为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玄商君,玄商君垂着头,沉思良久,说:“公主的琴……”不能训她,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够紧张了。于是神君平生第一次绞尽脑汁,好歹算是想了个优点,他说:“公主的琴弹得……很响。”

飞池一拍脑袋,一脸绝望。

“……”夜昙这么厚脸皮的人,脸上的神情都凝固了,半晌,整个垂虹殿发出一阵惊天爆笑。

“少典有琴!”夜昙恨不得连几案都掀了,“你要骂就骂,拐弯抹角地损人很好玩吗?!又不是我要献艺!”她气得眼睛都红了,啪地一声,把琴摔地上,拂袖而去。

青葵公主殿前献艺,被君上羞辱的事,当天下午,整个天界就传遍了。“弹得很响”这四个字,成了天界挖苦对手的流行语。

天葩院里,夜昙抱起枕头,一条一条撕成碎片。一边撕一边咬牙切齿地骂:“该死的少典有琴!我吃饱了撑的才救你,我就应该让你烂死在天界,彻底闭上你这张臭嘴!”

虹光宝睛都没能止住她的怒火。

蛮蛮缩在一边,鸟嘴闭得紧紧的。

夜昙撕了枕头,犹不解气,把所有的杯盏全摔了:“要是辣目在,他肯定就会说我弹得好的!”说完,她突然愣住。可是辣目不在了。

是自己欺骗隐瞒,让他身死魂灭,永不复在。

她坐到榻上,抱着被子发呆,不说话了。

少典辣目,可惜,我还是没能和你去忘川抓鱼。冬天的忘川真的有好多鱼,只要凿开一个洞,它们就会全部疯涌过来。

你若见了,一定……一定会很高兴吧。

她将头埋进被子里,疼痛迟钝地袭来,如穿着线的银针,一丝一缕刺入心底。

少典辣目,我想你了。可……既然是自己的选择,这时候才假惺惺地流几滴眼泪,难免太矫情。夜昙抹了抹眼睛,说:“蛮蛮,我要吃火锅。”

蛮蛮精神一振,扇着一只翅膀跑出去:“好,我让少典远岫拿点肉!”

琉璃洲,莲花层层叠叠,扰乱了清净世界。

少典远岫正在喝酒,无人对饮。

他对面,放着一盆香菜。

这香菜自然是胡荽,她跟在清衡君身边,日日受他清气滋养,原身可是日渐粗壮了。如今一个小小的花盆,已经不是很能装得下。

五辛族向来贫寒,她修行之途荆棘密布,经受的辛苦、受过的白眼不计其数。几时有过如此优渥舒适的时候?!她舒展着叶片,沐浴着佛莲的清香,贪婪地吞吐着清灵之气。

第一百八十五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

少典远岫半卧在荷叶之间,自斟自饮,轻如烟岚的衣角垂落花洲,像是与花海融为一体。胡荽看得入迷,少典远岫换了个姿势,衣角一扫,只听“哎哟”一声,胡荽连盆带草,整个儿栽进了琉璃洲。

陶盆入水即沉,少典远岫望了一眼,执杯轻笑,没去捞她。

好半天,胡荽从花洲中冒出头来,“呼”地长出一口气。

“琉璃洲的水好喝吗?”清衡君浅浅饮着酒,声音含笑。

胡荽拨开粘在额头的湿发,面颊旁探来一枝粉色的莲花。碧色的荷叶遮掩着她,她如同这花洲之间的精魅,干净无暇。

“二殿下你也太狠心了吧!”她拨开一洲荷花,说,“也不怕我淹死。”

少典远岫单手支额,右手举杯,遥敬这花海无边:“若能死在这里,也是人间美事,不是吗?”

“才不是呢!”胡荽手脚并用,拂花拨叶来到他身边,“我刻苦修炼多年,好不容易才拜入青葵公主门下,又结识了二殿下,我的好运才刚刚开始,眼看就能攀得高枝,嫁入高门,怎么舍得死呢?”

少典远岫听得有趣,又饮了一盏酒,叹道:“放眼四界,想要攀龙附凤的人多如过江之鲤。但像你这么诚实的,倒是少见。”

胡荽抹了抹脸上的水,又弯腰拧干衣角:“一个人总是会有一些优点的。”

“是吗?”少典远岫若有所思,问:“那我的优点是什么呢?”

