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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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夫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这些做什么?如今到处找过了么?这院子里可有什么……不大妥当的地方?还有敏之,有人见到他没有?”
平日跟关卡阿媛的婢子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眼睛也是红通通的,听得这连珠炮一般的问题,忙忙摇头:“都是婢子该死!没跟上娘子。这院子里所有能藏人的地方婢子们都找过了,便是池塘和井边也都看过了,都没娘子的踪影!”
正乱着,镜月匆匆走了进来,开口亦是:“都怪贫尼,是贫尼管教不严,叫夫人担忧了。”她的目光在屋里一扫,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好叫夫人知晓,杨娘子一个时辰前就从后门出了尼寺,因她吩咐过看门的沙弥尼,不许透露她的行踪,那沙弥尼当真便没敢说,眼见事情闹大了才回了我。”
琉璃站在武夫人身边,正听了个清楚,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武夫人也“哎呀”一声说:“这可如何是好?这尼寺后面似乎甚是荒凉,这大雨天的,这、这怎么成!”
镜月忙道:“夫人莫急,杨娘子是一个人,有周国公跟着呢,说是出去转转就回。若非如此,看门尼再是大胆,又怎敢让杨娘子出去?夫人放心,尼寺的后山虽然有些荒,却极为清净,并无外人来往,也无虫兽出没。周国公这几日也是走惯了的,想来不过是在哪里被雨耽搁住了而已。”
武夫人愣了一下,皱眉叹道:“阿媛面皮薄要躲人也罢了,敏之怎么也容着她胡闹!”脸色却是明显放松了下来。
杨岚娘忙笑道:“此一时彼一时,敏郞虽是看着阿媛长大的,如今却也不好太过拂了她的意。”
阿凌神色也是一松,却故意摇头叹了口气:“阿媛原来也是会作弄人的,竟然躲了那么远,成心让人着急。以后我可再不敢取笑她了!”
杨岚娘笑出了声:“你不就是怕日后再不敢取笑她,今日才要过足这瘾的么?”
屋里几个人都笑了起来,阿媛的婢女更是念佛不迭。
那一张张如释重负的面孔落在琉璃眼里,有如一根根的尖刺扎得她几秋立不住脚。她不敢再看,只能转头对着外面出神,心头一片冰凉。耳边却听得阿霓道:“阿弥陀佛,幸好无事,不然婢子们只怕身上这层皮都不够扒……”琉璃心头一震,忙转头屋里屋外看了两圈,没瞧见自家那几个婢子,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杨岚娘一眼啾见,忙笑着解释:“三郞没在这边。今日太过忙乱,我怕照应不到,先前就把大郞送到夫人的院子里了。”
琉璃心知她会错了意,笑着点头:“多谢少夫人费心了。”
那边阿凌已走到了门口,扬声吩咐婢女们多去熬些姜汤:“如今这天时不好,但凡淋着雨的,人人都要喝一碗。”又把自己的婢女叫了过来:“阿依,你去跟崔夫人回为禀一声,这边已是无事了,再问问她好些没有,要不要我过去看看。”
琉璃这才注意到崔十三娘竟也不在,忙问了一声,才晓得她是今日早间便说有些不大舒坦,午膳都没用。阿凌满脸歉意:“我原说她若是午睡之后还不好,我便去帮她把个脉的,这一忙竟给忘了!”
