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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麴崇裕依然是一脸的漫不经心:“麴某能知道什么?麴某前日才回长安,突然听说出了这么桩事,自然要来瞧瞧热闹,不曾想大早上的这酒楼的雅室竟已客满,我瞧着有两间似乎还没人,一问掌柜才知,是早就被订了出去,麴某一时想岔了,提了提萧贤弟,没想到却是歪打正着。”
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两样?萧守道到底年轻气盛,忍不住问道:“这也奇了,玉郎为何听说有人订了雅室,就会想到我们兄弟头上?”
麴崇裕慢悠悠地低头喝了一口:“自然是因为麴某想岔了。”
萧守道眉头一皱,还要再问,萧守规忙向他使了个眼色,自己动手给麴崇裕满上了浆水:“玉郎有所不知,这家酒楼的青梅酒和青梅浆都极为有名,这些都是小弟昨日就订下的,玉郎尝着可还新鲜?”
麴崇裕欠身道谢。萧守规这才笑道:“玉郎也知道我们兄弟的,最是闲人两个。小弟我也是昨日才听人说起长安县衙这边闹得有些稀奇,立马便打发人过来订了个雅室,没想到竟会遇见玉郎。玉郎莫不是屈指一算,便算出长安城里就数我们兄弟最闲?”
他这边姿态放得十足,萧守道脸色就有些不大好,伸手倒了杯酒,闷头就喝。
麴崇裕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意:“大郎说笑了!麴某若是会算,又如何会落到今天这田地?不瞒两位说,有些事,麴某在西州时做得着实不算少,因此昨日一听此案,便觉得天下哪能有这般巧事?今日掌柜又说早有贵人订了雅室,更是落实了我这念头。因前几个月修建裴府时,就数大郎二郎助我最多,麴某未免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唐突之处,还望二位海涵。”
萧氏兄弟顿时松了口气。当日麴崇裕和裴行俭在西州究竟是哪番情形,他们虽然不大明了,但结果却是板上钉钉的:裴行俭抢了麴崇裕的西州都护!两人回了长安后,面上还算有来有往,走得却不算近,这次裴行俭强人所难,非要麴崇裕两个月就修好宅子,更是无礼。看来麴崇裕在裴行俭手下当真是吃过亏的,而他之所以疑心到自己兄弟头上,也只是因为当日他们太过关切裴宅的修建,并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萧守规便笑道:“玉郎如此坦诚,倒叫小弟羞愧无地了。不瞒玉郎说,当日小弟的确是有些私心。守道今年也要参加吏选,那什么试判,他怎么做得来?自然是巴望着出点什么事,把试判早些弄黄了才好,没想到却是白忙了一场,倒是教玉郎见笑了。”
麴崇裕同情地点头:“那试判的确害人不浅!我恍惚听谁说过一句,二郎和乔府三郎都是因笔迹不合被驳落的?”
萧守道脸上微微一红,萧守规已举杯笑道:“不提这些扫兴的事了,今日既有好戏可看,玉郎,咱们不如换上酒水助兴?”
麴崇裕扬眉一笑:“好!”
三人换了酒杯,推杯换盏喝了几口,就听下面一阵乱响,却是长安县衙已排开仪仗,开门审案了。就见那大堂上,差役分班而列,从后堂被请出的五位一字排开站在了堂前,前头是四位新晋的官员,末尾一个则是做寻常士子打扮。五人都生得仪表堂堂,穿着也比寻常人体面,此时笔直地站在那里,倒也颇有点一排玉树的意思,顿时激起了一片议论。
酒楼上,莫说萧氏兄弟瞪大了眼睛,连麴崇裕都放下杯子,凝神看了过去。
大堂之上,霍标几人依次报上了姓名来历,他们并不是平头百姓,莫说霍标已是大理寺八品评事,就是落选的舒侠舞也是正经的明经出身,自然不用下跪陈情。经过一夜煎熬,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言谈举止却还未失方寸。
长安县令也颇为客气,只是笑道:“今日将诸位请来,原是本县有位金大郎于两个月前蹊跷毙命,据医者所云,他乃伤重不治,这位金大郎的伴当则说,他之所以身受重伤,是在平康坊与人殴斗。本县召来平康坊的武侯等人询问,人人都说,诸位就是当日动手的一方。相关证词,都已录供。本官虽不大相信,却也不得不将诸位请过来问上一声,不知诸位去年十二月十六日午后,在平康坊北里中曲张氏宅中,可曾与人殴斗?”
