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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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叔一回来我就去问!”徐嗣谆忙安抚着他,“你放心,我一定帮你问清楚!”

徐嗣诫却突然害怕起来。

他想到个会把他搂在怀里痛惜,给他做好吃的糕点,听他吹奏刺耳的笛声,牵手送他到院门口目送他上学,陪他在灯下描红,检查他功课,给他盖工房的女子…

如果五叔说“是”…他该怎么办?

徐嗣谆紧攥着双手,指甲按在掌心里,痛彻心扉。

“不,不,不。”他冷汗直流,“你别去问。你谁也别问…”又道,“你还是帮我去问问好了…”一会这样,一会那样,显得有些语无伦次,矛盾的心情表露无疑。

徐嗣谆想着两人一起上学,一起读书,一起蹴鞠,一起跳百索的情景,心里酸酸的。

王树和火清已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徐嗣谆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轻声道:“五弟,你别担心。不管怎样,你对我的好是真的,我对你的情谊是真的。还有父亲,母亲,二哥,六弟…”

“四哥!”徐嗣诫拉着徐嗣谆的手,眼泪籁籁地落了下来。

第六百四十二章

“去了五爷那里…”十一娘沉吟道,“回到淡泊斋,两人就绊起嘴来?”

“淡泊斋那边是这么说的!”琥珀低声道。

十一娘不由抚额。

尽管徐令宜说他会善后的,可看样子,两人还是发现了些什么。不然也不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

她站起身来:“我们去淡泊斋看看!”

秋日下午的阳光懒洋洋地照着淡泊斋正屋台阶旁亭亭如盖的香樟树,大红美人倚上放一盆白菊,开的正艳。

“四夫人!”碧螺的表情有些慌张,“您怎么来了”说着,回头吩咐呆站在一旁的丫鬟,“还不快去禀了四少爷和五少爷!”

那丫鬟这才回过神来,“嗳”了一声,快步往正屋去。

“我只是来看看!”十一娘说着,目光扫过淡泊斋的院子,丫鬟们纷纷低头退步,回避着她的目光。

她淡淡地一笑。

徐嗣谆和徐嗣诫已快从正屋出来迎了过来。

“母亲!”两人恭敬地给十一娘行礼。

十一娘打量着徐嗣谆和徐嗣诫。前者看上去举止从容,眉宇间却有几分难掩的忐忑;后者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似的,神色间有几分不安。

他们肯定知道徐令宽是徐嗣诫的生父了,就算不完全知道,估计也猜测到了几分。否则不会对她的到来这样心虚。

她笑着随两个孩子进了屋,在宴息室临窗的大炕坐下,碧螺和雨花小心翼翼地上了茶点,徐嗣谆和徐嗣诫则陪坐在炕边的锦杌上。

待十一娘喝了几口茶,徐嗣谆才道:“母亲过来,不知道有什么嘱咐?”

“也没什么事!”十一娘放下茶盅,用帕子沾了沾微湿的嘴角,笑道,“这些日子我一直陪着你六弟,想把他这刚烈的性子拘一拘,每天下午和他待在屋里磨叽。今天沐休,赵先生带他去了白云观,我也得了闲。就到处走走。”

那天母亲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她,一副待他开口说话的样子,分明是知道了些什么。今天稍有动静,又赶了过来…母亲,是要和他把话挑明吗?那母亲是不是也知道了自己是五叔的亲生子呢?

这念头一闪,徐嗣诫的神色就变得有些诚惶诚恐起来。

徐嗣谆则有些讪讪然地笑了笑。

门口一番闹腾,也许能瞒过在后院安享晚年的祖母,却不可能瞒得过主持府里中馈、又对他们事很关心的母亲。母亲选在这个时候来,只怕已经有察觉。

只是不知道母亲对他们的事到底知道了多少?

