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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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娘看着心中一紧。

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四姨娘时的情景。

那时候也是冬天,四姨娘穿着件颜色鲜亮的草绿色柿蒂纹刻丝褙子,外面披了件猩猩红白貂披风,手里是宝蓝色画珐琅开光花鸟手炉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她刚醒过来,朦朦胧胧间,还以为自己糊涂了,梦到古仕女图中的美人走了下来。直到四姨娘那温暖的柔荑轻轻地抚在了她的额头上,她这才有了真实感。

十一娘还记得她当时满脸爱怜:“可怜的孩子,都是我们家十娘的不对。我等会就让她来给你陪罪。”

说这话的时候,四姨娘柳叶般的黛眉微微蹙起,好像很担心的样子。

只是,四姨娘还没有走出她的院子,就被许妈妈叫去了大太太的屋里。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四姨娘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是怎样一副模样了。

念头闪过,她打了一个寒颤。

十娘穿的这件衣裳,就是当年四姨娘穿过的,不过已经旧了…

十一娘不敢多想,十娘已和她寒暄:“妹妹也在这里!”

“正要去段姨娘和袁姨娘那里。”当着大太太,十一娘从来不称段氏为大姨娘。

十娘笑着点了点头。

十一娘已趁机向大太太告辞:“母亲,那孩儿就去姨娘那里了。”

大太太的注意力已全被十娘吸引,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十一娘如释重负,忙带着琥珀退了下去。

门帘子垂下来时,她听十娘笑道:“…女儿想到天冷,也不知道母亲身体如何,特意过来看看。”

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琥珀也不做声,跟着十一娘匆匆离开了大太太处,这才叫住了十一娘:“小姐,您还是把披风披上吧!”

十一娘这才放缓了脚步,去了两位姨娘处。

第十六章

堂屋正面有三尺见方的神龛,供着观世音跌坐像,像前一尊小小的三足泥金香炉,供着三支伽南香。

袅袅香烟中,观世音菩萨正用慈爱悲悯的表情注视着芸芸众生。

听丫鬟通禀,说十一娘亲自来送络子了,两位姨娘连袂而来。

大姨娘一张圆圆的笑容表情温和中带着亲昵,高声吩咐彩霞:“快,快给十一小姐上茶!”

二姨娘削瘦的脸上也露出了几丝笑意,指了一旁的太师椅:“坐下来说话吧!”

十一娘笑着给两位姨娘行了礼,半坐在了太师椅上,示意琥珀将匣子交给两位姨娘,谦虚道:“也不知道合不合意?”

大姨娘亲手接了匣子,未看已笑道:“合意,合意,怎么会不合意!”

丫鬟们上了茶,大姨娘笑盈盈地道:“我今天一早去绿筠楼,听说你在打络子,就没有打扰,去了十小姐那里。”

自己既然亲自把络子送来,就是要借这个机会要说清楚一些事。对方既然一点不讳忌,也有挑开窗户说亮话的意思。

再兜圈子,就显得矫情了。

十一娘微微笑:“听说您去了十娘处,我让冬青去请,谁知道您已经走了。我想着络子打好了总要送过来,就没让她去追。”

大姨娘笑容慈祥:“我去了五小姐处。”

十一娘忍不住心中的惊讶,嘴角微翕,正思忖着要说什么好,大姨娘已叹道:“你们年轻,以前一些事,不知道。

你们大姐的婆家永平候徐家,祖藉河北,因从龙有功,得了世袭罔替的爵位,评了开国十将,配享了太庙。正安年间,徐家卷入‘郑安王谋逆案’被夺爵,延年年间虽然复了爵,声势却大不如前。老太爷在京为官之时,与徐家老侯爷交好,就把你大姐许给了徐家。

那时候,徐家大小姐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简王妃,姑爷读书不多,又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在禁卫军任个七品的营卫,大太太不太愿意。

谁知道,时来运转。

先是姑爷的哥哥病逝,姑爷得了爵位,大小姐成了永平侯夫人。后来简王登基做了皇帝,封徐家大小姐为皇后。姑爷又先后平了苗司和北疆之乱,封了大将军,做了正三品的都督。这样泼天的富贵,却不是人人都能享的。”