堂上堂下,顿时变得静悄悄的。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苏味道忍不住转头看了霍标一眼,却见那张俊朗的面孔此刻颜色灰白,分明写满了挣扎,他不由暗暗一声叹息,默然低下了头去。
他们几个昨日到了县衙之后就被分头“请”进了不同的房间。他在屋里坐立不安,一直等到天黑,才有位姓刘的主簿过来将事情分说了一遍,当时他便觉得五雷轰顶——唐律对杀人案判得极重,就算群殴打死人,首犯也是要抵命的,皇亲国戚都不能免罪。自己卷进了这种案子,就算侥幸得活,也是前程尽丧,名声扫地!
好在那主簿话头一转,说当日旁观者甚多,大伙儿都看得明白,伤重致死的那位金大郎是霍标动手教训的,与旁人并无干系,只是人命关天,相关人等总得问到,因今日才不得不把他们都请过来。苏味道听得这句,腿脚都差点软了——幸亏出事的只是霍标动手的那个,幸亏自己没碰那位一根手指头,不然要论成群殴,自己这些人哪个能脱得了干系?只是霍标他,如此一来……主簿最后也叹道:“霍评事是可惜了,只怕……唉!少府几个纵然并无人命干系,少不得也要在公堂上如实禀告,方能离开。如此一来,莫说霍评事心里会有芥蒂,旁人瞧着也难免叹息。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传到后来还不晓得会是怎样的情形!”
“苏少府,你们当日若是再喝多些,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记得,反倒是好了!”这感慨的声音此时仿佛还在苏味道耳边回响,他心里越发百感交集:自己难道真要在大庭广众下亲口指认好友伤人致死?虽说句句是实,但此事做来……他这里犹自纠结不休,那边县令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本县请诸位过来,原是一片好心!若是案子转到大理寺,少不得要拖上十天半个月,岂不是耽误了诸位的行程?到时说不定官位难保,又是何苦来哉!我再问诸位一句,你们可还记得当时的事由?若是实在记不起来,也只能委屈你们去大理寺分说了!”
他的目光在几人身上缓缓掠过,盯住了张茂:“张参军,你说呢?”
张茂身子微微一颤,沉默片刻,涩声回道:“启禀明府,下官记起来了。当日乃是试判之期,下官承蒙霍评事之邀,去张宅宴饮,酒宴过半,有一泼皮突然闯入院中,满嘴污言秽语,不忍卒听。霍评事受辱不过,方出去与他理论,争执之中动了手脚。下官与苏少府几个,则拦住了这泼皮带来的伴当,将他们赶了出去。事情原委,便是如此。”
苏味道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却听身边的霍标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心头一跳,转头看去,却见霍标脸色已变得十分平静,嘴角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笑意。苏味道的耳根顿时有些发烧,低头不敢再看。
这边县令又问过许弘毅,得了差不多的说法后,却又问道:“也就是说,当日殴伤金大郎的,乃是霍评事,与你等无关?”
许弘毅咬了咬牙,低头回道:“的确如此。”
苏味道虽不敢转头,眼角却清清楚楚地瞟见,霍标嘴角的笑意似乎又加深了几分,他心头的憋闷简直难以言表,耳边听到那县令已问到自己头上:“苏少府,当日你可曾看清,到底是谁人动手?”
仿佛有块巨石蓦然压在了苏味道的身上,他几乎无法抬起头来。“启禀明府,当日、当日……”惶然无措中,一句话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飞快地冲口而出, “下官喝得有些多,记不清了!”