按道理,他应该委婉地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可这件事却涉及到上一辈人的德行,他一个做晚辈的,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先拖一阵子再说吧!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徐嗣谆鸵鸟般地把这些念头都埋到了心里。装做听不懂的样子,顺着母亲的话往下说:“六哥这些日子乖多了。赵先生上课的时候不仅认真地听,还向赵先生请教那些典故。赵先生高兴极了。有一次讲到兴至,把五弟的课挪到了下午,把我的课推后了一天。”徐嗣谆佯做出模无可奈何的样子,“结果我的一句‘致知在格物’到今天也没有讲完”又道,“既然今年六弟不在家,今天又是祖母吃斋的日子,母亲不如留在淡泊斋用晚膳吧!前些日子您赏的鳊鱼还养着,正好让厨房里做了。”

母亲虽然不用服侍祖母吃饭,却也不能丢下爹爹不管吧!

等母亲走后,他再好好的劝劝五弟,免得五弟露出什么马脚来。大家一个屋檐下住着,当初爹爹要把这消息瞒下,肯定有他的道理。现在他们把这事给捅穿了,只会让长辈们脸上无光。对五弟以后也不太好!

徐嗣谆在心里打着算盘。

谁知道十一娘微微一笑,道:“好啊!那我今天就留在你这里用晚膳了!”

“啊!”徐嗣谆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起来,“那,那我就吩咐厨房的人做鳊鱼…您是喜欢吃香煎的呢?还是喜欢吃煮的呢?”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暗暗跺脚,一边说,一边瞥了徐嗣诫一眼,示意他千万别乱说话。

徐嗣诫正沉浸在自己的担心、害怕中,哪里注意到徐嗣谆投过来的目光。他坐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只盼着时光从此停伫在这一刻,再也不要往前走。

“我不挑食的。”十一娘笑盈盈地着徐嗣谆,“你让灶上的做拿手的就行了。”

徐嗣谆不敢和十一娘对视,低声应“是”,竟然亲自起身去站在门口吩咐碧螺,然后又很快地折回来陪十一娘坐着说话,十分殷勤。

“六弟的武艺学的怎样了?”他无话找话地道,“我听庞师傅开始教六弟内家功夫?先前只听说他是个开武馆的,没想到竟然还会内家功夫。我看,母亲还是让六弟学内家功夫。延年益寿,养于内而溢于外。不像外家功夫,练得一身横肉,看上去就像个蛮夫。”

自从上次去给庞师傅陪过不是,有了十一娘的督促,谨哥儿再也不敢怠慢庞师傅的话。庞师傅看他用心,很快掌握了蹲马步的决诀窍,商量徐令宜,想教谨哥儿一些内家功夫。

这件事,徐令宜也有些意外。

学了内家功夫,劲由内发,再学外家功夫就能事倍功半。为此,徐令宜还特意让邵仲然给庞师傅在沧州买了一百亩地,一间五进的宅院做为谢礼。十一娘却理解为庞师傅因为这件事有些不好意思,想快点让谨哥儿在武艺上有所建树,算是报答徐令宜的礼遇。她只关心儿子是不是有内外兼修的天赋,不想把谨哥儿拔苗助长。

徐令宜听了哂笑:“人家只说要教,至于谨哥儿能不能学,学不学的会,还要看谨哥儿有没有这个缘分。”

十一娘笑道:“听说内家功夫不是人人都能练的。也不知道你六弟有没有这个缘份!”

“六弟聪明伶俐,肯定没有问题!”这到是徐嗣谆的真心话。

两个人说着闲话,徐嗣谆恨不得一眨眼就到用晚膳的时候,他也就不用这样辛辛苦苦地和母亲拉家常了。十一娘却暗暗好笑。徐嗣谆转着谨哥儿说话,分明是声东击西,围魏救赵,让她不去细究徐嗣诫的事。

她欣慰之余又有些嘘唏。

虽然缓慢,徐嗣谆也以他自己的方式长大了,而且还成了一个性情宽和、心底善良的孩子。

他这样,她算不算是完成了元娘的嘱托呢?

