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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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上门的便是阿凌,一本正经地给琉璃诊过脉之后,便悄声笑道:“你莫担忧,皇后殿下已得知这边的事,特意嘱咐我过来与你说一声,请你体谅荣国夫人一片慈母之心,这几日你便在家好好歇息,荣国夫人那边,自有她来劝说。只是平日若是有暇,还望你能去看望看望韩国夫人。”

这话一句句分明体贴入微,琉璃却听得心惊肉跳,口中只能谢恩不迭,过得片刻忍不住还是问了句:“韩国夫人这几日身子如何?”

阿凌笑道:“荣国夫人昨日请了翼王府的那位明崇俨过府看诊了一回,那术士不愧是圣人钦点过的,果然有些手段,夫人精神眼见便好了许多,听说今日还要到庵堂里去受八关斋戒,过几日便会进宫去拜见皇后。”

明崇俨已经到长安了?而且眼下是在李旦那里……忽悠人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职业神棍比较在行!琉璃心里嘀咕,随口道:“如此倒是好事!”

阿凌却是苦了脸:“大娘如今是可以放心多歇几日了,阿凌回头还要去荣国夫人府,这几日只怕隔日都要去请脉,也不知会不会遇见周国公……” 她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那位周国公么?琉璃不由也叹了口气。两人相视一眼,同时苦笑起来。

阿凌走后没多久,于夫人也匆匆登门,听得来龙去脉,更是眉头紧皱:“荣国夫人怎能如此行事?下回她若还是如此,你让守约来寻我便是!”

琉璃笑道:“适才还听人说起,韩国夫人身子这两日颇有好转,不会有下回了。”

回来这几日,她也渐渐知道,自打去年李义府被贬而死,武后又因为月娘的案子亲手灭掉了自家兄弟之后,朝堂上的局势就有些微妙。更糟的是,苏定方因当年之事,早已被视为武后一系,于夫人偏偏性子刚硬,并不乐意去荣国夫人和皇后那里奉承,更看不上许敬宗后头那位如夫人,与那边的官眷渐渐断了来往。如今,邢国公府门庭冷清,一直领兵在外的苏定方更几乎成了朝廷上的透明人!这种情形下,她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事情把于夫人牵扯进来?

见于夫人还皱着眉,她忙笑道:“不知阿母听说过明崇俨这名字么?这次韩国夫人的病,听说便是请他看过一回,立时三刻便有了起色。”

于夫人果然感兴趣地睁大了眼睛:“果真如此?此人我听说过,是去岁才进的长安,如今已是好大的名头,听闻年纪轻轻的,生得极俊,却是手段了得……”

好容易把于夫人送走,婢女又送来了崔十三娘的帖子。这一次,两人更是越谈越投机。崔十三娘年纪不大,知道的趣事却极多,不知不觉就说笑了半天。待得送走十三娘,琉璃才蓦然发现,看似漫无边际的一通闲扯后,自己对长安目前的风尚,官眷们之间的关系,好些要紧人物的忌讳爱好,竟是了解了个七七八八,比自己费心打听的似乎还要来得齐全——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妙人儿?

之后消息大约传开,安家嫂子们、裴氏女眷们乃至鸿胪寺属官的夫人们,竟是纷至沓来,连崔 都郑重地上门探望了一回。琉璃一日里少说也要换四五遍衣裳,接六七张礼单,有时甚至能赶上两三拨客人在裴府上房里上演相见欢。

这一日,程氏带着真珠前来探病,坐下没说几句话,便有婢子回报说,天山县公夫人慕容氏到了。

麴崇裕的夫人来了?琉璃原是听说过麴崇裕不久前回了长安,昨日更是早早便收到了他们夫妇将登门拜访的帖子,只是听得这声回报,还是差点站了起来,随即才醒过神来:这可不是西州,而自己还在“养病”!

