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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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的日子过得最快,转眼便已近元宵,西市的店家大多已重新开张,连带着附近的里坊也都恢复了往曰的热闹。斜对着西市的崇化坊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十字大街和四面坊门附近,从早到晚都是车马喧闹,胡饼酒浆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崇化坊西门往南,绕过一棵枝条繁密的大柳树,眼前便是一条长长的 巷子。大概因为是坊中离西市最远的角落,巷子里倒是极为清净,尤其在这冬日的午后,静悄悄的人影都瞧不见半个,偌宽的路面上,只有三五成群的麻雀叽叽喳喳地跳来跳去。

阿燕几步走进巷子,不由晃了晃神,身后的热闹和眼前的清净实在相 差太远,让人恍然间竟有种身处异世的不真实感,而不远处那两扇漆色斑 驳的大门和窄小陈旧的门楼,则让这种不真实感更强了几分——若不是她多方打听,又天天让人暗地里盯着韩四,谁能相信这种寒酸的地方竟然就是那位何家娘子的别宅?谁能相信他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了这里的常客?

想到这十来天里,他毎隔一两天就悄悄来这里待上半个多时辰的古怪 行径,他任凭自己旁敲侧击都绝不开口的固执神情,以及没事居然会往胭脂首饰店里钻的反常习惯,阿燕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压住心头那油煎般的复杂滋味一她实在无法相信韩四真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来,但事到如今,眼看着他变得越来越陌生,自己也不得不过来亲眼看一看……盯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看了好几眼,阿燕这才转身离开。在巷口的胡饼铺子里,她找了张能瞧见里头情况的高案坐下,又随口要了两个胡饼、一杯热浆。大约因为这时辰难得有人光顾,老板倒是格外殷勤,笑着送上了刚出炉的胡饼。那洒着白芝麻的饼子被烤得金黄香脆,香气四溢,只是吃在阿燕嘴里,却是干草般没有半点滋味。

仿佛过了好几个时辰,十余丈外那两扇大门才悄无声息地开了半边。阿燕心头咚的一声跳,所有的热血仿佛一下子都涌到了嗓子眼,一时连气息都堵住了。

从门里闪出的却并不是她熟悉的身影,而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子,出门后便向巷口快步走了过来。阿燕一口气这才透了过来,待看清来人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嫁女,便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慢慢喝着早已变得冰凉的浆水,耳中听着那婢女笑嘻嘻地向老板买了十个胡饼,又脚下生风地回去了。

冬日的阳光将坊墙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那两扇门却再也没打开过。

阿燕只觉得心气渐渐浮躁起来,正难耐间,身后传来“吁吁”两声,却是一辆牛车转入巷口 ,悠然停在了胡饼铺边。

这车子装饰得并不起眼,不过阿燕离得近,一眼扫去,便看出那幅深青色车帘用的是联珠对獅纹的波斯锦,是地道的西域高档货。她略觉意外, 不由多看了两眼。车帘恰好也微微一挑,一双波光流转的眸子与阿燕对了个正着,那目光仿佛带着种奇异的电力,阿燕心头顿时“咚”的一跳,忙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牛车上的人却轻轻一笑,声音也是麻酥酥的好像带着个钩子:“阿燕姊姊?”

阿燕大吃一惊,霍然抬头望了过去。她早在十几年前就巳改姓为狄,这次回长安后也是以西州医家的身份依安氏而居,如今除了极亲近的那几家人,京城里几乎没人知道她的真正来历,依然叫她“阿燕姊姊”的更是屈指可数……车上的人将车帘挑得更高了点,一张丰润的面孔在帘下的暗影里鲜明如画,容颜并不陌生,却比十几年前美得更惊心动魄。一个记忆里的名字自然而然从阿燕的舌尖滑了出来:“雪奴? ”

那张雪凝般的面孔上顿时锭开了一个愉悦的微笑:“姊姊还记得雪奴!’’

早有奴婢上来打起了车帘,雪奴扶着婢女款款下车。她的身段比当年略显丰腴,藕荷色素面雪狐斗篷下,那柔软的线条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微微 起伏,足以让人目眩,脸上却是一派从容沉静。走上两步,她对着阿燕端端 正正行了一礼:“雪奴见过姊姊,姊姊一向安好。”

阿燕哪敢托大,忙起身还礼。眼见着雪奴装扮虽不华丽,但身上的披风,车上的垂帘,样样都不是凡品,心头不由越发疑惑:这位如今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听娘子说过,三年前她曾主动奉上千金,而看她今日这打扮气 派,只怕拿出万金也不会太困难!

