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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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要多少钱?手术费用和术后的治疗费用?”她又追问了一遍。

“差不多三十万,”穆青自嘲地笑了笑,嗓音嘶哑的厉害,“我去那种地方问过了,人家那里早就普及高学历了,我长得又不好,就是挂着华大的招牌,短时间内也卖不出这些钱。”

苒苒低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道:“你先别急着作践自己,我帮你筹这个钱。”

第5章

穆青转过头,惊愕地看着她。

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回宿舍睡觉。那时她心中已有想法,韩女士白天的时候刚到学校里来找过她,下了最后通牒:要么痛改前非回头是岸,要么就和她断绝母女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韩女士这话不是恐吓,她一向说到做到。

苒苒和韩女士的战争已经持续了近二十年,韩女士逼着她去学弹琴学跳舞,逼着她去学书法学画画,逼着她去做一切韩女士自己想做而没机会做,而她却丝毫不喜欢的事情。

甚至自从十五岁她的身高不再增长,一直到十八岁进入大学,三年之间她几乎没在家吃过一顿饱饭,韩女士严格控制着她的饮食,生怕她会长胖。韩女士觉得她这样的身高顶破天也不能超过一百斤,否则就连个娇小玲珑都算不上了。

那时,韩女士刚刚与夏宏远离婚,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反抗也愈加激烈起来,暴躁叛逆,逃课打架样样不少,更是报复性地头吃很多高热量的垃圾食品,将自己一口口吃成了一个小胖子。

简单说来,那时她们母女之间就是控制与反控制的关系的,韩女士想操控她的人生,而她则挣扎反抗。矛盾激化是在她考入大学之后,她自觉翅膀硬了,决定脱离韩女士的控制,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韩女士恼怒之下断掉了她的学费和生活费,借此逼她妥协。她死硬不改,靠着助学贷款和打工度过了大学三年时光。

在应下帮穆青筹钱后的第二天,她给韩女士打了电话,向韩女士承认错误痛改前非,同时向她借钱。韩女士还记恨着前一天和她的争执,冷冰冰地回答她:“要钱很容易,你减肥,只要你减下一斤,我就给你一万。”

其实韩女士说的不过是气话,她却当了真,又或是她明明知道韩女士说的是气话,却故意去把它当了真。当时正好值暑假,她自己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用不到一个暑假的时间,把体重从122斤减到了80,非但可以赚足穆青的三十万,自己还能得十几万。

韩女士见过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之后,气得当场抽了她一个耳光,问她:“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其实韩女士说对了,她是真的不想活了,林向安走了,她连活下去的劲头都没有了。

韩女士强行把她送进了医院,穆青得到消息后过来看她,抱着她放声大哭,泪流满面地求她,说:“夏苒苒,你活下去,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我都求求你活下去,你别叫我背上一条人命,你别叫我背着你的命走后面的半辈子。”

她当时就觉得自己挺卑鄙的,明明是自己不想活了,却偏偏做出一副为人牺牲的模样,做一份大大的恩情叫穆青背着。

后来她自然是活了下来,只是体重却再没能突破九十,因为太过急速的饥饿减肥,她的内分泌已是十分紊乱,消化系统也彻底地被毁掉了。

苒苒就站在那里,那条叫做回忆的小河从她心中静静地流淌,所到之处一片冰凉。

很多事情,明明已经过去了很久,可却仍记得那样清楚,仿佛一闭上了眼,伸手就可触及。直到现在,她还清晰地记得林向安答应做她男朋友时说的话,他说:“夏苒苒,只要你别再继续胖下去,我就做你的男朋友。”

后来,她果真再没能胖起来,而林向安却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穆青从沙发上起身,用双手紧握着她的肩,“苒苒,你该站起来了,你才二十六岁,你不能总这样浑浑噩噩地混下去。林向安不值得你蹉跎这么多年,他不值得,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值得你这样。我们把钱去还给韩女士,你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好不好?”

苒苒沉默良久,有气无力地说:“好。”

穆青静静地看她良久,最后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苒苒将三十万给韩女士送了去,韩女士脸上丝毫不见意外之色,也没接那张卡,只是问她:“邵明泽哪里不合适?”

