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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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愁眉苦脸,齐齐叹气。徐家大老爷说的没错,到现在,他们只能信任太子的人品。太子都力保徐家和谋害皇子一案无关了,他们非要跳出去说“不,我们是有关的”,这简直是疯了。

徐家族长沉默,暗自后悔。多少年的名门大族了,徐家从不跟储君的上位牵扯关系。但到了这一代,陛下打击世家打击得太厉害,徐家若继续清高,很可能百年后,不复存在。徐家是经过重重犹豫,才站到太子这一边的:陛下年迈,其他皇子式微,此时再不站队,等太子的根基真正稳下来,徐家再凑上去,太子也不会理了。

他们那时还赞叹小锦有先见之明

谁知!

想到这里,徐家族长狠狠瞪了徐家大老爷一眼。谁知道因为徐家老大的私心,在太子妃的选立一事上,没有在最开始支持小锦,才把徐家拖到了这般地步,举步维艰为了避嫌,为了接受太子给的命题,徐家根本不敢妄动!被动到了极点!

正是认命的时候,门外有小厮急报。一位不在与会的徐家孙辈人直接推门进来,衣冠不整,在一众长辈即将发怒前,他也顾不上行礼,只喘着气,匆匆道,“各位叔叔伯伯爷爷,大事不好了!锦衣卫指挥使沈昱助小锦越狱,京兆尹、五军都督府、兵部、锦衣卫、皇城禁卫军,全都接到了消息,全城追捕沈昱和小锦!我们徐家现在也被围起来了,不让任何人出入!怎么办?”

“什么?!”众人大惊,有的心理素质差的,直接晕了过去。

劫狱?越狱?!

沈家怎么出了这么个疯子呢?

“沈家现在呢?”

“和我们一样,被围了起来,消息传不进去。”

“完了、完了”众人悲观,若之前小锦还有得救的机会,她现在越狱,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了!现在,为了前程,徐家必须跟太子绑在一起

“不,有机会!”徐家族长眼睛忽亮,兴奋无比,“只要小锦能活下去,徐家就有翻盘的一天!她到底是我们家人!”他转头就吩咐门口听愣了的徐家傻小子,“快去!发出徐家最高级别的暗号!传消息给小四,他任命于五军都督府,让他想尽一切办法,在他的管辖范围内,趁着太子动手前,保小锦和沈昱平安!”

“族长这样,我们就跟太子对着干了啊。万一被太子发现”

族长眼一瞪,“先度过这一关,再说以后的!”

他望着皇城方向,目中发亮,“我们是有生机的。毕竟,皇城真正做主的,还是陛下。太子就算权力再大,没有陛下的圣旨,他也不能胡作非为。希望、希望陛下明察秋毫,能助徐家洗清冤情”

徐时锦和沈昱的逃狱行为,沈宴这边也不可能不通知。

当晚入睡,刘泠有不好的预感,心口一直跳得厉害。沈宴便也没有睡,搂着她靠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刚过亥时,就有锦衣卫上府,称有紧急要事,请沈大人出行。沈宴出去见了人,回屋便换衣。

刘泠见他神情格外肃穆,全程皱着眉,不觉跟着一同紧张。

沈宴说,“徐姑娘被判死刑的文书已送进宫,只等着陛下的红批。等圣批下来,她再无翻身机会。沈昱知道寻常手段救不了徐姑娘,他干脆劫狱,企图救徐姑娘出去!现在,整个邺京恐怕都被惊动了。那是天牢啊他胆子可真大!”

干得好!

刘泠先是一呆,然后在心中喝彩,喝彩后,想到现实,她开始着急。

“那你现在去哪里?”刘泠下床,“沈昱是你们沈家的,他劫狱,你也脱不了干系啊。锦衣卫还敢让你去抓人,不怕你徇私枉法?”

沈昱飞快说,“我现在去给沈家拿保命符。”

他说完,飞鱼服已穿戴妥当,走到门边,手放到门上,却忽然被从后扑来的人抱住。身后人急道,“拿保命符是什么意思?”

