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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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朗又惊又气,喘气都不匀:我要事先知道叫我活不过今晚!

一成看她气得脸红脖子粗,额角的筋都爆了出来,声都变了调,便说:哎哎哎,说话就说话,别咒自己啊!犯不着,我就是要跟你确认一下,你到底事先知不知道这女孩子是有病的?

小朗听到一成的话音软下来,突地涌上满眼的泪来:我要知道我还给你弟介绍?我还不知道你?平时看上去和言细语的,碰上你兄弟姐妹的事儿,你就翻脸不认人,我要真知道我还敢老虎口里拔牙?

乔一成说:行行行,我信你是真不知道。不过你可得把事情问清楚,趁早叫他们算了吧!

小朗也不再答话,套了件外套拿了包就往门外跑,乔一成一把抓住她:你你你,你上哪儿去?

小朗恨恨地拨开他的手:我上方姨家里去,我现在就问个清楚,我可不背一个收人好处欺瞒家人的罪名!

说着,旋风一般地卷出了门。

留下乔一成倒愣愣地,觉悟出自己的过头来,象被孙猴子施了定身术,足在门旁站了半天才慢慢地踱回卧室。

过了一个多小时,叶小朗又旋风似地卷了回来,把包往沙发上一扔,看也不看乔一成,没头没脑地说:我问清楚了啊!孙小茉是有病!癫痫。方姨也说了,不是先天的,是小时候有一回跌伤了脑以后留下的后遗症。反正情况就是这样,要分手还是要怎么着,你们兄弟自己商量着办,别跟我说,我也再不问你乔家兄弟的事,你们尽管去兄弟情深,就当我白做了一回二百五。

乔一成讪讪地笑了一下,道:别这么说,咱们不是一家人吗?我也是急昏了头,我们家二强是个叨三不着两的傻孩子,这一回要不是我问着他,他还这么稀里糊涂地呢。

小朗恨声说:乔一成,我可算是认得你了。

说着,拿了一本托福的语法书,躺在沙发上看,再也不理乔一成。

乔一成隔天又回家跟二强商量了一下,叫他自己拿主意,最好是分手算了,二强没有作声,半天说了四个字:她也可怜。

乔一成好好地看一眼这个弟弟,这一两年里,他似乎越来越不大认得乔二强了,好象二强的样子都变了不少。一成怀念他的倒八字眉,怀念他满院子疯跑的样子,怀念他象个小老鼠一样到处寻摸着吃食的神情。

幼年时的乔二强,坐上岁月的慢车,渐行渐远,甚至没有跟乔一成说一声再见。

也许诗人说的对,乔一成想:青春必得愚昧,爱,必得忧伤。

二强原是打算跟孙小茉说分手的,可是几次见面都开不了口。

没等他开口,孙家的人倒把事情挑明了。把二强叫到家里去吃饭,说是小茉的病起初隐瞒是不对,可是这毛病真的不是天生的,是摔跤摔的,不会遗传,而且,孙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各色的嫁妆都齐备的,结婚时不用二强操一点心,重要的是,小茉挺喜欢二强,说他老实可靠,懂得心疼人。最好呢,还是希望他们两个好好地相处下去,不过,孙家也说了,要是真的想分,绝不勉强。

孙家妈妈说:以我们女儿的条件,也并不是找不着,至少我们女儿工作不错,又是独养女儿。

二强回去转述了孙家人的话给一成听,一成想了半天说:那么你自己拿主意,看你能不能承受她有病这种事实,如果可以,就处下去,不能,就趁早,别耽误了自己更别耽误了人家女孩子。

二强到底还是跟孙小茉继续处了下去。

乔一成可算是把妻子叶小朗大大地得罪了。

2008-10-27 15:02:00 笑颜浅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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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后来,明白了,这世上没有神仙眷侣,多的是柴米夫妻2008-10-27 16:12:00 飞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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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笑颜浅浅在2008-10-27 16:12:00的发言:

看到后来,明白了,这世上没有神仙眷侣,多的是柴米夫妻

真是一针见血啊!

