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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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丽得知了这事儿,果然气得不得了,马上就要过去要回来。一丁吓得一身的汗,一边拦着一边不住地求三丽原谅。

三丽头一回结结实实地生了老实一丁的气,三丽说:你就是这样耳朵跟子软,你家的大弟弟,什么本事出没有,除了吹吹牛搞搞倒买倒卖,头上顶着什么公司总经理的头衔好吓人,其实就是个皮包公司!我们的钱来得太不容易了,可不喂养这种寄生虫!

一丁急得几乎在要大庭广众之下抱住三丽了:别去别去,我可不想你跟她淘气。

三丽看着一头大汗的一丁,又不忍起来。

一丁说:我们不跟她计较,我再存点钱,告诉你三丽,我很快就给你挣回个BP机来,最好的,汉显的!

三丽回身啐他一口道:呸,给我挣!我要那个做什么!那个是我送你的呀!说着说着,话音里就带了哭腔:我头一回送你个贵东西,咱们怎么就不能用点好东西,不是有门路家出来的小孩就不能用好东西吗?

一丁听得心酸,也顾不得周遭人来人往地,就把三丽抱在怀里拍着哄着。

三丽在他的怀里唔咽一声:你是不是你妈亲生的呀!

一丁一僵,答:自然是自然是。可是十个手指头伸出来也有长短的,妈也不容易,大弟人聪明,多疼他些是难免的。

三丽不好意思地从他怀里挣出来,吸吸鼻子说:什么聪明!我看他不及你一个零头!

一丁乐了,嗡声嗡气地笑。突然想起什么来似地说:三丽,有人说我们俩是一对幸福的小蚂蚁呢!

谁说的?三丽问。

你表哥。

三丽也笑了:哦,齐家老大,一个憨头。

三丽与一丁的定情物到底叫一丁妈给了他大弟,三丽看一丁的面子上没有要回来,不过一口气是要出的,再一次去王家吃饭时,三丽说:那BP机就叫大弟弟用吧,没事的。不过呢,现在的小姑娘眼光好高的,得有真才实学,不然,别说挂高级BP机,就是弄一个电话机随身挂着也是没有用的。

一句话惹恼了一丁妈,当场就咣地放卷帘门似地放下脸来,差一点儿就发作起来。

三丽也不管她,慢条丝理地吃她的饭。

吃完了走了,才觉得一口闷气全出来了,狠狠地把口里的泡泡糖嚼了两嚼,吹出一个巨大的泡泡来,笑了。2008-11-10 13:31:00 妖精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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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毛蒜皮的事,能写出这么个滋味来,大人真的好有功底。2008-11-10 17:20:00 笑颜浅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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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从来不会一碗水端平,做人父母的确实对个别孩子更钟爱一些.

这些家长里短看着好亲切啊.2008-11-13 9:05:00 未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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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小朗又一次参加了托福考试。

这一次的成绩,相当令人振奋。

第二年的上半年,小朗一下子收到了两所美国大学的入学通知。

小朗快活得拉了一成跟他的兄弟姐妹们到饭店大吃了一顿,席间跟每个人都碰杯喝了一杯,包括许久连话也不说见了都抬着眼睛鼻子各走各路的四美,倒把四美弄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好事儿的余波还未过去,新的问题来了。

这两所学校一所给了全额的奖学金,另一所则没有。问题是,给奖学金的是一个三流大学,不该的是一流大学,小朗拿了入学通知跟一成商量。

一成说:你先说你的主意。

小朗笑道:要我说呢,要上就上个好学校,宁撞好钟一下,不敲破鼓三千!要不然,费力地读了几年,文凭拿出来不象个样子,亏老鼻子了!

一成也笑:这么说你是想读没有奖学金的那所罗?会不会太辛苦?我可听人说,头一年学校功课太紧,还有语言关,打工可不容易呢!

小朗低了头,好好地想了一想,慢慢地开口道:一成,我是想,能不能,把咱家这几年的积蓄,然后,再借一点,换成美金,等我在那边安定了,找到工,很快挣回来的。

一成听了,半天没言语,只点起一根烟来,用力地嘬两口,又掐了,夹在指间翻来覆去的。

小朗等了一会儿不见他的动静,推推他道:整个动静儿啊!