话说到这里,大姨娘的眼中有了几份冷意。

“大小姐第一胎小产了,徐家老夫人做主,先是把大小姐进门前姑爷房里的两个通房秦氏和佟氏的药停了,后又为姑爷纳了扬州文家的大小姐为妾。第二年,秦氏生了儿子,抬了姨娘;文姨娘虽然没有秦氏的福气,但也生了个女儿。而我们家大小姐呢,却几年也没一点动静。就将贴身的婢女秋罗收了房。好不容易,秋罗也怀了身孕,第二年生了个儿子,可孩子没足月就夭逝了。

为了这件事,我们大太太不知道求了多少神,拜了多少佛,大小姐不知道寻了多少秘方,吃了多少副药,终于在成亲的第八年有了喜讯。谁知道,孩子怀到第七个月,早产了,生了个孱弱的连大哭几声力气都没有的儿子,取名叫谆哥。”

十一娘不由轻轻地“啊”了一声。

在罗家妇仆的眼中,在罗家的这些姊妹间,罗元娘一直是个神般的遥远的存在。

相貌出众,才情过人,嫁给了当朝权贵,又生了嫡子…世间能想到的一切幸福,在她身上都能找得到。可没想到…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号称江南四大巨贾之一的文家,竟然同意让女儿给永平侯做妾室。

她又想到那天二姨娘的话,“谆哥是嫡子,却不是世子”,会不会,这就是内幕呢?

十一娘觉得嗓子眼发干,想问,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到底是没足月的,就是人参燕窝地喂着,到底不比秦氏生的儿子,活蹦乱跳不说,还聪明的很。三岁能识字,五岁能断文,七岁就会做策论,如今刚刚九岁,说是明年就要下场考秀才了。”说着,大姨娘深深地撇了十一娘一眼,“所以,我们的大小姐这几年简直是寝食难安…身体自然也就不可能好了。”

徐家真是复杂…

十一娘在心底苦笑。沉吟道:“文家,怎么会答应把女儿送给别人做妾…这也太失颜面了吧!”

一直没有出声的二姨娘却冷冷地“哼”了一声,语气讽刺地道:“颜面算什么?是能吃,还是能喝。文家有了这层关系,今年才拿下了内务府的瓷器生意。比起瓷器上的利润,颜面算什么?”

十一娘欲言又止。

正如二姨娘所言,颜面既不能吃,又不能喝,可关键的时候,它却能让人挺直了脊背,克服没有吃、没有喝的窘境。

但她不是来和两位姨娘辩驳的,也没有要去改变别人观念的想法。

她淡淡一笑,道:“这样说来,我们府上的秋罗有文家的小姐做伴,也还不算孤单!”

实际上是委婉地问大姨娘,为永平侯生过孩子的秋罗怎样了?

大姨娘也是个聪明人,立刻笑道:“秦氏是从小在徐家老夫人身边调教的,文氏是嫡女,我们秋罗虽然漂亮,可要是这女人只靠漂亮就行,那又怎么会有‘门当户对’的说法呢?”说着,掩嘴一笑,眼角眉梢竟然就有了几份妩媚。

也就是说,秋罗连个姨娘都没能到手!

十一娘脸色微变。

这两位姨娘虽然年华已逝,容颜憔悴,但举手投足中无间意流露出来的风情却也能让她猜到她们当年的美艳。连她们都落到这样的下场,不正是“女人不能只靠漂亮”的最佳论据吗?

她不由轻轻叹一口气。

“可我们罗家是官宦之家,世代文香,老太爷累官至内阁大学士,不是文家世代商贾可比拟。”十一娘进一步求证,“点长命灯,也不是普通的佛事吧?”

“没想到,你还知道点长命灯的事。”一直冷着脸的二姨娘眼中就有了浓浓的笑意,“前吏部侍郎马子夫在陕西做参政的时候,曾有外室妇携子归,先帝还不一样称他‘居官甚好,才品俱优’。何况你们三个都是没有上族谱的呢!”

这下子,十一娘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悸动,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

“没上族谱?”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没有上族谱的。

大姨娘长叹一口气,望着她的目光就有了几份悲悯:“你们刚从福建回来的时候,二老爷、三老爷也带着家眷从任上回来,家里本来事就多,正好你又跌倒…大太太可以忘记吧!”

