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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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娘听着有些摸不清头绪。

“你天天在家里绣这个什么屏风,五小姐和十小姐却陪在大太太身边…你也要多个心眼才是!”

要论心眼,只怕这府上少有比五姨娘迟钝的了!

十一娘忍俊不住地笑起来。

没想到,连一向不理世事的五姨娘都知道这段时间五娘和十娘很得大太太的欢心,为自己急起来…

五姨娘看着她笑,嗔怪道:“你别总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我全是为了你好。”说着,眼睛一红,“说起来,都是我不好。你这样伶俐的一个人,偏偏托身在我肚子里…”

这又不是自己能选择!

十一娘忙掏了手帕给五姨娘擦眼泪,又安慰她:“看姨娘说的。我要不托身在你肚子里,哪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过。您别哭了。您说的我都知道。说起来,绣屏风也是尽孝。大太太是个明白人,一定会知道我的苦心的。”

五姨娘听了情绪好了很多。道:“也是,大太太心如明镜似的,什么好,什么不好,什么错,什么对,她一向是清清楚楚的。”

生母对嫡母一向评价很高,十一娘早已习惯。又宽慰了五姨娘几句,喝了冬青上的热茶,五姨娘感觉好多了,起身告辞。

十一娘亲自送五姨娘出了绿筠楼,抬头却看见滨菊和秋菊两人站在绿筠楼外一个十二级台阶的八角凉亭里说着什么──秋菊的表情有些不屑,滨菊的表情却很是严肃。

琥珀不是说要去督促秋菊提饭吗?怎么秋菊却在这里和滨菊说话?

她不由抬头看了看天空。

大朵大朵的乌云像破絮似地飘在空中,使得光线有些阴暗,看不出是什么时辰!

两人也看见了十一娘,连袂过来给五姨娘行礼。

五姨娘和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就由小丫鬟扶着回了。秋菊也和滨菊散了:“我去提食盒去!”

滨菊则朝十一娘使了个眼色,应着秋菊:“你快去!”

秋菊应声而去,滨菊就扶着十一娘往绿筠楼去。

“琥珀没有吩咐秋菊去提饭吗?”

“吩咐了。”滨菊道,“只是遇到我,说了会闲话。”

十一娘听她回答的坦荡,不由微微点头。

滨菊性格开朗,又体贴宽厚,光明磊落,和她相处的越久,就会越喜欢。

“小姐,我有话跟您说。”

她眼底闪烁着欢愉,让十一娘看着心中一喜,不由低低地道:“是不是姨娘…”

滨菊点头。

两人重新出了绿筠楼,站到了刚才滨菊和秋菊说话的凉亭──这里视野开阔,有人来,一眼就可以看见,不容偷听。

“秋菊回去问了她娘。”滨菊正色道,“她娘说,大姨娘是家生子,不过父母早逝,靠着一个叔叔过活。后来叔叔娶了婶婶,容不下了,这才想方设法进府当了差。因为人长得漂亮,性情又温和,就被去逝的老太君放在了大老爷的屋里。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很喜欢她。而二姨娘却是当年发大水的时候逃难逃到我们这里来的。自卖为奴,进了府里。她先是在外院扫地,不知道怎么就搭上了原来的大总管牛安理在账房里当管事的外甥,借着牛大总管的势,从外院调到了内院的花房,专管暖房里的花。没几日,又趁着给老太君送花的机会得了老太君的欢心,把她调到了大老爷房里。两人在大老爷屋里待了五、六年,从三等丫鬟做到一等大丫鬟。大太太进门后,就做主将两人收了房。”

牛安理是许孝全的前任。许孝全做了总管后,他要求脱藉,全家迁到了扬州。不过,牛安理虽然离开罗家十几年了,罗家的妇仆偶尔提起他的语气间都是亲昵。看得出,他在罗家的人缘关系很好。

十一娘却听着眉头微蹙。

这样看来,大姨娘有些老实,二姨娘有些心机。不管是哪种,在罗府从来不缺这样的人。

挺正常的啊!

“小姐,还有一件事!”滨菊的声音压得很低,“秋菊说,她娘说起二姨娘的时候,很是鄙视。”

十一娘听着精神一振:“可知道是为什么鄙视?”