一成被她推了两下,心里的燥越发地升了上来,说:我跟你说过小朗,我这辈子,顶不喜欢跟人借钱。不错钱再穷也穷不到哪里,借了钱过得再好也不安生,偷来的锣敲个什么劲?

小朗赶忙说:我爸妈说先拿一点钱给我,本来我姐她们要给我一点的,可是你也知道,现在东北那边的国营单位效益不比从前了,我姐她们又不是什么大厂子,好在我的老同学家庭条件不错,答应借我一些,你也认识的,就是李慧慧,许婷她们俩,都不是外人。将来又不是不还的。

一成有点急,话冲口而出:拿什么还?跟外国人洗盘子还?还是做保姆还?小朗,你......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小朗气了:我怎么不懂事?乔一成,你不觉得自己迂腐吗?洗盘子做保姆怎么啦?人家以前的电影明星出国了还端盘子呢!自食其力不丢人,你又不老,哪来这么多等级观念。

我说的不懂事不是指这个,一成烦燥地在屋内来回踱步:你爸妈能有什么钱?还不就是一点老本,你也忍心全搭在里头?

小朗听到一成提及父母,一下子哑了口,半晌才说:我不会白拿他们的老本的,过个两三年,我翻倍还给他们,将来我还会把他们接到国外去过好日子。

你真天真!不过你这种天真是有害的。一成说:你把国外的生存想得那样容易?你怎么知道你轻易就混得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混不出来?小朗答。

三丽早在他们各自拔高了声音的时候就拉着四美出门看电影了,二强在小茉家。

四美半路上忽然跟三丽说:姐,我怎么觉着大哥的这个婚,到不了头似的。

三丽打断她:别瞎说!

四美笑了:我也就是说说,大哥那么好,不跟他过她想跟谁过,就凭她的小萝卜腿?

后来,三丽回想起四美的话,想,四美就像是某种小动物,脑子糊涂,嗅觉灵光。

小朗终究没听一成的话,找朋友借了钱,等到一成知道时,那人民币已换成了绿票子。

一成突地觉得,心灰意冷的。

当初觉得爱上的日子,象突然地被推到了哈哈镜的前面,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单位里也出现了新的八卦话题。

话题的女主角还是胡春晓。

春晓平时话里话外透露出,她爱人说过,在那边定下来之后接她过去,可是这都快三年了,全无动静。春晓心底不是不打鼓的,可是外面还得撑着架子不倒。她想着,再有人变,那人也是不会变的吧,凭他那付长相。

那人的长相从前是她心中的刺,现在仿佛倒成了一张保险单,鲜红的戳上两个字:安全。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胡春晓的爱人,从美国委托了律师带来了离婚协议。

春晓离了婚。

得了夫家一笔赔偿,但是那令人艳羡的房子,却住不得了。

离了婚的胡春晓,衣着却更加光鲜,姿态也越发地挺拔,有一种绝决的气势,她的结婚与离婚都是这样浓墨重彩,全市新闻单位的记者都知道。

春晓自从做了新闻播报的主诗人之后早搬离了乔一成他们办公室,她现在甚至有了自己的化妆间,每个月都会有赞助商送了衣服来叫她试。虽说在一个单位,可乔一成有不少日子没有碰上她了,就在她离婚后不久的一个下午,乔一成难得早下班,就在电梯里不期遇上了正往录播间录播的胡春晓。

小小的电梯间里,只有他们俩,好象多年前的场景重现,不过这一回的胡春晓没有半点软弱的姿态,很矜持地与乔一成点头示意,说:好久不见。

乔一成与她并排而站,在四周明净的反射里看着胡春晓,忽然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情怀涌上心头,不由得对这个女子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敬佩,他不知道自己如果走到这一步时是不是有这种打牙和血吞的劲头。