十一娘慢慢站起身来:“我来的时候,看见你的美人倚上摆了盆白色的菊花,花大如碗,花瓣团抱如绣球,从前未曾见过,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徐嗣谆和徐嗣诫忙陪着站了起来。一面陪着去了屋檐下的走道,一面解释道:“说是叫雪团。是季庭今年养的。我看着可爱,就让人搬了一盆过来。还有两盆放在书房的案头,要是母亲喜欢,我让碧螺这就给您送过去。”

“行啊!”十一娘的话让徐嗣谆目瞪口呆,“你带着琥珀去给我挑选一盆吧!”

母亲是有话要和单独和五弟说吧!就算他这找借口婉言拒绝,母亲还是会找第二次机会把他支开。

徐嗣谆同情地看了徐嗣诫一眼,低声应喏,带着琥珀去了书房。

徐嗣诫哪里不知道。

他喊了一声“母亲”,脸唰地一下变得如素纸一般的苍白无色。

十一娘直直地望着香樟树油绿色的叶子,轻轻地道:“我还记得,侯爷把你抱回来的时候,是个寒冷刺骨的夜晚。我心里有些不愿意…”

“母亲!”徐嗣诫身子微微颤抖,哪风吹枝头的树叶。

“别人都说明血浓于水。”十一娘好像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语气平静中带着几分沉重地道,“而抚养一个孩子,不仅要供他暖饭,还要告诉他做人的道理,教会他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的本领…我费了那么大的劲,要是他长大了想回去找他的父母,我该怎么办?”说着,她侧过身子,直直地盯着徐嗣诫看。

徐嗣诫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嘴角翕动,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去找生母,果然伤了母亲的心…

“可那时候的诫哥儿,是个漂亮可爱的孩子。”好像想到了从前的日子,十一娘嘴角渐渐绽开一个愉悦的笑容,“他会扑到我怀里高兴地喊着我‘母亲’,他会把哥哥送给他好吃的糖果留下来给我吃,他会在看见我的第一眼时就露出欢快的笑容…我的心一点点地软了下来。想着,亲生的怎样?怎样的也不能过如此。这就是我的孩子了。我会好好的把他扶养长大,让他读书、写字,和哥哥们一起嬉戏,长成个风度翩翩的小伙了,然后娶妻生子,过上幸福的日子…”她说着,目光灼灼地望着徐嗣诫,“诫哥儿”表情却前所未有的郑重,“你是我的儿子。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你发现了些什么。你是我养大的,你就是我的儿子,就是四房的五少爷,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母亲!”徐嗣诫呜咽着扑在了十一娘的怀里。

这么多天的担心、害怕、忐忑、惊惶,此刻都化为了泪水,一点点的离他而去。

第六百四十三章

把耳朵紧紧地贴在书房窗棂上的徐嗣谆只觉得脸上湿漉漉的。

他直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准备用衣袖擦眼睛,有玉色绣白兰花的帕子递到他的跟前:“四少爷,沙迷了眼,还是用帕子擦一擦的好!”

明快而简洁,是琥珀的声音。

难怪母亲把她屋里一个管事妈妈的位置一直给她留着。

徐嗣谆挺了挺脊背,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接过帕子擦了擦眼角,重新把帕子还给了她:“我们出去吧!”然后昂首挺胸地出了书房。

这样多好!

一家人高高兴兴的!

琥珀望着徐嗣谆的背影微微一笑,捧起手中的青花瓷花盆跟了上去。

十一娘正揽着徐嗣诫的肩膀站在屋檐下。

西下的余光照在他们的身上,像镀上了一层金箔,有种静谧的美好。

徐嗣谆不由放慢了脚步。

有道红色的身影像风似的刮了进来:“娘,娘,娘,我回来了!”谨哥儿嚷着,冲进了十一娘的怀里。

黄小毛、王二虎、长安,随风…哗啦啦地跟了进来,打破了庭院的安宁。

十一娘放开徐嗣诫,低头笑望着满头大汗的儿子:“白云观好玩吧?”

