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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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氏就更不用说了,因着被郑举那一踹,倒是把好了几分的身子又踢出了别的毛病来,如今终日汤药养着,却始终是不见好,整个人脸色蜡黄,只剩了把骨头。郑举愈发见着烦,医药上未免也有些怠慢,荣氏自己手上又没了银子傍身,这病便养一日不养一日的,如此这般拖累了下去。

倒是背后真正的始作俑者郑侧妃落了个安然无恙,这笔帐还是得记着下回一道算算!

郑侧妃在朱睢殿对着荣氏大发了脾气之后,倒是也起了几分后怕,没想到谢琬心机如此深沉,挖了个这么大的坑给荣氏跳,她每每见着谢琬时她都是副好说话的样子,却没想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此后到底对谢琬多了几分防备,也不敢如以往那般掉以轻心了。

太子妃自然也知道了这事,召了谢琬见宫问起,当听说荣氏作恶落得这样下场,想起郑家素年恶行,倒是也解气。不过因着身份,也还是佯嗔地斥了谢琬几句,私底下却又赏了她几件金玉玩物儿,如此倒把四洲阁那惨淡的几个月损失挽回来了。

殷昭这日也到了王府,把玩了一番谢琬新得来的赏赐,顺便说道:“殷曜跟杜家的婚事黄了,现在郑家一口气给他相中了三家,一个是左丞杨休的孙女,一个是工部右侍郎段沁的三姑娘,还有一个是詹事府少詹事刘珮的次女。这仨儿都是季振元伏案后新提上来的,立场不明。”

谢琬一面给殷煦折纸玩,一面道:“郑家又是什么意见?”

殷昭道:“郑家兴许是受了荣氏这事的刺激,已经加快了速度,据说中秋前怎么也得定下一个来。”

谢琬把折出来的小灯笼给殷煦,然后又拿过一张纸开始折。

郑侧妃想借殷曜成亲这事给他拉个大靠山过来。她绝不能让他们得逞这是肯定的。虽然也可以让他看中一个黄一个,可到底费劲。要阻止这事的根源还是出在殷曜自身上。

虽然说殷曜有着许多坏毛病,可都只是东宫和他身边亲近的人知道。旁人并不知道,所以外头才会对殷曜的态度不明显。看来要从根本上坏了郑侧妃的计划。还是得从殷曜身上下手,得让世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德性,配不配让群臣们拥护才成。

殷昱就是输,也要输个明明白白不是?

她这边在计划着如何行事的时候,郑侧妃这里也没闲着。

最近真是连受打击,先是郑府被谢琬打了个大耳光子,还连声都没法吭,接下来殷曜跟杜若兰的事儿又黄了。这几件事压到一起由不得人不气燥。

内阁里只有杜忱家机会最大,其余柳家不合适,窦家倒是有合适的姑娘,可是窦家又态度中立,不知道到头能不能尽心地帮殷曜,如今杜家没戏,内阁里那帮老狐狸为防尴尬,就更加不会跟殷曜说亲了。

如今内阁全都没了戏,便只能往二三品官里找,可是找来找去不是这家背景不合适。就是那家姑娘差了点,总而言之越是没有眉目,郑侧妃就越是糟心。

皇帝的身子也不知到哪个程度了。她还有多少时间可以争取?陈复礼不知道是不是被谢琬他们绑过一回,如今行动更加谨慎了,就连她想依样画葫芦也绑他一回也无机可乘,而最近太子也不怎么见她们,只在凤栖宫呆的多,这也令她更加不爽。

太子妃那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太子妃本人醋劲大,只当太子就是她一个人的,殷昱又目中无人狂妄无礼。见了她就跟没见到似的,而他娶回来的谢琬没想到也是个刺头儿。好端端一个荣氏如今活生生成了具骷髅,而谢琬居然连刀子都不曾动!

每当想到这些。郑侧妃就觉指尖发麻,根据荣氏的转述,谢琬把郑家说成了奴才说成了狗,郑家是她的娘家,她又岂能服这样的说法?谢琬又有什么资格说郑家是殷家的奴才?

她真是恨不得告到太子面前去,可是一想到太子对殷煦的钟爱,她又愈发气得肝疼。

说来说去又回到了原点。

为什么殷曜要找门她看得上眼的婚事就这么难呢?如果殷曜成了亲,有了子嗣,岂不是也能分走太子一部分注意力?如今就冲着子嗣份上,殷昱就已经压了殷曜一头——不,他是什么都压了殷曜一头,他什么都有了,又还来跟殷曜争这太孙之位做什么?