“说二姨娘是个狐狸精,把牛大总管的外甥给害死了!”

十一娘吃惊地望着滨菊。

“牛大总管的外甥一直等着二姨娘放出来,结果,二姨娘却被大老爷收了房,牛大总管的外甥一气之下,就跳了井!秋菊的娘还说,牛大总管走,也与这件事有些关系!”

第十九章

事情远比十一娘想的复杂。

她决定以静制动。

然后对自己屋里的下了禁足令──没什么事,全都待在屋里,就算是有相好的来约,也不允许出去。

五姨娘那里,她派了冬青去。说自己要绣屏风,让五姨娘没什么事就不要来绿筠楼了。

还好十一娘屋里的人早就习惯了她的低调,五姨娘也早已习惯了女儿的疏离,就是琥珀,对十一娘的命令也表现出了足够的恭顺,每天只在宴息处陪着秋菊、竺香等些针线、说说话儿。

她们这边寂然无声,外面却语笑喧阗。

一会儿五娘给大太太画了副观世音的图,那图上的菩萨嘴脸竟然和大太太一样,大太太极喜欢,让人挂在了自己宴息处,西府三奶奶来的时候,还特意领了三奶奶去看,让三奶奶好一番夸奖;一会儿是十娘陪着大太太念经,慈安寺的主持慧真师太来看大太太,十娘竟然能和慧真师太讲经,慧真师太直夸十娘是观世音座前的玉女转世,喜得大太太合不拢嘴,当场就将自己最喜欢的一串沉香念珠赏给了十娘;一会是十二娘,用绢纱做了各式的绢花送给大太太,大太太当时拿在手里,一时分不出是真是假,还用手摸了摸…只有十一娘,不声不响地待在屋里绣屏风。

别人都好说,辛妈妈和唐妈妈回到自己的住处却常听到十娘和十二娘屋里的妈妈眉飞色舞地讲自己家的小姐是如何在大太太面前露脸,又是怎样讨大太太欢心的,特别是十娘屋里的两位妈妈,以前十一娘虽然风头不如五小姐,但比起十小姐来说,那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两人也常常叹息十娘性子太犟,自己跟错了主子,谁知道,十小姐一夜之间像是开了窍似的,不仅把十一小姐压了下去,就是五小姐,如今在十小姐面前也不像从前那样目中无尘了。两人突然看到了希望,话里话外自然也都是这些事。更有十二小姐屋里的两妈妈在一旁笑道:“说起来,我们家这几位没有出阁的小姐,十二小姐年纪小,不能算在其中,五小姐、十小姐、十一小姐,瞧那身段眉眼,最漂亮的要数十小姐了。只是她以前身子骨弱,在大太太面前走动的少,如今全好了,又有不输那青女、素娥的才情,大太太自然是十分的喜欢。”

十娘屋里的两个婆子听着欢喜,拿了五百文出来让厨房里添菜,请她们吃酒。还道:“终是有了扬眉吐气的一天。”听在辛、唐两位妈妈耳朵里,全不是个滋味。

两人知道冬青陪着十一娘在绣屏风,不敢去找,拉了两个小丫鬟说事:“说的是初一、十五去请个安,可你想想,接这屏风的时候已过了初一,只在十五去给大太太请了安。等到下个初一,又是新年,大家都要去给大太太请安的,这就吃了一次亏,等到十五元宵,又是个阖家欢聚的,这就又吃了一次亏…这样一次两次,等到能天天晨昏定省的时候,只怕那屏风早就绣完了。”

秋菊也急,苦着脸:“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让小姐丢了那屏风不管不成!你也不看看,小姐每年晚上绣到亥初才歇下,寅末就起来。哪里有功夫啊!”

竺香生母早逝,父亲继弦。虽然继母不曾打骂她,却从来也没给过一个好脸色给她看。要不是她生母曾经和五姨娘一起在大太太屋里服侍过,五姨娘念旧情,她纵然有机会进府当差,也不可能分到小姐屋里,还拿三等丫鬟的月例。

看到大家都很担心,沉默寡言的她不由安慰大家:“姐姐和妈妈们别急。大太太只让给五小姐和我们十一小姐做了衣裳,这样看来,还是我们小姐在大太太面前更有体面。”

正好琥珀来找秋菊,让她去提食盒,听了竺香这番话,不由暗暗点头,索性不做声,看她们都说些什么。

“大太太不是说,快过年了,家里的事多。等忙过了年关,再做十小姐和十二小姐的衣裳吗?”辛妈妈咕噜道,“这是什么体面?”

