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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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边也让钱壮往他们下人身上下点功夫,就算殷昱能够由皇上开恩放出来,这件事我们也一定要查到底。谢荣涉嫌谋杀自己的亲侄女,只要罪证确凿,他就别想再在朝堂混了!”

“不错!”齐嵩点头道:“本朝律例,正三品以上的官职如果犯有人命大罪,可以以官抵罪,只要谢荣罪证确凿,他就算能保住这条性命,这辈子他别想在仕途上呆下去了!逢之你别耽搁了,还是赶紧去办,这件事越快查清楚越好!”

谢琅点头,唤上银锁掉头就出了门。

这里谢琬也连忙唤来钱壮,交代了几声打发了出去。

武魁等人都聚在外头等候示下,廖卓也回来了,谢琬把他们几个叫进来,说道:“爷没回来的这些日子,你们都不许轻举妄动,劫狱之类想也不要想。武魁你的职责就是看着手下弟兄把府里四处守护好,除了霍家和枫树胡同的人,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让别的任何人进府。

“爷的书房你派四个人分两批专门守着,廖卓你们八个这几日全都随身跟着我,直到爷回来为止。另外府里采办的事,罗矩你亲自去办,趁着我在家,让秦方宁柯陪着你去跟商号把每日吃用列下单子,让他们直接送上门来。货到的时候让胡沁一样样验过,以防有人下毒。

“这些日子谁都不能接待亲戚家属,除了月例银子,每个人每日都给我多发五百文铜钱下去。总之你们没有要命的大事,便不要出门去,就是要出门,也要等我在府里的时候。”

府里除了殷昱的人便是她的人,每个人都是她能放得下心的,可是终归也怕被人钻了空子。如果与外界隔绝了关系,就是有人想往府里钻也完全没有机会。

余氏他们和洪连珠听得她这般安排,倒是也不由松了口气,原先总想着殷昱出了事,府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怀着身孕,也不知应不应付得来,没想到她竟什么都想到了,又还有什么好值得他们担心的?

不过到底担心她身子,余氏道:“天色也不早了,罗矩快让厨下去预备晚饭,有身孕的人可饿不得。”这里除了个未显怀的谢琬,还有个挺着大肚子的洪连珠,都是谢家的命根子,都不能耽误。

罗矩忙道:“早就吩咐下去了,这会儿请太太和舅太太们去花厅入席轻。”他做事一向细致。

饭后余氏和齐嵩留下来陪谢琬,齐如铮夫妇送洪连珠回去。玉雪让人收拾了东跨院靠近正院的一所小院子给齐嵩住,余氏则陪着谢琬住正房,正房后有间退间,让玉雪收拾得跟锦绣窝似的,因为这里后头有个小露台,所以夏天的时候谢琬偶尔便在这里睡,今夜玉雪便将之收拾给余氏住了。

虽然一日下来谢琬不见失措,到了夜里看着床上一对鸳枕,心里又如刀割似的疼。成亲以来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超过一日以上,可昨夜他一出去,竟然就进了牢狱!前世谢琅入狱的时候她时常去探视,那里头又是什么好地方?万一殷昱在里头遭遇不测怎么办?

前世是谢琅,这世是殷昱,难道她的人生里注定要有个人去历这一劫吗?

闭上眼眼泪迸出来,顷刻便湿透了枕头。为怕余氏听见,又只得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可到底一夜辗转,直到窗外天色发白才强逼着自己合了合眼。

正文、290 授意

这几日余氏和齐嵩都会留下来陪伴谢琬,洪连珠因为身子重了,只能白天来,谢琅因为有事在身,也不能时常过来,但是有余氏照顾着,倒是也十分放心。

早饭时杨氏果然派人来送了消息,让谢琬过护国公府与她一道去大理寺。

辰正左右到了护国公府,杨氏已经坐了马车出了门,在门口大梧桐树下等了。见了谢琬到来,便招手让她上了车,丫鬟们则坐后面马车往大理寺去。

车上杨氏说道:“说来也是奇怪,昨儿下晌我们国公爷和世子去探视的时候那狱里还只有寻常十几个狱卒,到了昨儿半夜我们二爷三爷过去的时候,狱里已经多了好些带刀侍卫,由参将领头,也不知道是防劫狱还是防谋害。”