苒苒想了想,回答她:“我不喜欢他。”

韩女士画着精致的眼妆,眼底却没有丝毫的温度,问:“那你喜欢谁?还是林向安吗?他喜欢你吗?”

她答不出话来,就直直地站在那里,觉得自己真是可怜,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喜欢林向安,任谁都能掀开她胸口的皮肉,戳着心脏上的那道疤问她:“怎么?到现在还没长好吗?”

韩女士又说:“夏苒苒,你醒醒吧,别再幼稚了,也自己长点出息,别为了个情情爱爱就要死要活的样子,矫情得叫人讨厌。”

苒苒从韩女士那里走出来的时候,脑子里还转着这几句话,觉得韩女士说话真是犀利,半点没错。她现在工作十分稳定,身体基本健康,衣食尚算无忧,却为了几年前的一个男人伤春悲秋唧唧歪歪,果然是矫情得令人讨厌。

外面风和日丽景色宜人,她踮着脚站在马路牙子上,就着街上的汽车尾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算先去找夏宏远联络父女感情,他刚叫人送了张银行卡给她,还给了她几处新楼盘的信息,叫她挑一套满意的房子。她想自己得去他客气一番才好,一是为了表明她不是那势利贪财的人,二也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一张卡和一套房子加起来也没法和夏宏远的公司比。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苒苒还在想自己果真不是一个做励志女主的料,若真有女主的范儿,就应该对夏宏远这样始乱终弃的父亲嗤之以鼻,不理不睬,哪管他是不是身价上亿,有权有势。

女主嘛,就得自强自立,视金钱如粪土才是!

可惜她不是女主,所以她看金钱还是金钱,能有个有钱的老爹总比有个要饭的爹强。在这世上没什么拿钱买不到,若是买不到那只是因为你掏的钱还不够。

西平市虽然早已采取了车辆限号出行,可路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堵,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的,待车子转到万和路上来时已是快到了十一点。夏宏远一听说是来找他一起吃饭,很是高兴,赶紧叫秘书下楼来把她接了上去,说等他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之后就带她去吃饭。

苒苒要扮乖巧懂事的好女儿,于是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小休息区里翻看报纸,不曾想刚坐了没一会儿,夏宏远的现任妻子彭菁竟然找到了公司。

她上一次与彭菁见面还是十几年前,彭菁孤身一人找到她家里,请求韩女士高抬贵手成全自己的爱情,并希望韩女士自尊自爱,既然爱已经不在了,那就不要再继续纠缠下去,不如放手给彼此一条生路。

彼时她还小,并不太懂大人们之间的感情纠葛,只是听到“自尊自爱”这词从一个抢别人丈夫的女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感觉无比的怪异。

多年过去,她都快忘记了彭菁的面容,这次见面才惊觉“小娇妻”倒是依旧面容娇美,比起年华逝去的韩女士来,果然当得起“小”“娇”二字。

无论如何,这样的场合她都不该在场的。在彭菁惊愕的注视下,苒苒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微笑着和她点头致意,温柔乖巧地叫了一声“彭阿姨”,然后又对夏宏远说道:“爸爸,我到楼下去转一转,您忙完了给我电话吧。”

夏宏远正尴尬着,忙不迭地答应了。

苒苒转身出了办公室就向外面的秘书假传圣旨:“夏总叫你去泡两杯咖啡,一会儿送进去。”

说完了又冲着秘书眨了眨眼,小声说道:“里面要谈家事。”

秘书感激地笑笑,忙借着泡咖啡起身避到茶水室去了。

苒苒却没走,轻手轻脚地走回到门口,把耳朵贴到了门上。其实倒不是有什么阴谋,她只不过是也好奇八卦而已,很想知道彭菁这样红着眼圈找到公司来,会和夏宏远说些什么?

里面一直没人说话,倒是能听到彭菁的啜泣声,过了一会儿,才听她问夏宏远:“宏远,你是不是变心了?”