“妈妈糊涂了!”秋菊已回过神来,满脸是笑地解释,“我们家小姐能越过十小姐先做衣裳,说不定,这就是大太太在补偿我们小姐这些日子的辛苦给的体面呢!妈妈们以后别听那几个婆子嚼舌头。”

辛妈妈和唐妈妈都觉得秋菊两人说的有道理,不住地点头:“难怪小姐让我们少和别人说话,少和别人来往,想来是早就算到了会有这样的事。”

琥珀正听得入迷,突然有人在她身后高声喊道:“琥珀姑娘!”

她回头,就看见一个面目清秀的三旬妇人带了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正笑盈盈地站在门口,两人的手上,还各捧了一个靓蓝色粗布包袱。

想到自己刚才偷听被这两人看见了,琥珀羞得满脸通红,快步迎向前,走了一段距离才高声笑道:“刘家嫂子,含笑姐,您们怎么来了!”

“我们来给十一小姐送做好的春裳。”那妇人笑道,“没想到刚进门就看到了琥珀姑娘,这可太好了。”

琥珀忙帮着刘家嫂子和含笑撩了帘子:“还劳烦两位亲自送来。”

“我们也是奉了大太太之命。”刘家嫂子和含笑进了屋,将包袱放在了屋子正中的圆桌上,“说是让我亲自交到姑娘手里。”

琥珀忙给刘家嫂子和含笑斟茶。

刘家嫂子拦了她:“不用了。我手里还有大把的活计要做,实在是不能得闲。等过几日闲了,再来看十一小姐就是。”说着,竟然执意要走。

滨菊正坐在床上清理平时攒下来的花样,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帮着琥珀留客。

刘家嫂子看她们留的真诚,又想到包袱里的衣裳,笑了笑,道:“不瞒两位姑娘说,我正在给谆哥做衣裳──和你们小姐一样,耽搁不起!”

既然耽搁不起,那还亲自来送衣裳!

两人心里都觉得有些奇怪,又见刘家嫂子留不住,只得送她们出了绿筠楼。

回到屋里,打开包袱一看,琥珀和冬青都怔住了。

如桃花般轻柔的醉仙颜,如雨过天晴般清澈的天水碧,如皓月般皎洁的玉带白,还有似白而红的海天霞色…无一不是只在大太太身上见过的稀罕料子。

两人面面相觑,抖开了放在最上面的一件葱绿色褙子。

对襟,平袖,膝长,收腰,冰梅纹暗花,衣缘饰月季花蝶纹织金绦边,胸前钉三颗白玉扣。

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这样的新式的样子,这样精致的工艺,她们从来没有见过。

琥珀像拿着个烫手的山芋般,忙把散开的包袱重新系起来:“快,放到小姐的箱笼里去。”

滨菊的脸色也有些白。

小姐曾经说过。枪打出头鸟。想不被人打,最好不做那出头的鸟。

这件衣裳要是穿出去了,只怕就不是出头鸟,是开屏的孔雀了。

她忙捧了另一个包袱,和琥珀一起进了卧房。

“你们这是怎么了?”冬青坐在十一娘身边帮着十一娘把细如发丝的丝线再一分为二,而十一娘飞针走线,头也没抬一下。

滨菊把手中的褙子抖给冬青看:“这是刚才刘家嫂子送来的,说是新做的春裳。”

“怎么会这样?”冬青的声音有些发颤。

十一娘闻言不由抬起头来。

看见那件褙子,她也怔住。

琥珀就上前几步,在十一娘耳边把刚才刘家嫂子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十一娘。

十一娘听了沉默半晌,起身道:“我试试,看这春裳合身不合身。”

琥珀忙上前帮十一娘脱了小袄,穿着绫衣把那褙子套在了身上。

白色的窄袖绫衣,鹅黄色的挑线裙子,葱绿色的褙子,月季花蝶纹绦边飞扬的织金让这素净的颜色更添了几份鲜亮。

十一娘站在镜台前,摸着胸前的白玉扣长叹一口气:“你们说,我的脸色是不是比以前差了不少?”