琉璃点了点头,没过来也好,今日这情形,卷进来的人越少越好。
那边厢,镜月犹自在低声与武夫人保证:“不必劳烦使女们了,她们又不认识寺外的道路,还是让贫尼的弟子们去找找。夫人放心,她们虽然愚笨些,平日倒是走惯了山路,杨娘子与周国公那般的人物,自然一见便知……”
琉璃心里一沉:那些找人的尼姑,那些殷勤周到、几乎谦卑到泥里去的出家人……她不由转头看了看门外正笑嘻嘻分头而去的婢女们,不知为何,翠墨的笑脸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她顷刻北京电视台便拿定了主意,抬头向镜月使了个眼色,才转身对武夫人笑道:“夫人这边若是无事,我还是先回去看看大郞他们吧。”
武夫人点头:”这边一时半会只怕还不得清净,大郞就拜托你再照看了。“琉璃笑着应了,一出院门便放慢了脚步,镜月果然很快跟了上来。眼见四下无人,琉璃也不客套,开门见山便道:”尼师,我有些忧心,今日只怕会有一场泼天的祸事。”
一阵疾风吹过,树梢摇动,豆大的水滴纷纷坠落,很快就将两人的肩头打湿了一片。两人却动都没动一下。随着琉璃低低的声音,镜月那张平日总是波澜不惊的慈和面孔越来越僵硬苍白,就如涂上了一层厚厚的粉浆。
天色渐渐向晚,满天的雨云终于散了大半,日头虽不曾露面,西边的云……染成了一片金红。法常寺的后门外,寻人的比丘尼们两人一队,顺着山间的小路找下去。
山间夜色来得早,没多久,树林里就开始浮起薄薄暮霭,天边的晚霞俞发绚烂,在雨后一半深蓝一半灰暗的天暮里,那微微变幻的深金魅……丽得近乎妖异。只是对于尼寺后山一处草棚前的两位比丘尼来说,眼……晚霞映照出来的景象,分明是一片血色。
她们要找的贵人就坐在草棚的角落里,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一件白色的男式外礼袍,整个人缩成了小小的一 团,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半边面孔。大约是听到脚步声,她身子一抖,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衣袍里,却露出了赤裸的肩膀。
年纪略大的寂痴脚下一软,差点坐倒在地。年纪小的寂嗔却反应更快,退后两步四下打量,见附近再无人影,立野合便想起了镜月适才的吩咐,她忙低声道:“师兄,你守着这里,我去找上座!”
她撒腿就跑,只觉得身体仿佛已不是自己的,明明是两里多的路,不知怎的竟是转眼就到,远远看见镜月正在尼寺后门外来回踱步,压在心底的恐惧这才猛然冲入胸口。待到了镜月面前,她已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草棚的方向拼命摇头。
镜月忙问:“是找到杨娘子了?她怎样了?”
寂嗔用力点头,喘息着好容易蹦出了几个字:“她,样子,不好,像是,不好了。”
镜月身后的两位比丘尼相视一眼,都是一头雾水,性急些的忍不住便追问:“杨娘子到底怎么不好了?”镜月的脸色却是骤然一变,摆了摆手,上前一步盯着她低声问道:“她可是,可是被、被……周国公呢?路上还遇到了什么人?”
寂嗔立时明白了镜月的意思,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见到,没见到旁人,没见到周国公。”突然想起几日来远远见过的那个白衣如雪的身影,又补充了一句:“只是杨娘子身上的衣裳,仿佛就是周国公的……”话一出口,她猛然醒悟过来,不由惊喘一声,伸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镜月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之极,仿佛有些不敢置信,又带着几分苦涩和自嘲。她闭上双眼念了声佛,再睁开时,神色已变得极为镇定,转身吩咐身后的两位弟子:“寂慢,你带上东西过去,先在那里帮杨娘子收拾收拾,再把人慢慢扶到这边等我;寂疑,你回去敲钟,召集众人回大殿做晚课,敲 钟便过来守住后门,告诉她们,今日的晚课,没我的准许,谁也不许出殿!” 她的目光在几位弟子身上一扫,目光中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威严:“待一切处置妥当,你们四人立刻悄悄收拾行李离开尼寺,分头苦修,越远越好。 在外面不得轻易与人透露来历,更不许再提及今日之事!”
寂嗔刚刚喘匀气息,听得这一句,不由微微张大了嘴,另外两名比丘尼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有一位脱口叫了声:“上座,这是为何? ”
镜月断然摆了摆手:“这是劫数,不必多问。”
寂嗔怔了片刻,终于醒悟过来,不由一阵惶然,脱口叫道:“弟子们若是走了,上座又该怎么办?”
镜月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了一些,声音却愈发严厉:“为师自然早有打算,你们走得越远,为师便越是安稳。若是有缘,过得一年半载,我还是这里的上座,你们再回来也不迟。这几个月却一定要走远些,千万莫自作聪明要回来探什么虚实,害了自己不说,还害了为师,害了整个尼寺! ”
“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去!”
几位弟子不敢多说,只得分头行事。没多久,寺院内便响起了一下又一下节奏舒缓的钟声,正是召集众人回寺的信号。
眼见远处的山路上出现了陆陆续续往回走的人影,镜月定了定神,转身往西院主院走去。她刚刚踏入院门,武夫人便带着杨岚娘迎了出来:“可是找到人了?”