十一娘心情复杂地回到了绿筠楼。

十娘还没有回来。

她让冬青去打探了一下消息,百枝说,十娘自从下午出去后就没再回来。

十一娘听了静静沉默了半天,让琥珀将五娘写好的字展开给冬青看。

“我给你一夜的时候,你用明纸描一幅。”

虽然不知道十一娘要做什么,冬青还是像以前一样恭敬地应了。

十一娘没再说什么,由琥珀服侍着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冬青顶着个黑眼圈将她交待的差事交了。

十一娘拿过来仔细看了半天,然后点头笑道:“冬青的画功越来越好了。昨天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冬青应声退了下去,十一娘写了一封信,然后将信和明纸一起装进信封封好交给秋菊:“你把这个送到杭州府简师傅处。”又让琥珀给了她五两银子,“万万不可让别人知道。”

进了冬月,简师傅就回杭州过年去了,明年三月才回来罗府。

秋菊接过信装在了怀里:“小姐是为了绣屏风的事向简师傅请教吧?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的。”

她有个哥哥在马苑当小厮,和给罗家运货的那些船夫关系都非常好。

十一娘没有多做解释,笑着去了大太太那里。

“昨天晚上好好地睡了一觉,等会回去就要开始绣屏风了。”

尽量她今天来的比昨天还早,但她还是见到五娘。

大太太立刻让人给她上羊奶子,待她喝了,又让她安心绣屏风,晚上不用来请安了,还强调:“把那屏风按时绣好了才是真正的孝顺。”

上次大太太也说过这样的话,看样子,大太太倒不是假意。

十一娘思忖着,就笑着应了,和大太太略聊几句,就回了绿筠楼,开始聚精会神的绣屏风。

过了几日,大太太派了人来给十一娘做春裳。

冬青愕然。

做春裳,是有定制的,要在二月初二之后。

现在,还没有过年呢?

十一娘知道了只是抬头问了一句:“是只给我做?还是大家都有?”

来量衣的人笑道:“自然是人人都有。不过,大太太说,十一小姐今年个子长了不少,让我们给多做几套。”

十一娘听了,就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去继续绣屏风。

琥珀听了却很是不安,拉了滨菊:“趁着小姐身边有冬青服侍,我们去趟五小姐那里──我以前在大太太处,与紫薇和紫苑相处的不多。我现在是十一小姐屋里了,和几位小姐屋里的人还是多多亲近些才好。”

滨菊对她的说法还是很支持,和琥珀去了五娘那里。

第十七章

五娘早交了差事,天天腻在大太太处,琥珀她们去的时候,她并不在。

接待她们的是紫薇。

她笑盈盈地给两人上茶:“琥珀妹妹可是稀客!”语气里有亲昵,却没有敬重。

以前,琥珀是大太太的人,现在,是十一娘屋里的人…大家都一样了。不,凭在大太太面前的体面,十一小姐哪里及得上五小姐!

琥珀哪里听不出来。

可这就是人情世事…

她淡淡地笑:“原是想让五小姐帮着拿个主意,没想到,五小姐去了大太太处!”

紫薇微怔。

琥珀解释道:“你也知道,我们家小姐这段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一意绣屏风。偏偏今天早上大太太叫了针线上的嫂子们来给十一小姐量衣。四件绫衣,六件褙子,四件挑线裙子,一件综裙,一件月华裙,外加四件亵衣,四件亵裤,六双鞋,十二双袜…以前都是冬青姐姐帮着打点。这次冬青姐姐帮着十一小姐做绣活,我不好打扰。想着五小姐最有眼光,就是大太太做新衣裳,也常让五小姐帮着参谋,就想让五小姐也给我出个主意。”

紫薇望着琥珀神态中一闪而过的得意,在心里冷冷地一笑。

她这哪里是来讨主意,分明是来炫耀的!

“不如照着我们家小姐做。”紫薇的表情淡淡的,“今天早上针线上的嫂子们也到了娇园,说是奉了大太太之命来给五小姐做春裳。也是四件绫衣,六件褙子,四件挑线裙子,一件综裙,一件月华裙,外加四件亵衣,四件亵裤,六双鞋,十二双袜。我们家小姐去见大太太,也正是为这件事──一来要给大太太磕头谢恩,二来是想听听大太太的意思,做哪样的质地?哪样的颜色好。”说着,她端起茶盅轻轻地呷了一口,笑道,“说起来,琥珀妹妹是在大太太身边服侍的,又专管那首饰衣裳,帮十一小姐的衣裳拿个主意,还不是手到擒拿的事!”