叶小朗正在积极地办理着出国留学的事宜,她又去了一趟上海,这一次,她拿到了签证。

小朗从上海回来以后,就开始大量地采购一些日用品,自从因为借钱的事,她与乔一成两人有了矛盾之后,他们之间的交流就很少,基本上各忙各的,叶小朗看着乔一成冲锋陷阵似地采编新闻,乔一成也看着叶小朗冲锋陷阵似地购物,那天正巧,刚回家又接到台里通知他外出采访的乔一成和拎着大包小包回家的叶小朗在楼梯口碰上了,两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都楞了一下,像是放录相带,突然卡了一下,画面一个停顿。

乔一成问: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叶小朗答:差不多了。

乔一成点点头,两个人侧身而过,一下向下一个向上。

乔一成一步下心就一步沉,他知道,他的这个小家,是要散了。

叶小朗是在六月初走的,这个季节,天还没有真正热起来,早晨起来,会有水一样凉的风。

小朗说,要早一点去,赶在美国那边的大学开学前,有好多的事要准备。

乔一成托朋友借了一辆车送她。

在此之前,他们去办了离婚的手续。

说不上来是谁先提出来的,在这件事上,他们两个人有着悲哀的一拍即合。兴许是因为在内心深处,都觉得,是该断了,不然,耽误了彼此。

那一年,去机场的公路还没有修得那样宽,机场也是旧的,完全不气派,头一天晚上刚下过一场大雨,车一路开过去,泥一直溅到了车窗上,司机多少有点不高兴,乔一成塞了他一条烟,他的面色才缓和些。

小朗的行李那样地多,乔一成不由得替她担心,到了那边,她拿得动吗?但转转心事又想:这可真是隔着千山万水,他心有余而力不及了。

只有一成一个人来送小朗,小朗的家人没有过来,他们还不知道两人离婚的事儿,小朗说,到了那边,她会慢慢地告诉他们,我会告诉他们,全是我不好,你没有任何一点责任的,小朗说。

一成说,随你怎么告诉他们吧。

一成的弟妹们多少是怨小朗的,尤其四美,一提及她与大哥离婚的事儿便咬牙切齿的,小朗出门碰上她时,她的下巴绷得紧紧的,象是齿间咬着块牛筋,他们全都不肯来送小朗。

一成帮着小朗托运了行李,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时间,一成对小朗说:实在难的话,回来也行。

小朗说:开弓哪有回头的箭哪,人哪,走到哪步说哪步的话,不过是打回原型重新开始,怕也没用的。

又说:一成,你是个好人,以后,多顾着点儿自己,兄弟姊妹不能陪你一辈子,再过个三五年,就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去了。

入关时,小朗从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塞到一成的手里,转身就冲着那关走了过去。

一成看着小朗走远,有那么一瞬他很希望小朗能回头,就象他们初次见面时一样,让他看见她与小小个头极不相配的粗眉大眼。

可是终究没有。

一成低头看手上的东西。

是一本存折。

离婚之前,一成把家里的积蓄全打在一张存折上,交到小朗的手里。

这会儿,小朗还了回来。一成打开来看时,钱,小朗拿了一小半儿,还留了大半给他。

一成干脆把老屋的门窗都钉死,领着弟妹们在租来的房子里继续他们的日子。

七七上了夜高中,他还是有一搭无一搭地念着书,总是很孤独的。

少年七七,长得越发地好,眉间一抹忧郁,让他显得别样地动人,在班里,虽沉默非常,却结结实实地吸引了一堆小姑娘,这孩子还完全不自知,常一脸茫然地来去,落在小姑娘们的眼里,那就是一种冷冷的魅力,无意的吸引。

家里没有了阿哥,七七的温暖源便被掐断了。

二哥与姐姐一直待他淡淡的,仿佛他不是一个十七岁的大小伙子,而只是一抹稀薄的影子。何况齐唯民的这两个弟妹也正在忙自己的事,一个在忙婚事,一个在忙考研,也顾不上七七,七七常常一天只吃一碗面打发着肠胃。

那一天七七在课间正趴在课桌上发呆,忽地有一个精巧的饭盒伸到眼前,里面是两块极精致的奶油蛋糕,七七抬眼看时,有一张美丽的脸映入眼中,原本就很端正的五官被有点夸张的妆弄得有点惊人的效果,七七认出来,是班花杨铃子,老常被老师训斥不要浓妆艳抹的小姑娘。

杨铃子笑颜如花地说:请你吃。

七七犹豫了半晌,耐不住碌碌饥肠,终于伸手拿了一块。

饿极时有美味入口,会生出一点幸福的错觉来的,七七因为这一点点的错觉微笑起来。

小姑娘杨铃子转过头去,对着女伴们送过去一个得意的眼风。她觉得自己真是勇敢极了,被许多同伴明里暗里惦记着的乔七七,现在只对着她一个人笑。

杨铃子问:你平时爱不爱看录相的?