刘泠急急说,“你要亲自捉拿沈昱和小锦回来吗?不,你不能去!我绝不允许你这么做!”

“刘泠!”沈宴眉目冷峻,庄重不苟,冷酷得不似凡人。他像是她最开始认识的沈宴,一点都不好说话。

“沈宴,你放小锦走吧。她可能就这么一个机会了,你不能助她,放她一马总可以吧?”刘泠颤声,“再说,沈昱也是你们家人啊!你抓住他,虽然立了大功,可是别人怎么想你?大义灭亲吗?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沈宴被刘泠从后抱住,她的指甲掐着他手臂。她的情绪激荡,让他不觉怔然。

沈宴顿了一下,慢慢转身,抬起刘泠的下巴,借着昏暗的灯火,观察她的脸色。她长发凌乱,几绺潮湿的发丝贴在面上,一张本就小巧的脸,变得更加瘦弱。她脸上尽是水,眼睛里还在往下掉眼泪。拽着他的手在发抖,望着他的目光尽是恳求。

惶恐、不安、期盼、求助

她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

沈宴心中发涩,有些难堪:他是冷血无情到了何等地步,让刘泠这么怕他?

她都不敢求他。

原来她这么想要徐时锦平安,可是为了不给他惹麻烦,她从来没这么明确地表示出来过。

夜夜难安、夜夜不寐,他都不知道,她是这么煎熬。

刘泠心中怀着殷切期望,沈宴说他没法救小锦,她只能用自己的法子去帮忙。她小心翼翼,唯恐把沈大人牵扯进来。好不容易,听到沈昱要救小锦,什么也不顾了,她只想求沈宴放过他们!放他们一条生路!

不能救,放总不违背吧?

沈宴俯身,将她横抱入怀。突然的动作,让刘泠惊吓,本能搂住他脖颈。她观察他的神情,他神情淡漠,她的话,似乎在他那里一点影响都没有。刘泠忐忑着,不知道沈宴是什么意思。

沈宴将她抱到床榻上,在她面前蹲下。刘泠面色瞬时苍白如鬼,直到沈宴手拖着她赤=裸的脚踝,慢条斯理地为她穿上鞋袜。

沈宴抬起头,满腔知心的话,堵在刘泠那个惊怕有余的眼神中。他无语半天,问,“你怕什么?我是洪水猛兽?”

刘泠干笑,“我、我以为你要给我下跪我无德无能,不管你以什么身份下跪,我都担不起。”

她担不起夫君的下跪。

也担不起锦衣卫指挥佥事的下跪。

“”沈宴被她弄得满腔心事化成空,无力道,“你以为我要下跪求你吗?求你不要让我为难?刘泠,你能不能思维正常点,有那么哪怕一次,跟我在同一个世界?”

刘泠木着脸,看起来好像无动于衷,心里却觉得委屈——哼!

这么严肃的气氛,生死关头,沈宴被她逗笑,站起来,摸了摸她的头,边笑边解释,“我不是要去追捕沈昱,就算我没有私心,我的上峰也不放心我啊。我是要进宫一趟,给沈家唔,或许也包括沈昱,求一道保命符。”

“你要进宫求陛下?”刘泠眼亮,跟他站起来,“我陪你一起去。”

“怎么说呢,我去的话,有九成把握。但加上你”

刘泠冷笑,把他往外一推,“我懂了,你去吧,我不会给你添乱!”

沈昱被她推得走了几步,却没有走,而是回头,沉默半天道,“关于徐姑娘一事,你是不是有事瞒我?”他停顿一下,别过头,长睫在眼帘上排出浓重阴影。他的侧脸,从刘泠的方向看去,古陌荒然。

沈宴声音低凉消淡,“你怕我?”