夏宏远没有说话。

彭菁又幽幽地说道:“宏远,当初我决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没奢望着这份爱情能够天长地久。我知道这份爱情本来就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早晚要还回去的。可我深深地爱过,也被爱过了,很知足了。就是现在再给我一次机会,叫我重新选择,我还是要选择爱你,我不后悔。”

彭菁说得声声泣血,苒苒却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差点把牙都酸倒了。不过她想夏宏远未必会觉得彭菁说的这些话酸,他跟在彭菁在一起过了十多年,开头又是轰轰烈烈地爱过的,不管现在恨也好怨也罢,总应该还有几分感情在的。

夏宏远果然声音低沉地开了口,“小菁…”

“宏远,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彭菁打断了他,呜呜咽咽地继续说道:“你既然不爱了,我不勉强你,我放你去追求新的爱情。可婚姻不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们还有辰辰,儿子是无辜的,我们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好么?”

听彭菁提到儿子,苒苒不由得暗叹一声,心道完了,这女人可算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彭菁一定是还不知道夏宏远带着儿子去做亲子鉴定这事。她要是一直和夏宏远扯当初的真爱,估摸着夏宏远的心还能有点酸软,可现在她非提那让夏宏远糟心的儿子,夏宏远别说是要变心了,恐怕恨不得连心肝脾胃肾都一起换了才好。

第6章

夏宏远的声音果然瞬间冷硬下来,“彭菁,这里是办公室,你先回家去,有事我们回去再谈。”

苒苒不敢再继续偷听下去,赶紧蹑手蹑脚地往外走,人刚到电梯门口,正好碰到夏宏远的助理陈洛从电梯里出来。这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长得高高瘦瘦,人也斯文白净,只不过才跟着夏宏远见了她两回,称呼就从最初的“大小姐”变成了现在的“苒苒”,言谈举止中也透露出一股子亲切劲,像是和苒苒已经认识很久一般。

他见她突然出现在这,一副鬼头鬼脑的样子,脸上竟然丝毫不漏惊讶之色,反而微笑着和她打招呼:“苒苒,过来了?”

她点点头,很好心地提醒他,“先别进去,里面正谈家务事呢。”停了一下,又小声地补充道:“彭阿姨找来了。”

陈洛微微愣怔了一下,向着办公室的方向看了几秒钟,似乎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突然又微笑着转头问她:“你这是要去哪里?用不用我送你?”

她摇摇头,“不用,就想在附近找个地方先坐坐,爸爸叫我等他一会儿,中午一起去吃饭。”

陈洛笑了笑,带着她去了公司楼后的小花园,然后又出去买了两杯热咖啡回来,笑着递给她一杯,“暖暖手吧,这边虽然冷点,不过空气还清新些。”

她笑着接过纸杯捧在了手里,看他在自己对面坐下了,随意地问道:“看你像是刚从外面回来,忙什么呢?”

陈洛笑笑,答道:“市里一位领导的母亲病了,夏总叫我代他去医院探望了一下。”

苒苒知道夏宏远经常和一些政府官员打交道,不但逢年过节都要送礼,就是有人生病住院也会送个红包表示一下心意,所以听了倒不觉得意外,只是有些好奇,“需要包很大的红包么?”

陈洛对她并不隐瞒,认认真真地回答着她问题,“因为和南郊那几块地有关系,所以难免要更重视一些。不过,夏总也说了,这才刚开始,所以也不能用太大的力,先探探路再说。”

两人正聊着天,夏宏远的电话打了过来,一听说苒苒和陈洛在楼下,直接叫他们两个去停车场等他。不一会儿,夏宏远就独自一人从楼里出来了,面上已是看不出丝毫异色,只笑呵呵地问她:“饿了吧?”

苒苒觉得在这事上没必要做戏,就点了点头,“还成,有点饿。”

夏宏远看女儿一眼,却又皱了皱眉头,“一会儿多吃点!你看看你瘦的,身上连二两肉都没有,别听你妈的,女孩子胖乎乎的才讨喜!”