县令皱了皱眉:“此话怎讲,少府难不成连自己动没动手都记不清了么?”
苏味道心里一横,咬牙抬起了头:“的确记不清了!”
霍标、张茂和许弘毅都惊讶地转头看了过来,霍标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张茂和许弘毅的目光里却渐渐带上了不满。苏味道不由一惊:自己这么说虽然对得起霍标,却是陷他们俩于不义了!只是话已出口,再没有反悔的余地……县令看着苏味道点了好几下头,转眸又看向了舒侠舞:“却不知舒明经是否还记得当日之事?”
舒侠舞满不在乎地抱了抱手:“学生不敢欺瞒明府,学生只记得当日喝到一半,有人过来乱骂,学生似乎是与人打了一架,不过,学生当日喝得不少,只记得自己乱打了一通,却不记得还有谁动了手,也不记得自己打了谁。”
这话一出,连苏味道都被吓了一跳,这舒侠舞自打试判得了蓝缕,便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没想到在这场合下,居然能胡来得如此光棍!
县令倒是笑了起来:“有两个记得清,两个记不清的,霍评事,你又怎么说?”
霍标神色复杂,目光在几个好友脸上缓缓掠过,一字字道:“霍某当日做东,喝得也是最多,霍某,也记不清了!”
苏味道心里顿时一沉,旁人也就罢了,霍标怎么也含糊其词?他是害怕刑罚,还是记恨张茂和许弘毅说了实话?可事实本来就是如此,大家也是没有办法。何况那日的情形,看见的人又多,供词都已经录好了,他这样做,除了能把几个人都拖在这案子里,耽误大伙儿的行程,又有何益?那边张茂便皱眉道:“霍兄!你这是……”
霍标神色漠然地瞧着他:“人命关天,难道张兄就不许霍某实话实说么?”
县令瞧着他们针锋相对的模样,脸上慢慢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这样说来,你们倒是记不清楚的居多。也好,这和本县昨日问得的口供倒也对得上,看来那金大郎的确是被群殴而死!”
什么?堂上五个人里,倒有四个遽然变色。苏味道只觉得耳边轰然一响,惊得几乎回不过神来。张茂也是满脸愕然,锐声道:“明府此言何意!刘主簿昨日明明是说,县衙已将事情查清,下官适才也并无一句虚言,怎么又成了群殴?”
县令诧异道:“刘主簿?张参军昨夜是没睡好么?本县何曾有过什么刘主簿?”
苏味道心里一急,脱口道:“昨夜的确是有一位刘主簿过来说过,明堂已将事情查得明明白白,让学生,让学生……”
县令冷笑一声:“怎么,是他让你上堂来别说实话,只说喝多了记不清了?苏少府,你当本县是傻子么?天下会有这样的道理?”
苏味道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手脚冰凉,呼吸困难,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声音: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县令伸手一指门外,声音更洪亮了几分:“昨日堂审,诸位父老百姓都听得清清楚,被带来的女伎、奴婢还有平康坊的两位武侯都说了,当时是一场混战,诸位人人有份!诸位是想说,本县昨夜派了个什么刘主簿来诱你们的供词么?真真是笑话!你们自己要互相推诿,原是人之常情,却莫要扯到本县的头上!诸位难道以为,有官袍在身,我大唐的诬告之罪就治不得尔等了?”
这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外面,自有离得近的高声复述,顿时赢来了一片哄然叫好。叫好声仿佛一记清脆的耳光甩在了苏味道的脸上,他蓦然清醒过来:这不是误会,不是疏漏,这是人家早已布置好的陷阱,而自己,已是无从脱身!
县令冷哼一声,踱回了高案之后:“尔等身为士子,轻狂无度在先,互相推诿在后,当真令士林蒙羞!不过今日本县是不会将你们如何的,这武侯、女伎的供词都已在此,日后到了大理寺的堂上,诸位自然想如何当堂对质就可以如何当堂对质。还请诸位稍候片刻,本县这里还有本案最后一位证人,待本县问过这位医师之后,自然会请诸位去大理寺一行!”