滨菊听了不由蹙眉。

大家不都说琥珀性情温和敦厚的吗?怎么到了绿筠楼,却说出这样轻狂的话来!

“就是想来问问五小姐都做了些什么颜色。”滨菊笑着接了话茬,不想让琥珀再说出什么得罪人的话,“免得大家重复了,总是不美。”

也是。

紫薇念头一闪,笑道:“我们家小姐的意思,绫衣就月白、茜红、松绿、姜黄各做一件,半臂和褙子就得配着这颜色,一件玫瑰红,一件石榴红,一件大红,一件葡萄紫,一件草绿,一件藕荷色。至于裙子,挑线裙子就做白色。两件做襕边,两件不做襕边。综裙做豆绿色,月华裙做真紫。至于亵衣、亵裤,鞋袜,自然与平常一样。”

她一边说,滨菊一边暗暗的记在心里。

“我们小姐还想做两件主腰,两条月华裙。”紫薇目光闪烁,“大太太特意吩咐了刘家嫂子帮着做。”

刘家嫂子,是罗府针线上手艺最好的。

“说起来,也是因为我们家小姐没有十一小姐那手在杭州府都屈指可数的好绣工,”紫薇掩袖而笑,“要不然,何至于惊动刘家嫂嫂──她可是我们大少奶奶的陪房。”

这分明就是在告诉她们,十一小姐有的,她们五小姐有;她们五小姐有的,十一小姐未必就有。

滨菊的脸色发青。却并不怪紫薇说话尖锐,只怪琥珀做人张扬。

“五小姐和我们家小姐一个师傅学艺,只是我们家小姐爱女红多一些,你们家小姐爱书法多一些罢了。”她笑着说了几句奉承五娘的话,就起身告辞,“你这边也忙,我们还要帮十一小姐挑料子,选颜色!”

紫薇也不留她们,不冷不热地送出了门。

路上,滨菊想到琥珀的来处,只得强忍着怒气委婉地和琥珀说起刚才的事来:“…我们家小姐一向是个柔和的性子,有什么好东西,自然先让了姊妹,特别是这些吃吃穿穿的,一向不讲究也不看重。”

琥珀听了笑道:“都是我不好。没想到一句无心之话,竟然把紫薇姐姐给得罪了。她不会怪我们吧?”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点担忧。

滨菊知道她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在心里暗暗叹一口气。

自己没有这资格说她,小姐总有资格说她吧!可小姐当务之急是绣屏风,怎么好在这个时候让她分心。还是等这屏风绣好了再说吧!实在不行,以后自己多看着她一点就是。

转念间,两人已下了回廊。

琥珀笑着对滨菊道:“姐姐要是有事就先回吧!我去刘家嫂子那里一趟。”

滨菊愕然:“你干什么?”

琥珀笑道:“你不是说要帮小姐挑料子、选颜色吗?不去刘家嫂子那里看看都有些什么料子、颜色,又怎么帮小姐挑选呢?”

滨菊急起来:“你明知道我说的是应酬话,怎可当真?我们屋里的人一向不在外走动,你要有什么事,待回去禀了小姐再说。”

琥珀笑道:“小姐一心一意做屏风,我们怎可为这样的小事打忧小姐。”说着,也不待滨菊发话,转身匆匆往西边去,“姐姐放心,我去去就来!”

滨菊跺了跺脚,赶上前去硬把她拽回了绿筠楼:“我也不是拦着你,只是要禀了小姐才行!”

十一娘正在那里绣荷包。

冬青和十一娘一样,也在绣荷包。

她一边绣,一边抱怨:“今年大家都知道你在赶绣屏风,不送也不会怪您失礼。”

自从十一娘的女红略有小成,每年春节前期她都会绣上一大堆荷包,到了大年三十的晚上送给来祭祀的罗家亲眷。

十一娘笑道:“我就是绣寿屏绣累了,换个手罢了。”

冬青忙放下手中的活要扶她去床上躺着:“要是累了,就歇歇。”

十一娘正要笑着推辞,小丫鬟禀说琥珀和滨菊来了。

两人微怔,立刻收敛了笑容,十一娘坐到了绣架前,冬青去撩了帘子:“什么事?”