镜月点了点头:“找到了,只是雨大路滑,杨娘子衣衫污了,贫尼已安排了几个弟子带上干净衣裳接她回来,路途不近,怕是要花上些时辰。”
武夫人忙问:“她还好吧?敏之呢?”
镜月面不改色地回道:“周国公已然离开了,杨娘子大约有些着凉,夫人若是忧心,不如请少夫人与贫尼一道去迎一迎?”
武夫人忙点头:“好,好,岚娘,你快带人去迎迎阿媛。阿霓,你去她的院子吩咐人准备热水。可怜见的,这天气被雨淋到,不知冻成什么样了!”
院子的外面,随着钟声的停歇,早已是人声不闻,人影皆无。镜月松了口气,眼见离主院已远,才伸手拉了拉杨岚娘的袖子:“少夫人,借一步说话。”
杨岚娘吃惊地转头看着镜月,镜月却回头看了看那两位婢子,认得个是杨岚娘的婢女,一个却是日常跟着阿媛的,不由喑暗叹了口气。
杨岚娘脸上顿时露出几分惊疑,摆手让婢子们离得远些,低声问:“敢问尼师有何指教?”
镜月低头念了声佛,轻声叹道:“贫尼也不知该如何跟少夫人回禀。此事干系太大,贫尼万死莫赎。”
杨岚娘脸色顿时一变:“难道是阿媛出了什么事?”
镜月默默点了点头。杨岚娘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是受了伤么?是伤着了头面?还是摔坏了手脚?”
镜月微微摇头:“若是如此,也就罢了。”
杨岚娘大惊失色:“难道她的伤竟是有碍性命?这是……”她声音一顿,脸色由白转灰,手脚都抖了起来,哑声道:“难不成她竟是遇到了、遇到了歹人?你不是说那条路上清静得很么?周国公呢?他怎么样了?”
镜月垂下了眼帘:“贫尼的弟子的确没看见国公,只是看见杨娘子身上披着的,似乎正是周国公的衣裳。”
杨岚娘呆呆地看着镜月,突然身子一软,“扑通”一声坐倒在地。镜月忙伸手去扶,跟来的两个婢子也都惊叫着上来帮忙。杨岚娘身上却如软泥一般,几个人都扶不起来。远处有人看见,叫了声“少夫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镜月心头大急,低声喝道:“少夫人,你若不撑着些,让此事张扬出去,只怕、只怕会连累到小公子!”
两个婢子原本口中正乱糟糟叫着夫人,听到这一句,不由相视色变。杨岚娘身子一颤,脚下晃了两步终于站稳,突然又反手抓紧了镜月:“快,快带我去看看,定然是你们弄错了,我不信,我不信! ”声音沙哑又尖锐。
镜月舒了 口气:“好,好,或是贫尼弄错了,贫尼这便带夫人过去!”她的目光扫过那两个婢子,忍不住又迟疑道:“只是这两位使女……”
杨岚娘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只是道:“咱们快去!”
说话间,从远处赶过来的人也到了近前,正是阿凌。她身上还背着药囊,离得老远便高声问道:“少夫人没事吧?适才怎么摔了?”待走到近前,看见镜月,倒是怔了一下:“尼师回来了?可是找到……媛娘了?”
镜月点头笑道:“找到了,杨檀越淋湿了衣裳,我带少夫人去迎一迎。少夫人走得有些急了,这刚下过雨的,便滑了一下。”
阿凌挑了挑眉,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那就好,我也一道去!”
杨岚娘忙扯出了一个笑脸:“如何敢麻烦你!”