郑侧妃日日纠结着,可谓是操碎了心。

而殷曜这几个月与殷昌在乾清宫习读,在东宫的日子也少了,私底下也有了几分郁闷。

皇帝身子还是老样子,上晌上朝,午膳后小憩一会儿,便就过问兄弟俩的功课,到了晚膳前便就让他们退出来,而后或者召见臣子,或者静坐看书。

虽说只用在乾清宫呆小半日,可是殷曜也不喜欢这样的气氛,他都不记得有多久没出宫去溜达了,多久没偷偷上街头看杂耍了,宫里虽然大,可到底是宫墙,看着像个牢笼。当然如果有朝一日这个牢笼由他做主就不同了,因为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布置。

回到东宫他照例去朱睢殿问安。

廊下小宫女见了她来便就把脸垂下了。他瞅见郑侧妃正撑着额在屋里闭目养神,遂邪恶地往宫女脸上摸了把,又故意地以手指划过她的胸脯。

小宫女吓得连连后退,殷曜愈发兴起,看了看左右,将她抵在廊柱后,搂住她便就亲起来。

宫女慌忙中咬了他一口,挣扎着跪到地下,瑟瑟发抖的样子像只小麻雀。

殷曜兴致索然,踹了她一脚,负手进了殿。

他越来越觉得没意思,他已经十六岁了,已经开始有冲动了,京师里年满十六的男孩子几个没有通房丫头的?偏他母亲想让他在皇帝太子面前当个乖孩子,让他克制房事,连宫女也不给亲近。

这股欲火折磨得他要死要活的,于是越是*被禁锢,他也就越是渴望着他能够接承皇位——只要当了天下第一人,天下的女人是他的,天下的财富也都是他的,他想在后宫收几个妃子就收几个妃子,还用得着看别人的脸色?

在乾清宫的每一日,他都渴望着能见到皇帝突然不支的情景出现,只要皇帝死了,太子就上位了。太子身体也不怎么样,近日看上去气色是愈发的不好了,只怕也撑不了多久。只要他们都死了,他登基临位也就指日可待了!

想到这里他就想朝天大笑三声!郑侧妃虽然凶巴巴指使了他十六年,但是终有一日也会要恭敬地唤他为皇上!他可以再也不用听她的话,在整个大胤朝为所欲为!而这一切,现在离他是这么近!

“你在发什么呆?”

郑侧妃并未睡着,只是心烦而想静静,睁开眼睛见着殷曜站在帘栊下傻笑,便就坐了起来。

殷曜连忙俯身拱手:“没什么,只是想起刚才外头两只猫儿打架罢了。”

郑侧妃闻言,心里那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便又涌了上来,下地走到他面前,手指往他额间连戳了两戳:“你每天就知道这些猫儿狗儿的!正经事情一件也不见你做!你外公和你舅舅为了你的婚事忙得焦头烂额,也不见你登门去看看?你说,他们这么用心栽培你有什么用?!”

殷曜被戳得后退了两步,不耐烦道:“你们什么时候让我插过手?不是一直都是你说了算吗?再说了,哪里是我不肯去看他们?分明就是我被困在乾清宫抽不开身!”

“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郑侧妃气得发抖了,“什么叫做我说了算?我还不是为了你好!还有什么叫做被困在乾清宫?你知道这机会有多么难得吗?人家殷昌是恨不得日夜粘在乾清宫,你倒好,还嫌给你添麻烦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郑侧妃说着说着又往他身上打起来。

殷曜一面躲避一面道:“行了行了!我明儿就去!行了吧!”

郑侧妃还往他身上补了几下,才又气呼呼停了下来。

殷曜出了朱睢殿,只觉更加晦气了,见着廊下架着一盆君子兰,顿时一脚将它踢下庑廊。

花盆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最后窝囊地在一株牡丹树下停下来。

翌日上晌,趁着皇帝去早朝的当口,殷曜带着随身几个人,驾马到了郑府。

郑家几位爷都去了早朝,府里只有几位少爷和女眷们在。

郑夫人把个殷曜当作皇帝亲临似的款待着,又是拿新茶又是奉瓜果,又是问他对于选妃的意见,又是夸赞他越发的英朗帅气。殷曜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除了说到选妃的事上,他基本没有认真听过半句话。

永宁作为大舅母,也出来陪座了片刻,她也是正经宗室出身的,规矩极是严格,看见他这样子便忍不住皱眉头。原是忍不住要说说他,但是想起郑侧妃那个德性却又忍住了,反正说了也讨不着什么好去,她又何苦去讨人家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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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坐喝了半碗茶便就推说房里还有事,走了。

这里殷曜却想起来,问她道:“敢问大舅母,旭哥儿可在?”