冬青和滨菊怔住,仔细地打量着十一娘的脸。琥珀却笑道:“要不,您用点胡粉。据说,这是宫里的东西,市面上十两银子一盒。我们大太太就是用的这种粉。”

十一娘黝黑的眸子闪了闪,又道:“要不,我剪个齐刘海吧?”

琥珀又笑道:“大太太最不喜欢有人剪齐刘海的,说是把个脸挡了一大半不说,还显得畏畏缩缩的。听说以前五小姐最喜欢剪齐刘海,大太太让人做了倒梳给五小姐用。”

十一娘笑了笑,脱了褙子让琥珀收起来:“这既然是春裳,当然要在春季的时候穿。”

离春季虽然有些日子,但春节很快就到了。

扫尘、祭灶王、祭祖、守岁、拜年…十一娘只在守岁的那天晚上去吃了个团圆饭,初一一大早去给大太太拜了个年,其余的时候都在屋里绣屏风,春节的热闹与喧嚣自然也就与她无关。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罗家和往年一样,晚饭的时候吃了汤圆,留了各处守夜的婆子和护院的,各屋的丫鬟、媳妇子都放了。秋菊也跟着杜薇她们走百病。只是回来的时候腰间多了一个荷包。

第二十章

十一娘把荷包里简师傅绣的那幅百寿图拿出来摊在桌上,又望了望绣架上那幅自己只完成了一半的作品,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姐,那我们还要不要继续绣下去?”冬青有些犹豫地道。

“当然要继续绣下去。”十一娘笑道,“虽然我不管是绣技还是速度与简师傅相比都相形见拙,可你发现了没有,我现在绣出来的‘寿’字相比刚开始绣出来的‘寿’字是不是有了很大的提高?”

冬青掌了灯,仔细看了半晌,点头道:“是与以前不同些,感觉您针角比以前更平整细密了…”

十一娘点头笑道:“所以说,这也是磨练绣技的机会!”

冬青笑了笑,道:“那小姐今天早点睡吧──有了简师傅帮着绣的这幅百寿图,您到时候也有交差的东西。”

这段时候日日夜夜盯在寸尺见方的地方,眼睛都有些痛起来。难怪好些绣娘年过三旬眼睛就瞎了,这真是一碗吃青春饭的差事。像简师傅那样,专门到富贵人家传授绣艺,虽然是一条不错的出路,但对绣艺的要求也十分高…

十一娘思忖着,笑道:“今天就早点睡吧,好歹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别人出去狂欢,我们也给自己放个假吧!”

冬青掩嘴而笑,安排竺香值夜,亲自服侍十一娘歇下,这才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琥珀来了以后,冬青和滨菊把临窗的那间屋子让给了她,琥珀也曾谦让,可冬青和滨菊一来是习惯住在了一起,二来是对琥珀还有几份戒心,执意推辞,和秋菊、竺香挤在一起。

她进门的时候,滨菊和秋菊两个人都没有睡,正窝在滨菊的床上看她攒的花样子,讨论着明年春裳在挑线裙上绣什么样的襕边好看。

看见冬青进来,秋菊立刻机敏地跳下床迎了上去:“小姐歇下了!”

冬青点了点头。

秋菊给她打了洗脸水:“简师傅送了什么东西给小姐?”

冬青笑道:“就是写了封信来问候小姐一声。”

秋菊眼露艳羡:“小姐和简师傅的关系真好!”

“那是自然。”冬青笑道,“要不然,跟她学艺的人这么多,怎么就只把‘双面绣’的绝技传给了我们小姐呢!”

秋菊点头,道:“冬青姐,你说,要是我好好服侍小姐,让她把这绝技也传给我,小姐会不会答应?”

“这个我也不好说!”冬青笑道,“不过,平时府里有谁来请教女红,小姐也是尽心帮忙的。你要是真感兴趣,不如哪天问问小姐!”