阿凌讶然看了她一眼,眨眨眼睛没有说话。镜月也笑道:“正是,外头的路可不比这院子,泥泞得很,夫人只怕会弄脏裙子鞋袜。”
阿凌转头看了看后门的方向,又低头往地上看了几眼,镜月多少知晓这位夫人爱玩爱笑爱凑热闹的性子,心头不由紧张起来,立时又盘算出了几个说辞。好在阿凌却只叹了口气:“也罢,我还是先去十三娘那边,少夫人若是有事,再打发人来传我便是。”她笑着向两人点了点头,回身往来路而去。
杨岚娘和镜月相视一眼,都长出了一口气,却没看见,阿凌转身走了没几步,脸色便彻底沉了下来,眉间那个深深的“川”字,将那张平日总足笑吟吟的面孔竟是衬得异常阴郁。
眼见前面便是崔十三娘的院子,她立住脚步,怔怔地出了好一会儿神。暮色渐深,山风愈凛,那寒意仿佛都凝聚在她的眉宇之间,终于渐渐变成了决然。
片刻之后,当院内的小碑女听见敲门声打开门时,看见的依然是一张笑意盈盈的生动面孔:“你家夫人好些没有?我适才找到了几丸药,如今倒正是合用。”
法常尼寺的后门外,杨岚娘那张平曰总带着三分笑意的面孔,此刻却僵硬得仿佛木胎泥塑一般。在她身前不远处,两位女尼正吃力地搀扶着一个全身连带头脸都罩在斗篷里的女子,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斗篷的阴影里只露出一个下巴,她却依然一眼便认了出来;而另一个女尼手上拿着的白色袍子,更是眼熟得撕成布条她也不可能认错。杨岚娘只觉得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涨得几乎要炸开,一时连呼吸都窒住了。
阿媛的婢女失声叫了句“娘子”,冲上几步搀住了她的胳膊:“娘子你不好吧?都是婢子该死!婢子……”斗篷被扯得微微一斜,露出了一张毫无生气的惨白面孔。婢女的话戛然而止,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阿媛空洞的眸子下意识地转了转,正落在了杨岚娘的脸上。杨岚娘不由自主地扭过了脸去,落入眼中的正是那件皱巴巴的白抱。白抱的下摆上早已满是灰泥,袖口和衣襟上还沾着斑斑血迹,但领口那细细的银丝刺绣 却依然显得精致清雅——那是她一针一针亲手绣上去的花样!
她耳中全是轰然乱响的声音,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走上两步,轻声问道阿媛,告诉姊姊,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媛依然呆呆地看着杨岚娘,仿佛没有听见她的问话。镜月眉头微皱,上前扶住杨岚娘,想低声提醒一句,阿媛的嘴唇突然动了动:“是姊夫,姊夫……”
那声音轻飘飘的没有半分力气,却如一块巨石重重地砸上了杨岚娘的胸口,她只转头咳了一声,一口鲜血便喷了出去,不少血沫正落在那件白袍上,仿佛骤然添上了一道艳丽的花枝。
扶着阿媛痛哭的婢子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呜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另一个婢子伸手扶住了杨岚娘,哑着嗓子叫了句夫人。微弱的暮光中,她的脸色看上去比杨岚娘更加惨淡,身形摇摇欲坠,倒像是更需要旁人来扶。
寂嗔手上原是只拿着袍子,见着不对,忙上前搭了把手,只觉得杨夫人和那婢女的手都是一片冰凉,婢女还在不停地发抖,心里不由又是怜悯又是庆幸——耳闻目睹了这种事情,便是寻常的大户人家也未必会留给婢女们活路,更莫说牵涉到这样的贵人……幸亏上座慧眼慈心,早就想到要给她们备好退路,可上座她自己,又该如何脱身?
她忍不住转头去看镜月,却见镜月正回头看向寺院的方向,眉头微皱,神色怅然。
仿佛应和着她的目光,寺院的梵钟又一次响了起来,那悠长的声音回荡在群山之间,带起了绵绵不绝的悲悯回响。
第十二章福报业报人算天箅
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中,悠长的钟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琉璃一个激灵翻身起床,看着微微透入灯影的窗棂出了半晌的神,这才穿上外衣走出门去。
正是丑时刚过的凌晨时分,迎面的山风寒意浸人,屋檐下的灯笼随风晃动,在浓黑的夜色里划下一道道明灭不定的光圈。琉璃拢了拢衣襟,侧耳倾听着外头的动静,可除了那几声急促几声轻缓的规律钟声,便只有和夜色一样纯粹浓厚的寂静。
身后的门楣一响,睡在外屋的小米揉着眼睛走出门来,看见琉璃明显地吃了一惊:“娘子?娘子怎么这么早便起来了?不是说天明之后才动身么?”
琉璃笑了笑:“昨日睡得早,梵钟一敲,便有些躺不住了。”昨天她来后便没再出院门,杨岚娘那边也直到天黑后良久才想起要来接大郎。琉璃问得了一个媛娘已安然回来、喝过姜汤睡下了的答复,回身便关了大门,把所有的人都轰回房间:“早些睡觉,明日还要回城呢!”