永宁生了一子一女,郑子旭是长子,比殷曜小一岁,今年也有十五了,打小在一处玩的多。但是自打殷昱被废之后,永宁便不怎么让他跟殷曜一处玩了。

听见这么说,永宁便就笑了笑,说道:“许是去国子监了吧?一早上没见他。”

话音才落,就听吴氏在旁接口:“方才不是还见他跟屹哥儿在后头下棋了么?”

永宁被吴氏揭了底,十分恼火,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含糊地道:“是么?反正我没见着他。”但是说完还是趁着旁人不注意时狠瞪了眼吴氏。

吴氏说完也觉失言,但后悔也晚了,只得缩着脖子后退了两步。

其余人浑然不知这层。殷曜听见郑子旭在后园,遂也不与她们多话,起身去了寻他。

永宁无可奈何,也只得让人领路。

谢琬这些日子因着关注殷曜这边的事,所以这日殷曜到了郑府的事也听说了。等到殷昱回来,便打算跟他商量商量这事。

哪知道殷昱也有话跟她说。

“从七先生留下的那颗印上,我们的目标范围已经缩小了。当初我们找了本朝最有鉴别力的几位金石大师,从那颗印的材质上判断出来那印石也出自寿山,因为天下没有两块同样的石头,一般石头出产时开凿的料匠都会有个隐蔽的印记,可惜那年我们打听到的料匠都不知去向,所以也就不了了之。

“可是这几个月我让人在寿山一带仔细查访,还是查出了眉目。这块寿山石当初是一位姓何的商人买走的。我们又辗转找到了这名何姓商人,这姓何原来因为跟漕运有往来,所以又转送给了当初的漕帮曹总舵主。

“那姓曹的虽然死了。但是帮里头跟过他的却还有人在。他们说姓曹的是曾经收过这么块石头,后来送给了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这年轻人似乎还有不足之症,因为感觉他就算静止时呼吸也有些急促,这个行武之人很容易判断出来。”

他把那颗印递给谢琬。

谢琬看了看,凝眉道:“可是如果真是个有着不足之症的年轻文士,既然阅历又无武功,又如何控制得了那么多死士?”

七先生那批死士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就算剩下有,也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个。而当日她被劫时也感觉到七先生的确是个年轻人。但是他戴着面具,呼吸怎么样她并看不出来。

“这你就迂腐了。”殷昱轻敲她的头,“要控制手下人不一定要武功,而年纪不大也并不代表他没有阅历。这种事情难说的很,总而言之,我已经暗地里布下了罗网,开始让骆骞他们私下里调查京师所以府里条件相符的男子。”

谢琬想了想,说道:“其实我觉得,与其这样大海捞针地去找,还不如我们下点什么引子去引着他出来。你想想。他当初既然也是想以扶持殷曜上位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必然也还会故伎重施,在你和殷曜这场争斗上兴风作浪。”

“可是我们现在没有机会不是吗?”殷昱眉头微凝起来。“七先生太狡猾,就是引他出来,也必须做的不露一丝痕迹,否则不但会前功尽弃,还会使他藏得更深。”

谢琬沉吟着点头,七先生的谨慎是无人能出其右的,引蛇出洞的确是最好的法子,可是如果刻意地设局,必然会让他察觉。殷昱说的对。还是得寻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不着痕迹地引他出来才成。

当四月的春意也染绿了四叶胡同的树木时。卸了职的谢荣安静地在院子里剪牡丹花的枝。

自从朝堂被殷昱的人占据了一半之后,似乎他被撸职的命运就已然清晰可见了。他的上头是靳永。他能在他手底下呆上一年,也许已经是个奇迹。事实上换成他是靳永,只怕不出三个月就要把他踢出来,靳永没这么做,只怕是谢琬没交代。

谢琬一直都没交代,却在这时候挑了个理由将他弄下来,多半是因为太子的病情……他虽然不知道太子究竟得了什么病,可是从谢琬最近频频动作来看,未必跟这件事没有关系,毕竟太子若有个万一,直接就影响到下任君主的人选。

谢葳虽然不曾回府,可是谢芸却跟姐姐保持着紧密联系,偶尔不经意的时候,谢芸也会把曾家的事漏几句给他听听。前阵子任如画和荣氏那件事,谢琬一反这一年来的温和低调,简直把荣氏和任如画做绝,如果荣氏不是郑家的人,谢琬应该还不会把她逼上绝路的吧?