“不,没有!”刘泠抬头,看到他沉静的眼神,心中莫名一突。

沈宴笑了下,他的笑,轻描淡写,眼中却没什么笑意。事情紧急,锦衣卫又在外面催了几次,沈宴没有跟刘泠多说,便出门了。

刘泠心中惶惑,茫茫然半天,才晓得追出去,“沈宴,沈大人”

院中月光皎洁,已无人影。

她痴痴站了半天,蹲下身捂住脸,苍凉无力。

他说的没错。她是有点怕他。

她嫁给他后,才知道他心机那么深。她不是不喜欢他,她是跟不上他。他对她很好,他们婚姻看起来没问题可是,他对小锦,又显得那么心狠。

小锦对他来说是个随时可放弃的人,可对刘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刘泠不想给沈宴招去祸事,也不想小锦遇难。

她左右为难,很是煎熬。只有片刻伪装,能让她觉得好受点。

“公主,你怎么了?”灵犀等侍女小心问。

刘泠猛站起,目中失落之色已经褪去。婚姻是两个人不断磨合的过程,她和沈宴已经是世上少有能有共同语言的夫妻了,但这显然还不够。他的生活,和她的生活,在婚姻初期不断碰撞。因为爱情,这种摩擦显得不太重要。但确实存在的。如果不去解决,时间长了,只会越积越多,直到无力回天。

沈宴和刘泠都不是那种敏感的人,或者说他们的爱情,恰好都不在他们的敏感范围内。所以问题被一直忽略下去。

好在,现在他们已经察觉。

刘泠面上的消极情绪一点点消失,重新变得淡薄。没什么,发现问题,就解决好了。等沈宴回来,两人开诚布公,谈一谈双方的问题,他们依然恩爱。

现在更为重要的,是解决小锦的事情。

“公主,去哪里?”杨晔等侍卫被喊来,看灵犀灵璧等侍女伺候公主穿斗篷的架势,公主似要出门。

“去天牢,”刘泠冷静说,“看能不能做点什么。”

如所有人料想的那样,徐时锦被沈昱带出天牢。他砍断锁住她手脚的链条,紧抓着她的手,一路往外走。越来越多的小吏被惊动,围过来。沈昱浑不在意,任何人杀过来,他也随手反击。

沈公子是风雅又风流的贵公子,他少时游玩时,京中有潮流时还戴过佩剑,过了那段时间,沈公子身上再没有戴过别的武器。他嫌重,又不方便。毕竟沈昱从没想过,他会有劫狱的一天。

现在,一批又一批的人围上来,沈昱手中没有武器,只能随手转过小吏的剑、地上的一根树枝、拐弯处的一把火等,当作武器使用。他开始只是将人弄晕过去,在人一批批地围来时,他下手不再留情。

血流成河。

“沈昱,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敢拉着犯人越狱!你不想要命了吗?”匆匆赶来的品级稍微高一点的小吏,边粗着嗓子喊,边举起手中剑,刺向被众人围住的沈昱。他妄图用言语激起沈公子心中的惭愧,让他失神片刻,给自己这方争取时间

“哼。”沈昱冷哼一声,他的声音似一汪清寒却沉寂的死水,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绪。他甩手挥去扑抱向他的人,并顺手拿过那人腰间的剑,往后一甩,正好将扑来的小吏钉在地上,正中胸口。

沈昱杀人的刹那,回头间,落入徐时锦眼中。她第一次看到正经的沈小昱,看到不那么吊儿郎当的贵公子。原来他杀人的模样,是现在这样。

他肌肉匀称线条流畅的身体,猎豹一样充满力量。他的眼睛锐利,似鹰隼,盯着人时有种阴鸷冷光,有种惑人的危险。那个轻慢倜傥的贵公子,现在满身肃杀气,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周身透着森然的攻击力。