陈洛也一起上了车,趁着在路上的空向夏宏远汇报工作,夏宏远也没啥反应,待说到规划局局长的儿子刚从国外回来了,这才开口吩咐陈洛道:“回头把那辆车手续办全了给林局开过去,就说借林公子开着玩。”

陈洛点点头,一一记下了。

这种事情苒苒之前就听说过,不过是变相行贿的一种。一辆好车外加一张大面额的油卡,坏了撞了都有人给擦屁股,就算有个什么事也查不到那官员头上来。说是借,其实比送还要方便实惠。

陈洛在半路上下了车,夏宏远带着苒苒去了一家高档的私人会所,点了一桌子的菜,不停地用筷子点着盘子叫她多吃,走一如既往的豪爽风。苒苒就突然有些理解了为什么韩女士每每提到他都会有些不屑,说暴发户就是暴发户,有再多的钱也成不了名门。

那时他们还没有离婚,两人却已开始吵嘴,韩女士骂夏宏远粗鄙没素质,夏宏远回应她是装相假惺惺。现在想来苒苒竟然有些怀念那些日子,虽然他们会吵吵闹闹,起码家里还有点人气,有那么点热乎劲。

吃过了饭跟着夏宏远出来,竟然在走廊里又遇到了邵明泽。他显然是有应酬,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先微笑着和夏宏远打了个招呼,这才又看向苒苒,似笑非笑地问:“夏小姐,单位里的检查都过去了?”

夏宏远听了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看向女儿。

苒苒掩饰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回答:“还没有,这次检查的力度比较大。”

邵明泽不以为意地弯了弯唇角,又和夏宏远寒暄了几句,这才转身走了。

夏宏远问苒苒:“你怎么认识的邵明泽?”

她想了想,半真半假地答道:“前一阵子相亲的时候碰到的,两人就聊了几句,挺坦率的一人,直接和我说相亲是因为家里所迫,他其实已有交往的女友。”

夏宏远眉头就皱了皱,有些不悦地说道:“有女朋友还相什么亲!谁给你介绍的?”

苒苒怕自己弄巧成拙,忙弥补道:“是妈妈的朋友,也是好心。”

一听提到韩女士,夏宏远的脸色反而更阴沉了几分,她忙用双手拽上他的胳膊,又趁热打铁道:“都是妈妈啦,她好像总是怕我嫁不出去,恨不得立刻找个人把我给嫁了,好有人能养我。可我真是不想这么早就结婚,我还没玩够呢,而且妈妈的朋友都有点假惺惺的,我一点不喜欢。爸爸,你给我撑腰好不好?”

夏宏远很享受女儿向他撒娇,闻言忍不住笑了,“我夏宏远的女儿不用别人养,既然不想早结婚,那就再玩几年,等爸爸给你挑个好的!”

她心中大定,摇着夏宏远的胳膊又大大地耍了一番娇痴。

夏宏远又有些惋惜地叹道:“邵明泽这人倒也算是个人物,有点可惜了。”

她不敢接他这个话头,忙借着买房子的事情岔了过去。夏宏远叫人在她单位附近挑了好几套房子,她最后选了一个面积最小的,只百十来平方,却是大开间结构,精装修了的,宽敞明亮,一个人住着正合适。

搬家那天穆青过来给她帮忙,临走的时候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也许你会说我没良心,说我忘恩负义,可是不管怎样,我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我希望有一天你也能理解我的做法。”

苒苒再明白不过穆青的想法,不过就是要逼她自立,逼她和过去的自己做一个了断罢了。她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穆青的肩膀,说道:“我要感谢你,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包容,谢谢你照顾我这么多年,是我应该感谢你,穆青,真的。”

她真的是发自内心地感激着穆青的,虽然她曾在穆青最困难的时候拉过她一把,可后面这几年,却是穆青一路拉着她前行,对她之体贴爱护、耐心周到,比起家人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感激有这么一个人可以陪着自己走过那一段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新住处离单位十分近,走路也不过是十来分钟的路程,她便把早上起床的时间又向后推迟了几十分钟。每天从床上爬起来后简单地洗把脸,溜达着去单位吃早餐,中午也在单位里凑合一下,晚上却是早早地回到家里给自己熬稀饭喝。虽然家中没有了穆青操持,可因为不必再把时间花在路上,她的生活的倒是没受什么影响。