2008-10-27 19:31:00 未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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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乔一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算哄得妻子叶小朗有了点儿笑脸儿。

不过小朗说了:我以后得学个乖,再也不管你们乔家的闲事了。

一成赔笑道:你不是北方姑娘嘛,你们北方姑娘最豁达了,你不会记我的仇吧。

小朗说:不记仇可记得教训,豁达并不是缺心眼儿,我可真的跟你说清楚了,现在是你弟自己决定要跟人家谈下去的,这里面可没我什么责任了,以后,好坏都别找我论理。

乔一成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也想不通为什么二强竟然答应了跟孙小茉继续交往下去,兴许二强觉得自己的客观条件不好,能找到象孙小茉这样的,算是不错了。想想,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可是,在乔一成看来,二强到底还是委屈了。

这可真是能叫人愁白了头。

乔一成揽镜自照,镜中人面目凝重,年纪模糊,三十的人,有四十的颓丧,五十的无奈。

风从窗口吹进来,吹得那镜子微微地晃,人与周围的事物都象水中的倒影。有一刹那间,乔一成油然而生一种:我这是在哪里的念头。

风吹过,镜子定了,念头也就过去了。

三丽跟一丁一直感情很稳定,结婚的东西也备得差不多了,三丽省吃俭用地给一丁买了一个汉显的BP机作定婚纪念,把厂子里的小姐妹都给镇了,谁都说,乔三丽,你可真是舍得!

三丽骄傲地含笑不语。

终于,三丽要正式拜见公婆了。

为了三丽的终身大事,乔家的兄弟姐妹们又坐在一起开了个家庭会议。

这一回,提出要开这个会的,竟然是四美。

四美跟一成说:我听说王一丁的妈是一个厉害货色,在他们那一带有名的,大哥,我们可得好好地坐下来商量商量,别叫三丽没进门就矮了气势,被那个老女人欺负了去,以后过日子就别想抬头了。

乔一成道:不至于吧,我看一丁挺老实。

四美哧地一笑:大哥,我看你是书读得多了有点忘本,你忘记出前一丁家是哪里的了。水西门的!水西门的女人,是好惹的吗?水西门的老女人就更不好惹!

二强插嘴:四美,你可别挑着三丽跟婆婆吵架。

三丽笑道:你别瞎操心四美,我也不是好惹的。

三丽嘴上这么说,心里也在打小鼓。

她也听说一丁的妈是个厉害的人,嘴皮子不饶人的,一丁私下里也跟她嘱咐过许多回,要是他妈有些言语不到,叫三丽不要往心里去。

这位未来的婆婆三丽其实也不是没见过,去一丁家时见过两次,不过没有留在一丁家吃过饭,三丽还是比较守旧的想法,总觉得没有定下来的时候,女孩子不好总上男孩子家门上去,显得不精贵。

一丁的妈穿着格格正正的一位瘦巴巴的老太太,脸上的线条极硬,腰板笔直,言语客气,神情疏远。

三丽对哥哥妹妹们说:我见过他妈几次,印象还算好。

四美又哧了一声:我告诉你三丽,这种老太婆最会装了,假模假式的,等你一嫁过去,马上就会撕下温情脉脉的面纱。

这话把乔一成都讲乐了,二强正喝水呢,闻言喷了一地的茶水,咳着说:我的妈妈呀,那个汪国真是什么人呀,真了不得,把四美都教得会讲成语了,老师教了多少年都没有教会,不得了不得了!

四美扑过去在二强背上咚咚地捶。

一成看着他们笑,一边小声地跟三丽说:四美说得也不无道理,你自己放机灵点,要懂礼数,不过真有矛盾也别示弱。

三丽说:我晓得的大哥,重要是不是他妈,重要的是一丁跟我一条心就行。

这一回,乔四美显示了她在婚恋家庭问题上难得的敏锐性,她没有说错。如果三丽知道一丁妈在她背后说的话,一定会气炸了肺。

一丁他妈说:这女娃子可不简单呢,还BP机,哼,当我们都是傻子,羊毛出在羊身上,还不都是我们家王一丁的钱?我也不好说什么,谁叫儿子不争气,还没结婚就被老婆牵着鼻子走,不拿老子娘当一回事,工资统统交到老婆手上,八字没撇的时候就认不得妈了!