他带着徐时锦,从那个黑沉沉的天牢,一路往外杀。

火光,血色,全在他们脚下绽放。沈昱全不以为然,他那么危险,可拉着她的手腕,却很紧,很安全。

他们走在黑暗中,可是在徐时锦眼中,沈昱是那么的英俊明亮。

他在发光啊。

徐时锦忽然觉得,黑暗一点都不可怕,被冤枉一点都不可怕。有沈昱在前面挡着,刀山火海,她都愿意跟着他,去闯一闯啊。

沈昱带她出天牢,围堵的人,已经不单单是宗人府这边了。全邺京的执法部门都得了消息,邺京灯火一排排亮起,更多的人如流水般,从四面八方,包围向沈昱。

“小锦,抱紧我。”沈昱将徐时锦背在后背,情况如此危急,他反而变得很冷静。

“嗯。”徐时锦温温点头,头靠在他后肩,搂住他脖颈。

在黑夜这口庞然大兽面前,沈昱和她,向两个天真无知的孩子一样。重重危险涌向他们,沈昱用他这个人,给她撑起一片安全的空间。徐时锦觉得,她觉得,就算他们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能这样死去,比她原来设想的好了很多啊。

徐时锦并不抱希望,可是沈昱背着她逃亡,却几次化险为夷,躲过了追杀。徐时锦诧异,又失笑:沈公子平时走鸡斗狗,看上去不做任何有用的事。可他总在闲着逛来晃去,他对邺京地形的熟悉,恐怕比一般人厉害得多。

凭着高超的武功和对地形的熟悉,沈昱硬是甩了好几拨人。

他身形极快,左拐右绕,徐时锦也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忽见前方一派灯火通明、笙歌燕舞,猝不及防,转身解决了追杀的一队人,将他们拖入了巷子角落,沈昱将徐时锦一拉,跃上墙头,带着她向着一扇窗破窗而入。

沈昱抱着她,在地上滚了几圈,徐时锦茫然站起,眨眨眼,对上周围傻眼的众人。

各色穿着单薄的美人吃惊地看着从窗外跳进来的两人,屋中气氛十分香艳,更有一美人和一位面露陶醉之意的公子滚到了一起。两人突闯进来,把那二人吓了一跳。徐时锦一眼望去,白花花的肉,不觉尴尬别过脸。

她咬着唇,有点想笑:沈小昱逃亡逃得那么顺路,一路路到了青楼里,真不愧是沈小昱的风格。

“沈昱!你有病吗?!”那个跟美人儿滚到一起的公子慌慌张张地穿衣,明显认出了跳进来的沈昱,不禁出口骂道,却见沈昱拍拍手,走向他,一下子萎了,“你、你干什么?沈昱我告诉你,你不能乱来啊沈昱!”

“嚷什么?”沈昱不耐烦点了他的穴,将一坨肉以扭曲的姿势定格,他笑眯眯地伸出手,在那位公子丢在地上的衣服里翻了翻,翻出一块腰牌来,笑着收入自己怀中,“好啦,曹公子,看在你欠了我那么多花酒钱的份上,这次小忙,就当你还我人情了。”

“腰牌你不能拿走!”曹公子快疯了,“你明知道我、我”

他话没有说完,因为外面突然一阵乱,有兵马涌入的节奏。他以一副恶狠狠的眼神瞪向沈昱,对方却正宽慰自他带来的那名陌生姑娘,顾不上理会他。

“让开!这里是五军都督府的人,所有人都出来!有没有遇见逃犯”

屋中的曹大人快哭了,恨不得用眼神瞪死沈昱:逃犯!逃犯!逃犯指的就是沈昱吧?!他不是锦衣卫指挥使吗,怎么一夜之间,就摇身变逃犯了?

沈昱才不理会曹公子,将徐时锦往怀中一抱,推开几扇窗,往下观察了下情况。选中一个方向,就带着徐时锦,脚踩在窗台上,试图往下跳。正在此时,门被敲了几下,外面是老鸨惊吓得扭曲的声音,“姑娘们,你们这里有见到可疑人吗?”

“没有哇,妈妈。”在徐时锦紧张中,站在门口的一个姑娘笑盈盈看了沈昱这边一眼,面不改色回答,“我们和明月姐姐陪曹公子喝酒呢,妈妈,哪里有可疑人啊?”