滨菊和琥珀走了进来,把琥珀要去刘家嫂子那里把早上十一娘决定的衣裳颜色、料子改一改的事说了。

十一娘望着满脸坦荡的琥珀,沉思了片刻,问她:“为什么要改?”

琥珀笑道:“小姐的身量还小,皮肤又细如凝脂、吹弹欲破,我就想给小姐选几件质地柔和、颜色素雅的绢绸做春裳…”

没等她说话,十一娘已点头:“你原是母亲屋里管衣裳首饰的,自然比我们有眼光。这件事,你做主就是了。”

琥珀笑着应声而去。

滨菊叹气:“小姐,您不知道,五小姐这次的春裳,都选的是些颜色鲜亮的,要是我们依琥珀所言,全做些颜色轻柔素雅的,岂不是和五小姐打擂台吗?这可是您最忌讳的。”

十一娘听着一怔,问滨菊:“五姐都选了些什么颜色?”

滨菊细细地说了。

十一娘听着笑了起来:“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可别忘了,这件事,全是琥珀做的主。”

滨菊隐隐已有些明白,但还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妥。

她迟疑道:“可不管怎样,她现在是我们屋里的人,我们总不能让她这样乱闯吧?”

十一娘听了却若有所指地笑了起来:“她可不会乱闯。”

滨菊还欲说什么,一旁看着的冬青已笑着上前:“现在及时把绣屏绣好才是正事。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她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曲膝行礼退了下去。但心里到底是放不下,坐在宴息处听着外面的动静,想问问琥珀去刘家嫂子那里的情况。

不一会儿,她听到辛妈妈和人打招呼:“琥珀姑娘,您回来了!”

滨菊就站起来整了整鬓角,静坐在那里等琥珀进来。

脚步声渐走渐近,却从门外而过。

滨菊一怔。

起身撩帘朝外望。

就看见琥珀转身进了套间。

套间有楼梯到楼上的十娘处。

难道她是要去十小姐那里不成?

念头掠过,她暗暗吃惊,想到刚才琥珀在五娘那里说的话,她更觉得自己所猜不错。

犹豫片刻,滨菊跟了过去。

刚上了几阶,她就听了琥珀的声音:“…仅是袜子就做了十二双。”

然后是百枝强打起精神的应酬:“十一小姐是长身子的时候,不像我们家小姐,每年都做,几箱子手都插不进去了。”

“谁还少了衣裳穿不成!”琥珀笑道,“不过是添几件图个新鲜罢了!”

“是啊!”百枝的声音已有些勉强,“只是我们家小姐脾气怪,做衣裳,还不如买几本书回来让她高兴!”

“这样说来,十小姐这次没有做衣裳了?”琥珀的声音里隐隐有些兴奋。

滨菊听了大怒,在楼下喊琥珀:“小姐等着你去回话呢!”

琥珀不再说什么,笑着下了楼。

滨菊面带愧色地向百枝道歉:“她是大太太屋里的…”

没等她说完,百枝已握了她的手:“妹妹什么也别说。我心里知道。”

“许是针线上的事多,要分次数做。”她不由安慰百枝,“过两天针线上的人就要来给十小姐量身了。”

百枝却是苦笑:“府里小姐们添衣裳都是有定制的,我还怕她们不给十小姐做不成?只是,十小姐是大的,却让十一小姐给越到前头去了…我们本就艰难,以后只怕日子更难过。”

第十八章

不是有句诗叫“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认真说起来,她们和十小姐相比不过是从地上滚到了竹席上──高了一篾片罢了。所以十一小姐才会对十小姐那样的容忍。谁知道,琥珀却是惹事的主,搅得大家不安宁。

滨菊带着怨怒去了十一娘处,正好看见琥珀在和十一小姐说做衣裳的事:“…先帮您和五小姐做了,十小姐那里还没开始。只是不知道十二小姐是随着您后面做衣裳呢?还是随着十小姐后面做衣裳?”