杨氏眉头紧皱着,手上绢子一圈圈绕在指节上。

谢琬沉默无语。就是为防劫狱也是正常的,因为殷昱身后势力太大了,可是现在她无暇深想这个,因为越是离殷昱近,她的心情就越紧张,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这一夜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因为季振元他们的迫害而受到什么伤害了!

她虽然不说话,杨氏也看出来她的焦灼,于是也不再开口,只吩咐车夫尽量把马车驾稳一些。

到了大狱,杨氏递了护国公府的腰牌,然后便示意谢琬跟上,同进了狱门。

进门尚且是正常的,狱卒领着她们一行往左进入独立的重案要犯的片区时,果然就见前方一处牢宠四周侍卫林立,而里头独坐的一人正侧朝着这边看着手上什么东西!

就是隔上千百年她也能认得出这是她的丈夫!

“殷昱!”谢琬飞步冲过去,牢外侍卫将她一把拦回来,殷昱闻声站起来,失声道:“琬琬!”

谢琬眼泪猛地绽出来。从随后过来的邢珠手上抓出几锭银子递给侍卫:“我是他妻子,我只是来看来,还请通融通融!”

杨氏上前跟旁边参将模样的一人说了两句。他顿时道:“既然是殷夫人来了,你们都让让。”

侍卫们侧身让开,谢琬走到牢笼前,紧握住他的手。先打量了他一番,见着还是平时从码头回来的那样子,没伤也没痛,衣裳头发都是整齐的,便就忍了忍眼泪,低声道:“护国公和魏阁老他们都在想办法,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有。”殷昱盯着她,“第一,照顾好你自己。第二,照顾好孩子。第三。我不会死的。”

“我知道!”谢琬哭着笑道:“我知道你不会死,现在你是我的人了,我要是不准,你怎么可以死?你放心,我们都好着呢。麦婶儿给你酿的酒也都在梅树下藏得好好的呢,还有我给你缝的新衣裳也就快好了,等你过两日回家刚好可以穿!”

杨氏从旁听着,也不由转身走了开去。

殷昱徒手替她拭着泪,眼眶也有些发热,别开脸咬了咬唇,才又转回来。“我知道你不会乖乖的留在家里什么也不做的,你听着,我不会有事。在我书房左面书架下第三块地砖下有个暗格,我查来的关于郭奉的所有资料都在那里。

“你找到这些东西交给靳表叔,让他以这个为由跟皇上谈谈条件,说出事情可能具有的危险性。最好让他任命我为钦差暗中去查这件事,然后许我将功折罪。原本我想让外公进宫去说,可是季振元他们绝对会防备他而进行阻挠,靳表叔相对好些,应该总能够找到机会的。”

谢琬闻言一怔:“皇上会肯吗?”他若会肯。又怎么会把他关起来?

殷昱看了不远处的侍卫,抿唇道:“有些话现在不方便说。皇上龙体日渐虚弱,近年来对这种危害社稷的事情却十分上心,昨天若不是大理寺的人回来的及时,我几乎就要成功了。以他对此事的态度,我有七八成的把握。总之,你只要相信我,不管怎样,我都不是那种甘于被制的人就是了。”

“我知道!”谢琬看着他,忙不迭地点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才在想——”

话没说出来,他已经抬起一只手掩住她的口。

“眼下什么都不要说,听我的,去找魏阁老和靳表叔。”