“是呀妈妈,这里只有曹公子呢。您口中的可疑人,不会是曹公子吧?但曹公子是礼部侍郎家中的少爷啊,他怎么会可疑?”其他姑娘也纷纷帮腔。

坐在床边用一团衣裳裹着身子的明月姑娘,明显是这群姑娘里最有地位的,她也是看了被点穴、脸扭曲得如同猪肝一样的曹大人,再冲窗口的沈公子调皮地眨眨眼,笑道,“妈妈,我这里没有别的人!”

“”徐时锦叹为观止,用复杂的眼神看沈小昱。

吃花酒吃到这种地步,一句话不提,就让满屋子的姑娘帮腔,沈小昱也是一个人才了。

“怎么了?”察觉她的目光,沈昱以为有什么问题,回头看她。毕竟徐姑娘的才智,他是不如的。

徐时锦摇摇头。

两人跳下窗,继续躲避追杀。徐时锦心中担忧,她和沈昱前一刻到青楼,下一刻,五军都督府的人就包围青楼。这种速度邺京涉及此事的官员,该都惊动了。整个邺京应该开始一步步封锁起来,要把他们二人找到。

她和沈昱能逃出去吗?

不管能不能逃出去,徐时锦都跟着沈昱的步伐,坚定地走了下去。

刀山火海,血海滔天,火光摇曳,全在他们脚下。一路又一路的尸体,一片又一片的血,飞来的刀剑,不长眼的火棍沈昱带着她躲避。他刚见她时,何等清光熠熠。可现在的沈昱,身上有火痕、血痕,他几次受伤,血顺着两人交握的手往下淌。

他步子趔趄,他好几次顾不上身后砍来的刀。

只有他握着她的手,片刻也不松。

沈昱的动作还是很快的,带徐时锦到城门的方向,随手劫持了一辆马车。他靠在墙下,喘了口气,抱着徐时锦,游蛇般攀上墙头,守城的几个士兵看见,被沈昱拔过徐时锦发间的簪子,一个又一个弄倒。

“小锦,你先躲在这里,数十下,就往下跳。”沈昱拉她蹲在城头一脚,指给她城外墙下。

徐时锦点头。

沈昱瞬间从方才上来的地方,直接跳了下去。他动作大开大合,看得徐时锦心惊肉跳,却强迫自己捂住耳朵,让自己心跳平静下来,往下数,“一、二、三”

马车在车夫的技术下,悠悠地驶向紧闭的城门。被门口,自然被拦下,无人察觉中,白光一闪,沈昱以极巧妙的姿势,钻入了车厢。在车夫正准备支吾间,从车窗往外扔出腰牌,语气冷冽,“我受圣命出京办差,即刻出发,你们敢拦我?”

腰牌落入守门的小兵怀中,几人一看,果然与他们接到的通知无误。但是刚才收到命令,今夜不许开城门,现在

“怎么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车厢中的沈昱本就焦急,听到这个声音,不觉心中一紧。守门小兵已在汇报,“长官,曹大人要出京办差,但是我们接到命令”

沈昱侧靠车厢门,神情庄重,准备稍有意外,便先发制人。车厢门被猛地拉开,黑夜火光中,一个人影掀开帘子,站在车厢外,与贴着车壁的沈昱面对而望。沈昱认得这个人,徐家三公子,徐重宴。

身体肌肉紧绷,正要动手,听徐重宴声音极轻,“小锦不和你在一起?”

沈昱似笑非笑,“你觉得呢?”他手势已起,有扑将而下的姿势。

门外的徐重宴深深看他一眼,拉下了帘子,淡声,“里面确实是曹大人无误,开门放行。”

“”车内沈昱惊愕,心情复杂。徐重宴他是代表他自己,还是代表徐家?