自从邵明泽事件之后,韩女士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联系她。

她和夏宏远之间走得反倒是越来越亲近起来。这一天本来又约了一起吃饭,可还没到下班时间,夏宏远就打了电话过来,她当时手头上正忙着转一份公文,不等他说话就急忙忙地应道:“爸爸,我这会儿忙着呢,你先定地方吧,我下了班直接过去。”

说完就要挂电话,夏宏远却在那边喊住了她,“等等,苒苒。”

她只好把手机换到了左手上,一面用右手操作着鼠标,一面问他:“还有什么事?爸爸。”

夏宏远一反往日里爽直的风格,迟疑了一下才又说道:“苒苒啊,爸爸有个朋友想给你介绍个男朋友认识,你晚上去见一见?”说完了又紧着解释,“不管成不成,都先去见一面,算是给爸爸一个面子。”

苒苒愣了一愣才听明白了夏宏远的话,然后很快便就做出了最适宜的反应,乐呵呵地答道:“好啊,爸爸,我就卖给你一个面子。说吧,要去哪里见面?”

夏宏远告诉了她一个地址,最后还不忘交代她换件衣服再去,打扮得漂亮点。

放了电话,她又继续转发她的公文,待把文件都转发出去,底稿也都保存了,这才突然想起来竟然也没问问夏宏远对方的情况。她暗道这回失策了,就算是做戏也应该做得周全点,这般连什么情况都不问一句,明摆着就是去应付差事,日后没准夏宏远就能回过味来的。

她一面暗暗懊悔着,一面起身从储物柜里掏出来那件灰色的长大衣穿上,想了想,又回身对着镜子把脸上的妆擦了擦,见确实是又土又难看了,这才满意地出了门。

谁知到了地方才发觉对方竟然又是邵明泽!

第7章

邵明泽这回没有起身,只坐在那里抬着头惊讶地看她,也是一副有些意外的神色,“夏小姐?”

她哭笑不得,在他对面坐下,有些刻薄地问他:“难不成邵先生是对我一见钟情了?所以才这般念念不忘死缠乱打?”

邵明泽面上迅速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镇定,闻言答道:“还不至于。”

她忍不住嗤笑出声,“那这算什么?缘分?”

邵明泽微微眯了眼,淡淡地说道:“我本来是不相信什么缘分的,不过这样屡次三番地与夏小姐偶遇,倒是真有些信了。”

“偶遇?”她瞧着他一脸严肃却谈缘分,越发觉得他言行可笑,张口问道:“这也能算是偶遇?你相亲前都不问对方的情况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果然就见邵明泽挑高了眉,反问她:“难道夏小姐就问过了吗?”

她自然是没有问过的,如果要是问过了也就不会来了。她被他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眼睛,憋着气看他。

他面上仍是淡淡地,主动替她向服务生要了饮品,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出言解释道:“因为眼看着就要到了三十岁,家里有些着急了,所以最近一直在安排我相亲,夏小姐是我这周见的第四位了,实在是没有心情和精力再去提前做功课了。”

这样出于意料的友好态度倒是叫她不好意思再继续绷着一张脸,只好将那口气吞了下去,面色缓和下来,没话找话地问道:“邵先生对前面几个都不满意吗?”

邵明泽把身子往后倚靠过去,很是坦诚地答道:“有的是我看不上,有的是看不上我。虽然是相亲,可毕竟是奔着结婚去的,总要找一个相互看着顺眼才能在一起生活下去。”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叫她颇为意外,不管他这人如何傲慢,这几句话说得倒是极有道理。她不由点了点头,“邵先生是个明白人。”

他瞥了她一眼,“请叫我明泽就可以了,听家母说她和韩阿姨在闺中时就是好友,两家更是世交,这样算来你还应当叫我一声哥哥。苒苒,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苒苒听他和她攀关系立刻就提高了警惕,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你想问什么?”

他问道:“你是独身主义者吗?”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要实话实话的好,于是答道:“不是。”

他又问:“那现在可有正在交往的男友?”