程氏起身笑道:“你身子不好就莫要讲这个虚礼了,我带真珠去门口迎一迎。”

琉璃想了想,只能道了声劳烦。程氏笑着摆手而去。不多时,便见她引着一位身量高挑的红衣女子迈步走了进来。琉璃心头不由一跳,仔细看了两眼才发现,这位慕容夫人虽是一身红衣,短袄的领口袖边却镶了三指宽的棋格纹石青色细绫,红裙上也是满地绣的深色团花,配上玄色腰带和那张神色淡然的端丽面孔,看去并不明艳,只觉华贵端严,不可逼视。

大约觉察到了琉璃的目光,慕容氏转头看了过来,目光在琉璃身上一转,微微欠身:“库狄夫人,今日阿仪冒昧打扰,不知夫人 可是大安了?”

她的声音颇为清婉,语气却与她的表情如出一辙,平平淡淡的没什么起伏。琉璃忙笑着回礼:“慕容夫人太客气了,琉璃不过偶罹小恙,却劳夫人登门相视,真真是汗颜。”

慕容仪淡淡地一笑:“哪里,当日外子多蒙少卿与夫人指点照看,阿仪还未谢过夫人,如今探视来迟,还望夫人恕罪。”

多谢自己“照看”麴崇裕?琉璃心里“咯噔”一下,语气不由更客气了几分:“慕容夫人折煞琉璃了,当日原是县公对外子照顾更多。”

两人你来我往地客套了好几个来回,慕容仪这才落座,她似乎并不善谈,端着酪浆没再开口;而琉璃看着眼前这张端庄清冷的面孔,不知为何脑中云伊那一团烈火般的身影竟是盘旋不去,她心头发虚,一时也找不到话说,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程氏似乎也发觉场面有些冷,眸子一转,便含笑望向慕容仪:“慕容夫人可是在辽东住过?我听着夫人的口音似乎与家嫂有些相似。”

慕容仪怔了怔才点头:“夫人好耳力,不知尊嫂……”

程氏笑道:“家兄在辽东经略多年,做过平壤道总管。”

慕容仪眸子微微一亮,嘴角露出了笑意:“原来是东平郡公!阿仪幼时倒是常受郡公夫人教诲。”

琉璃暗暗松了口气,她自然知道程氏有位堂兄乃是辽东名将程名振,当年苏定方首次东征,就是做了他的副手,听慕容仪语气,两家竟是通家之好?这倒是不愁没话说了!

程氏与慕容仪果然一路说了下去,什么大郎务挺二郎务忠,竟是越说越熟络,不多时又说到大郎程务挺与裴炎最是交好,也认得琉璃……琉璃虽然早不记得什么程家大郎了,但裴炎和他的两位夫人她却是熟悉的,也笑着插了几句话。待得喝完这杯浆水,大家已扯出了十几个彼此都认识的熟人。等到第二杯浆水送上,真珠更是改口叫慕容仪为仪娘姊姊,慕容仪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真正的笑容。一时无人再提西州二字,竟是宾主尽欢而散。

如此过了好几天丰富多彩的养病生活,琉璃自觉舌头都长了几分,晚间便忍不住与裴行俭抱怨:她就算开家邸店,也不会如今更忙了吧!

裴行俭也有些歉然:“是我糊涂了,只想着我如今不过是干着份迎宾送客的差事,处境又尴尬,不会有人来套交情,却没想过如今这情势下,我这贬谪之员居然能安然回京,你在皇后面前又是恩宠如故,不知多少人心头都在狐疑,此时有探病的大好借口,自然要来看看虚实的。早知如此,第一日便该帮你挡了那些人。”

琉璃苦笑道:“来的不是至亲好友,便是头一回登门拜访的同僚夫人,难不成还能将她们都挡住?你还是让我早日康复了吧,好歹能落个清净。听说韩国夫人都进宫拜见过皇后了,荣国夫人自然再不会再拘着我过去!”

裴行俭伸指勾起她的脸仔细看了几眼:“我倒觉得你这几日倒是养得丰润了些,不过是多说几句闲话,到底比出门劳心劳神要强。再说,”他的目光往琉璃腰上一溜,“你答应我的事,这不还没办到么?”

琉璃不由气结:“谁答应了你?”