雪奴仿佛瞧出了她的疑问,轻声道:“十几年不见,姊姊的气度愈发超脱了。雪奴惭愧,如今不过是一介商妇,实在不敢前去叨扰贵人。还望姊姊见到夫人时,替雪奴向夫人问一声安。夫人当曰大恩,雪奴不曾一曰或忘。”

阿燕心里疑惑略解,这风尘中人从良嫁给商人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看样子,雪奴嫁的大约还是极有钱的富商,而官民有别,以她如今的身份, 没有主动找到裴府去,也在情理之中。但不知为何,她心头却愈发有些不安起来,当下只是点头一笑:“不敢当,雪奴的好意,阿燕一定转告。”

“那就劳烦姊姊了! ”雪奴微微欠身,抬起头时,眼中已满是笑意,“今曰难得相遇,雪奴在此曲正好有间别舍,姊姊若是无事,可否到寒舍坐一坐?”

她在这边有别舍?风尘中人、商人妇……阿燕心头突然涌上了一种难以言表的荒谬感,抬眼瞧着雪奴笑道:“却不知妹妹如今该如何称呼?”

雪奴含笑的声音清晰无比:“承蒙这边的街坊们不弃,叫我声何娘子。 姊姊不是外人,还是叫我雪奴就好。”

这答案并不意外,阿燕却几乎失声笑了出来——居然是她,果然是她!只是她的性子素来冷静自持,越是情绪激荡之时,越能沉得住气。她低低地咳了一声,顷刻间便打定主意,要稳一稳再说,面上便微笑着摇了摇头:“多谢妹妹相邀,只是阿燕眼下还有些琐事,只能改日登门拜访了。”

雪奴似乎没料到阿燕会断然拒绝,怔了怔才笑道:“是么?那倒是雪奴冒昧了。只是雪奴与姊姊十几年不见,如今好容易遇到姊姊,的确有好些事想请教,却不知姊姊何时才得方便?”

她的声音低回婉转,剪水般的明眸静静地凝视着阿燕,里面分明满是期盼。阿燕只觉得自己若是男子,此时大概刀山火海也肯去了,心头一时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正想随口说个明日,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回眸一扫,却见胡饼铺的老板依然满脸憨笑地站在烤炉面前,眼巴巴地瞧着外头街面上的来往人群,竟是压根没有往这边多看一眼。她心里顿时一凛,满腔的复杂情绪都化为了警醒。

抬头看着雪奴的眼睛,阿燕脸上的笑容倒是愈发温柔平和:“的确有些不巧,阿燕家里还有些事,这几曰都不好出门。只是妹妹若能得闲,倒是随时可以去寒舍一叙。拙夫姓韩,就住在安远坊十字街东往南第二曲,妹妹一问便知。”

雪奴黛眉微挑,却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反而如释重负地轻轻吐了 口气:“原来姊姊是韩医师的夫人,这就更好说了! ”

她敛衽行了一礼,才低声道:“雪奴不敢欺瞒姊姊,这些日子,雪奴的确叨扰过韩医师几回。原是有一位旧识得了不好让人知晓的病。听闻韩医师医术高明,心地仁厚,便悄悄求到韩医师过来救命,又请他莫要泄露了消息。适才听闻下人来报,说是有生人徘徊巷口,雪奴心里不安,这才特意过来看了看,没想到竟然是姊姊! ”

“姊姊放心,承蒙韩神医妙手回春,雪奴的故人如今好得差不多了,曰后不用再烦劳医师上门。适才下人们已将医师从后门送走,此时大约都到家了。种种唐突之处,还望姊姊见谅。”

原来,是这么回事?阿燕看着雪奴不闪不避的坦然目光,心头虽不全信,却也松了大半,点头笑道:“妹妹折煞阿燕了 !妹妹这般照顾拙夫生意,我却让妹妹虚惊了一场,阿燕羞愧,改日定当治办一席,向妹妹赔罪。”