谢琬看着他,含泪点点头。

如今他已经被关了起来,如何救他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丝可能她都要去尝试尝试。

殷昱不在的这一天两夜里,她忽然有了一种孤凄感,曾经她以为自己可以独活到老,不需要儿女私情,也不渴望什么天长地久,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全然已改变了,她是需要殷昱深爱她的,能与他相携到天荒地老也成了她最大的期望。

原来刨却那些不得不具备的坚强和冷静之余,她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爱情仍然是她做为一个女人的最原始的渴望,她不是在为殷昱而争取机会,而是在为她自己。

想到这里,眼泪又从她眼里流下来,她深吸了口气说道:“那我就不在这里多呆了,眼下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知道你如今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要尽快争取时间把东西送进宫里,等明儿有空我再来看你。”

她把手松出来,殷昱忽然又一把抓住它,放到唇边亲吻了两下,然后另只手从怀里掏出几股丝线来,“你让我买的,我没忘。”

谢琬把它们紧攥在手里,手背轻抚他的脸,流泪笑道:“阿昱乖。”

片刻后谢琬出得门来,明晃晃的太阳又刺得她泪水不住往外流。杨氏叹气拍拍她的手,与她上了车。

杨氏邀谢琬去国公府,谢琬却是半刻也不想耽搁了,换了车便直接回府。

到府下了车,余氏不免问起此去情形,谢琬简短地说了说,然后便上殷昱书房找到暗格,将里头的东西取了出来。果然骆骞从郭奉的家人处拿到的一些可疑证据,她想了想,将东西分成两半,一半仍放回暗格,一半拿漆筒装了,马不停蹄地又赶往魏府。

这个时候魏彬却还在衙门没回来,不过魏夫人知道事情紧急,连忙打发了魏暹去寻他。

魏彬却也不在内阁,而是去了几位一向态度中立耿直的大臣处去做游说,小厮辗转将他请回来时,谢琬已经把殷昱的情况简单跟魏夫人说了。

魏彬拿着谢琬手上的漆筒打开一看,顿时也振奋道:“如今除了对方的人以外,郭奉家人的下落只有公子知道。从皇上昨儿对这案子的态度来看,兴许是个机会也未定!趁着季振元他们还不曾防备,眼下拿着他进宫更加有利!——魏暹,你这就去把你靳叔给请过来!”

魏暹哎了声立即拿着马鞭出去了,为谢琬排忧解难,他向来动作快。

这里魏彬与谢琬再说了会儿话,靳永就与靳夫人一道过来了,原来靳夫人早上去过殷府而谢琬不在,刚回到府听说谢琬在魏府,于是就一块随了过来。

大家听得魏彬把话一说,靳永看着那张落款上写着“七”字的字据就道:“这事交给我!不是都说我们都察院的人靠嘴吃饭吗?我还就要凭这把嘴把皇上劝得回心转意不可!”

谢琬站起来:“一切就拜托表叔了。”

靳永摆摆手而后急步出门。

剩下的时间便是等待,魏夫人请了谢琬和靳夫人入花厅,可是谢琬实在无心吃茶,大多数时间只坐在椅上沉默。魏夫人知她忧心,便也不勉强,遂让丫鬟引了她去厢房歇息,只有一有消息便就告诉她。

谢琬一夜没睡,歪在锦榻上也渐渐有些乏力感。

闭上眼睛打算养养神就起来,却朦胧中见到有人在面前喊她,“琬琬,琬琬!”她听出来是殷昱的声音,可是又看不清楚他模样,她连忙坐起来,邢珠的声音却又突然在耳边响起:“太太,您怎么了?”

谢琬蓦地睁开眼,一看面前哪里有殷昱,她分明也躺在榻上没坐起来。

她吐了口气道:“我做梦了。”

一看外头天色,太阳竟然已经开始西斜,于是道:“靳表叔可有话回来不曾?”

正说着,外头魏夫人快步走进来,说道:“张阁老早朝后在乾清宫与皇上议了半晌的政事,后来东宫殷曜的老师又带着殷曜到乾清宫请皇上批功课,靳永被阻在乾清宫外一直都没有进宫!”