“诸位,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瞧着眼前这张正义凛然的面孔,苏味道简直有些想笑出来:他们这些人,的确够轻狂,自负学识过人,自以为锦绣前程已然在手,转眼之间却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跳到别人早就挖好的坑里!而直到现在,他们却连对方是谁,对方为何要下这样的狠手,都一无所知。愚昧至此,无能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转头看了看张茂几个,那一张张灰败的面孔上,写着的是一模一样的绝望。唯有霍标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如何。
堂上的声音变得颇不耐烦:“诸位若是没什么可说的……”
“且慢!”霍标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眸子竟是亮得惊人。
他上前一步抱手行礼,沉声道:“下官愿意自首赎罪。望明堂明鉴,下官当日之所以轻狂无度,乃是因为在试判之前,司列少长伯已答应下官,会让下官试判入等,注官留京!”
这几句话随着堂外一声声的传递,仿佛在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顿时让人群彻底沸腾起来。
一片喧闹之中,没人注意到,薛记酒铺最当头的那处雅室,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条缝窗户已悄然合拢,坐在窗边的女子缓缓取下了头上帷帽,露出的面孔竟是霜雪不足以喻晶莹,花月不足以方其妩媚。她端起面前早已盛满的酒杯,一点一点将整杯酒都喝了下去。
仿佛是喝下了世上最甜美的琼浆玉液,那张美丽面孔上慢慢绽开了一个欢悦之极的微笑。
随即,她毫不犹豫地起身戴上帷帽,低声道:“走吧。”
一旁的侍女疑惑地往外看了看,也谨慎地压低了声音:“娘子?咱们冒险留下这么久,您不是说……”
女子轻轻摇头,那带着笑意的艳丽容光仿佛隔着面纱也能晃乱人的心神:“不用再看了,老天有眼,竟然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他们也算是报应到头,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贪心,咱们就走不了了!”
雅室墙上的小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又合拢,空荡荡的屋子里看去依旧整洁而清冷,仿佛从来就没人在这里出现过,唯有案几上那壶残酒和屋里犹自飘荡的那缕幽香可以证明,在酒楼的幽暗斗室中,在长安的十丈红尘里,曾有美人悄然而来,飘然而去。
第二章 一洗前辱 终得报应
“啪,啪,啪”,酒楼的雅室里,响起了几声清脆的击掌声。
麴崇裕瞧着窗外缓缓摇头,脸上的神色仿佛是嘲讽,又仿佛是赞叹。空地上的人群中的骚动喧哗犹未平息,两边酒楼里也隐隐传来了越来越响的惊叹争论,斜对面的雅室里,还有看热闹的女子推起窗子,探身张望。他往外瞧了几眼,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深:“好,好一招连环计!今日我总算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一个前程无限的官员在大庭广众下指认吏部选官了!”
萧氏兄弟原本也满脸兴奋地看着窗外,听到这一句,脸上的狂喜顿时收敛了几分。萧守道便笑道:“麴兄怎么还是这么想?不是有老话说,纸里包不住火么?你瞧瞧这几个,为了推诿责任,不是说记不得了,就是指认乃是好友杀人,这等品性,为了求得免死,出首告官,也是情理之中,怎么就成了连环计?”
麴崇裕嘲讽地挑起了眉头:“二郎这话说得!前头的事情咱们就不多说了,家财万贯的单身女子居然能突然弃家而去,破落租户居然敢争夺名妓,还能延请名医,寻常士子居然能三拳两脚打死泼皮,还在刚得告身的时辰被抓了个正着,这世上不是没有巧事。但事事都那么巧,巧事都凑成了一处,还说是天意……”
他冷笑着摇了摇头,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下去,又拿起酒壶重新满了一杯,“不过设局之人当真了得。虽有这么多的蹊跷,用一句‘巧合’依旧说得过去,落在下面这些蠢人眼里,只怕还觉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横竖何娘子已经走了,金大郎已经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了,有些事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谁会疑心这些医师、武侯、妓女会好端端地联手起来陷害官家人?就算有人曾经亲眼目睹当日的情形,谁又能拍着胸脯到公堂上说,旁人都记错了,只有他记得几个月前那场混战里谁动了手谁没动手?”