雪奴笑着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姊姊大人大量,能不怪罪雪奴已是万幸,雪奴哪里还敢让姊姊破费!只是雪奴的确有事想请教姊姊,可否在此叨扰姊姊片刻? ”说着竟是招手要了杯热浆,在阿燕斜对面款款坐了下来。跟着的两位婢女也上前几步,不远不近地站在她的侧面,恰好挡住了街上行人的视线。

阿燕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头,可此时此地,虽说棚子阴暗狭窄些,到底就在街边,外面人来人往,实在不是做阴私勾当的场所,她索性也大大方方点头一笑:“那阿燕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雪奴展眉而笑,眸子愈发亮了几分:“阿燕姊姊,你从小是在长安长大的,在西域那么多年,过得可还习惯?”

阿燕不由暗暗佩服:她倒真是沉得住气,看神色明明是极想问点什么,一开口却照样能如此四平八稳地跟自己寒暄!口中便笑道:“初去当然是有些不大习惯的,但入乡随俗,住上几年自然也就好了。”

雪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闻西州炎热多风,庭州冬日酷寒,龟兹胡风浓郁,姊姊觉得哪里住着更好些?”

阿燕略觉意外,略一思量还是答道:“龟兹别的还好,就是唐人少了点。 庭州唐人最多,好些地方跟长安还颇有几分相似,所以那里的冬曰虽然漫长酷寒,我倒是最喜欢住在那边。不过西州的唐人也不少,加上商旅来往频繁,奇人异事颇多,也有好些人愿意住在西州……”

雪奴接口笑着问道:“可是小檀姊姊更爱住西州?她现在也回了长安吧?如今过得可好?”

阿燕点头:“正是。她早已嫁人生子,日子很是过得。”小檀夫妇两年前就回了河东,帮着族老们打理裴氏族产。长安这边良贱森严,奴婢就算脱籍也是低人一等,小檀和阿成原先又是常跟着娘子和阿郎出头露面的,来历不好掩饰,倒不如到河东那边混个农户身份,日后子孙才好有个前程。只是此事不必与外人细说,雪奴若想见小檀,倒是要想个托词才好……好在雪奴并没有追问,把话题又转回了西域:“我也听说西州最是热闹 过,只是那边房屋都是挖在土里的,那岂不是憋气得很?”

阿燕暗暗松了口气,顺着雪奴的话头说起了西州的房舍。雪奴竟是十分感兴趣,问完房屋又问饮食,问完饮食接着再问当地的风俗人情、婚嫁事宜。阿燕答了七八个问题之后,便觉得有些异样:难不成她真的只想找人聊聊西域风情?还是想拖住自己或是有别的打算?

阿燕正想找个借口脱身,却听雪奴悠然长叹了一声:“如此说来,那边 既不是什么穷山恶水,却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她的目光不晓得落在何处,眼中的情绪竟是说不出的复杂,只是顷刻间便收回视线,脸上依旧是一派妩媚从容:“让姊姊见笑了,拙夫如今人在西域,心里未免有些牵挂,今日姊姊既然有事,雪奴改日再请姊姊一叙。”

这倒是正中阿燕下怀,她顺势便笑着站了起来:“正是,天色也不早了, 过几日我再给妹妹下帖子,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雪奴微笑起身:“好,那雪奴就等姊姊的差遣。”

阿燕不敢耽搁,弯腰告辞,转身便出了铺子,步子虽是尽量平稳,却到底还是走得比平日快了些。

雪奴静静地瞧着她的背影,摇头笑了起来。在阴暗的棚子里,她微笑的明媚面孔仿佛温暖入骨,又仿佛没有丝毫温度,一如正照在棚顶上的那轮冬日斜阳。

阿燕并没有看见这个笑脸,她心头堆着千思万绪,又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从崇化坊西门到家的这三四里路竟似长得没完没了。直到进了院子,听见上房里传出的熟悉笑声,提着的一口气这才松了下来,快步走上了台阶。

帘子一挑,一股久违的暖香顿时扑面而来——堂屋里不知何时竟已灯烛辉煌,还生起了炭盆,点上了香炉,而堂屋角上的高案边,韩四和阿飞、七七正凑在一处,说说笑笑地搬弄着什么,全然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阿燕手还放在帘子上,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幅冬日全家乐,简直有点回不过神来。屋里的几人转头看见她,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七七几步跳了过来:“阿娘可算回来啦! ”韩四也是满脸放光:“快过来看看我给你买的东西!”