七七说:我不常看。

杨铃子笑起来:下回我带你一块儿看。好多好片子,都是香港和老美的。

结婚后的常征很快发现自己怀了孩子,高兴得脚底都生着风。

她这时已在报社里做了记者,发表了不少有影响力的报道,电视台新闻部的头看中了她,正在挖报社的墙角。

常征的生活里铺满了阳光,可是,生活偏跟她开了个黑色的玩笑。

四个月的时候,孩子没了。

常征大病了一场。

巧的是,齐唯民所在的那个县,这一个夏天遭遇了百年不遇有大水,齐唯民每天踩在齐腰深的水里走村访户,安置灾民。常征没有告诉自己的事。

阿姐病了,乔七七更落了单,也就是在这节骨眼儿上,这孩子出了事。

36

齐家老二在家宴请老丈人丈母,十分隆重其事。他给了乔七七十块钱,打发他出去吃饭,上完课可以和同学玩一玩,并且,可以晚一点回家。

七七拿着钱,只在街边吃了一碗面疙瘩似的小馄饨,便沿着街道慢慢地走。

今天他尤其不想上学,到底是胆子小,还是去了,半睡半醒地上了一节课。课间休息时,杨铃子过来,笑模笑样地挨着他坐下了。

这小姑娘在夜高中已读了两年,可是还是升不了二年级,家里花了点钱,想着好歹混个高中文凭,将来找对象说出去也好听些。论起来,她比七七还要略大一岁多。

杨铃子一张脸粉扑扑的,薄粉下透出天然的青春的肤色,一点闷闷的香,被热汗蒸腾出来,直往七七的鼻孔里钻,七七马上就红了脸。

杨铃子笑着凑到七七的耳朵跟子下,细声细气地说:“下面是老古板的历史课,怎么样,逃吧,敢不敢?”

小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斜了眼,撩着眼风去看身旁的同学的反映。她总是做出与乔七七十分捻熟,关系很不一般的样子来,与班上最漂亮的男生这样地亲密,让她有一种得意,何况这位漂亮的少年还那样地害羞,一逗便要脸红,让人不想欺负都不行。这种隐密的快乐,像气体,在杨铃子小姑娘心里的一点点地膨胀,想藏,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把一张微微出了汗的,油光水滑的脸凑得与乔七七吓得有些青白的脸更近一些:“走吧走吧。我家有好片子,一起去看呀,看吧看吧。”

七七胡乱地摇头,他的拒绝让杨铃子有点难堪,她自己讪讪地,赌了气似地说:“反正我在外头等你。”

接下来的课,七七便上不下去了。

有个漂亮的,年青的异性在外面等着他,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每天每天地对他表示好感,他知道班里有好多的男生明里暗里喜欢着杨铃子,下课了总腆着脸非要和她一块儿回家,甚至还有外班的人,据说连年青的数学老师都对她有意思。