裴行俭诧异地挑起了眉:“你难道还不曾答应过?”他瞅着琉璃,嘴角微微扬起,“看来是我忘了,如今再提醒你也来得……”

一语未了,门外突然响起了乳娘小心翼翼的声音:“娘子,三郎还是不肯睡,吵着要寻你们。”

琉璃笑着跳了起来:“好,我来哄他。”快步走到门口,回头一望,只见裴行俭正站在那里,眉头已皱成了一个八字。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几日来积攒在胸口的郁气顿时一扫而空。裴行俭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无奈:“你不是抱怨说了一日的闲话么?还不歇会儿,我去哄他。”

门帘外,三郎听着那熟悉声音,也吮着手指笑了起来,眯成两弯新月的眼睛里,盛满了初秋之夜最明净的喜悦。

第六章 机关算尽 如梦初醒

琉璃的休养生涯骤然结束于七月末的一个上午。

宫中来的小宦官几乎从大门外一路直奔进来,那张犹带稚气的小圆脸上满是亮晶晶的油汗,声音却依然清晰响亮:“圣人口谕,宣库狄氏进宫回话!”

婢女们都被惊得回不过神来,琉璃也是愣了愣才上前行礼:“妾遵旨,请天使稍候片刻,容妾换件衣裳。”回头便给紫芝使了个眼色。

紫芝忙回身去了内室,出来时一面请小宦官坐下,一面便将装了碎金的荷囊悄悄塞了过去。小宦官却是摆手不迭:“圣人和皇后都在等在夫人回话,请夫人略快些,就是体贴小的们了。”

原来还有武后,这还差不离,却不知这一回到底是为了韩国夫人还是临海大长公主……琉璃心里略定,随手换了件略为正式却不显眼的衣裳便挑帘而出。那小宦官神色顿时一松,待出了院子,倒是瞅空转头笑道:“多谢夫人体谅,适才常乐大长公主进了宫,说是河东公已病逝,圣人和皇后有些情形不甚明了,因此想问问夫人。”

原来如此!琉璃忙笑着道了谢,却说不清到底是松了口气,还是越发没底了,暗暗将前后的事情想了一遍,只觉得眼前一片迷雾。

蓬莱宫的蓬莱殿里,李治坐在一张舒适的绳床上,脸色依旧略显苍白,神情也有些漫不经心;绳床后低垂的纱帘里,看得见有人影伫立。偌大的殿堂里,只有一名臣子在等候回话,身形如松,神情凝重,正是裴炎。

李治的声音也带着几分倦意:“子隆,听闻当年临海大长公主的宴席上闹出过一桩公案,你也身受其害,之后河东公世子裴承先才离府别居,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打四月之后,李治便病体缠绵,极少上朝,多在内宫召见臣子,而天子殿前问话、皇后垂帘倾听的情形,这些年来更是常态。听得这一问,裴炎略一沉吟便稳稳地抱手回道:“启禀陛下,当日原是臣一时贪杯,酒后失仪,不敢谈受害二字。河东公世子离府别居,则是在之后数月。据臣所知,乃是因大长公主病倒后,世子痛感自己从前荒唐无行,徒令严君忧心,故此遣散妾侍,移居寒屋,以自省其身,发奋图强,并非坊间传言心怀怨愤之故。”

这个答案多少有些出于李治的意料,他的眉头微皱,疑惑地打量了裴炎几眼:“喔?如此说来,你倒是与裴承先尽释前嫌了?”

裴炎神色依然端凝:“陛下明鉴,臣与世子原本便无龃龉,何况世子能弃温柔富贵之乡,一心求学上进,裴氏子弟谁不敬佩,又岂止微臣一人!”

李治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朕只问你,传闻临海大长公主当日对库狄氏颇为不满,手段……嗯,有些不大妥当,裴承先对此很是不以为然,据你所知,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他身后的纱帘一动,一位高个女子露出了身形,略显方正的面孔上,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裴炎,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裴炎微微一怔,帘后的女子居然不是皇后?对上那双眼睛,他的声音愈发沉稳:“据臣所知,临海大长公主的确刁难过库狄氏,只是裴世子当时并不知情……”

一语未了,那女子却已忍不住出声道:“陛下,请治此人谤上之罪!”