高案上一排放着好几个匣子。阿飞手边放着的是砚台和毛笔,七七面前搁着几个瓶瓶罐罐和一个精巧的手镯,韩四献宝般拿起最中间的匣子,双手端到阿燕面前:“你打开看看。”

他那双平日总有些迷瞪的眼睛,此刻比烛台上的火焰更为明亮灼热。 阿燕只觉得自己的眼底仿佛也被烫了一下,不由自主便垂下了眼帘。她接过匣子,打开匣盖,露出的赫然是一根赤金点翠的双股钗’样式和她去年当掉的那根几乎一样,只是雕工明显更为精致,翠羽的色泽也更纯净。耳边韩四的声音里犹自带着几分小心:“你看这根好不好,你要是不喜欢,我再去换!”

原来他一直还记得这个,去首饰店也是为了……阿燕只觉得眼底的那点微烫几乎要流溢出来,忙用力忍住,抬头白了韩四一眼:“你今日是劫了道?买了这么多东西,日子要不要过了?还有你们俩,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

韩飞和七七都愣住了。七七脆声应道:“都做完了呀! ”韩飞忙一把拉住她,挤着眼睛道你真的做完了?让我看看!”七七也反应过来,忙不迭说了声“好”,刺溜下了高凳,和韩飞一道蹿进了书房。

这两个小精怪!阿燕绷不住差点笑了出来,韩四看见她脸上的笑意,也嘿嘿两声,上来拉了拉她的袖子,洋洋得意道:“你不用担心,我近日帮个大户看好了病,这是人家送的谢金,今天买了这么些东西,还没用去一小半呢!你看--”

他伸手掏出一个荷囊,往下一倒,十几枚小小的花式金饼丁零当啷地滚了出来。

阿燕拿起一枚,像第一次瞧见般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这才含笑点头: “你倒是好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就做了这样一件大事出来,如今可能告诉我,你到底给哪户人家看好了病么?”

韩四笑容微收,满脸认真地摇了摇头:“我说过多少次了,我答应过别人,出门之后决不对任何人透露半个字的,所以今日他们才给了我十倍的诊金。我既然收了钱,就不能说话不算数。阿燕你放心,我救的人,帮的人,绝不是坏人。”

阿燕挑眉瞧着韩四:“怎么?给你这些钱的人没说过,她和我原是十几年的老相识么?”雪奴到底想做什么,她还想不明白,但她绝不会相信,有那般心机手段的人,在请韩四做事之前居然不曾调查他的家人来历;自己让人跟了韩四这么久,对方居然到今日才察觉;就因为有人窥视,居然会惊动她这个大老板亲自来查看!

韩四明显地吓了一大跳:“十几年?你怎么会认识她十几年?”

阿燕淡然道:“怎么没有十几年?我离开长安前,就曾和她在阿郎府上朝夕相处了好长一段时间。可她到底是不是好人,我却是至今都不知道, 却不晓得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

韩四脸色越发困惑:“十几年前就在阿郎府上?难不成她是阿郎府上的家生子?可如今怎么又姓了何?不过那时她才多大,自然看不出好坏来。我瞧着她现在待人极好,心地也软,横竖你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又有什么不放心?”

阿燕怔了一下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顿时气往上冲,忍不住走上一步, 咬牙冷笑道:“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比她老了那么多?” 韩四吓得几乎没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张口结舌了半天才道:“你、你 ……她如今也不过十六七岁,十几年前,可不是、可不是个娃娃?”

阿燕原本眼里都能飞出刀子来了,听到这一句,不由一愣:“谁才十六七岁?”

韩四奇道:“不就是给我这些金子的人,那位何小娘子么?说是何府的管事,专门管着何家娘子那处别宅的……”

原来是个……小管事!阿燕顿时无言以对。韩四犹自小心翼翼地瞧着她问道既然她原先也是阿郎府上的人,我帮了她这回不是更好?你怎么就恼了?”

阿燕耳根发热,却又无法解释这番误会,韩四却突然一拍脑门:“我明白了!”