就像外国人说的,心里头跑进了蝴蝶,这群蝴蝶就在乔七七的心里胡乱地失措地飞啊飞啊,撞在他的五脏六肺上,慌不择路,没头没脑。

乔七七终于在第二节课下课铃刚一打响时拎起书包溜出了教室,他清楚地听到教室里传来的一片哄笑声。

乔七七在一片哄笑声的护送下苍惶地逃窜似地跑出校门,他那一点点好容易积聚起来的勇气,像汽球里的气,哧哧地全跑光了。

可是杨铃子在大门口拦住了他,他知道她在等他,可是真看到她还是意外,拔腿就要跑开。

杨铃子眼睛也不望着他,只看着天上的一弯月,天气不好,那月细幼的,毛毛的,象天幕上晕开的一笔写意,只略有些月意而已。

杨铃子说: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太久了。

声音与神情里是拙的引诱,但在乔七七眼里,简直就是幽怨的,衬得乔七七好像一个负心人。

乔七七低着头用脚尖把地上的一块土块儿碾得稀碎。

这以后,全班乃至全校的人都知道,夜高二班的乔七七与杨铃子是一对。

尽管老师三令五申不准早恋,可是学校里还是一对一对的小情侣,这其中,乔七七与杨铃子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对。他们这样地漂亮,这样地明媚,阳光落在他们身上,照得他们透明了似的,连大人都要软了心肠,想着,随他们去了吧。

这一年的夏天,出奇地闷热。乔七七的阿姐病了,病得很重,乔七七每天放学都会去医院看阿姐,后来阿姐回家休养了,他觉得天天跑到人家家里去不是太好,可周末总是要去的。阿姐说,不准告诉阿哥她病了的事。乔七七的心情郁郁的,铃子拉他回家看录相。

铃子说,今晚家里没有人,爸妈回老家吃喜酒了,她一个人怕的。

两个人坐在昏暗的室内,铃子说,好热,热死了,不准七七开灯,只留了一电视机后面一盏小小的灯,散着浅黄色的光。这微微的光下,七七的脸象淬玉一样,铃子忽地脸热起来,腾腾的,好像要喷出火来。

铃子小小声说:要不要看点特别的东西?

七七傻傻地问:什么叫特别的东西?

铃子家经济状况还算不错,可是录像机到底还算是个精贵的东西,铃子爸耐不住独养女儿软磨硬泡狠狠心买的,那带子多半是借来的,有的质量难免不大好。

乔七七天真地想:一定是好带子,画面不会卡住的那种。

铃子忽然又说:算了,不给你看了。

小姑娘的一会儿一变叫七七摸不着头脑,茫茫然地看着铃子,无辜地眨着眼,坐得近,铃子几乎听见他睫毛扇动的声音。

铃子说:好吧好吧,还是给你看吧。

乔七七对这一个晚上的记忆十分地模糊,按道理来说,人总会对自己生命里第一次的性体验记忆深刻,可是,许是七七对这一段选择性遗忘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事情是如何发生又是如何的过程以及如何地结束。

许多年以后,三十岁的乔七七,在一个春天的长夜里,忽地梦到了那一个晚上。

杂乱的场景,铃子说她热啊热啊,脱得只留了一件背心,七七从来没有看见过女孩子穿背心,白色的,小而短的,被饱满的身体撑得鼓鼓的,七七陷在一片柔软里,背后是沙发背,前面,是女孩子软而香的身体,铃子抹了花露水,混了淡淡的汗气,是一种奇怪的香,薰得人喝醉了似地,眼神都不济起来。

七七梦见铃子挤过来,亲热地象一头小母牛那样地拱着他,惹得他几乎要笑起来,铃子的手指和他的缠在一起,她的手引领着他的,在她软而香的身上蹭过来蹭过去,铃子的呼吸扑扑地急促地打在他脸上,他觉得自己背上的汗刷刷地淌着,像一道小瀑布。

后来,他梦见铃子的身上在流血,梦里的他落慌而逃,梦外头的他,惊醒了。

太糊涂了,三十岁的乔七七想,怎么就这么糊涂啊!

像两棵树,被人披头盖脑地泼了化肥,哗,绽了一树鲜红欲滴的果子,诡异地,那果子落了地,地上一片的红色。

乔七七的一切,从来都是与乔一成无关的,他甚至记不起他还有这么个小弟弟。

离婚后的乔一成,心情十分灰暗,要说悲痛欲绝实在是有点夸张,只是心里空得慌,他甚至偷偷地跑到七里街找那个有名的算命瞎子算了一个命。

那老头子虽双目紧闭,却意外地满面慈悲,雪白的眉毛,乔一成报上八字之后,他略一掐算,便用哑哑的声音说起来。

他说乔一成年少失母,命中本无兄弟姊妹,却因上一世命犯孤鸾,这一世,便补他兄弟姊妹成群,说他半世操劳,原本是要孤老的,好在,会有贵人相助,老来到是好的,很好,很好。