秋菊点头,还欲说什么,一旁的滨菊已笑道:“天色不早了,明天一大早冬青姐还要服侍小姐绣屏风,大家少说两句,都歇了吧!”说着,动手去收散了一床的花样子。

秋菊应喏一声,三人歇下无话。

第二天寅正时分,天空还没有一丝光亮,辛妈妈和唐妈妈已经起床,到了厢房旁的小厨房烧好了热水,寅正三刻,十一娘起床,滨菊服侍盥洗,秋菊已经熬好了白粥,十一娘就着一碟笋脯,一碟酱王瓜吃了小半碗粥,就坐在绣架前开始绣字了。

眼看着窗外天色渐明,有小丫鬟来禀:“十一小姐,大太太让您现在就去趟芝芸馆。”

十一娘愕然。

这个时候,大太太传她做什么?

心中困惑,手脚却不敢慢半分。让冬青赏了那小丫鬟一把窝丝糖,进屋换了件衣裳,她带着琥珀去了大太太处。

走到屋檐下,她就听到了五娘欢快的笑声。

看样子,大太太的心情不错。

十一娘心中略定,一旁的小丫鬟已撩了帘子禀道:“十一小姐来了!”

屋里的人收敛了笑声,十一娘进了屋。

大太太穿了件丁香色蝴蝶葡萄纹妆花袄笑盈盈坐在堂屋的罗汉床上,五娘穿了件月白色竹节纹小袄,身姿婀娜如风拂柳般立在床榻上,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散去,嘴角眉梢都洋溢着愉悦。

看见十一娘进来,她掩袖而笑:“正说着妹妹,妹妹就来了!”

十一娘笑着上前给大太太行礼。

大太太就指了床边的一个锦杌:“坐!”

十一娘笑着虚坐在了锦杌上。

五娘就有些迫不及待地笑道:“十一妹,母亲要带我们去燕京看大姐。”

十一娘吃惊地望着大太太。

大太太对十一娘的惊讶很是满意,笑着点了点头:“年前,你大姐派了嬷嬷给来我请安。说你们祖父、母都已去逝,大老爷如果在燕京侯职,你们的大哥又准备进国子监读书,趁着这机会,让我也去趟燕京,一家团聚。”说着,大太太叹了口气,“说起来,自从你们大姐嫁人后,我也有十几年没见着了。心里怪想的。听她这么一说,还真动了心思。偏偏你大姐怕我丢不下家里的这些人事,频频写信催我去燕京。我一合计,正好四月份逢着徐家太夫人过寿,我去给太夫人拜个寿也不错。想着一个人去也没什么意思,就想把你们两人也带去见识见识。”

该来的事终于还是来了…

十一娘心里反而平静了。

“十一妹,”五娘满脸是笑,“我们可有福气了。”

十一娘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喃喃地道:“屏风还没有绣完呢…”

大太太笑道,“我原准备只送礼去,现在既然带了你们去拜寿,以前准备的寿礼就有些寒酸了。屏风就暂时放一放吧!”

十一娘恭敬地应了声“是”。

“我们过完年就启程。”大太太笑道,“你下去收拾收拾吧!有什么要添减的,让许妈妈帮着置办就是。”

十一娘笑着站了起来:“平日母亲赏了不少,在我看来,也没什么可置办的。只是我眼皮子薄,想请许妈妈去我屋里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毕竟是去大姐家给大姐的婆婆拜寿,体面上的事还是要顾着的!”

大太太听了连连点头:“我的儿,你说的对。这可不是你们一人的事,还有你们大姐的体面。”说着,直接叫了许妈妈进来,“把老吉祥的掌柜叫来,给两位小姐都添些头面首饰。”

许妈妈笑着点了。

十一娘又问了些进京要注意的事项,看着五娘在一旁有些不耐烦了,这才起身告辞回了绿筠楼。

她前脚刚踏进门,吴孝全家的后脚就跟了过来。

她手里还提了个小罐。

“十一小姐,我有个事想求琥珀。”

十一娘自然不会拦着,笑道:“妈妈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她去办就是。”

“也不是别的。”吴孝全家的指了指手中的小罐,“知道您要去燕京,我想让琥珀帮着把这罐糟鲞带给大小姐的陪房卢永贵。”

十一娘面露难色:“还不知道大太太那边怎样安排的…”