“你可是觉得收了熟人这么多钱不好?不打紧的!又不是小何的钱,也不是我向她要的,她家主人愿意给这么多,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你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阿燕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谁担心这个了 !我只担心你这呆子,被人卖了还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你还不赶紧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

韩四吓得一咳嗦,怔了半晌依然坚决摇头:“我答应了不说的,横竖我只是尽医家的本分。你要是不放心,以后我再不跟何家打交道就是了,可我不能言而无信!”

阿燕瞪着韩四,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煎熬了好几天,此刻才如释重负,实在不想跟韩四为此置气,只能哼了一声:“你记得今日说的话就好。 还有这些金子,你一两都不许再用了,我这就去四舅那边一趟! ”就算动用安家的关系,也要好好查一查雪奴了,她折腾了这么一大圈,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眼下又正在吏选的节骨眼上,裴府那边,奴婢管事们如今都轻易不能出门了,就怕有人栽赃攀咬,知道自己是裴家旧奴的人虽然不多,雪奴却恰好就是其中一个……韩四忙道:“好,好,我不用了,我就订了这几样东西,都是刚刚顺路取回来的,统共也就用了六七两……”阿燕懒得理他’裹上披风转身出门。韩四满脸迷惑地挠了挠头,忙抓了件披风也追了出去。

书房的门帘后面,两颗小脑袋悄悄缩了回去。兄妹俩你看我,我看你, 脸上都写满了困惑。七七皱眉道阿兄,阿娘怎么了?好好的生什么气?” 韩飞眯着眼睛想了半日,突然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那个什么何 娘子我也听人说过的,据说生得极好,手段极高,是个狐仙般的人物。阿娘说的老相识多半不是那什么管事,就是这何家娘子!我猜……她只怕比阿娘还要年轻些!”

七七奇道:“那又怎样?任她再年轻,生病了也得看医师啊! ”

韩飞顺着眼角瞟了她一眼,傲然拉长了声调:“糊涂!子曰,唯女子与 小人难养。圣人诚不我欺也。”

七七满脸崇拜地看着他,甩力点头:“没错!阿娘说过的,你和我都很难养。”

第二十一章似曾相识无所畏惧

方圆足足三丈有余的大书房里,没有任何屏风帘帐之类的装饰,只是沿着四墙往内一圏圈地放了数十个厚重的书橱,看去像是一大片书籍堆砌的丛林,就连那个不经意的简短回答也仿佛带出了书林间的阵阵回响—— “我知道了”

阿燕微微一怔,抬头看了看坐在书案后的裴行俭,却见他已神色如常地重新拿起案上的卷宗,忍不住微微提高了声音启禀阿郎,如今的雪奴 并非只是家产丰厚、行事诡异而已,婢子这几日还查探到,她和朝中权贵颇有交往,有人亲眼见过她给数十家贵人府上送年礼,据说往年还有人通过她的门路谋到差事。婢子担心的是,她身后有人指使!”不然的话,自己和韩四算哪个名牌上的人物,值得她动手设计?虽然后来那次见面雪奴依然只是谈天叙旧,看不出任何企图,但越是如此,她心里就越是不安……裴行检放下卷宗,抬头看了阿燕一眼:“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分明比先前更为轻缓,阿燕心头却是一凛,再不敢多说,退后两步低声道:“是,婢子这便告退。”

裴行检的目光在阿燕的身上转了转,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此事你不必再管。日后你和四郎手头若是不方便,记得开口,莫要见外。”

啊?这话从何说起?阿燕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这条孔雀纹的竹叶裙是新做的,今天是头一回上身,怎么就让阿郎看出窘迫了?她一头雾水,又不敢多问,只能答道:“多谢阿郎关怀,眼下还好,日后若有所需,婢子定会禀报。”

她正要转身,裴行俭又叫住了她:“对了,此事你可曾禀告娘子?” 阿燕连忙摇头:“雪奴倒是说过让婢子代她向娘子问安,只是婢子思量着,眼下还是不要烦扰娘子的好。”娘子如今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子,这一胎又怀得辛苦,哪里还能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劳神?

裴行险点了点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这两天脾胃又有些不好,还要烦劳你过去仔细看看,若是……若是有什么不妥,一定要立刻告知于我!”