只是如今这时辰到底还是太早,小米捂着嘴打了呵欠:“这寺院住着清净是清净,就是每日的晨钟着实有些吵人,让人起也不是,睡也不是……”
说话间,远近各处寺院的钟声都响了起来。那此起彼伏的连绵声响,温柔而固执地敲击着夜色。不知过了多久,原本严丝合缝的漆黑夜色终于渐渐松动,在东边的天幕上裂开了一丝缝隙。曙光乘隙而入,将那线裂痕越拓越宽,终于变成满天的清辉。
东屋里,三郎咿咿呀呀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琉璃早已梳洗妥当,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听见动静忙挑帘进去。三郞听到门响抬头望了一眼,立即又把小脑袋缩回了被子,闭着眼睛装睡。琉璃忍笑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三郎还没睡醒么?那刚才是谁在叫阿娘?难不成是武家大郎在叫他的阿娘吗?声音可真是好听!”
三郎忙不迭睁眼嚷了起来:“是三郎,是三郎! ”
琉璃笑着低头亲了亲他的脸蛋:“原来是三郎啊,阿娘没听错呢。”她和乳娘一道给三郎穿上了衣裳。再出门时,小米已出去取了早点回来,一见琉璃便道娘子:“崔夫人那边已经开始备车了呢,咱们要不要也快些收拾?”
琉璃好不意外:“崔夫人?她不是说身子有些不好么?”
小米叹道:“可不是!我刚才遇见了凌夫人那边的阿依,听她说,昨天入夜后崔夫人就发起了高热,好在凌夫人见着势头不好,一直没敢离开,赶紧给崔夫人下了两遍针。过了三更天,崔夫人便发出了一身的疹子。原是她体质湿热,受不得这山间的潮气,疹子一发出来就没什么要紧了,只是要赶紧挪换个干爽的地方。韩国夫人正催着凌夫人赶紧陪崔夫人回长安呢。阿依说,她们行李都收拾好了,吃过早点就准备上马车。娘子,您看咱们……”
琉璃不由松了口气,她正担心十三娘病得不是时候,万一真是出了那档子事,被耽搁在这里不是玩的!她点了点头:“没事就好,待会儿我去问一问韩国夫人,若是无事,咱们便一道走。对了,韩国夫人和杨娘子那边如何了?
小米摇头:“这倒是没听说,适才婢子去取饭时,没遇到那边院子的人,今日送而斋饭的尼师又换了两个生面孔,婢子也就没多问,只怕都在忙着收拾吧。”
她一面快手快脚地放好了碗碟,一面感慨:“说起来这出家人也是会装样的,平日看着那般勤快谦和,咱们人还没走呢,昨日的脏污也没人来收了,今天的院子也不打扫了,刚才婢子走了一路,竟是一个人也没遇到!”
琉璃心里微微一沉,转头看着院门的方向,半晌没有做声。
院门之外,偌大的庭园的确是格外宁静,被雨水冲刷过的花木绿得沁人心脾,将尚未散去的薄薄雾气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往日里洒扫的沙弥尼和来往的婢女都是不见人影,唯有不知名的小鸟在花木深处你唱我和地吊着嗓子。
一片寂静之中,庭院靠西的凉亭里,突然传来了一阵细碎的人语。那凉亭四下开阔,半个人影也藏不住,说话的人却依旧把嗓子压得低低的,仿佛亭外每一根树梢上都可能藏着偷听的耳朵。只是说着说着,其中一人突然拔高了声音:“什么叫找不到人了?尼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
镜月恭恭敬敬地欠身行了一礼。大约一夜未睡,她的双眼微红,僧袍发皱,面孔显得极为憔悴,声音倒还镇定如常:“少夫人息怒,贫尼也不大清楚里头的缘故。贫尼昨夜一直守在杨娘子的院子里,没敢出去一步,少夫人适才来传那几个弟子时,贫尼才晓得她们都没在房中。小庙的规矩原是出家人就该出外化缘,这几日因韩国夫人施斋,弟子们才日日就近吃斋,如今出去化缘也是寻常,还请少夫人且等一等再说。”
杨岚娘冷冷地盯着镜月,不发一言。她显然刚刚梳洗打扮过,脸上妆容齐整,迎蝶粉少说也打了三五层,身上是一件簇新的碧色团花夹缬胸襦裙,与满园的绿意相映生辉,只是此刻衬着她粉底都掩不住的灰败脸色,那原本鲜活的绿色仿佛也带上了一股隔夜菜般的晦暗,目光也显得愈发阴沉。1镜月不安地挪了挪脚步。讷讷道:“要不,贫尼让弟子们去附近找一找?却不知少夫人此刻着急传唤她们,所为何故?”