十一娘的眸子明亮,只是微笑。滨菊却是脸色发青,那天晚上在暖阁宴客时对琥珀生出的好感立刻烟消云散了。

冬青看着情况不对,给滨菊找差事:“我要帮着小姐分线,做荷包,你去趟许妈妈那里──小姐连夜赶绣屏,这银霜炭用的多,让她给我们多拔一些。”

滨菊只得点头去了。

十一娘就拿起了针线,表示自己要开始绣花了。

琥珀只当没有看见,拿起火钳把火盆里的炭拔了拔,笑道:“我还听说,这几天十小姐在给大太太抄佛经,说是想赶在过年前写好,让大太太能在初九观世音菩萨的诞辰日之时带到慈安寺供给观世音菩萨呢!”

十一娘听了微怔:“那大姨娘处…”

“听珊瑚姐姐说,正是因为大姨娘求十小姐抄佛经,十小姐这才想起大太太也是那信佛的人。”琥珀笑道,“十小姐还说,以前年纪小,大太太宠溺着她,她也不知道。如今长大了,又跟着夫子读了书,这才知道大太太的好。大太太听了,还说‘人从书里乖’,如今十小姐也知道好歹了!”

十一娘眼底闪过诧奇:“她当着大太太说的这番话?”

琥珀给火盆里加了两块炭,笑道:“自然是当着大太太说的这番话。当时,珊瑚姐姐就在一旁服侍呢!”

没想到,十娘竟然开始低下头去奉承大太太了。只是,临时抱佛脚,会不会太迟了些?

十一娘思忖着,琥珀又道:“说起来,这几日大太太那里真是热闹。五小姐从早到晚都陪在大太太身边,十小姐又不时地去凑个兴儿,就是十二小姐,也比平常走得勤,晨昏定省后,常常陪着两位姐姐说话儿,逗得大太太笑的合不拢嘴。”

十一娘愕然,继而苦笑。

就这样还是个香馍馍不成…

琥珀仔细地打量着十一娘的神色,嘴上却没有歇:“这天色也不早了,我去看看秋菊的饭提回来了没有?小姐这样辛苦,怎么也得弄点好吃的才是。我下午再去趟刘家嫂子那里,看看她们什么时候做十小姐的衣裳…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十一娘笑起来:“也是,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琥珀听着眼睛一亮,璀璨的像夏夜的星:“小姐,那我就去准备了!”

十一娘点头。

琥珀脚步轻盈地走了出去,竺香来了。

她曲膝禀道:“小姐,五姨娘来了!”

十一娘很是意外。

想当初,她刚醒没多久,有天夜里突然被一阵哭泣声惊醒。张开眼睛一看,竟然有个白裙曳地的绝色女子坐在她床前抹着眼泪。她当时就呆了。还以为自己又遇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吓得不敢动弹。待听到冬青和她的对话,她这才知道这女子竟然是自己这一世的生母吕氏。

看到她只敢偷偷摸摸地对女儿表示关心,十一娘立刻就对这个我见怜犹的可怜女子有了怜悯之心。

后来又见五姨娘把自己的金饰剪成一小截一小截地拿给冬青,让冬青给她买人参、燕窝之类的珍贵药材补身体,她更是感动。

所以,在她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和大太太的为人后,就和五姨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她可不希望惹怒了大太太牵连到这个性格懦弱、身如浮萍的女子。而五姨娘,自从感觉到了十一娘对她的疏远后,她虽然神色黯然,但还是毫无怨言地配合着她的决定──没什么事,决不登十一娘的门。

她来,肯定是有什么事?

“快请姨娘进来!”十一娘虽然心里很焦急,脸上却不露半分,笑盈盈地嘱咐竺香。

竺香忙把五姨娘请了进来。

冬青上前给她行礼,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问十一娘道:“你这屏风还要多长时候才能绣好?”

看着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十一娘一怔,道:“姨娘可是要我帮着做什么绣活?”

“不是,不是!”五娘忙否认,随后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十一娘就朝着冬青使了个眼色。

冬青笑着带竺香退了下去:“我去给姨娘沏杯茶。”

五姨娘胡乱点了点头,见两人退了下去,没待十一娘开口,已道:“你就是太实在,总是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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