乔一成听得一身燥热,之后又化为冰凉,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瞎眼老头忽地说:年青人不要叹气,老来好比什么都好。

乔一成想,他不过三十出头,离好,还远得很。

人一郁闷,脾气也坏起来。

乔一成跟单位的同事第一次起了激烈的冲突,他把人给打了。

这几年来,乔一成在单位与人关系比较淡薄,他自己解释为一种德性,所谓“君子不党”,其实是怕花钱,多出许多无畏的开销,份子啦,相互请客吃饭啦,是,他的工资是不算少,可是他觉得犯不着。

可是,倒还一直是与人为善的,兴许是心里头太闷气了的缘故,才会为了别人的一句两句话大打出手。

起因还在胡春晓身上。

胡春晓从主持的位子上下来了,台里自然是说是因为还希望她做回记者编辑,台里还是想多一点她这样专业的新闻人才,实则是因为她主持的那个栏目收视率一路下跌,本身她一人身兼策划与主持就有些力不从心,再加上对节目定位的不准,想弄个曲高和不寡,结果成了个四不象。

台里撤下了她,让她还回新闻中心,她负责的那个节目交给一个外省新调进的一个策划人,另找了个年青的男孩子主持,那孩子才二十三岁,年青俊秀,活泼得又不过分,一下子便赢得了从十五到六十五的女性收视群的喜爱。

胡春晓重新坐回乔一成对面的位置,她依然漂亮,因为妆容的精致更显出一份少女时代没有的韵味来。她像个活动的发光体,来来去去吸引着新闻中心绝大多数男人的眼光。

那年头,离婚还是挺丢人的一件事,当事人多半藏着掖着的,唯有她,全不当一回事似的,越发地让她有一种无畏的动人。

离了婚的胡春晓象是一道春雷,让新闻中心男人们如同惊蛰后的虫子一般地蠢动起来。

不过胡春晓对哪个都是冷冷的,只待乔一成是不同的。

她知道了乔一成离婚的事,不时地带一些做好的菜来分给乔一成,也并不避众人的眼,乔一成推了两回没有推掉,想着人家的一片好意便也接受了,不时地买些水果留在她桌上。

偶尔,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时,胡春晓脸上的光彩便会黯淡了下去。她似乎并不在乎把最颓丧的一面显露给乔一成看。

这些日子里流感在这个城市里蔓延,胡春晓第一个中招,天天喷嚏不断,鼻头被拧得通红的,褪去细致的化妆,头发毛毛,病得黄黄脸还得上班的胡春晓,看在乔一成的眼里,一点点回归了初见时的可爱。

乔一成露出了离婚后第一个笑容。

胡春晓瞪他一眼道:人家这个样子了,你还笑,说着打一个脆崩崩的大喷嚏。

乔一成这一回大笑起来,却不料自己也打了个大喷嚏。

胡春晓也咯咯地笑了。

乔一成隔天就弄了一大搪瓷缸的糖蒜来给胡春晓,他记得她是喜欢吃这种有浓烈的酸甜味道的小菜的。

胡春晓果然很高兴,伸手就拈了一个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嚼起来。又拈了一个硬要塞进乔一成的嘴里,乔一成笑着让:得了得了,酸倒人的牙!

也就那么巧,叫门外刚进来的人撞见了。

那个“哟”了一声,说了声:来得不巧来得不巧。

乔一成心里一惊。

他不是怕。只是意识到一件事。

乔一成想,自己与胡春晓,彼此裸露着他们的伤口,彼此安慰与被安慰。

但是,乔一成心里头明镜一般的。

她与他,是走不到一块儿去的。

乔一成记得,几年前,自己似乎是爱过她的。

可是,他们太相象,都在不断地挣扎,以期在人生的长路上上去一个台阶,如果他们愿意,也许是可以携手向前的,只是,他们都无法对彼此隐藏住自己的本质,他们来自于哪里,却要想往何处去,彼此都清清楚楚,这样也便意味着与他们想挣脱出来的那个世界息息相关。

他们都不想要这种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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