因为已经牵扯到了两边的家长,这事更不能撒谎,她老实答道:“没有。”

“是否在守候一段爱情或者是在等待一段爱情?”

她沉默了下,又摇了摇头,“没有。”

邵明泽缓缓地点了点头,“很好,既然如此,能不能考虑一下和我发展一下?毕竟我们几次见面,也算是有些缘分,更何况不论是从家庭还是个人来说,我们两人的条件还都比较合适,相信以后若是一起生活的话,也将会是个不错的伙伴。”

他态度冷静,言词条理清晰,就像是一个专业的投资人在和她分析应该选那一个投资组合更能规避风险。若是此刻谈论的是别人的事情,也许她会欣赏他的这一份客观和理智,可当她自己身处其中的时候,她却是十分厌恶他的这种态度。

她转动着手中的咖啡杯,静静地听着他的分析,待他把话都说完了,这才抬眼看他,眉目含笑地问:“那婚后呢?两个人怎么相处?各自有各自的空间,只要不要大面上过得去就好?”

邵明泽神态平静地看了她片刻,这才淡淡答道:“在你。”

“哦?这话怎么讲?”她又追问。

他眉头微敛,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可以不干涉你的交友,但同样,也请你给我留有私人空间。”

话说到这里已是十分明白,就是夫妻两个各玩各的,只要在人前扮演一对恩爱夫妻就好,然后等到合适的年纪,再生育两个子女,组成一个世人都认同的正常的家庭。

她笑了笑,“邵先生给出的条件的确很优渥,不过却独独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他挑着眉梢看她,“什么?”

“你忘记了问我的择偶条件是什么。”她答道。

他不在意地笑笑,眉眼中有着不屑掩藏的锋芒,问:“那请问你的择偶条件是什么?家庭,学历,工作,相貌,我有哪一点不能满足你的要求?”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一针见血地答道:“身高。”

他唇角虽还微微勾着,眉梢上的笑意却是敛了起来,沉声说道:“我的身高应该不算矮。”

“可我喜欢高个子的男人,至少也得一米八以上。”她笑笑,又站起来夸张地伸直了胳膊用手比划了一下高度,“要这么高,这样才能达到我的标准。”

邵明泽眯着眼打量她,还偏了头看了一眼她的脚下,反击道:“夏小姐自己的身高貌似也不算高,到了一米六了吗?”

她故意睁大了眼睛,眨了眨,才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就是因为自己不够高,所以才更要找一个高的,好来改良下一代基因啊。”她掏出一张钞票来放到了桌面上,笑道:“我也建议邵先生去找一个身材高挑的妻子,这样才能叫未来的儿子能有一米八的身高,不会被女孩子挑剔。”

说完了又冲着他挥了挥手,“拜拜。”

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在后面叫她:“夏小姐。”

她回过头去,就见邵明泽嘴角上带着讥诮的笑意,慢悠悠地说道:“难道没有人告诉你男女的身高不要相差太多吗?否则不但站在一起会看起来很不协调,就连接吻和□都会很不方便的。”

她的脸上一烫,恨不得能将那一杯咖啡泼到他的脸上去,流氓就是流氓,哪怕外表上装得再像一个绅士,也掩藏不住他的流氓本性。

他坐在那里,微抬着脸看她,狭长的眼眸中藏着促狭之意,像是藏着一对瑰丽的宝石,被店内的灯光映得流光溢彩,眼睑一开一合间就像是有无尽的光芒从中倾泻而出,仿佛能摄走人的心魄。

她把视线从他细长的眼睛上移开,顺势深深地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勉强地冲他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多谢邵先生的提醒,我以后会考虑一下这方面的问题。”

邵明泽神态轻松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着随意地搭在桌边,回道:“不客气。”

她憋了一肚子的火出了咖啡厅,因为走得太急,下台阶的时候还差点崴了脚,气得把两只脚上的高跟鞋都扒下来狠狠地砸了出去。四周的人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她,她顶着众人的目光往前走了一段,最后还是灰溜溜地把鞋子捡了回来。

可受了这样一顿气总得找个地方撒出来才好,苒苒打车去了夏宏远的公司,双手撑在桌子上对着他大吼:“那个邵明泽到底有什么好?叫你和韩芸轮着班地把我往他面前送?是韩芸想巴结他的门第,还是你要从他那里借钱?你们当别人都是傻子吗?真的会相信这样屡次三番地见面是偶然?就算要做能不能做得自然一些,能不能顾及点脸面?”