谢琬闻言顿即下了榻,凝眉道:“魏阁老在哪儿?”

魏夫人道:“在书房!”

谢琬不再迟疑,出门到了魏彬书房,只见魏彬正在踱步。她进门道:“靳表叔进不了乾清宫,十有*是季振元暗中使人阻挠,这层我们爷也考虑到了,所以才没请魏阁老进宫。现在看来,他们也对咱们这边防得如铁桶一般。不知道魏阁老可还有别的可靠人选?”

魏彬道:“如果说可靠,那再也没护国公和老夫可靠,可越是可靠的人越是容易引起他们忌惮。就算殷曜出了乾清宫,我相信宫里的太监也会被季振元他们收买阻挠。”

谢琬无语了。

这些东西可是殷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回来的,不是可靠的人她根本不可能交给他。而魏彬说的也很现实,这边这些人季振元他们都已经了如指掌,只要阻止了护国公、魏彬、段仲明、沈皓还有靳永进宫劝阻,剩下的人也不具备什么力量。

“我倒是想到个人!”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魏夫人忽然开口了。

正文、291 见驾

她走到谢琬面前,目光亮晶晶地望着她,说道:“你是殷昱的妻子,没有人比你再可靠的了,也没有人比你进宫求情更理由充分的了。

“你又是太子妃的儿媳,难道她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落难而不着急?我敢说,只要知道你进宫是为了救殷昱,她绝对会伸手帮你的!有了太子妃相帮,她要带你去乾清宫给皇帝请个安,太监敢阻拦吗?除非他们有皇上的旨意对你们一概不见!”

这番话说得一屋子人都热血沸腾!

是啊,他们居然都忘了殷昱还有个身份殊然的母亲!这世上哪里会有看着自己儿子落难而不伸手的母亲?让她站出来为殷昱讨保或许不可能,毕竟这是皇上下的旨,可是她终归是太子妃,总归比她多了层身份。

谢琬想到这里也有些难抑激动,她与魏彬道:“夫人说的很对,不管怎么样,我也该去试试。”

魏彬点点头,却又凝眉道:“进宫的事可以向护国公府想办法,我与你同去,护国公府终究是朝廷重臣,进宫应该不难。只不过要进乾清宫的话,则必须要太子妃帮忙。太子心意难测,为免节外生枝,你能避则避。”

谢琬点头,“我们这就去护国公府说话。”

魏夫人这里连忙让人下去套车,靳夫人则回府等靳永。

到达护国公府的时候太阳离地面还有两竿子高,为了节省时间,在半路上魏夫人就让魏暹去护国公府送讯,所以他们到达时,护国公也刚好赶回来。听说谢琬要进宫,他盯着谢琬上下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向魏彬道:“你也觉得这样可行?”

魏彬点头:“再没有比殷夫人更合适的人选。”

护国公唇角微挑,略带讥诮地走到书案后,与管家道:“先带魏夫人她们去后院吃茶。”

等人走了。他才又跟魏彬道:“谢琬这辈子连宫门都没踏过,你让她进宫去见皇帝请命?回头见了皇上吓破了胆,只怕龙颜大怒都有可能!到那会儿别说保殷昱了,就是你我再进宫说话都得提着这颗心!”

魏彬拱手道:“国公爷请把心放回肚里。我用项上人头担保,谢琬此去绝对不会失仪!”

护国公看着他,忽然摇着指头走到他面前:“你竟然为个平民出身的女子拿人头担保她的仪态教养,我看你也是老糊涂了!”