“莫说这些人了,就是堂上那几个,能走到今日,按说也不会太蠢,可一夜之间,不照样被人挑动得失了本心?或是想赶紧洗清责任,生怕耽误了前程;或是想含糊而过,莫要影响了名声;甚至还想在这节骨眼上出出风头!人人都以为横竖有那么多人看见经过,自己说什么都不打紧。结果个个都成了互相推诿、目无法纪的小人,便是先前事情还有三分蹊跷,也被他们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了。这一手实在老辣,麴某五体投地!”
萧守道低头看着杯子没有做声,脸上的表情几乎有些纠结。萧守规却是嘿嘿两声: “玉郎果然与我等不同,凡事都爱多想几层,小弟们就晓得看个热闹,惭愧得很,玉郎说的这些,咱们却是半点也没看出来。”
麴崇裕手里端着酒杯,目光也落在那杯子,显然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半晌才摇头长叹了一声:“这一局,最妙的就是,我明明知晓这是个局,可想来想去,居然找不到任何破解的法子。若我是那姓霍的,大约也只有自首这一条路好走。我猜,假如他不说这句话,接下来上堂的那位医师,就会说那金大郎是骨折伤重而死,如此一来,只要接着坐实他是群殴斗杀的首恶,他便只有等着绞刑了!这一招,的确够狠够准!”
他的眸子终于转了一转,落在了萧氏兄弟身上:“大郎二郎,你们,以为如何?”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包括这前不久才定下的……萧氏兄弟相视一眼,眼底的那份惊骇再也难以掩饰。萧守规好容易才撑住脸上的那点笑容:“我们能以为什么?玉郎怎么想都好说,好说!”麴崇裕含笑点头,那张总带着三分不羁的俊秀面孔上,这笑容竟有一种异样的温煦味道,嘴里说出的话却是冰冷入骨:“可惜了!如此一来,原是天衣无缝的局面却是毁于一旦!设局之人虽是手段高明,到底太过意气用事,大约是眼瞧着那裴守约名声越来越响,这次吏选明面上又挑不出任何错来,纵然有几个新晋官员酒后失德,也未必全能推到裴守约所选非人上,便想着要在这件事上一次便打得裴守约再也不能翻身!如此沉不住气,焉能成事?”
萧守道大惊,脱口道:“此话怎讲?”
麴崇裕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裴守约是什么人物?他是缺钱用,还是这辈子没见过人才,要上赶着拉拢堂上那头蠢货?”
萧守道松了口气,笑道:“有些事原也难说,便是那位少常伯眼高过顶,谁能保证他手下人人都没有私心?”
他话音刚落,雅室的木门上便响起了两声敲击。萧守道忙丢开了杯子:“进来回话!”
一个闲汉低头快步走了进来,弯腰唱了个诺,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道:“启禀、启禀各位公子,堂审又有了变故。明堂说事涉朝廷要员,不敢过问,那位姓霍就说,他当时见的不是裴少伯本人,而是少伯的长随裴景,还把在何年何月在哪里见的面,送了多少钱财,当时对方是怎么答应的都禀报了一遍。说是送了足足一百金,这才换来了试判入等、留京为官。县令录了口供,却不肯发签抓人,只是立马要移交到大理寺去,由上官来处理。”
“再者,最后给金大郎看病的那位医师适才也已到堂,还拿来了当时写的药案和药方,那金大郎当日的确是受伤发热而致病重,可最后不治却与他病中又受了风寒有关,并非直接死于伤情。因此明堂最后还是定了个群殴致伤,眼下正在点齐证人证词,说是立马要移交给大理寺了。”
麴崇裕看了萧守道一眼,点头道了声“好”,待那闲汉退下,便倒满杯中酒,微笑着向萧守道一举:“二郎果然料事如神!”