胡荽莫名其妙,坐在他面前,帮他数:“二殿下的优点很多呀!您出身高贵显赫。”

少典远岫皱眉:“出身非我自身努力而得,作不得数。”

胡荽说:“二殿下容貌英俊。”

少典远岫仍然摇头:“九天神仙,谁不英俊?”

胡荽说:“二殿下修为高深。”

少典远岫仰头饮尽杯中酒:“有我兄长珠玉在前,我的修为算什么?”

胡荽狗腿地替他把酒续上,说:“二殿下心性善良,见我一小小仙娥落难,也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少典远岫说:“这也算优点吗?”

胡荽说:“二殿下一直拿自己跟君上比,这是不对的。如果二殿下这样的人,都感叹命运不公的话,那我们这样的,岂不是连颗尘埃都不如了吗?”

少典远岫抬头看她,她一脸认真,说:“我出生的时候,五辛族就非常贫瘠,灵脉、灵泉、灵果,更是想都不敢想的。我们每天都盼着胡蒜族长送菜到天界,因为他每次回来,都会把身上沾染的灵气收集起来,做成一颗一颗的糖。”

她用指头比划了一下,继续说:“就只有我指甲盖这么大一颗啦。我们就凭着这些灵糖,一点一点修炼,半点都舍不得浪费的。这些日子跟着二殿下,是我过得最奢侈的日子了。”她叹了口气,“胡蒜族长总是说由奢入俭难。真不知道以后离了二殿下,我会不会不习惯。”

第一百八十六章

第一百八十六章

少典远岫听她叽叽喳喳地说话,这样的日子,他连听也是第一次听说。他搁了酒盏,双手枕头,说:“我刚出生的时候,父神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此子资质,逊色有琴多矣。从这一句话开始,兄长就成为我的一棵树,成为丈量我的标尺。而我没有一处比得上他。”

胡荽说:“君上那样的人,原本就是没人比得上的呀。见过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我羡慕旭日东升的恢宏,但小草从泥土里钻出来,一点一点长叶开花,也很美啊。我就觉得,君上和二殿下,各有各的好。”

少典远岫右手一挥,多加了一副酒盏,说:“嗯。讲点五辛族的事来听吧。”

我居然得到了二殿下赏赐的酒!!胡荽乐开了花,连忙斟酒:“五辛族的事呀,那可好长时间都说不完。我们族人寿命短暂,大多数只有几个月。因为还长不大,就会被人吃掉了。所以,我是没有父母兄弟的啦,只有族长照顾着我们。”

少典远岫说:“被吃掉……会怨恨吗?”

“怎么会?”胡荽一脸不可思议,“能被人做成菜肴、被虫子或者鸟儿吃掉,是寿终正寝呀!我们的族人,从小就会把根扎得结结实实的,就为了长得又嫩又壮。谁最先被摘走,都会被其他族人羡慕的。这是我们的命运呀!”

少典远岫提起酒壶,为她倒了一杯酒,说:“很了不起。”

胡荽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说:“也没有啦。跟其他神族比起来,不值一提的。我也是来到天界之后,才知道原来天界这么大。各路上仙、上神都那么厉害。以前我还以为我们胡蒜族长就已经是最厉害的了呢。”

少典远岫伸出手,同她轻轻碰了一下杯盏:“以后你的姻缘红线,包在本君身上了。”

胡荽眼睛都亮了:“真的?那我在这里谢过二殿下了!”她慌忙饮了酒,跪下来向少典远岫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响头。

二人正闲聊,花洲外,蛮蛮大声喊:“二殿下!我家公主请您去吃火锅。”

别看它只是一只鸟,这话还说得挺委婉。少典远岫搁下杯盏,扯下一朵经过的浮云擦了擦手,说:“少来,你家公主是又馋肉了吧?”

蛮蛮毫不脸红:“哪里的话,我家公主说了,整个天界,只有二殿下才配有这等口福,与她共享珍馐。”

少典远岫浅笑一声,也不理会它的恭维,掸衣起身。

寻肉去也。

水仙殿外是一片花田。

几个小花仙正在学琴,其中一个笑道:“你的琴,莫不是也弹得很响?”