李治回头看了一眼,意外地皱起了眉:“姑母?”

常乐大长公主微微欠身:“陛下,请恕常乐失礼,只是裴舍人身为臣子,又是裴氏晚辈,如此诽谤尊长,真真是岂有此理!”

李治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没有接话。裴炎向常乐公主肃然躬身行了一礼:“裴炎见过大长公主。适才陛下垂询于臣,臣不敢不答,答则不敢欺君,至于冒犯尊长之过,臣愿听任陛下发落。”

常乐大长公主冷笑道:“知道自己是冒犯尊长,还敢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词,这等目无尊长的臣子,就该……”

李治只觉得眼前一幕好生刺目,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她:“大长公主!”

常乐大长公主猛然醒悟过来,脸色微变,退后一步,欠身道:“是常乐失礼了,请陛下恕罪。”

李治摆了摆手,转头看了帘后一眼:“皇后呢?”

远远的有人柔声回道:“启禀陛下,适才尚药局有御医送来了新合的药丸,皇后说裴舍人惜字如金,却是从无虚言,陛下宽仁睿智,自会明辨是非,她没什么不放心的。倒是这几日天气见凉,最易引发旧疾,她须先去问问御医换方事宜,随后再过来。”

李治点了点头,脸色渐缓。今日一早常乐大长公主便进宫求见,说河东公昨夜病逝,为的自然是那桩事!只是她才说到河东公世子此前出府别居,实乃不孝,皇后便有异议,说是临海大长公主失德在先。常乐自是满口否认,两人各执一词之下,皇后便坚持要将裴炎、库狄氏召来问询,他也不好断然拒绝——常乐真真是糊涂了,临海失德又如何?裴承先即便是因此出府别居,也不过坐实了他的不孝之名!皇后的那点私心他自然知晓,原以为要说服她还需费些工夫,没想到这当头她惦记的还是……李治心头微觉异样,语气不由放缓了几分:“朕有事相询,子隆直言相奏,怎能算冒犯尊长?只是临海大长公主行事随意或许有之,成心刁难则未必,以讹传讹,也是有的,子隆还是莫要轻信人言。何况为人子者,焉能因父母行事不妥,不加劝谏,却离府别居?此风万万不可长!”

常乐大长公主皱了皱眉,圣人语气虽然委婉,心底大约还是相信临海的确处事不公了——她当年做事就算不妥,也不是这些臣子晚辈们可以大放厥词的!

裴炎的眉头比常乐大长公主皱得更深,沉默片刻,深深行了一礼:“臣不敢欺瞒陛下,临海大长公主是有心或无意,臣不敢推测,只是当日公主曾亲赐裴守约夫妇一名婢子,相貌与裴守约的亡妻十分相似,此事乃是臣亲眼所见。裴世子得知内情已是数月之后,抱憾于不能早日察觉,劝谏长辈,又自愧于未尽人子之责,故此才立志离富贵之乡,求圣人之学,请陛下明察。”

常乐大长公主越听脸色越是发青,想出言呵斥,瞅了李治一眼,又强自忍住了。

李治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裴炎也太不识好歹了!他正要开口训两句,看着裴炎依旧站得笔直的身形,突然又有些无奈——此人不识好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世上之人,风骨与机变从来都是难以得兼……他头疼地撑住了额角:“你先退下吧!”

裴炎默然欠身,后退几步,转身出门,礼数仪态依然是一丝不苟。李治摇了摇头,不知怎地,突然又想起了前几日同样从容退下的另一个身影,心头不由一阵气闷,一阵惘然。

常乐大长公主忍不住道:“陛下……”

李治回过神来,脸色有些不悦:“大长公主不必担忧,此事朕心中有数!临海大长公主其情可悯,朕自会成全!”

常乐公主松了口气:“陛下圣明!”

两人各怀心思,都沉默了下来。一片寂静中,门外宦者的回报声显得格外清晰:“库狄氏已传到,正在殿外等候召见”。常乐大长公主顿时打起了精神,侧头一看,却见李治的眉心也隐隐出现了一个“川”字,默然片刻才扬声道:“传!”