“好玩,好玩!”谨哥儿说着,朝身后伸手,黄小毛立刻把身上的包袱递给了谨哥儿,谨哥儿一屁股就蹲了下去,在地上打开了包袱,“这个是黄杨木梳子,给娘的;这个是甜白瓷的笔架,是给四哥的;这个黄色的琴穗,是给五哥的,这本《道德经》是给二哥的,这个鎏银的手镯,是给二嫂的;这朵大红色牡丹娟花,是给祖母的;玉兰花给二伯母…”他包袱里零零碎碎大堆东西,“茶叶是给爹爹的,镇纸是给五叔的,香熏炉是给五婶婶的,木刀是给七弟的,拨浪鼓是给八弟的,胭脂盒是给二姐姐的…”给家里每个人都带了礼物。

徐嗣谆和徐嗣诫接过礼物,纷纷向谨哥儿道谢,特别是徐嗣诫,还笑着摸了谨哥儿的头。

“不谢,不谢!”谨哥儿眯眯笑着,翻出一个纸匣子打开,从满满一匣子石榴绒花里拿出一朵递给琥珀:“这是给你的!”

琥珀面露喜惊:“我,我也有!”

“是啊!”谨哥儿说着,把纸匣子塞到了琥珀的怀里,“其他的,让宋妈妈、秋雨他们拿去分了吧”眼角瞟见立在一旁的碧螺,又道,“碧螺,你们也有份。”

反正他买了很多。

“哎哟!”碧螺忙曲膝行礼。

院子里气氛热闹起来。

谨哥儿拉了十一娘说着去白云观的情景:“…师兄说,行礼的时候要左手捏着右手的大拇指抱拳…敬香要从后往前敬…进门的时候不能走中间的门,要从两边进去…”

十一娘认真地听谨哥儿兴奋地说东说西,不时应上一句“是吗”、“真的”,谨哥儿越说越高兴,连看杂耍的时候他丢了十文钱的事都告诉了十一娘。

徐嗣谆见谨哥儿的话说不断,大家都这样拥在门口,让人看到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他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打断了谨哥儿的话:“你饿不饿?我让厨房做了鲍鱼。六弟不如梳洗一番,等会也好用晚膳。然后我们再一起去给祖母问你,你也可以把买回来的东西送给大家。你看怎样?”

“好啊!”谨哥儿笑着拽了十一娘的手往外走,“娘,你给我洗澡”一副要回去的架势。

这怎么能行!

眼看着到了晚膳的时候,怎么能让母亲和六弟空着肚子回去!

徐嗣谆忙拦了谨哥儿,对十一娘道:“母亲,就让六弟在我这里梳洗吧!我让碧螺去给六弟倒水,让绿雪给六弟拿衣裳。”

先前徐嗣谆已吩咐厨房准备饭菜了,还特意做了鳊鱼。十一娘也没有准备走。

“行啊!”十一娘笑道,“那我们就借你的净房一用。”

徐嗣谆松了口气,笑着吩咐碧螺和绿雪。

谨哥儿却轻轻地拉着母亲的衣袖,在母亲的耳边低声道:“娘,我们还是回去吧!”

“怎么了?”十一娘轻声问他。

他扭捏了一会,才小声道:“娘,我,我不要吃鲍鱼。我要吃雪里红包子!”

十一娘愣住。

谨哥儿已道:“我看见白云观外面有包子卖,这么大的个!”他用手比划着,“包子上还点了个小红点。说是用雪里红五花肉做的包子。可赵先生说我不能吃外面的东西…”他说着,仰了头望着十一娘,“娘,我想吃雪里红的包子”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样子。

小孩子的好奇心重,总觉得外面的东西比家里的好吃。

十一娘不由失笑,问谨哥儿:“现在做雪里红五花肉包子还得来及吗?”

“这有什么难的!”谨哥儿的声音虽然小,大家都仔细地听着他们母子说话,自然听了个一清二楚。徐嗣谆笑道,“你快去淋浴。等你梳洗出来,热腾腾的雪里红包子就端上桌了。”

谨哥儿高高兴兴地随着十一娘去了净房。

徐嗣诫拉着徐嗣谆去了书房。

“四哥!”他显得有些激动,“母亲说,说她也担心我长大了不认她…还说,我是她儿子,不管怎样,她都不会把我让给别人的!”