没等她的话说完,吴孝全家的已笑道:“大太太带许妈妈去,内院的事托给了姚妈妈,外院的事托给了我们家那口子。连翘病着,就留在家里了,落翘和珊瑚几个都去。您和五小姐,各带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两个粗使的婆子…”

十一娘在心底苦笑。

她屋里有三个大丫鬟,琥珀却是大太太赏,怎么也得把她带上,难怪吴孝全家的来求琥珀帮着带东西。

“既是这样,就让琥珀帮着跑一趟吧!”吴孝全家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拒绝,只怕吴孝全家的会有想法,“只是不知道我们到时候怎样找这个卢永贵?您也知道,我们毕竟是女眷,又是去罗家做客…”

“小姐放心,我不会做那糊涂事。”吴家孝忙笑道,“这卢永贵帮着大姑奶奶掌管着陪嫁的产业,平常在外面跑的多,在家里待着的少。您到燕京要走二十来天,等您到的时候,都开春了,他只怕早就出了门。您到时候让冬青把这交给卢永贵的弟弟卢永福就行了。卢永贵的父亲原是账房的大管事,我们家那口子,当初多亏有他老人家帮着照顾,所以两家走的很近。卢永贵上次回余杭,说就欠这糟鲞吃,我原是答应了给他糟些的,可燕京山长水远的,我也没人带去。因是您跟着去,我这才起了这心思。”

怎么还这么曲折…

十一娘笑道:“那这个卢永福又怎样找?”

吴孝全家的笑道:“他如今在永平侯府的马厮里当个小管事。那里是外院。您到时候拉个小厮一问就知道了。”

十一娘笑着应了,让冬青把东西收了。

滨菊就和吴孝全家打趣:“要是找不到人,东西我们可是不还的。”

吴孝全家的笑道:“姑娘们只管吃了。我这里还多的是。”

大家一阵哈哈大笑。

到了下午,五娘和十一娘要陪着大太太去燕京的事就传开了。

十一娘屋里的气氛却有些压抑。

带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两个粗使的婆子…小丫鬟和粗使的婆子好说,这大丫鬟,带谁去好?

十一娘决定去大太太那里。

毕竟这话只是出自吴孝全家之口…就算大太太真有这打算,在她没有宣布之前,还是有机会为她屋里争取一个名额的。

打定主意,十一娘站起来,门前的帘子突然毫无征兆地被撩开,十娘那张宜嗔宜喜的脸出现在十一娘的眼前。

“好,好,好。”她一副气极而笑的模样缓缓地走了进来,“你可真行!去燕京…”

第二十一章

十一娘见十娘面色狰狞,乌黑的眸子里像有两团火在烧,又想到她曾经把这身体推倒在地丧了性命,不由心中一悸。可这个时候,却不是退缩的时候,你越是退缩,别人就越觉得你懦弱。

她笑盈盈地望着十娘:“母亲是有这么一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姐姐可是有什么东西要我捎带?”说话间,十一娘背脊挺立如松,竟然有了一股凛然之气。

十娘一怔。

十一娘却不敢把她逼紧。要是两人真的闹起来,不管是谁对谁错,总会给人心胸狭窄、尖嘴薄舌之感。要不然,一个巴掌拍不响,两姊妹怎样就没有一个退一步的。大太太知道了,虽然会怪十娘脾气暴劣,更会怪自己不懂处理这些矛盾。说不定,还会让自己在大太太心目中的形象大打折扣。

她示弱着退后几步,笑道:“姐姐难得下楼来,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上次宴请,五姐送了我两包上好的信阳毛尖。姐姐知道我是个不懂茶的,我喝也就是牛嚼牡丹。姐姐不如尝尝味道如何?要是觉得还顺口,我让冬青给百枝送去。”

十娘不由冷笑:“到底不同,竟然还有信阳毛尖!”眼底的怒气少了不少。

这人的脾气也是一而再,再而衰,三而歇,你挡得住她第一下,又愿意做低伏小,她的火气自然也就小了。

十一娘望着她笑容亲热,然后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递给琥珀,一副不再出门、诚心待客的模样,又吩咐冬青去沏茶,让滨菊把自己常用的那个灰鼠皮的坐褥拿来垫到杌子上好让十娘坐。

十娘的脸色微微一霁。

谁知道,接过披风的琥珀眼珠子一转,笑道:“十一小姐,大太太差人传您去的…要不,我去跟珊瑚姐姐说一声,说您立刻就去,让她在大太太面前暂时帮您打个掩护?”