瞧着裴行俭阴沉下来的脸色,阿燕却是松了口气,阿郎什么都好,就是遇事太过沉稳,行事又太过莫测,让人面对他时总有种莫名的压力;似乎也就是娘子有了身孕时,他才会露出这多思多虑的一面,虽然经常会多得有点不着调,整个人却着实可亲可近了许多。她嘴里便麻利地回道:“婢子这就过去。阿郎也不必太过担忧,有身子的人胃口欠佳原是常事,娘子身子康健,脉象一直也甚为平稳,定会平平安安诞下小郎君。”

裴行俭剑眉一展,语气里也多了几分真正的温和愉悦:“那就借你的吉言了!”

阿燕暗暗好笑,眼见裴行俭再无吩咐,才欠了欠身,退出门槛。从门外看去,这间四面都满是高大书橱、连案几上都堆满了如山卷宗的书房越发显得肃穆逼人,而案几前那个如刀斧刻成的端正身影就犹如丛岩中的一棵青松,默然挺立,不可动摇。她不由屏息又退出几步,放轻脚步走到廊下,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廊庑边第一间小屋的门帘立时一动,露出了一张圆润俏丽的面孔,先是满脸堆笑地向阿燕点头致意’又压着嗓子低声问道:“狄女医,少常伯那边可有什么吩咐?”

阿燕认得这位正是圣人拨给阿郎的另一名宫女姚氏,这些日子在书房专门伺候笔墨的,忙回礼笑道姚阿监辛苦了。少常伯还在看卷宗,倒没说有什么事。”

姚氏明显松了 口气,向阿燕略带讨好地笑了笑,又倏地缩回了屋子。阿燕嘴角不由一抽,伺候笔墨这种事儿,原是有些风流意味的,可惜这处房里坐着的那位,却只会让人面对的次数越多,心里的妄念便越少,看姚氏如今这模样,别说风流,大约连跟赵氏别苗头的心气都已被灭得干干净净了……她越想越是好笑,脚下也越发轻快,不多时便从东院的角门转入了中路的主院。

上房的小碑女通报声几乎刚刚落地,便有人挑帘而出,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正是阿燕心里刚刚还念过的赵氏幺娘。她身上穿着件颜色娇嫩的鹅黄底团花小袄,配着碧色穿花鸾鸟纹的六幅长裙,整个人倒是平添了几分娇美可亲。只是阿燕眼利,一眼便瞧出她脸上那精心涂抹过的脂粉下面,血色似乎并不算好,心里不由暗暗纳罕——如今这位女俊杰出外是标准孝女,入内则是贴心侍女,在府里一天天的越发如鱼得水,今儿却是怎么了?

看见阿燕,赵幺娘脸上绽开的笑容倒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亲切狄娘子 来得好巧,夫人正说起您呢,快请进。”

阿燕也笑:“怎敢劳烦小娘子。”

赵幺娘笑道:“狄娘子这话说得,您跟幺娘还客气什么。” 一面把阿燕往里引,一面便轻声将琉璃这几天的饮食起居都说了一遍。阿燕听得暗暗点头,这位不管心思如何,在这上头当真是下了功夫的,句句都在点上。听到这两曰琉璃饮食略减,睡眠也不大好,她顿时想起了裴行俭的话,难道竟然不是阿郎又想太多了?她忙问道怎会如此?这几日夫人可是又有些操劳了?”

赵幺娘笑了笑还没接话,里屋已传来琉璃带笑的声音:“我操劳什么,这几天全是幺娘在操劳!”

阿燕走进里屋,抬头一看,却见琉璃穿得也颇为鲜亮,身上是一件柔软贴身的米色底玉色镶边的晕花丝棉衫,下面系着墨绿色暗花树纹的高腰襦裙,挽着泥金披帛,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双眸闪亮,看去比平日更显精神。她的一颗心顿时落回了肚子里上前行礼笑道:“娘子今日气色极好。”

琉璃拉了阿燕一道坐下:“今日清静,心情自然要好些。不过你怎么今日这个时辰就过来了?”

阿燕笑道:“这不是被娘子一惦记,在家里便坐不安稳了嘛。”

琉璃略觉意外,阿燕这是有缘故却不大想说?她也只能笑着摇头:“谁惦记你了?我恼记的是你家七七,她好些时曰没过来了,今曰当差的都休沐了,难不成你还拘着她在家里念书?”