徐嗣谆就佯装不悦的样子轻轻地朝着他的肩膀捶了一下:“我就说,让你别担心。母亲都这样说了,你以后可不能自寻耐烦了!”

徐嗣诫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母亲的…会好好读书,像二哥那样,中秀才,中举人…再也不去唱戏了,让母亲为难了…”

他说着自己的要算。

琥珀则和碧螺收着谨哥儿丢在地上的东西。

碧螺忍不住摸了摸戴在手上的石榴绒花:“六少爷越来越像四夫人了…四夫人待人也十分大方!”

这还用你说!

琥珀笑而不答,问她:“你们有几个人?先挑几朵去戴吧!”

碧螺数了几朵拿去了屋里。

厨房边端了包子过来。

谨哥儿和十一娘还没有出来。

徐嗣谆看着那包子倒有谨哥儿说的那么大,只是没有点上红点,道:“家里有红曲吗?”

端包子的婆子笑道:“四少爷说的是点个喜啊!我这就去拿。”说着,转身端了一小碟红曲来,用毛笔沾了往上点。

素白的包子因此有了几份颜色,好看了很多。

徐嗣谆看着有趣,笑道:“我来!”

婆子忙将笔递给了徐嗣谆。

徐嗣谆点了几个,把笔递给徐嗣诫:“你也试试!”

徐嗣诫学着点了几个点,笑道:“不要说六弟了,就是我看着,都有些嘴馋起来…”他的话音未落,门口一阵响动,随后有个严厉地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两个愕然地抬头,顺声望去,就看见徐令宜眉头微蹙地站在门口,神色肃然。

“父亲!”徐嗣谆和徐嗣诫忙上前行礼。

徐令宜眼角瞥过徐嗣诫丢下的毛笔,沉声道:“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孩子似的。拿着毛笔点喜…”颇有些不悦,“亏你们想的出来!”

五弟刚刚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爹爹这样喝斥他,他会不会因此觉得委屈呢?

徐嗣谆有些担心。忙解释道:“是我看着外面卖的包子上面都点着喜…”一句话没有说话,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拉。

他的眼角不由瞥了过去,看见了徐嗣诫的手。

“父亲,是我不对!”徐嗣诫高声道,“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的声音清朗,哪里有一点点的不悦。

徐令宜神色微霁:“你母亲呢?”

无缘无故的,怎么跑徐嗣谆屋里来吃饭?

“在给六弟洗澡呢!”徐嗣谆忙道。

徐令宜微微颌首,去了净房。

“五弟!”徐嗣谆忙道,“父亲一向这样…”

徐嗣诫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多说:“父亲把我当成自己的儿子,才会这样训斥我,才会要管教我!”他嘴角绽起个柔柔的笑意,“四哥,你说的对。是我自己太多心了”他大声道,“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第一次,他这样自信地说话。

第一次,他觉得心里这样的踏实。

徐嗣谆不明白,但徐嗣诫能够放下这件事,总归是件好事!

他笑着拍了拍徐嗣诫的肩膀:“那就好!”

徐嗣诫朝着徐嗣谆笑着点了点头。

九月初九在凌穹山庄设家宴。

十一娘主持中馈,一早就带着几个孩子到了。

项氏在山脚迎了太夫人和二夫人。

刚坐下,五房的人上了山。

徐令宽牵着八岁的歆姐儿走在最前面,五岁的诜哥儿拿着把木剑挥来挥去、蹦蹦跳跳地走在中间,三岁的诚哥儿被乳娘抱在怀里,和五夫人并肩而行。歆姐儿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停下脚步指给徐令宽看。徐令宽就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不时笑着低头和她说上两句。诜哥儿看了,也凑热闹似地跑去看。诚哥儿看了,在乳娘怀里扭着身子要过去。五夫人就抱着诚哥儿过去。一家人笑呵呵地在那里停留了片刻,这才往上爬。

依在穹凌山庄美人倚旁的徐嗣诫心中浮起一道涟漪,但很快,这涟漪就被十一娘的声音驱散:“诫哥儿,你去看看,你五叔他们怎么还没有来?”