高头履踩在花砖上的声音细碎而清脆,从廊下越行越近,帘子一挑,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李治的目光不由微微一凝。十余年不见,库狄氏的模样变化不大,大约没有像旧日那般低头勾背,看去竟是更显高挑;身上是件鱼眼纹绿缎滚边的藕荷色素面交领衫,系着竹青色留仙裙,挽着牙色团花披帛,一身的柔和淡雅,却愈发衬得她肌肤如雪,面容如玉。

低眉敛衽地上前几步,她恭恭敬敬地俯身行了大礼:“妾库狄氏叩见圣人。”

李治的眉头却皱得更紧。库狄氏不言不动时,那份眉目分明的干净清丽,让他恍然间突然想起了萧淑妃;而这一行礼一开口,那一身的温润从容,则是另一种眼熟。不知为何,他心里一阵莫名的发堵,声音便带上了几分不耐:“平身吧。”

琉璃进殿时便留意到,殿内只有皇帝与常乐大长公主,听得这语气,心头更是一突,规规矩矩谢恩起身,又向常乐大长公主欠身行礼,便默然等着他们的问话。

等了良久,李治才仿佛不情不愿地开了口:“库狄氏,朕听闻河东公世子裴承先夫妇与你曾有过龃龉,不知可有此事?”

琉璃早已拿定了主意——安全第一!听得这突兀一问,她定了定神,缓声答道:“启禀陛下,当年妾年少气盛,的确曾与河东公世子起过冲突,与世子夫人也有过些许误会,不过如今都已时过境迁,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李治眯了眯眼,嘴角露出了几分讥讽:“库狄夫人果然宽宏,视名声之事也是不足挂齿!”

琉璃听得这语气越发不善,心里惊疑,又不敢不辩解,只能回道:“一场误会而已,既已解开,自然不敢因此疏远亲族,何况上回妾去河东公府请安,亲眼见到世子夫人在大长公主病榻前衣不解带侍疾尽孝,着实敬慕……”

李治冷冷地打断了她:“原来如此!却不知当年你与临海大长公主之间可也有过什么误会?”

琉璃心里越发警惕:“陛下明鉴,妾非临海大长公主,不知大长公主对妾是否有误会。只是妾出身寒微,礼数粗疏,不得大长公主青眼,也是情理之中。何况敲打训导,都是长辈提点晚辈的一番好意,妾不敢对大长公主心存误会。”

李治冷哼了一声,心里愈发烦闷,今日召见的这两个人看来都没什么可问的了,一个是不知进退,给个台阶也不肯下,一个却是滑不留手,生怕累及自己——裴守约,大约就是因为娶了这个妇人,才会变得那般畏首畏尾吧……常乐大长公主早已听得不顺耳,见皇帝沉默了下来,忍不住道:“不错!敲打训导,都是长辈的一番好意。做晚辈的,若是连个孝字都不知,要那么些学问作甚?”见琉璃眼观鼻鼻观口地站在那儿,一声也不吭,她冷冷地添了一句:“难不成你们裴氏一族就是这般看待德行二字的?”

琉璃心里叹气,她自然不敢忘记武后是要她们多替裴承先夫妇说话的,眼下情形不妙,她倒是不想说了,可常乐这话叫她怎敢不接?她正脑中急转,想找几句妥当的话应对过去,就听帘子后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陛下,大长公主,事情问得如何了?”

纱帘一分,武后穿着一身家常的湘色衣裙,含笑走了出来,脚步轻快,笑意盈盈,整个人就如一阵春风吹入,整个大殿似乎都温煦了起来。无论是李治眉宇间那份含煞的威仪,还是常乐大长公主咄咄逼人的盛气,转眼间便被消融得无影无踪。

琉璃心神顿时一定,上前一步就要行礼,武后笑着摆手:“罢了罢了,不必多礼!前几日还听说你最近有些累着了,今日看着精神还好。”

琉璃只得深深一揖:“多谢皇后殿下关怀,妾这两日已是好多了。”

武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微笑着打量了李治两眼:“陛下的身子果然是大好了,忙了这半日,看着倒是更精神了些!如今事情可有了决断?”