阿燕撇了撇嘴:“我倒想拘着她呢,她阿爷能让么?大早就带着他们兄妹和安家穆家那两大伙儿子一道去曲江玩了,说是要有张有弛,我倒想看看,这驰是一竿子就驰到城外去了 ,明儿他倒是怎么个张法……”

两人随口说着闲话,琉璃在窗边的便榻上躺下,原本被宽松襦裙遮住的腹部立刻西瓜般鼓了出来。阿燕定了定神,伸指搭上了琉璃的手腕,平心静气地诊过了脉息,又摸了摸琉璃的肚子,点头笑道:“娘子的脉息稳得很,只是肚子长得太快,气血略有点虚,倒也不用刻意多吃什么,如今天气也好了,没事娘子可以到院子里多散一散,见见日头,接接地气,对身子更好。”

琉璃眼睛一亮,瞟了身边守着的小米一眼才加重语气问道:“你是说, 如今多走一走,多动一动,会对身子更好?”

阿燕还没来得及答话,小米已急道:“燕姊姊你倒说说看,这大风天地跑到湖边去写什么生,一站就是半个时辰,也叫走一走、动一动么?”

阿燕吓了一跳:“写生?那可不成! ”这词儿她当然不陌生,在西州的 时候,琉璃就常常跑到外面搞这劳什子的“写生”,涂涂画画,当真是一画就是一两个时辰,她现在的身子哪里吃得消!

她越想越是后怕,上上下下看了琉璃好几眼:“我一到这边就听说娘子这两天胃口不好,可是画画时被风吹着了?要么就是累着了?眼下虽说是无事,可娘子身子越来越重,以后更是不能久站的,娘子还是忍忍吧,下不为例!”

琉璃顿时泄了气,小米的话你也能信?我还想站半个时辰?前几天才站了一盏茶工夫,她就差点把我的画架子给砸了,我不站了,坐着画几笔,还不成么?不然这一天到晚待在屋里,什么也不能做,我都快闷出一身白毛了!”

阿燕苦笑着摇头,正想着该如何婉言打消琉璃的念头,就见赵幺娘向小米眨了眨了眼,开口笑道:“娘子真想寻些事做么?其实这几日上门来的贵客也未必人人都是难缠的主,有几位也是真心惦念着夫人的。夫人若觉得待在屋里太过憋气,不如明日略应酬应酬她们?”

小米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正是,正是!这几日上门来的夫人们,哪个不是问长问短半日,不晓得有多想跟娘子说说话,娘子既然觉得闷,不如赏她们这个脸!”

琉璃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捂着额头一声长叹好了好了,我不画了 还不成么?你们就饶了我吧!”

阿燕听得好不纳闷:“怎么?这几日里有好些夫人上门来看娘子?”

小米笑嘻嘻地道:“燕姊姊还没听说阿郎干的那件大事吧!这不是年前那些到京城候选的都考了试判么,过完年之后,吏部就把所有试卷都判出了高下。最好的叫入等,选官时会优先考虑,其次是不入等,能不能得官职要酌情处置,最差的是什么蓝缕,压根就没有入选的资格了。五天前,所有试判蓝缕和资历不符的选人还都录入了榜单,公开招贴……”

这是近日来长安城的头等大事,阿燕自然听说过。这张写着落选者姓名资历的超长榜单不但选人们分外关注,满长安的闲人也都跑去看了回热闹。这几天来,几千名黯然离开的落选者和他们的送行队伍更是城门一景。再加上一些人等的判文也流传出来了,眼下长安街头巷尾的酒亭食肆里,读书人见面都不兴吟诗赋对了,而是点评判文!她恍然点头,想想又觉得不对:“这不是都巳经张榜公布了么,那些人还来找娘子作甚?”

小米拍手笑道:“那是你不晓得这里头还有桩大事!阿郎是多谨慎的人,在公布榜单前,他还让吏部南曹的郎官们将入等的试卷与什么库里选人们亲手写的文书对过遍笔迹,怕有人是靠找人代答蒙混过关。结果第一遍就找出了十几份笔迹不合的!阿郎随手抽查了些,又找出了好几份对不上的,他就把查卷时出了遗漏的那几个郎官都召集了起来,姊姊你猜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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