许是她这些日来装乖巧懂事装得太过真了些,害得夏宏远一时都无法适应她突来的泼辣,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直等她都吼完了,这才回过神来,当下就恼怒地叫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得说?女孩子家这个脾气像什么样子!”

什么事都得适可而止,撒泼也不例外。该有的强硬之后,要解决事情还是需要好好说话。苒苒随即放软了姿态,抹着眼泪控诉道:“爸爸,你们这样做叫我很难堪,邵明泽不会相信我是被你们蒙在鼓里的,他只会以为是我在耍心机,就算以后相处,他也会看低了我的。”

果然,她这样一说,夏宏远脸上的怒气顿时散了,反而带上了些内疚之色,手忙脚乱地抽了纸巾递给她,“苒苒别哭,别哭,都怨爸爸没把事情和你说清楚。”

她接过纸巾捂在脸上,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夏宏远搓着手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最后停在她面前,举高手了双手妥协道:“苒苒,是爸爸错了,爸爸不该听你妈妈的话叫你再去见邵明泽。是你妈妈说你对邵明泽有点误会,邵明泽其实对你印象很不错,也有意和你交往。我以前和那小子打过两次交道,觉得那小子肚子里有点东西,又瞧着他们家也算是个正经人家,这才一时被你妈妈说动了。”

苒苒透过指缝偷偷地观察了一下夏宏远,见他确是一副被她哭得头大的模样,便又一面哭着一面指控道:“爸爸什么时候这么听妈妈的话了?分明就是你瞧上了邵家的财势,想要不顾女儿的幸福卖女求荣。”

夏宏远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恨不能对女儿发誓,“没有,爸爸绝对没有!”

苒苒用纸巾擤了把鼻涕,盯着他问:“那你还要和妈妈一块逼着我去见那个邵明泽吗?”

“不会了,绝对不会了,我的女儿就是个公主,只有她挑别人的,想见谁就见谁。”夏宏远保证道,后面还不忘补充,“以后也是想嫁谁就嫁谁!”

凡事都要见好就收,再说又得了夏宏远的保证,她心满意足地出了办公室。在公司楼下等车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了面前,夏宏远的助理陈洛从车内探过身来,叫她道:“苒苒,夏总叫我送你回去,上车吧。”

第8章

她正等车等得百无聊赖,闻言就上了车,客气地向陈洛道谢:“谢谢。”

“客气了。”陈洛脸上依旧是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问她:“直接回住处?”

她点了点头。

陈洛瞥了她一眼,继续问道:“吃过晚饭了吗?”

她没多想,随口答道:“还没有。”

陈洛开着车,很是自然地说道:“肠胃不好的人更应该按时吃饭,既然晚上没有别的安排了,我先带你去吃些东西,然后再送你回去,好吗?我知道有一家专门做粥的店,味道很好,比较适合你。”

他突然和苒苒这样说,叫她不禁有些意外,她和他接触不多,实在算不上熟识,更没有什么私交。他怎么会知道她肠胃不好?又为何要在大晚上地带她去吃饭?

她心中疑惑,就一时没有答话。

陈洛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面上显出些尴尬,又解释道:“夏总曾经和我提过你胃不好,不能吃冷硬的东西,更不能久饿。”

苒苒这才恍然大悟,他可以算得上是夏宏远的心腹,这样做自然是夏宏远的授意。她有意想消除他的尴尬,便笑着说道:“是闹过一阵子肠胃病,你说的那家店在哪里?远不远?你要是请客我就去。”

“不远。”陈洛手上打转方向盘将车子并入左转的车道,笑着说道:“我请客就我请客,这样的客还是能请得起的。”

那家店虽然不远,却是在老城区,车子沿着一条昏暗的小路开进去,弯弯曲曲地绕了好远这才到了。店面不大,看起来甚至有些老旧,不过店名起得倒是挺有意思,叫做“粥道人家”。

苒苒跟着陈洛进了店门,狭长的店内放置了十几张小桌子,张张桌子边上都坐着人,竟是人满为患。陈洛带着她往里面走,笑着回头解释道:“这家店一直都很火,这个点来吃饭的多是刚加完班的人,都喜欢吃点清淡的粥,回家也好休息。”

服务员迎过来,问:“两位是在这里吃还是带走?”