话是这么说,三丽上门时,老太太还是挂了一脸的笑容,做了一桌子菜,一丁的爸爸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一大家子团团地坐了一屋子,一顿饭吃得倒其乐融融。

一丁的爸爸沉默得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个哑子,不过,三丽还是能看出他在家里的地位。一丁的两个弟弟,完全是被惯坏的孩子,饭桌上活跃自在得近乎放肆,他的妹妹倒比较安静,借着碗的遮挡偷偷观察三丽的表情举动,偶尔含义不明地笑一下。

饭桌上当然的主角是一丁的妈,卷了衣袖给三丽布菜,说:既然要是一家人了,就不要见外,有东西就吃,有话也要说,婆媳婆媳啊,难处也好处,大家心眼放宽些就行。我是个爽快人,丽呀,你日后就知道我的脾气了,再好说话不过的。你妈妈死得早,不过我听说一丁讲你是很讲理的小孩,住在一个屋檐底下,在一个锅里吃饭,你让让我我让让你就行了,夫妻间婆媳间姊妹间都是这样。

说着就笑。

这顿饭让三丽把一丁家的情形摸了个大概,一丁的爸与弟倒是不要紧的,妹妹是友是敌还不明朗,那个妈妈可真是一个人物。

果然,过不多久,三丽就跟未来的婆婆打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三丽与一丁的厂子这两年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了,这半年多来奖金也发不出了。厂子里人心浮动的,不少小青年嚷嚷着要走,可真走的,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王一丁。

厂里一直挺器重一丁,差一点就给他报了市劳模,只是一丁的资历尚浅,厂长说了,再过两年,拿个市劳模,再上个中层,连厂长都不是没有可能的呀!

谁知道一丁竟然向厂里提出了辞职。

三丽的主意。

三丽在报上看到一则大副的招聘启示,一家合资厂在招技术工人,三丽毫不犹豫地替一丁报了名。

一丁有点儿拿不定主意,三丽说:没什么好犹豫的,你别听厂长说的,他那是在驴子鼻子上挂胡萝卜呢,国营厂啊,哪是你想当什么就当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婆婆管着呢,我们又是一点门路也没有的小百姓,他那么说,是想稳着你给他干活呢!什么资历不够,书记的小舅子有什么资历?不照样上了中层。有机会就不要放过,你有技术在身,为什么不找个好地方呆着,一定要一辈子窝在一个小厂子里?

一丁原本就听三丽的,于是就去参加考试了,报的是老本行,机修。

录取的通知在一周内就寄到了一丁的手上。

王一丁在厂里办了辞职,惊掉了一厂子人的下巴。

也叫一丁他妈大为光火。

一丁时厂的时候,跟厂里定了个五年的合同,如今还没到期,厂里说要一丁赔钱。

一丁妈得知情况以后,极其不高兴,当着三丽的面就挂下了脸皮,对着一丁说:你现在是人大心大,不把娘老子放在眼睛里了,就算你觉得我没有文化,不配搀和你们的事,你好歹跟你爸商量一下啊,就自己把这么大的事定下来了!厂子再不好,也是国营企业,有劳保的,这个外国人的厂子,说不定哪一天他们就卷卷东西跑到太平洋那头去了,你哭都找不到坟头!

三丽说:国家引进的外资,不会那么容易就卷东西跑的。

一丁妈冷哼一声:做女人的,男人心眼子活动的时候,就要做个定海神针,哪有撺掇他做危险的事的!

三丽利落地接道:这年头,心眼子不活动此只有等着喝西风北了,怕什么,我不还在国营了吗?一丁就是闯不出名堂还有我呢!

一丁妈光火地拔高了声音道:你的意思是我儿子是吃女人软饭的命罗?

三丽赔了一点笑说:怎么你误会成这样,一丁是有技术的,怎么会吃软饭?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我们一丁什么时候都不会叫人看扁了。

一丁妈把手上的洗菜盆重重地管掼在水池里,咣当一声脆响:上人说一句有三句在等着,我不晓得这是哪家的规矩!这还没结婚呢,就撺掇得我儿子跟家里人离心离德了!

一丁嗡声嗡气地说:妈你不要说了,也不要生气,我们决定了,就是定了。以后,会好的,你放心,我也没跟家里离心离德,三丽将来是我老婆,我也不会跟她离心离德!