水仙花田撒落一片笑声。

殿前,步微月也跟着扬起了嘴角。步青瓷站在她身后,说:“垂虹殿的笑话,真是传遍天界了。我若是她,就自请下界了,哪还有脸住在天葩院?”

步微月说:“我若是她,却会安然住在天葩院。”步青瓷愣住,步微月缓缓说,“毕竟被人笑话几句,又死不了。”

她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步青瓷明白了她的意思,说:“可……现在,她刚刚救回君上,也算是为天界立下大功。陛下和神后,肯定会偏坦维护,水仙一族,也不便为难的。”

步微月说:“神族向来允许斗法。她不是在上书囊读书吗?同窗之间,互相切磋,总不会算作欺辱吧?”

“师尊,”步青瓷面有难色,说:“她毕竟是未来天妃,也没上几天学,修为薄弱。这时候跟她公然切磋,恐怕会惹人非议。”

步微月望着花田,里面小花仙打打闹闹,一派青春活泼。她说:“是啊。可是如今她风头正盛,若是我们再隐忍退缩,只怕她在天界,要站稳脚根了。”

步青瓷咬咬牙:“弟子谨遵师命!”

第一百八十七章

第一百八十七章

垂虹殿,玄商君坐在案间,手里握着一卷书。

翰墨用眼神将飞池扯到一边,小声说:“君上这一页书,可是看了一个时辰了。”

飞池也是满脸愁容——这回君上可是将人得罪了个干净。别说再请人前来了,天葩院连进都进不去了。他用手指了指天葩院的方向,翰墨一脸莫名其妙。

飞池小声说:“青葵公主。”

“青……”翰墨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开了窍,“啊!”

飞池一把捂住他的嘴,大惊失色:“要死啊,别让君上听见。”

翰墨扯开他的手,小声说:“君上对青葵公主……”

飞池没好气:“还不快帮着想办法!”

翰墨还沉浸在震惊之中:“这怎么可能呢?你没见殿中君上如何羞辱公主来着?”

飞池一脸痛苦:“我就是看见了,才发愁不是?!别废话了!”

翰墨想了想,也跟着痛苦了——把人得罪成这样,这会子别说君上亲自去请人了。就算是他们上门,也得让公主给啃了。他说:“现在我们肯定是进不去了,只能等她出来。”

飞池眼睛一亮,他匆匆来到玄商君面前,说:“君上已经平安归来,公主的功课却也落下不少。上书囊……公主是否应该继续上学了?”

“继续上学?”玄商君心头一缕火花迸现。

飞池忙说:“正是。”

说得对!玄商君心头登时一片澄明,面上却把神君的架子端得稳稳的。他淡淡说:“本君记得,上神才有资格前往上书囊执教。”

飞池不愧是他的贴身仙侍,立刻心有灵犀:“君上于千年前就已渡劫成功,晋升上神。能得君上传授,想必整个上书囊的学子都会欣喜若狂的。”

——当然了,青葵公主可能不会……

玄商君一拂衣袍,正色道:“递帖子给文昌帝君,就说本君近日得闲,申请前往上书囊授课。”

飞池哪敢怠慢?他一躬到地:“君上英明!”

天葩院。

火锅的香气弥漫了每个角落。蛮蛮穿着天光绫的小背心,正往锅里下肉。刚刚恢复人身的胡荽从旁帮忙。清衡君和夜昙相对而坐。夜昙挟了一筷肉,仔细一看,是块鱼肉。

她盯着筷子发呆,清衡君问:“怎么了?”

“火锅鱼……”夜昙搁了筷子,举起杯盏,莫名其妙地嘀咕了一句。清衡君与她碰了一下杯,她立刻仰起头,一饮而尽。清衡君啧了一声,说:“你这样喝,太浪费了。你知道这是什么酒吗?”

夜昙喃喃地说:“九丹金液。”

“哟。”清衡君小品了一口,说,“知道得很多嘛。”

夜昙拿过酒壶,又斟了一盏。九丹金液,色如黄金,入盏华美。她凝视许久,只轻轻一眨眼,一滴泪如珍珠,滴落杯盏,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清衡君一愣:“怎么了?一杯酒还喝哭了?”