陈洛转身与苒苒商量:“在这里吃吧,带回去再热的话味道就不够好了。”

她不在意地点点头,说:“好。”

他又往里面扫望了一下,交代服务员,“我们就在这里吃,麻烦帮我们找两个位子。”

“请跟我往里面来吧。”服务员一面说着,领着他们两个往店铺的深处走。过道狭窄,有些地方甚至需要侧了身子才能通过,转过了一个弯,走在苒苒前面的陈洛却是突然停住了脚步,语带惊喜地和人打招呼:“苏陌?”

这两个字打得苒苒一个激灵,她本能地抬头去找能叫这个名字的人,就见侧前方的一张小桌子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子站起身来,微笑着叫陈洛道:“陈师兄。”

陈洛问那女子:“你什么时候回的国?怎么也没打个电话通知一声?”

女子笑道:“前年就回来了,不过来西平还没多少日子,一直忙工作上的事情,没来得及联系大家呢。”

旁边的服务生见他们认识,就趁机说道:“正好这张桌上只有这位小姐一个人,先生既然认识这位小姐,你们不如就坐在一起吧。”

陈洛先问那女子:“方便吗?”

女子笑着点头,“当然方便,一起坐吧,热闹些。”

陈洛这才又转头与苒苒商量:“苒苒,我们就坐在这里吧。”

苒苒还在盯着女子看,身体却先于她的大脑做出了答复,“好的。”

陈洛就带着她在那女子对面坐下了,一面帮着她点了东西一面和那女子笑着寒暄,“大晚上的,怎么一个人跑过来喝粥?”

“刚下了班,就顺道过来吃点东西再回去。”那女子答道。许是觉察到苒苒一直在打量她,她就对着苒苒善意地笑了笑,又用开玩笑的口吻问陈洛道:“陈师兄,身边这位美女也不给我介绍一下,怎么着?难道是舍不得,想要自己藏起来?”

陈洛这才发觉还没有介绍她们两人认识,听到女子的玩笑话,他清俊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却是笑道:“别瞎说,这位是——”他话说到此处便略略停住,显出些许尴尬,似是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苒苒才好。

苒苒明白他的尴尬,便替他接了下去,“我是陈洛的同事,叫我Cici就好。”

女子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可随即又换上了满满的笑意,冲着她伸出手来,“cici你好,我是苏陌,大学的时候跟着陈师兄做过毕业论文。”

苒苒努力控着自己的手不要颤抖,伸过去轻轻地和她握了握手,“你好。”

女子又笑着看了一眼陈洛,转头和苒苒说道:“导师当时忙得压根没空管我们几个本科生,就都交给了陈师兄带。我们几个还以为师兄比较好糊弄一些,谁知道他比导师要求还严,害我们差点都毕不了业,大伙气得都想要去凑钱雇凶去揍他一顿。”

陈洛正帮苒苒擦着餐具,闻言就笑着问:“我当时真有这么讨人恨?”

“真有。”女子点点头,又一本正经地问苒苒,“cici,不知道陈师兄现在好点了没有?他若是敢那样欺负你,请务必转告我,我们那些同学之前都给人付过订金的,现在应该还没有过服务期。”

话未说完,她自己就先笑了起来,陈洛也跟着笑了,似是无奈地说道:“苏陌你这家伙。”

苒苒懒得再搭话,也就跟着一起呵呵傻笑,心底的最深处却缓缓地涌上无穷无尽的酸涩来,如泉水一般汩汩地冒着,只一会儿的功夫就溢满了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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