徐嗣诫回头,看见一双平静却充满了信赖的眸子。

“好!”他笑着转身迎上了徐令宽,目光坦然地望着徐令宽喊了一声“五叔”:“母亲正担心您怎么还没有来呢?”

徐令宽不禁眉角微挑。

徐嗣诫平时见到自己总是有些畏手畏脚的,怎么突然变得…

念头一闪,徐嗣诫已和他越身而过。

“诜哥儿,六弟等你好半天了!”

第六百四十四章

吃过螃蟹,赏了菊花,天气就渐渐凉起来。

皇上新纳的王美人给皇上添了位皇子,太子妃芳姐儿则给皇上添了位皇孙,皇三子封了雍王,在崇文坊那边单独开了府,永和十二年的秋天,大家过得热热闹闹。周夫人却没有忘记谨哥儿的生辰。十月初十那天亲自登门,送了谨哥儿两封湖笔,两匣徽墨,一对端砚,两件宝蓝纻丝袍子,两双福字云履棉鞋做生辰礼物。

十一娘很不好意思,忙请周夫人到内室坐了,留了她用午膳:“…小孩子的散生而已,让姐姐破费了。”

“你这样说就和我见外了。”周夫人笑吟吟抱给她道谢的谨哥儿,“我们家谨哥儿,可是皇太妃命里的福人呢!”

十一娘有些哭笑不得。

周夫人把这次芳姐儿产子的功劳又算在了谨哥儿的头上。

“这也是太子妃的自己的八字好!”

芳姐儿有两个儿子傍身,总算是暂时站稳了脚根。

周夫人但笑不语,从衣袖里掏了块和田玉的玉牌挂到了谨哥儿的脖子上:“我知道你喜欢这些东西。这还是早些年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知道我要来看谨哥儿,特意嘱咐我送给谨哥儿的。”说着,又掏出对赤金的手镯套在了谨哥儿的手上,“这是你周伯父送你的。”又拿出块翡翠玉环挂在了谨哥儿的腰上,“这是我去慈源寺给太子妃还愿的时候,请济宁师太开过光的。保佑我们谨哥儿清清静静,平平安安”又拿出个大红底用金丝线绣着年年有余图案的荷包,“这里面有几颗东珠,给你拿去玩去!”

十一娘不由额头冒汗。

“周姐姐…”她刚开口喊了一声,周夫人已把那荷包塞到了谨哥儿的怀里,“这是我们做长辈给孩子的,可不是给你的。你就少说两句吧”然后笑着对谨哥儿道,“好孩子,伯母知道你祖母多的是好东西,你的眼孔也高,这些东西你都不稀罕。只是今天伯母来的急,等过年的时候,伯母再好好给你找几件有趣的东西送你玩。”

谨哥儿见那和田玉洁白细腻温润,翡翠晶莹水润清透,都不是凡品,心里十分喜欢。可见母亲一副拒绝的样子,他只好把东西往周夫人怀里推:“伯母,我不能要!”

周夫人也不理他,一面把东西重新塞进谨哥儿的怀里,一面和十一娘说话着:“我听人说,谨哥儿开始跟着师傅习武了?”没等十一娘开口,她已嗔道,“这是为什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习武多苦了。你怎么舍得?难道我们谨哥儿还要靠这个升迁不成?”

周夫人在这边跟谨哥儿抱不平,五夫人也在为自己的儿子抱不平。

“…总归不是自己请来的师傅。教起孩子来就有所偏颇。”她坐在孙老侯爷床榻前的锦杌上,小心翼翼地把药吹凉了往孙老侯爷的嘴里喂,“同样是蹲马步,庞师傅私下教谨哥儿内功,现在轻轻松松就可以蹲四、五炷香的功夫。我们诜哥儿可吃亏了。蹲个三炷香已是腿脚抽筋了。偏生我们诜哥儿又是个不服软的,咬着牙不认输。我劝他,十个指头有长短。谨哥儿的马步蹲的好,可他的箭射得不如你好。他不仅不听,还早上去蹲了马步晚上回来继续蹲。爹,您看这可怎么是好啊?”