萧守道耳根子顿时有些发热,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我只是胡乱猜中了一句而已,玉郎猜中的事情不是更多?”
麴崇裕眉头微挑,笑意更浓:“二郎是说,麴某居然都猜对了?”
萧守道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才是。好在麴崇裕只是一笑而已,反而有些怅然叹了口气:“姓霍的如此说辞,乍听上去还有一两分道理,不然裴守约这几个月忙得陀螺一般,便是要编一个他在外头私交选人的时间地点都不容易,何况去坐实此事?我猜那设局之人是想着,这两天正是吏选各项文书归档封库的日子,也是新任官员们离京赴任的日子,裴守约再有能耐,也是分身乏术。这贿选之事,原本最易让人相信,无论结果如何,只要事情随着各位官员传遍天下,所谓‘裴李’也会从美名变成臭名!”
“何况既有新任官员殴伤人命的案子在先,又有贿选的案子在后,如果能说动圣人,裴守约少不了一个丢官去职;就算案子没有实证,不了了之,也总能为他留个后患;退一万步来说,即使被证明是诬告,也完全可以推到霍标头上,说他为免刑罚,胡乱攀咬。此事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自然不妨一试。”
萧守道不由自主点了点头,随即才意识到不对,忙又用力摇头:“麴兄所言的确颇有道理,可事情究竟如何,谁说得清?咱们、咱们又不是设局的……这事是不是设局,不也还不清楚么?”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麴崇裕笑得有些漫不经心:“二郎说得对,他们是怎么想的,我等的确是无从知晓。我也只是知道,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这一次,定然会输得很惨。”
萧守道脸色顿时一变,萧守规也皱起了眉头,又忙冲弟弟使了个眼色,教他莫再开口,自己脸上多少带出了点笑意:“玉郎此话怎讲?”
麴崇裕轻轻叹了口气:“姓霍的主动出首破绽太大,所谓欲速则不达,此为其一;其二么,我虽不会算,裴守约却是最会算的,不知怎地,我总觉得,如此下去,不但这贿选之名定然翻转,就是这殴伤人命,只怕也立不住。”
萧守规脸色微沉,沉默片刻才笑了笑:“麴兄真会说笑!来,咱们喝酒!”
麴崇裕从善如流地举杯送到唇边,却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停住了,目光在萧氏兄弟脸上微微一转,笑容里多了一份轻佻:“这么喝酒好生无趣,要不,咱们今日就打一个赌?”
他闲闲地一指窗外:“若是今日这热闹若能顺利收场,自然是我输,以后大郎二郎但有差遣,崇裕必当从命;若是我不幸言中,待会儿此局会被翻转,那就算我侥幸了,日后么,旁的事也就罢了,在酒席之上,贤昆仲却是要听我的分派,喝酒行令,不得推辞!”
萧氏兄弟相视一眼,又都转头看向了县衙。县衙的堂前已是人山人海,争先恐后瞧着最后的热闹。前几日被提上堂的若干证人都已被带到了堂上,正在依次签字画押,显然就如适才的闲汉所说,立马就要被移交到大理寺去了。
让这位麴玉郎凡事都听自己的么?萧守规缓缓点了点头,笑容有些冷:“玉郎盛情,敢不从命!”
麴崇裕大笑着举起了酒杯:“一言为定!”
他闭着眼睛慢慢喝下了杯中的清酒。睁开眼时,眸中光华流转,神采照人:“多谢二位成全,如此一来,无论如何,我麴崇裕今日总不至于白走这一趟!”
萧氏兄弟怔了一下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萧守道忍不住“哼”了一声:“麴兄既然有意成全,我等自然义不容辞!”萧守规却道:“玉郎说笑了,不过话说回来,虽说今日之事已无可看,只是玉郎到底觉得哪里破绽太多,哪里有些不妥,可否见教一二?”
麴崇裕沉吟片刻,正要开口,突然身子往窗口一倾,击案叹道:“不用我来说了,你们自己看——”
就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身材瘦小的年轻人正奋力往县衙门口挤去。只是人流太密,他虽奋力前进,却走得极慢,眼见那边堂上证人都已站了起来,他突然高声叫道:“且慢!我也是本案证人,我要自首,我要自首!”