从此老太太见了三丽也就不再费劲地挂上一张笑脸,三丽索性在婚前不踏进王家的门了,婆媳两个,还未真成一家就僵住了。

三丽一赌气,自己拿了存的钱出来赔了厂里的款子,这么一来,结婚的钱也不大够了。原本打算跟一丁在外面租房子的,一时也办不成了。

三丽的婚事,又耽搁了下来。

好在,一丁一到新厂子,他的一手好技术马上就在一群人中显现出来,老板相当喜欢这个年青人,一丁的工资比原先长了一倍多,三丽挺欣慰。

有邻居给四美介绍了个对象,竟然是个大学生,在一家工厂里做助工,一成三丽他们都觉得挺好,希望四美跟人家见个面处处看,找一个有点学问的人,有学问的人总要讲道理些,以四美这个脾气,要是找个一样要强的,还不得成天地鸡吵鹅斗的。

四美对于大学生这个名头倒不以为然,可是捺不住好奇,又有点期待,想看看那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于是打扮了一番去了。

没料到不过一小时四美就回来了,兄姐们问她怎么这样快的,四美说:不能再待下去了,隔夜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只有三丽一下子明白了四美的意思,问道:长得不好吗?

四美说:不是不好,是非常不好!圆滚滚的一个头,眼睛象手指甲掐出来的一道缝,个头五短不说,简直是三个等份!三分之一上半身,三分之一腰,三分之一是腿,走在他身边真是呕!

一成不高兴地批评她:你这张嘴就是刻薄,哪里就差成这样了!男孩子要那么漂亮做什么,又不是花瓶,人家可是正经名牌大学出来的,人家不嫌你文化程度低你就该烧高香了!

四美翻翻白眼,撇了嘴道:大哥,你就是这样,你以为知识份子有多了不起,我告诉你说,知识分子要是坏起来,可比文盲坏多了。你们谁也别劝我,我这一辈子,非漂亮得象白马王子的人是不嫁的!

三丽说:我就知道你是这个心思。

乔一成劝四美:人嘛,五官不就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只有一种排列组合,再好看能好看到什么程度?再英俊,他也得是一个人样儿,难不成会漂亮得不象人?

乔四美斩钉截铁说:得看一辈子呢,当然得找一个看得特别顺眼的。

兄姐们只有叹气,倒是二强说了句:大哥,你随四美的意吧。

谁知那相亲的男孩子倒是对四美念念不忘的,时常在四美工作的饭店门口徘徊不去,足有两三个月,弄得四美自我感觉更加地好,以后有人给介绍对象,越发地挑捡起来。

32

这一年,二强也找到了一个相对固定一点的工作,在一家合资工司做后勤,说是后勤,不过是打杂,就是外国人所谓的office

boy。但是按公司的规定,着装也必须稍规正一些。二强第一回穿了齐整的衬衫西裤时,别扭得手脚象不是自己的,支愣着,衣服尴尬,人也尴尬。

慢慢地,他习惯了衣服,也习惯了这份工作。

这里的环境是他过去不曾接触过的,安静,清洁,封闭,室内恒温,充斥着厚重沉闷的,混着空气清洁剂香气的味道。这里的人也是他从没有相与过的。他们神色略有点倨傲,谈吐文雅,男人女人无不微呈四十五度角地仰着头走路,在二强听来,他们姿式多少有些怪异,所谈的极其高深而无趣,却又带着莫名的神秘。

这个工作,是乔一成有一次在该公司采访时,结识了这里人事部门的主管,正巧谈到要招一个勤务人员,一成便推荐了自己的弟弟。

慢慢地,公司里的人也觉得乔二强这个人挺勤快,人也厚道老实,二强算是在公司里站稳了脚跟。

孙小茉家里人对二强的工作变迁非常地满意,也越发地对二强这个人满意起来,更加频繁地叫二强到家里去吃饭。

二强开始总是不大愿意去,后来,被叫得多了,觉得不去也不大好,去了,孙家人的热情叫他感动而难受,他觉着自己好象被一股大力推着搡着,一路向前向前,可是前面是什么地方,他完全没有主意。

这一年过旧历年的时候,孙家叫二强年三十就过去,二强推却了半天到底还是推不掉,最后说定,二强先在自家吃,八点半再上孙家去。

年三十晚上,乔家老爹以几个儿女,外加大儿媳妇,团团地坐在旧得象文物一般的八仙桌前,吃团圆饭。

一成他们电视台年终分了不少的东西,居然有海南的大对虾,一成给家里带了点儿,一人只摊到一只。

四美飞快地把自己的一份儿吃掉之后,又拣一个,一成说:那个是二强的,你从小就是这样,大了还没改!