杨岚娘微微一怔,阿媛空洞的眼神、武敏之沾血的白袍在脑中一闪,她无声地吸了口气,才把那股钻心的滋味强压下去,脸上又恢复了豪门主妇的端严,语气也是无懈可击的淡漠:“杨娘子那边如今只有两个婢子,总要人做些粗活,与其找旁人,倒不如就用昨夜那几个。”
镜月明显地松了口气:“原来是为此事,少夫人放心,这附近原有些残疾之人靠着为寺院效力度日,不如贫尼这便找上两个聋哑的老妇去那院里伺候?”
杨岚娘皱眉不语,一时有些拿不准她是真的糊涂,还是故意装傻。出了这样的事,知情者自然都要扣住,自己昨天心神大乱,一时竟没注意那几个尼姑是何时离开的……看着面前这张神色恭谨却并不卑微的面孔,昨日的点点滴滴在她脑海里渐渐连在一起——当时看着一切安排都是寻常不过,可这么大的事,如今除了那几个尼姑婢子,竟再没惊动旁人,这样的安排,岂是糊涂人随手能做到的?
她心中大凛,脸色倒是柔和了一些:“明人之前不说暗语,尼师原是恩虑周全之人,只是那几位师父,还是早日请回寺院才好。毕竟事关天家,若是漏了一句半句出去,不晓得要害多少人!”
镜月垂着眼帘笑了笑:“少夫人过奖,贫尼愚钝胆小,因此凡事上都会多个小心,弟子们也是如此。唯一可取的,不过是一片向佛的虔心罢了。夫人放心,菩萨在上,贫尼不敢妄言,这等大事,我等若敢搬弄口舌,让旁人听见了一星半点,便让我等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杨岚娘眉头不由皱得更紧,有些事情,不是她放心不放心的问题,而是太过要紧,绝不是一个毒誓就能应对过去的,别说老夫人那边,就是她自已……她放缓了声音,一字字道:“尼师名德重望,我自然是信的,只是那几位小师父到底还年轻,昨日又受了惊吓,难保不私下议论,犯下大错。让她们在这边院子里多待几日,也是为了她们好。尼师德高望重,我等再是儿狂妄,也不敢对尼师如何。倒是几位师父若是就此不见踪影,旁人难免不会疑心尼师另有图谋,这又是何苦?”
镜月脸色变得郑重起来:“少夫人,菩萨在上,贫尼不敢诳语,贫尼是当真不知这几位弟子如今在何处。我宗原是最重苦修,弟子们出门修行个一年半载也不算什么,这几位弟子又都是受了足戒的比丘尼,终南山内外,哪里去不得?少夫人说得有理,她们都还年轻,又受了惊吓,若说她们会不知死活在外妄议,贫尼敢以性命担保,她们决计不敢!但若说她们一时糊涂,吓得悄悄跑了,却当真是难说。少夫人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杨岚娘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顿时更加阴沉起来。她们要真是跑了,这终南山里的佛寺少说也有上百家,难不成还能一间间找去?三阶宗的出家人又的确最能吃苦挨饿,这时节往野地里一钻,只怕神仙也找不到她们!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那几位都是尼师的高足,下落么,自然还得着落在尼师身上!”
镜月叹了口气,语气却十分平静:“贫尼愿听任少夫人发落。”
杨岚娘冷笑了一声,正要搁下两句狠话,镜月已退后一步,深深地弯腰行了一礼:“少夫人请听贫尼一言。其实少夫人不必太过忧心,这几位弟子既然都受了足戒,哪个敢犯口舌?犯戒之业从来都是最重。所谓劫数,原本都是因业而生,若是为避劫而造业,日后定然会有更大的恶果!这世上的造业者,谁能逃过报应?不报今生,必报来世,不报自身,必报后人!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少夫人如此慧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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