不过沈宴管不了那么多,他现在更想确保徐时锦的安全。

徐时锦蹲在城楼上,专注地数数,“七、八、九”她眼角已经看到有士兵慢慢往这边巡逻过来,心里慌张,拼命让自己冷静。

“十!”她刷的站起,凑身到沈昱方才指给她的方向。

她低头看去,沈昱站在城墙下,仰头冲她笑。

他满身血渍和油污,衣衫破烂,发丝凌乱。远处火光映着他的脸,他俊美的面孔也是一道又一道的伤痕和血色,瞳孔幽黑,眼神带着红光。他站在火和血中,像刚从地下爬出来,周围红莲不败,他是恶魔。

沈昱仰着头,张开手臂,“小锦,跳下来,我接着你。”

徐时锦低头看着他,他站在她面前,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像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不是那个陪她说笑的沈小昱。

他却还是沈小昱。

冷风中,义无反顾,徐时锦露出笑,从墙上跳了下去,准确地跃入他的怀抱。

他结实的手臂紧紧搂住他,他的身上带着血腥的味道,胳膊和胸口还有方才的烫伤和尸体的油污。腥烈的味道裹着徐时锦,那是绝望的,难过的,灼热的,却让她觉得安全的味道。

沈昱抱着她,荒鸦离乱。

这个受了重伤的男人,让徐时锦紧抱着他,不敢放手。她真怕她一松手,他就会倒下去。

出了邺京,沈昱的带着她继续逃亡。但比起最开始的轻松,他现在明显状态不好。徐时锦搂着他的脖颈,滴答的液体溅在她手上,那当然不可能是沈昱的眼泪。

她心中酸楚。

好不容易,沈昱带她找到了一处野店。进了门,沈昱一下子摔倒在地,徐时锦忙扶住他,“沈小昱!你、你还好吗?”

他靠着门,半天才笑,“没事,让我歇一下。”徐时锦蹲在他旁边,紧握住他的手。

过了半晌,沈昱才有力气站起,他熟门熟路地往里走,在徐时锦的惊诧中,从角落里,翻出干粮、水囊等物品。沈昱解释,“这里是锦衣卫一处废了的联络消息的场所。人员撤离后,这里就没人再管。我在这里放了许多必备品,有了它们,逃出邺京后,接下来的行程会容易很多。”

徐时锦跟着他往后门去,看到一匹马,惊奇道,“沈小昱,你连马都准备了!”

“当然。”他笑得略虚弱。

“你”徐时锦回头,欲言又止。

沈昱咽下口中的血,借咳嗽掩饰,“你说得对。我如果平时用功一点,不至于这点儿路程都受不了。如果是沈宴,他不会这点儿轻功,都精疲力竭”

“沈小昱!”徐时锦皱眉,走向他。

他笑了下,一把拽过她,和她一同,跳上了马。徐时锦扬眉,由沈昱在身后松松搂着她的腰。

他半天没下一步的动作。

徐时锦回头,他的神色安静,安静得有些悲凉。却在她看去时,敛去了所有痕迹。

沈昱突然冲她眨了眨眼,笑,“小锦,我帮了你这么多,总可以收取点报酬吧?”

“当然,你要什么唔!”他凑上前,英俊的面孔在她眼中放大,贴上了她的嘴角。

徐时锦僵住。

很软,很凉,有初雪的味道。

他只是贴上,没有过分的动作。凝视着她的双眼安静而透亮,平静地看着她。

等待她的抗拒,哪怕一个皱眉。

恐怕她有一点儿不适或挣扎,他都会当即后退。

徐时锦吸口气,猛地身子前倾,搂住他的脖颈,贴着他的双唇微微张开,果决的,柔软灵活的舌尖伸了过去,舔上他裂了皮的嘴唇。

沈昱的眼睛,在她的目光中,如烟火般,绚烂亮起。

第85章 徐姑娘的爱情

沈昱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这么近的距离,他看着主动搂住他的徐姑娘。徐姑娘头发扑散了些开,满头的汗水,面容有脏污,却难掩其下雪白的肌肤。她面颊微红,轻覆的眼睫柔软纤密,躲闪的眼睛回避了一下,就重新望向他,纯粹沉暗,直接而大胆。她的唇舌主动追逐他,烧起来的热意代替冰冷。

徐时锦从没有亲过他。

他们青梅竹马,他们一起长大,他们原本可以成为夫妻。在沈昱原来的想象中,他可以亲吻小锦。但现实中,徐时锦一直和他保持着距离,他们像是朋友,却远比朋友关系好。说是爱人,徐时锦却追逐另一个人。

她那双饱含情意的眼睛,从没有一刻,落在他身上过。

但她现在主动亲他。

就算不是爱,也一定是喜欢的吧?