魏彬正色道:“国公爷,这个平民出身的女子,可也是您的外孙媳妇!据我所知,就连殷公子也对她十分敬重。”

护国公讷然失语,半日才悻悻哼了声。

谢琬和魏夫人在霍老夫人的花厅坐了片刻,护国公和魏彬就走进来,他交代霍老夫人道:“你即刻让老大媳妇带昱儿媳妇进东宫。跟太子妃合计合计这事。”

魏彬夫妇和谢琬的来意霍老夫人这会儿也已经明白了,听闻这话便就立即让人去请杨氏。

因为要进宫,少不得又要妆扮一番,谢琬今儿着的是套藕合色苏锦春裳,杨氏看了看可以。只是因为发髻佩饰都是家常,所以临时给她梳了头发又换了几枝珠翠,收拾停当后便就往宫里头去。

一路上说不紧张是假的,若是平时召见谢琬倒也不怕,只是今日这番事关殷昱,由不得她不慎重。

很快到了宫门,许是见到是杨氏的大轿。宫门口的侍卫只是例行看了看,便就招手放了她们进去。

杨氏道:“平时我进来的时候他们会看看,出去的时候连看也不会看,只要递牌子就行。”竟带着几分宽慰的意思。

谢琬冲她点点头,领了她的好意。

大轿一直进了东宫才停下,也不记得绕过了几道庑廊。到了一处挂着“凤栖宫”的宫殿前,杨氏与迎出门来的大宫女说道:“娘娘可在殿里?”

大宫女福身道:“娘娘在,夫人请进来。”然后看了眼谢琬。

杨氏与谢琬道:“我们进去。”便直接与她进了殿内。

这宫里头四处是如何宏伟奢华不去说它了,谢琬心中只记挂着如何应付眼前的一切,根本无暇去关心这些。

太子妃正在对着窗户出神。殷昱被收押的事她当然知道了,但是她脸上没有悲凄,而是正在深思。

听说杨氏到来,她唔了声,垂头吐了口气,从锦杌上站起来,转身走到了外殿。见着杨氏正要说话,一见她身侧还有着个十六七岁做少妇装扮的女子,微垂首立在那里,身姿虽然恭谨,但却又不失大方自然,心下一动,便就盯着她道:“这是?”

杨氏暗叹了口气,牵着谢琬走上前来,“这就是昱儿媳妇。琬丫头,还不快快跪下见过太子妃。”

谢琬连忙跪下大拜:“谢琬见过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猛地一震,盯着她呆看了会儿,脱口道:“你抬起头来!”

谢琬沉静地抬起头,目光朝她看了看,然后又垂眼望着她足下。

太子妃却是已经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了。

面前这个姿容过人气质沉静的女子,就是她的儿媳妇!别人当婆婆都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她没有,她直到今日才第一次见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儿子心仪的女子是这样的——她想像过无数次,也没有如今这样的真切。

不过这些似乎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为什么她会突然出现在宫里?

“你怎么来了?”

不是摆架子,不是立规矩,而是带着两分忧心的疑问,谢琬突然心里一暖,抬起头来。

太子妃的声音虽然尽量控制到平稳,但熟悉她的杨氏依然听出来里头的波涌。她看着地下仍跪着的谢琬,说道:“琬丫头还有身孕,还是先让她起来吧。”

太子妃恍然惊觉,连忙道:“快起来!”又道:“赐座!”

谢琬头一次见到殷昱的母亲,这华丽装扮背后的女子情绪控制得极好,所以她几乎无从察觉出她的心里变化,可是从这短短的两句话里,她忽而又察觉到一丝莫名的亲近。她谢恩站起来,见杨氏落了座,她也随后落了座。

太子妃显然已经从这股突然而至的惊诧里平静下来了,正殷殷地打量她。见她举止端庄不慌不忙,原先心中隐隐的那股担忧也不禁烟消云散,她虽然相信自己的儿子,可终归天下的母亲没有不担心儿子的,她也害怕他冲动之下会选择错误。

现在看来,谢琬至少不是那种小家子气,遇点事便惊慌失措的孩子。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想到了殷昱如今还在牢狱之中,心下顿如翻江倒海,于是轻叹了口气,说道:“你突然进宫必然有事,是不是为了昱儿?”