夜昙擦了擦眼睛,举起杯,仰头再度饮尽:“远岫,我最近很矫情。”

“是吗?”清衡君为她斟酒,许久,轻声说:“我也是。”

旁边,蛮蛮幽幽地说:“我说,你们能不能顾忌一下身份,不要把这两个字说得这么坦然?很没面子的好吗?”

夜昙生气:“这天地四界,万般生灵,谁还没几件不顺心的事?天逆吾意,难道还不许我矫情一番吗?!”

清衡君举杯:“说得对。”

夜昙与他对饮,突然问:“你为什么矫情?”

清衡君张了张嘴,到底说不出口。夜昙神秘地眨了眨眼睛,问:“你听过人间的树洞吗?”

第一百八十八章

第一百八十八章

“树……洞?”清衡君皱眉,树洞他当然知道。但跟矫情有什么关系吗?

“你跟我来!”夜昙拉着他,一路跑出天葩院。清衡君受她牵引,只能随她奔跑。在徐徐清风中,她发梢飞扬,扫过他的脸,紫色裙裾在清风中飞扬,半掩了他的视线。

他抬手,想要握住那一寸细腻柔滑,但手伸到一半,便凝在半空。

夜昙一直带着他,来到建木之下。

建木扎根于四界,枝桠直耸入云,高不可见。

“这一定是整个四界最有气势的树洞了,简直完美。”夜昙一边赞叹,一边在树下刨出一个坑洞。她把清衡君拉到洞前,说:“现在,你可以把心里话都对这个洞说啦。说完之后,把洞埋起来,谁也不知道。岂不妙哉?”

“啊?”清衡君看看这个洞,夜昙忙捂住耳朵,背过身去:“你说吧,我不听。”

清衡君抬起头,建木透过千万年的岁月凝视他,沉默无言。

刨开的树洞像是咧开的嘴,像是唤他,又像是笑他。他摇摇头,说:“我好歹也是天界神族少典氏,怎么用得着如此幼稚之物。”

说完,身后的夜昙没反应。清衡君回过头,才发现她很认真地捂着耳朵,是真的一点也没有听。他扒拉下她的手,夜昙高兴道:“你说完了?”

她说这话时,眼神清澈如水。清衡君不期然间,看见她眸子里自己的样子。他心神微动,急于掩饰,只得嗯了一声。夜昙于是蹲在地上,很认真地把树洞埋好。

清衡君眼看着那一袭浓紫,比天界的云霞更绚烂多姿。他问:“你又在干什么?”

夜昙说:“把树洞的嘴巴堵上啊,这样就不怕它对别人胡说啦!”

清衡君微勾了唇角,说:“是吗?”明知幼稚得无聊,他却忍不住添了一抔土。夜昙把树洞踩得实实的,说:“以后呀,你要是有什么不可见光的事,就来这里说给树洞听。”

清衡君望定她,她眸中水光摇摇,淹没他,令他窒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失了神魂般轻声说:“好。”

或许,那些不可见光的失落与惆怅,是需要像这样,一粒一粒放到阳光下仔细地曝晒。以免霉烂腐朽,成为隐疮。

他跟夜昙刚填好树洞,身后有声音问:“你们在干什么?”

单是听见这个声音,清衡君腿肚子都发抖:“兄、兄长……”

果然,不远处,玄商君大步行来。夜昙倒是不怕他,眯着眼睛凝视了半晌。玄商君的目光在刚刚填好的树洞上一扫,又看看夜昙脏兮兮的手,他眉头微皱:“你又喝醉了!”

清衡君一脸莫名其妙:“什么?”

夜昙警觉地后退一步:“我才没有醉,本公主的酒量……”

“酒龙诗虎、量如江海。”玄商君真是满心无奈。少典辣目的记忆,与他无限重合,像是昨日发生的事。他上前,将夜昙打横抱起。

夜昙没有挣扎,还顺着竿子往上爬:“对!九丹金液算什么,本公主还能再来三百坛!”

玄商君没理她,回头对清衡君说了句:“这些日子,你无事可做吗?”

“啊?”清衡君连眼睛都不敢往他那儿看,说,“我……”

玄商君沉声说:“如果我永远不能苏醒,你也要这样一世无为吗?”