十一娘心里暗暗喊糟。

十娘平日里最听不得有人拿大太太来压她。

只是她喝斥琥珀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十娘已脸色一变,上前一步就要把她屋里那黑漆圆桌掀了──这圆桌是紫檀木的,很沉,她连使了两次力都没能掀翻,索性衣袖在桌上一扫,茶具器皿“哗啦啦”落地碎了一片。

十娘的动作很快,琥珀几个看得呆若木鸡。

十一娘不由呻吟。

各屋里的器皿都是要上册的,按着四季更换,桌上摆的这套粉彩十样锦的茶具最少值十两银子…她是要赔得。

这念头一闪,十娘已挽着衣袖朝她冲来。

十一娘知道,要是十娘这拳头打下来,除非像以前一样,把自己打个半死,要不然,这“没有手足之情”的大帽子十娘要被扣上,自己也跑不了…她刚想抬手护着头,眼角扫过冬青惊恐的面孔,心中一动。

如果自己真的被打了…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去燕京了?

一瞬间,她硬生生地压住了用手护头的本能。

“十小姐,你不顾自己,总要顾着四姨娘才是!”

在琥珀焦急的叫喊声中,冬青已一把将十一娘拽到了自己的身后,帘子一晃,百枝和九香冲了进来,一左一右地挟了十娘,让十娘不能动弹。

“狗东西,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吗?”十娘鬓角青筋凸起,满目赤红,像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样子十分吓人。

百枝的脸色更不好看,她朝着十一娘点了点头:“十一小姐,我们家小姐失礼了,等会我们再来给您陪罪。”

九香也满脸歉意地朝十一娘点了点头,然后两人拽了十娘就走。

十娘一边叫骂,一边挣扎着,扬起的脚踢翻了一旁的小杌子,百枝和九香却是一言不发,只管奋力架着十娘往外走。

她们两人俱是高大的个子,十娘很快被架了出去。

“…你们两个小娼妇,那小蹄子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要帮外不帮里…”

“十小姐,”百枝的声音有些沮丧,“您也不用骂,我们只是不想落得碧桃和红桃的下场罢了!”

十娘的声音嘎然而止。

据家里的妈妈们说,碧桃和红桃都打得半死,然后被卖到了娼寮…她们都是从小服侍十娘的…

“十小姐,您就消停消停吧!”百枝的声音里带着疲惫,“您这样闹了有什么好?大太太就会正眼瞧您还是四姨娘就能从那破厢房里搬出来。说起来,您今年也十四岁了,嫁得早的,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一点也不长进…”

声音渐行渐远,半晌,十一娘屋里的人才回过神来。

“小姐,您没事吧!”冬青拉了十一娘的手,有些激动上上下下打量她,“您怎么也不避一下。这要是一巴掌打上去了,非破相不可…”

她的话音刚落,门帘子毫无征兆地被撩开,一张笑眯眯地圆脸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哎哟,这是怎么了?十一小姐发好大的脾气啊!”

“许妈妈!”

屋里的人都微微变色,冬青更是张口欲解释,十一娘已狠狠捏了一下她的手,笑盈盈地迎了上去:“妈妈真是稀客!”

许妈妈眼珠子一转,把屋子里的情况看了个遍,这才笑着向十一娘福了福,道:“大太太吩咐我到五小姐和十一小姐屋里看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添减的东西。没想到,五小姐那里缺两枝上等的狼毫笔,您这里,倒是缺一套粉彩的茶盅。”说着,抿着嘴笑起来。

十一娘也笑:“那就有劳妈妈帮着记着,到时候给我们添上。”又绕过地上的碎瓷把她迎进自己的卧屋,“妈妈进来喝杯茶吧!”

许妈妈看也不看脚边倒的小杌子,神色自若地跟着十一娘进了卧屋。

琥珀忙指挥着竺香上茶上点心,冬青则领着滨菊和秋菊打扫宴息处的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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