四美的声音充满了整个屋子,语速飞快,一字一句都好象在半空中打着转,快活地在飞:人家二强还要赶二场,孙家有的是好东西等着毛脚女婿,这个就让给我吃算啦!哦?二哥?

二强埋着头,吃着,头也不肯抬。

一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提醒他:二强,回头去孙家,别喝多了。

二强抬眼看大哥,眼睛里的茫然无措使他看上去突然象个孩子,然后,他点点头。

可二强还是喝多了,醉了。

他没想到孙家这一次是要把他介绍给所有的亲朋,当然是做为小茉未来的爱人。

二强不知道孙家原来有这么多亲戚,挤满了小茉家的三间屋子,每间屋里摆了桌年夜饭,孙小茉的妈妈牵着二强一个屋一个屋地介绍,这个是大姨,这个是二姨,这个是三舅,三舅妈,这是小叔叔,那边的是大伯和二伯。

这个就是我家女婿。小茉妈说。

二强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一杯接一杯地陪着孙家的亲友们喝着白酒,小茉的表姐对小茉说:你家那个人快喝醉了,你不管管?

小茉坐着动也不动,微斜了眼远远地睇二强一眼,说:管他!神情矜持又带着女孩子对男朋友十拿九稳的一种得意。

二强喝多了,眼前的东西开始象水里的倒影儿在飘。小茉妈和小茉两个把他扶到小茉的卧室。这里也摆了一桌酒,坐着孙家亲友中的一些年青的女人,小茉让二强睡在她的床上,把帐子放下来。

二强在帐子里安静地睁开眼睛,盯着眼前的一片朦胧,耳边有外面女人们清脆爽利的声音,咯咯吉吉的笑声,在说着他。

很瘦。女孩子的声里藏着压得扁扁的笑。

还好个子高,有点倒八字眉,呵呵,生气了小茉,不过看上去还蛮舒服的。

看上去就好欺负是不是小茉?

二强心里奇怪的一点点闷气在一片说笑声中慢慢地饱涨起来,胀得他喘气都困难,他不晓得他在这一片陌生中干嘛呢?刚才拼命喝酒对着人傻笑的,是不是自己?

有人掀了帐子伸头进来看他,带着一星凉风,二强闻到小茉惯用的面霜的香气。

小茉的手手心是热的,手背却凉,她就把那凉的一片贴在二强的额头上:你怎么样?还好吧?

二强觉得更奇怪了,明明他心里是清楚的,可是听到小茉的声音,总觉得那声音远得很,还着点执忸,要唤醒一个渴睡的人似的。

二强轻轻地拨开小茉的手:让我静一下子。他说。

过了年不久,小茉妈就提出,让小茉跟二强把证给领了。

二强也就答应了。

照这边的规矩,领了证还得准备个一年半载的,才正式办酒。

领证的过程,有点儿不顺。二强找了现在公司人事处的想开一个证明,可是人家说,还得是原单位,因为乔二强的人事关系并不在公司。

可是,二强当初是被工厂除名的,最后才想起,可以在街道开。

两个人去领证的那天,孙小茉总觉得眼皮总跳,她妈说,弄点白纸粘在眼皮上,这叫“白跳”,算是破了这个邪。小茉贴了以后又觉得这样的一个日子弄个白不拉吡的东西贴在脸上太不吉利,又抹掉了,于是眼皮又跳上了。小茉紧张得满手是汗,问妈妈:二强他不会不来吧?

小茉妈安慰女儿:他怎么会不来?我们家这条件,蛮配得起他了,我们待他又好,女儿,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二强果然来了,可是两个人坐车去民政局又反了方向,终于到地方的时候,发现排了好长的一溜队。

好容易排到了,二强把准备好的喜糖递上去,再把介绍信户口本和照片也递过去。

正待缓过一口气,那办事员突然说:哎呀,这照片好象不行呀!

小茉紧张地问:怎么不行?我们在正规照像馆照的呀!