一定是比喜欢多一些的吧?

沈昱怔怔看着她,心中若有泪痕划过——这便够了。他要的,不过是小锦回头,有那么哪怕一瞬间,看到他。他要的,是她深深记住他。不是人情,不是歉意,而是以一个女人记住男人的方式,记住他。

他不想只是她的青梅竹马,他想爱她。但爱情又是那么没办法的一件事。

徐时锦亲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便身子往后倾,认为沈小昱应该满意了。但她上身才离开了一点儿,腰际就被灼热如火山的手臂箍住,视线一暗,她的后脑勺被托住,唇齿重新被堵上。

她惊异抬目,对上沈昱幽深似海的眼神。

炙热的呼吸瞬间充满,他给她一个缠绵悱恻的长吻。

火热,滚烫,全身血液都向上游走聚集。他的身体好烫,亲热地拥着她,辗转反复。他的身体、呼吸,全让徐时锦头脑充血,完全僵住,只能感觉到他心中的激荡。姑娘柔软的胸脯隔着衣裳抵着他胸膛,她对他来说,就像罂粟一样,五官七窍,三魂六魄,他全愿意给她。天地间,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他的气息。

徐时锦本有后退挣扎之意,但他口腔中丝丝的血腥味,被她舌尖感受到。她一顿,便彻底放开,任由沈昱亲吻。左右她的所有精神都到了唇齿间,由沈昱控制。如果这个人是沈昱,也没什么。

沈昱深深地亲着徐时锦。厮磨着,掠夺着,不管不顾,好像没有明天一样,要亲到天荒地老一样。

等沈昱松开她,徐时锦全身都失了力气,软绵绵地往下倒去,被沈昱从后扶住。她面颊滚烫,对上沈昱垂下来的眼,就觉得尴尬,视线往别的地方轻飘而去。徐时锦确实有些尴尬,她从没想过,她会和沈昱做这样的事。

沈昱在她心中地位太特别了,特别到,她从没觉得自己和他会有什么。

但目光飘忽一下,便凝住。徐时锦仰头伸手,惊讶着笑,“沈小昱,你看,下雪了!”

沈昱跟她一同往夜空中看去,他看得漫不经心,视线顺着飘洒的小瓣雪花,重回落回到徐时锦面上。坐在他身前的姑娘,容颜姣好,眸子微亮,得体又温柔。在黑与白的光澜中,她抬起手,开心地任雪花落到自己手中。

徐时锦仰着头看雪花飘落,雪落在她长睫上,落在她脸上。

沈昱便低着头看她。

她怔然许久,目光中闪烁的神情一点点收回,似在沉吟什么。沈昱不错过她任何一点表情,他心想:小锦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徐时锦回过头,跟沈昱说,“这是今年的初雪,被我们赶上,说明我们运气是很好的。沈小昱,我们一定能逃出去,一定不会有事的。”

沈昱点头,“对,你一定不会有事。你这么有头脑,远胜于我,只要给你一个机会,只要让你离开那个地方,你反转局面的能力,我从不怀疑。”

“沈小昱,你”他这话说的不太对,徐时锦第一时间察觉,拧起了眉。

身下的马忽然一声长嘶,前身往上跃起。徐时锦本能伏身,加紧马肚,不让自己坠下马。她余光中看到一道亮光划过,沈昱伸手从她发间拔下什么。她发间簪子本就被他用的只剩下一根,松松固定着长发,他一拔去,发丝三千顿时荡开,黑鸦柔软,在风中,掠过徐时锦的面前,挡住了她刹那的视线。