人群“哗”地一声,很快就分出了一条道来。瘦瘦的年轻人快步走到县衙堂前,抱手高声叫道:“启禀堂上,小人姓裴名景,河东人士,乃司列少常伯的长随,适才霍评事所言与他私交,收他贿赂的,正是小人!”
他的个头虽然不大,声音却着实脆亮,县衙前的人群原本就已静了下来,伸着耳朵听堂上的动静,他这一嗓子几乎没传出二里地去,连酒楼上的麴崇裕和萧氏兄弟都隐隐地听到了个大概。萧氏兄弟相顾色变,他们当然也认得裴景,可此时此刻,这位长随不是应该跟着裴行俭在吏部办差吗?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还说什么要自首!
萧守道不禁脱口道:“麴兄,你怎么知道……”
麴崇裕冷冷地盯着堂前那瘦小的身影:“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要算计裴守约,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大堂的高案后,县令原本压抑着几分兴奋的脸色也骤然冷了下来,沉吟片刻,扬声道:“堂下之人稍安勿躁,霍评事所说之事,本县无权处置,你若要自首,也当去大理寺陈情,本县这便送你与他们同去。”
裴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明堂开恩,明堂明鉴!小人原是万死也不敢烦扰明堂的,只是听说明堂正是在这县衙大堂上录了霍评事的口供,事涉小人,这才不得不拼命赶了过来,还望明堂一视同仁,给小人一个开口的机会,让小人也能在这大堂上招认罪行,录下口供,不然的话,小人也只能在外头给各位街坊父老陈诉前情,让他们来评评理了!”
他叫唤得凄惨,话语里的意思却半点也不含糊。自有好事者大声附和:“正是,正是,正该一视同仁,让他在这里说说又有何妨?”——不然到了大理寺,关门一审,哪里还有热闹看?
县令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咬了咬牙才道:“那你就进来回话,长话短说,莫要耽搁了时辰。”
裴景翻身爬起,几步上了大堂,磕头行礼,声音也越发中气十足:“启禀明堂,小人来此自首,乃因得知这边有位霍评事声称,去年十二月,小人曾收他财帛,许他试判入等、留任京官。小人顿时吓破了胆!小人深知,这等事体,一旦有人存心陷害,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因此才特地赶来自首。小人几个月前因肚中饥饿,一时糊涂,偷了坊门边老史家烧饼一枚,小人在此承认罪过,望明堂开恩,日后小人万一被扣上了收取财物的罪名,也好从轻发落!”
县令一颗心原本提得高高的,听到最后,那百般忐忑顿时变成了一腔怒火:“胡言乱语!你分明是在消遣本官、扰乱公堂!来人——”
外头围观的好些人听得清楚,也都笑了起来,这人看着老实,说的却是什么昏话,明明别人告他收受钱财,他却跑来自首说曾经偷过烧饼,觉得这样以后就能从轻发落他了,天下怎么会有这种痴人!
哄笑声中,却听裴景尖声大叫起来:“明堂息怒,小人怎敢消遣长官!适才那霍评事不也是审着审着殴杀人命的案子,却无缘无故扯到贿赂小人?明堂不也是郑重其事记录在案,算是自首的凭证?明堂为何不曾说霍评事在是消遣明堂、扰乱公堂?小人见贤思齐,不管贿赂案会给小人定什么罪责,先自首了偷胡饼的罪过再说。这又有什么不对?还请明堂教导小人,小人所为和霍评事有何不同?明堂慈悲,就算要打要杀,也让小人做个明白鬼呀!”
堂外的哄笑声顿时一停,议论声哗然四起:对啊,贿赂官员听着骇人,可要和斗殴杀人相比,就不算什么了,这杀人案的被告突然自首说自己贿赂了官员,跟贿赂案的被告突然自首说自己偷了个胡饼,的确是没有太大区别!自己先前光顾着兴奋震惊去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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