“娘娘。”谢琬站起来,弯腰又欲要跪下。

太子妃拉住她道:“不必动不动就跪,你是我的儿媳妇,自然不同外人。昱儿的事我都知道,目前我们能做的也就是这样了,你现在有什么主意?”

谢琬鼻头蓦地一酸,强忍住了,说道:“娘娘明察秋毫,谢琬不敢隐瞒,这趟进宫是想求娘娘带我去叩见皇上的。”说罢,便把如何去见殷昱,又如何去与魏彬等人商议,而后靳永如何被拒进宫的事,一丝不苟向她说了。

太子妃越听脸色越凝重。

“靳永如今在哪儿?”

“还在乾清宫外等候。”杨氏道:“会等到你们过去把东西拿到手才走。”

太子妃沉吟半刻,唤来先前引路的那大宫女,“你让太监去打听打听,看看乾清宫那边什么情况?”

趁着苏容出去的工夫,她又打量起了谢琬,只见她面有凄色,但是目光又透着刚毅,不由暗暗点头。想起当初杨氏嫁到霍家时母亲是给了见面礼的,于是连忙又把那叫做苏容的大宫女叫来:“把我放在箱笼的那个首饰盒拿过来!”

苏容很快捧了首饰盒出来。

太子妃将那尺来长见方的赤金贴片儿首饰盒打开,谢琬顿时被那里头的光芒闪花了眼睛。

太子妃道:“今日见得匆忙,我也就不说别的什么了,这些是我早就准备好给你的,这些宫中部分有存档,部分没有,里面都有单子,你自己留意就是。若是赏人,就拣那些没存档的,免得生出麻烦来。”

殷昱的母亲赏的东西,谢琬怎会随便赏人?但是也知道她这是真心提点她,于是就点头叩拜应下了。

这里苏荣走回来,说道:“回禀娘娘,乾清宫那边皇次孙已经回宫了,不过靳大人还没曾进去,说是太监们说皇上正在用晚膳。”

太子妃凝眉道:“眼下皇上哪有这么早用晚膳?我们去永福宫见太子。”

谢琬听说要见太子,连忙站起来。

她对太子一无所知,所以谈不上格外害怕,只不过因为魏阁老他们事先有提点,所以着意留起了心。杨氏神色也有些古怪,她上前与太子妃道:“这件事,太子殿下会管?”

太子妃神情黯了黯,但是马上她又抬起头来:“会的。”

简短的两个字,便把杨氏接下来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正文、292 捣乱

太子妃与谢琬道:“等会儿不管是到了太子那里还是皇上那里,你都不用害怕,昱儿怎么跟你说的,你就怎么说就是了。”说完她又咬了咬唇,垂头道:“我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这种事竟然要让怀着身孕的你来前后奔走,很是惭愧。”

“娘娘千万别这么说,营救丈夫,这也是我的责任。”谢琬笃定地颌首。这一面见下来,她越发肯定太子妃是时刻关心着殷昱的,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动用她的力量去替殷昱争取。

杨氏留在偏殿歇息等候。

太子妃先让人去把靳永唤过来,然后把东西接在手里,简短交接了几句,便与谢琬去到永福宫。

太子只知道杨氏进宫,并不知道谢琬也进了来,崔福来禀报时,他在书房里顿了顿。

等他回神的工夫,太子妃却已经带着谢琬进来了。

照例是行大礼叩拜。太子却不经意间站了起来。

“殿下,琬丫头进来是有事求你的。你听她好好说说。”太子妃开门见山说道。

太子默然朝着谢琬打量,半晌才道:“你有什么事?”