李治自她一露面,脸色便有些复杂,听得这满是关怀的轻松语气,心头顿时松了一半,想了想才答道:“裴舍人与库狄氏都云,当日不过是一场误会。”

武后微笑点头:“裴氏族风严谨,果然都是谦谨守礼的。”

李治顿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下意识地看了常乐大长公主一眼。常乐大长公主笑着对武后欠了欠身:“皇后所言甚是,裴氏一族家风的确严谨。只是树大多枝,这般百年世家,有些枯枝残叶也是在所难免,因此朝廷更要奖善罚恶,如此方能有助于裴氏门庭,亦有助于朝野教化。”

武后笑道:“正是,树大多枯枝,不但裴氏要引以为戒,皇族宗室身为子民表率,更应多加自律,免得让那几个奢华无德的损害了名声。”

常乐大长公主笑容微僵:“宗室子弟自然应以身作则,只是皇室尊严,却是不能容人轻慢,天家骨肉,更不能容人欺辱!”

武后似乎有些诧异地挑起了眉头:“大长公主说笑了,谁敢欺辱天家骨肉?”

常乐大长公主看着她明知故问、轻描淡写的模样,心头火起,索性再不兜圈子,沉声道:“旁人不说,临海大长公主这些年来,何尝被河东公府的那位世子放在眼里过?若不是逼不得已,又怎会在病中递上改立世子的折子?如今河东公业已病逝,这袭爵之事,却不知圣人与皇后如今是否已有决断?”

武后眉头微皱,想了想才道:“临海大长公主的意思,莫非是想让次子继承河东郡公的爵位?”

常乐大长公主一怔,此事虽然从未放到明面上提过,但请求改立世子不就是为这个么?她点了点头:“正是!如今的世子裴承先德行有亏,河东公尚在,他就能离府别居,若是让他继承爵位,又怎能指望他孝顺继母?倒是次子裴承禄,一直以来事亲甚孝,为人稳重,堪承宗祧。”

武后柳眉轻蹙:“据我所知,裴承先当年离府,也算是有情可原,他在裴氏族人与朝野中名声尚佳,如今又能知错就改,这几个月以来也是侍疾甚周……”

常乐大长公主冷笑道:“听闻圣人过问,才知回府侍疾,算得了什么孝顺?连孝都不知,这名声也不过是沽名钓誉!倒是裴承禄,十余年来不求名声,惟知尽孝,如此忠厚之人,才堪当重任。”

武后叹了口气:“大长公主,非是我要刁难长辈。临海大长公主为子孙打算的一片心意,原本是无可厚非,只是朝中那么多职缺,裴承禄身为公主之子,又是如此人品,难不成陛下还会亏待于他?又何必兴师动众,非要让他继承这河东郡公的爵位不可?这里头的是非曲直,真要细究起来,到底对大伙儿的名声都不好!”

她转头恳切地看着李治:“陛下以为如何?”

李治只觉得嗓子有些发痒,下意识转开了目光。她做事自然总有她的一番道理,可此事毕竟事关宗室,他堂堂天子,若是因为姑母当年得罪过皇后,就连这点心愿都不成全了,那些宗室子弟、文武百官又会如何看自己?

常乐也躬身行礼:“陛下,世上哪有什么德行能比孝道更重?何况皇家的尊贵脸面,天家的骨肉亲情,难不成还不如区区臣子的名声?”

李治咳了一声,点了点头:“大长公主所言甚是!皇后不必多虑,河东公既已病逝,临海大长公主又是这般情形,依朕所见,还是早日准了此事也罢!”

武后似乎没料到皇帝这么快便下了决心,讶然道:“陛下,临海大长公主的心愿自然是要紧的,只是这河东公的爵位却是不可轻许!陛下……”她踌躇了一下,仿佛是在斟酌着什么词句。

李治忙摆了摆手:“不过是个郡公之位,早日定了,便能让大长公主安心养病,又有何不可?我意已决,皇后不必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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