那微有些斜视的办事员细细地看那照片:这底色不对呀,不是正红,有点偏玫红。

二强结巴地问:是......是正红吧?

办事员把照片对着灯光细看,伸长了胳膊拿着再看,又递给一旁的年纪长一些另一个办事员看。

小茉象等待宣判似地,求助地看着那年长的办事员。

那位阿姨终于说:是有点儿偏玫红,不过还行,给他们办吧。

乔二强听见孙小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乔二强因为她的这一口长气,心忽地微微痛了一下,一下子就原谅了她及她家里人的步步紧逼,却又发现,自己原来是有点儿怨着他们的,这念头叫二强吓坏了,在他的年青的有些糊涂的混沌的日子里,他从没有怨恨过谁,哪怕是从前马素芹的男人,他也并没有恨过,就象大哥说的,不管怎样,他有不对,所以他不恨。

他的心思简明直白,象一本打开着的大字幼儿读物,喜怒哀乐,一览无余,却这样地,无知无觉地恨了待他真的不错的人。

二强以无比恭敬的态度接过大红的结婚证,表示出了无比的欣喜,连那斜眼的办事员都打趣他,快要高兴傻了吧。

小茉很快活,二强的欣喜有点陌生,因而格外地叫她欢喜,她用力地挽着二强的胳膊走出民政局,几乎象是吊在他的胳膊上,她步履轻快,喋喋不休,直说了一路。

二强把结婚证给父亲与大哥看,乔老爹老生长谈:结婚是好事,只是,我是没有钱的,我的钱早几年都贴给你们了。你们各人顾各人。

乔一成冷冷地打断他:用不着一而再再二三地说,我们早知道了,并不想揩你的油!

这话由儿子对父亲说多少有点过份,然后乔老爹并不在意:这就好,识相是好的!

一成悄声地对二强说:二强,你这可就算是已婚了。

这话如同一个闷雷打在二强的头上,因为还没有正式地办酒,二强的意识里并没有这样鲜明确实的认知,他好象一个知道期末是一定要考试的孩子,只因了那考试还远,就可以不当真,暂时能混便混上两天似的。

已婚人士乔二强慢慢地认清了现实,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开始一点点地筑起他与已婚女子孙小茉的家。

小茉是独女,她妈留她在家里住,小茉也愿意,她说自己不能干,有老人靠着总是省心得多了。

也许乔二强是可以跟孙小茉和和美美如一般的夫妻那样,办酒结婚,安稳地过了一辈子的。

如果不是有那么一档子事的话。

如果乔二强那天上街买东西不是挑着近道走的话。

那就碰不见那几个人。

那也就没有了后来的故事。

那天二强碰上的,是以前工厂里的几个青工,当然,现在的他们早就满了师。

大家都知道二强是被除名的,不过日子久了,也没有了当初的好奇与一点轻蔑。

相互招呼过后,大家问起来,才知道二强现在在合资公司里做了,无不艳羡,说他是从糠箩跳到了米箩里,有人插嘴说:其实该叫因祸得福才对。

当初的那祸事终于跳了出来,象个恶作剧的小魔怪在一众人之间蹦达,有人圆场:反正你现在是真的不错了,还好你有个好大哥,多有出息,乖乖呀,在电视台工作!

又闲扯皮了两句,正在分手时,忽地有个青工小声地含笑地对二强说:哎,你知道吗?你的师傅,现在好象在菜场里卖菜呢。

二强的心就象书上常写的那样,真的漏跳了一拍,大约那心沉得太久,忽地可以急跳一下,却有那么一刹那不会跳了似的。

二强问:在哪个菜场?

声音里是全无掩示的急切。

另有一个年经稍长的厚道些的工人说:乔二强你别听他瞎讲话,没有的事。

可是那青工还是说:哪个瞎讲?我亲眼看见的。就是科巷菜场,我舅家住那边,礼拜天我是要上我外婆家去住的,亲眼看见的还有假?

二强也不知自己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在与这伙人分手之后东西也不买了,就直奔科巷菜场,里里外外找了好几遍。

并没有找到人。

这是这个月的月底。

乔二强不知道的是,他师傅马素芹头一天刚从这里退了租,她觉得这里的租金太贵了点儿,一个月下来赚头太少,搬到另一个菜场去了。

三丽与二强一样,也在积极地准备着自己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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