谢琬只觉得太子格外端凝严肃,五官与殷昱有七八分像,气质却不如殷昱英挺方刚,而是透着几分沉郁之感,与殷昱往日口中所说的冷血无情的父亲形象极为相似,再想起魏彬交代过她见了太子能避则避,于是与对太子妃的态度又不禁有了区别。

她极其恭谨地道:“因为夫君蒙冤入狱,谢琬求了护国公,想面见皇上替他求求情,还请太子爷能够伸伸援手。”

世间有儿媳妇如此跟公公这般疏远客套的说话的吗?

太子看着她,神色依然不动,目光下一刻却转向了前方。

谢琬见他不回应,便又重复了一次:“请殿下相助谢琬一臂之力。”

又隔了片刻,太子才缓缓地道:“你不用去。去了也是白去。”

谢琬闻言猛地抬头,可是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就算没有希望,谢琬也想试一试,还请太子殿下恩准带我去叩见皇上!”

太子盯着前方。无动于衷。

“殿下!”太子妃也出声了,双唇绷得生紧望着他。

他忽然就垂下眸来,说道:“摆驾,去乾清宫。”

谢琬如蒙大赦,立即站起来,随在他身后出了门。太子妃在门口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目送他们远去。

一路上寂然无声,太子不说话,谢琬当然更不会说话,这条路比起和杨氏进宫走的那条路似乎还要漫长。皇帝才是最终掌握着整件事和殷昱命运的那个人。而她从来没有见过皇帝,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脾气有着什么样的弱点,这不像对待谢荣,眼下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克服这个困难。

到了乾清宫,太子停下来。门口自有太监入内禀报。

很快里头有人转出来,躬身道:“皇上请殿下入内说话。”

太子吭也没吭一声,便抬脚进了门。

谢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去,在门外有些踟蹰。

太子走到门内缓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还不进来?”那眼神不是透着高高在上的疏淡冷漠,而像是在看着个晚辈般透着关照。

谢琬这才放心进去。

过了正殿又穿过一道庑廊。到了一处精巧的敞轩内,一身明黄色衣裳的老人正盘腿坐在锦垫上,看暮色里的两株铁树。从谢琬站立的角度看过去,那身为天下至尊的背影在暮色里看上去,却有几分萧索孤清之感。

“皇上,殿下来了。”旁边年纪也不轻的老太监手执拂尘上前禀道。

皇帝唔了声。过了一瞬,才慢慢地转过身子来,目光往静立在门内的太子一扫,很快便就落到了他身后的谢琬身上。

谢琬连忙站出来,以端正的姿势大拜在地上:“民妇谢琬。叩见圣上!”

皇帝听到这个名字,目光瞬地变利,他且不理会谢琬,而是看向太子:“你带来的?”

太子弯腰揖首:“父皇一向视黎民百性之疾苦为重中之重,如今谢琬的丈夫蒙冤入狱,求儿臣来向父皇求情。儿臣岂能不允?”

皇帝凌厉地瞪视着他,然后看向谢琬,将手上摊开的一本书册抛向一旁的矮几。

伏首的谢琬隐约察觉到一丝硝烟的味道,来不及深究其中的蹊跷,谢琬叩首道:“皇上,死者谢棋是皇上的子民,民妇的丈夫也是皇上的子民,我们都需要您体恤,如果您能够因为体恤谢棋的死而扣押疑犯,那么,也请您体恤民妇腹中尚有未出生的胎儿,给民妇的丈夫澄清罪名!”

皇帝盯着她,“殷昱谋杀害人罪证确凿,依律本该斩头,朕只将他关入大牢,这难道不是体恤吗?”

谢琬直起身来,“皇上,民妇从认识殷昱到如今也不过三年,他是什么样的人品,连民妇心里都有数,难道作为最疼他的祖父,皇上您还会不相信吗?殷昱是冤枉的,谢棋之死绝对还有内幕,民妇只求皇上能够恩准殷昱一个替自己洗清冤屈的机会!”

皇帝眯眼看着远处,并没曾接口。初春的微风吹进帘栊里,带来微微的凉意。

太监们连忙上前关窗,皇帝摆摆手制止了,睨着谢琬道:“起来吧!”