她伸手去握沈昱的手,却没有握到。

身后贴着她的身体与她分离。

“沈小昱!”马长嘶狂奔,徐时锦回头,看到沈昱狼狈从马上落下下去,跌倒在地。他站起来,白衣在黑夜中发着柔光,他看着她离他远去,目光温柔。

沈昱笑得淡,风将他的声音传给越来越远的徐姑娘,“小锦,不要让我的心血白费。”

徐时锦回头,一直看着他渐远的身影。她太聪明,只片刻的功夫,就将一切串了起来。满邺京执法部门的追杀,就能出了邺京城门,就有本事逃出天涯吗?徐时锦知道,沈昱也知道。正因为知道,徐时锦一开始就不抱希望,她一直存着和沈昱一起死在外面的决心。他们一起亡命天涯,他们努力去找一条路,坚持到走不下去的那一刻

徐时锦以为沈昱也是这么想的。

但事实上,沈昱不是这么想的。

他是真的想让她活。为此,甘愿以自己为饵,帮她吸引所有火力。

之前逃去青楼,借了马车,在城楼下与守城士兵纠缠徐时锦一直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她认为这完全没有必要。但她心中支持沈昱,认为他是脑子一拍想出来的劫狱一事,计划不周全也情有可原。但事实上,沈昱从来不是脑袋一拍才想去劫狱的,他的目的,从来都是救她,让她活。如果他的目的完全是她,那所有的一切,就都变得有意义了。

徐时锦紧握住缰绳,她数次想调转马头冲回去,和沈昱同生共死。但这匹马太疯狂,她一时控制不住。她的心忽冷忽热,回头看着沈昱。看着看着,思绪慢慢冷静下去,她抓着马缰的手,握得更加用力。

在她视线末处,沈昱抬起袖子,冲她挥了挥手。大开大合,满不在乎。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可以想象他那个随意的慵懒的笑。他轻松跟她告别,“小锦,再见啦。”

徐时锦全身僵硬,嘴唇被她咬破。理智和感情在拉锯战,她心中惶然,不知所措。

她在初雪中,感觉到透彻的冷意。

眼泪,忍了一晚上,在此时,猝不及防,从眼中掉落,大滴大滴的,模糊她的视线。

她要自己拼命冷静,冷静下来想办法。可是她无法冷静,想到沈昱的笑容,她终于克制不住强烈的感情,伏在马背上,大声哭泣出来。

她的沈昱,她的沈小昱,她的

巨大悲痛中,理智无法抽出来,徐时锦抱紧身下的马,滚烫的泪,落在鬓毛间。她哭得惨烈,双肩颤抖,恨不得就这样死去。

夜很冷,雪纷纷,天高路远。茫茫人生,荒野一样无边无际。她期待的好运气,到底在哪里?为什么完全看不到?

沈昱助徐时锦离开后,便运起轻功,任体内气血翻涌,径直往之前马车出京后的路径追寻而去。他要赶在邺京军士到来之前,拦在他们和那辆马车之间。这是他必须做的,如果他不去,军队会很快追到那辆马车,追到后,发现车中无人,追杀他们的人会立刻察觉自己被骗了,往另一个方向反追。沈昱和徐时锦还是没法摆脱追杀。

如果沈昱出现,挡在马车行走的那条路前,追来的人会误以为他留下来,是给徐时锦争取时间。徐时锦一定在那辆马车上。懈怠下,徐时锦逃脱的可能性,大了许多。沈昱但拼一死,也要让徐时锦活着离开这里。

小锦那么厉害,只要她能逃出去,什么洗清罪名啊,她总会做得到。就算他死了,她也能为他报仇。

她又不喜欢他,为他报完仇,就能继续找一个真正爱她的人,成亲生子。沈昱从来没干涉过徐时锦的爱情,以前没有,以后他死了,更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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