言下之意,让孙老师给诜哥儿单独找个师傅。

“哦!”孙老侯爷听着微微一愣,“这么说来,永平侯同意谨哥儿跟着师傅习内功了?”

人年纪大了,就经不起事了。自中秋节孙老侯爷偶染风寒之后,就一病不起。如今已经快两个月了。太夫人知道后,让徐令宽带着五夫人和孩子们回红灯胡同小住。五夫人这些日子天天在父亲面前侍疾。

见父亲面露诧异,五夫人忙道:“是啊!我还听说,谨哥儿每天早上蹲马步,练外家功夫,每天晚上回去打坐,练内家功夫人。为这个,侯爷让赵先生把谨哥儿的功课都减半了。”

孙老侯爷重新倚在了大迎枕上,刚才还轻松惬意的表情中有了一分凝重。

他默默地喝了汤药。直到五夫人收拾了东西要退下的时候,才指了身边的锦杌示意五夫人留下来:“那你知不知道,习了内家功夫,虽然学起外家功夫来会事倍功半,但打根基的时候,最好不要成亲。要不然,功夫就白练了!”

五夫人满脸错愕。

“你还想不想让诜哥儿习内家功夫?”孙老侯爷若有所指地问女儿。

“不想!”五夫人想也没想,立刻道,“我还指望着诜哥儿早点取妻生子呢”说着,面露犹豫,“四嫂也只有这一个儿子,她怎么舍得…”

“是啊!”孙老侯爷望着女儿,“她都舍得,你有两个儿子,你怎么就舍不得?”

五夫人愕然。

孙老侯爷已高声吩咐身边的人:“去把七少爷叫进来!”

“爹!”五夫人感觉到有些不妙。

孙老侯爷却朝着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多说。

诜哥儿正由孙家的几个护卫陪着在校场上练习射箭,听说外祖父找他,匆匆擦了个脸就跑了去。

“外祖父,外祖父。”他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孙老侯爷的面前。

外祖父很喜欢他,看见他,眼睛里就有了笑意。

孙老侯爷轻轻地摸了摸诜哥儿的头发,对这个健康活泼的外孙越看越心里越高兴。

“你想不想和谨哥儿一样,也跟着师傅学内功?”

“想!”诜哥儿眼睛一亮。他就知道,外祖父一定有办法让他变得和谨哥儿一样的厉害。他想也没想就回答了外祖父。

“爹!”五夫人不由皱了眉,“他还是个小孩子。知道些什么…”

“好了!”孙老侯爷淡淡地打断了女儿的话,“这件事,我心里有数。”说完,他和颜悦色地望了诜哥儿,“不过,学内家功夫很难。而且,在没有学好之前,是不能成亲的…”

诜哥儿听了立刻大声道:“那六哥他成亲吗?”

孙老侯爷不禁哂笑:“他也一样。没有学好之前,是不能成亲的!”

“那我也不成亲!”诜哥儿立刻道。

“好!”孙老侯爷高兴地喝了一声,“有志气”然后笑眯眯和诜哥儿拉勾,“你可不能食言啊!”

诜哥儿连连点头:“外祖父,您放心,我肯定不会食言的。而且我肯定比六哥学的还要好!”

孙老侯爷老大宽慰地点头,让身边服侍的把他带了下去,吩咐五夫人:“你去把令宽找来。我要话要跟他说!”

“爹!”五夫人很不安。

儿子的前程难道就这样被决定了不成?

“现在太平盛世,又不用打仗。学这些什么?”她反对道,“再说了,就算是世事动荡,怎么也轮不到我们家诜哥儿真枪真刀地上阵杀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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