谢琬松了口气,直以为皇帝口风有了松动,连忙叩首:“多谢皇上!”

然而才站直起来,皇帝便说道:“你未经传旨传召私自进宫已经违例,朕看在你已有身孕的份上,不追究你。出去吧!”

“皇上!”谢琬失声唤道。转而绕到他面前,“皇上,假若殷昱能够替您查郭奉呢?”

皇帝顿了顿,蓦地抬起眼来,那眼神顿时变得比刀子还利。

“什么意思?”

谢琬深吸了口气,从袖笼里取出那只漆筒,将卷在其中物事一股脑儿抽出来,“这是殷昱这大半年来查到的有关漕运案子以及郭奉的一些可疑之处的部分依据。皇上如果不想再提这件事,便当作民妇没说。可是郭奉身为朝廷五品的命官,居然也成了这背后人的替罪羊,皇上难道不觉得此事极为可疑吗?”

皇帝面色不变。

张珍伸手将这一干物事接过,递到他手上。

太子立于旁侧,虽然未曾出声,目光却也意味不明的看向谢琬。

“这都是他查到的?”皇帝声音拉得如窗外夕阳般悠长,“郭奉的家人现如今在何处?”

谢琬沉静地道:“回禀皇上,这件事民妇也不知情,只有殷昱才知道。”

皇帝眉眼逐渐冷下,“你这是要挟朕?”

“民妇不敢。”谢琬垂首道:“民妇万死也不敢拿社稷大事来作要挟。

“殷昱如今只是庶民,性命与别的百姓无分轻重。只是此案事关重大,殷昱也已经查到一半,如果他最终能够替朝廷把此案查个水落石处,对这朝廷来说岂不是也算好事一件?就算殷昱罪无可赦,皇上就是等他把这案子查完了再办也不为迟!”

皇帝攥着那叠证据,凝眉望着地下沉吟 。

张珍碎步走进来:“皇上,季阁老求见。”

谢琬闻言一震,季振元怎么这么巧刚好来了?容不得多想,她跪下道:“皇上,请您恩准让殷昱领衔去办了这案子吧!”

皇帝仍是沉吟不语。

“皇上!请您恩准!”

眼看着季振元已经由太监领着从庑廊那头走过来了,谢琬也不由得增添了几分焦灼之意。

季振元但凡到来,不但这件事有可能被皇帝就此叉开去,还很可能被季振元知道从而打草惊蛇!所以她必须在这个关头把话从皇帝口里讨到手!

“事有轻重缓急,社稷事大。”

这时候,就连一直也未曾出声的太子也开口了。谢琬虽至今也不明白太子的态度,可是听到这句话,她也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

季振元已经到了门外。

在他踏进门来那一刻,皇帝抻了抻身子,抬眼望着谢琬:“你退下。”

谢琬脸上一白,待要再跪求,张珍过来道:“夫人,请吧。”

季振元走过来,先向太子见了礼,然后见得谢琬,目光便闪过丝冷意。

谢琬无畏地瞪着他,沉哼了声走出门去。

张珍几乎是足抵足地送了她出来,庭院里刮来一股冷风,吹得她禁不住在这世间最高贵的宅院里打了个寒颤!她原以为有着太子和太子妃出面,殷昱的出狱有着极大的希望,没想到皇帝竟然还是无情地把她赶了出来!

难怪殷昱觉得这深宫之中是冷漠的所在,也难怪他那般地不愿意进宫,原来他早就已经感受到过这股冷血!她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对殷昱这样无情,她只知道连他认为最有希望的一次救援都让她弄失败了!她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出来?还有什么机会可以利用!

“回去吧。”

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身后,用着从头至尾都显得平淡无波的声音说道。

谢琬看着他那双与殷昱极其肖似的眼睛,竟然下意识地听从他迈了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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