清衡君愣住。

玄商君也没再同他多说,抱着夜昙,一路回到天葩院。

第一百八十九章

第一百八十九章

胡荽和蛮蛮一看他回来,恨不得缩到地缝里去。胡荽小声说:“公主好像喝醉了,你去侍候。”

蛮蛮怒瞪:“为什么?你才是她的婢女!”

胡荽说:“可我只是一根香菜啊,你看看君上的脸色,保不准他一怒之下,就把我吃了!”

蛮蛮生气:“可我蛮蛮只是一只又可爱,又无辜的小鸟啊,我做错了什么……”

一人一鸟互相推诿,谁也不敢上前。

玄商君也没理会二人,抱着夜昙进了她的寝殿。夜昙乖乖地依偎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玄商君把她放到榻上,说:“天界禁止酗酒,你不知道吗?你醉成这样,若被人看见……”

夜昙伸出手,轻轻触摸他的脸,许久,她轻声喊:“辣目。”

玄商君剩下话,全部哽在喉间。她的指尖,沾染着九丹金液的余香,寸寸摩娑着他的脸。她眸子里的晶莹,像是春潮涨落的湖水,即将漫过堤岸。

“我在。”玄商君缓缓低头,她的呼吸扑面而来,滚烫得似要将他融化。许是因为醉酒,她的唇瓣红润得过分,如同熟透的樱桃,但凡看见的人,都会忍不住想要采撷品尝。

玄商君平生第一次,意乱神迷,他覆唇上去。夜昙双手环抱着他的颈项,回应着他的吻。玄商君听见自己的心跳,剧烈得似乎要跳出胸腔。怀中的人柔若无骨,每一寸肌肤都是那么晶莹剔透。他沿着她修长的颈项向下,心火点燃了理智,焚烧着多年坚守。

夜昙咬了咬他的耳垂,呢喃着道:“少典辣目,我想你了。”

玄商君鼻息沉重:“我也是。”

罗帐重重低垂,光线晦暗不明。夜昙伸手解开他的衣带,玄商君衣袍散开,素来一丝不苟的风仪,终于也如这衣袍,层层散落。

可……这是不可以的。

他如梦惊醒,轻轻按住夜昙的手,说:“不可,此举……于礼不合。我奏请父神,让他允准我们早日成亲,好不好?”

夜昙眯起眼睛,认真打量他,好半天,她猛地伸手,一把挠将过去。这样近的距离,玄商君又正是心猿意马之际,怎么可能躲闪得开?!他脸颊登时被夜昙的指甲抓出一道血痕。

夜昙哇地一声大哭出声:“你不是少典辣目!”

“我……”玄商君以手轻按脸上的伤口,一腔春情被惊散于无形,“我是。夜昙,你好好看看,我是。”

他压低声音,柔声去哄。夜昙用力推搡他,大声哭喊道:“你不是,你都没有红头发!”

玄商君:“……”

玄商君是被赶走的,临到出门时,还被夜昙丢了一枕头。别看她喝醉了,砸得可真准,正中玄商君的头。玄商君也不能跟她计较,捂着脸出来。

暗处,蛮蛮却眼尖,还是一眼看见:“君上脸上有伤。”

胡荽大惊失色:“他不会趁着酒醉,把我们家公主怎么样了吧?”

“不会。”蛮蛮一脸肯定。

胡荽年少单纯,狐疑着问:“你怎么知道?”

蛮蛮用翅膀尖儿拍她的头,发出啪地一声响:“哪有这么快的啦,你是不是傻!!”

胡荽不服气,争辩道:“他一向干什么都快的啦!学法快、学琴快,就连晋升上神也比大家快。这种事情当然也会更快啊!”

蛮蛮顿时一脸深沉:“你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本鸟竟然无言反驳……”

走出殿门的君上没有回头,脸色却五彩斑斓,精彩绝伦。就算是一向奉行众生平等、佛无南北的他,也生平第一次开始怀疑神生。

——她收留这些蠢物在身边,真的不会影响智力吗……

第一百九十章

第一百九十章

玄商君从天葩院出来,虽然脸上挨了一爪子,但是唇际染香,余味悠长。于是眼中所见,浮云轻柔、霞光旖旎、清风缠绵。玄商君心若闻歌,步履翩然,连坠落道间的枯叶,也添上诗意两行。然而他走了没几步,就有天将匆匆赶来:“君上。”

玄商君停下脚步:“是炛兲将军。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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