荣氏的失败,既表明了她们对谢琬的错估,也侧面印证殷昱夫妇向郑家以及朱睢殿那帮人下了战书。

所以这些日子郑家也加紧了对殷曜选妃之事的动作,他们尚无能力与殷昱硬拼,只能一面虚与逶迤,一面曲线备战。这场夺嫡之争是又一场可预见的风暴,而他如今不在朝堂,作为局外人,竟然有几分旁观者清的感觉。

刚被卸职那些日子,他不是不愤怒,不憋屈,可是细想下来,他人生经历的愤怒和憋屈的时刻也实在太多了,他假若还不能变得淡泊,那是他的修为不够。

他坚信自己不会被困难打倒,他只是缺少一个时机。

“父亲,刚打听到的消息,郑侧妃好像选中了工部侍郎段沁的女儿,而刚好段沁又有攀龙附凤的心思。”

才剪好一盆下来,谢芸便轻步到了他身后禀道。谢葳太刚烈,而谢芸相对柔和,姐弟俩性子倒了个个儿。

谢荣慢悠悠唔了声,然后端详着另一盆花,一面琢磨着从哪里下手,一面说道:“段沁出身富裕,祖上原是行商的,这些年在朝上也算兢兢业业,可惜就是没有什么根基,这次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他抬起剪子喀嚓剪断一条枝,放在木架上。

谢芸道:“那依父亲之见,咱们要不要去段家走动走动?”

这可是极好的机会,如果段家跟东宫结了亲,那么替谢荣谋个职缺也是很简单的事。

谢荣摇头道:“先不急,谢琬还没动呢,瞧瞧再说。”

谢芸哎了声,上前帮忙将剪下的花枝拢好。

“对了。”谢荣顿了下,直起腰来又道:“这些日子我让你整理我藏起来的那些手札,你都整理好不曾?”

“都整理好了。”谢芸恭顺地道,“都分了三大类,回头父亲分别去查看就是。”

谢荣点点头,没再说话。

他也在寻七先生。而他唯一的线索就是季振元留给他的那些信札。

那些信札他并没有全部献给皇帝,他也留了些防身,于是终于还是派上了用场,虽然信札里提及七先生的字句极少,也并没有明显的线索,可是当中却有零星的几张补充并非季振元的字迹,而素日替他捉笔的左必之那些人字迹他都认得的,这字迹绝不是他们所有。

再加上有补充的这些信札都很机密,所以可以推测,应该是七先生的亲笔。

他坚信,总有一天他会找到他的。

郑侧妃挑中段家姑娘为妃的消息传到谢琬耳里,当天夜里她就找殷昱要来了段沁的履历。

看完之后她说道:“郑铎如今也还在工部,这段沁成了他的顶头上司,这层关系倒是被他们利用得好。”

殷昱掸了掸手上履历,扬眉道:“段沁能力不错,不过虽然出身富裕,但是从小在锱铢必较的行商之家长大,也十分爱财,如今他手上正有黄河沿岸的河工在做,前不久才从户部支走了八万两治河银子。魏彬已经准备清查这笔帐了,不管到时候有没有查出问题,他都要沾身灰不可。”

谢琬点点头,招过殷煦来给他扎小鬏鬏,一面道:“等会儿姑姑会来,带你进宫去请安,你可不许顽皮!”

殷煦似懂非懂地哦了声,自己从炕沿下了地,然后扭着小胖身子出去了。

谢琬跟殷昱相视笑了下,起身去替他整衣襟。殷昱手掌轻覆在她腹部,小声道:“真的不防事吗?”

谢琬轻睨了他一眼,说道:“当然。是胡沁开的药,还能有问题?”

按理说她如今也可以备孕怀二胎了,可是现在殷煦还小,敌人又那么多,这个时候再生只是绑住自己的手脚而已。上次孕中被劫的事她再不想遇见第二回,于是跟殷昱商量后决定迟些再要孩子,前几日让胡沁开了点药吃了,刚吃有点不适应,后来就顺了,可是殷昱还是有些担心。

听到谢琬这么说,殷昱倒是也放心了,披了袍子便就出门去。

殷昭晌午前到达王府,接了殷煦一同进宫。

宫里这几个月看着十分平静,实则内里也是愁云惨雾一片了。

太子和太子妃虽然都以为消息瞒得死紧,可事实上谢琬和殷昭都从太子妃日渐憔悴的神色和太子在永福宫寝殿呆的时间越来越长看出来,太子的病情恐怕还是在继续恶化之中。

所以这些日子她们进宫的次数也愈加频繁了,就是谢琬抽不开身,也会让殷昭带着殷煦过去。

正文、359 龙椅

姑侄俩到了东宫的时候,皇帝也在乾清宫让陈复礼诊脉。

殿里除了张珍和陈复礼之外就没有其它人,殿门也关着,整个大殿里十分安静。

稍顷,陈复礼收回手来,端详着皇帝的面色。

张珍道:“圣上近来气色极好,应是龙体大安了。”

陈复礼还没说话,皇帝已然嗤道:“朕已是行将就木之人,还有什么大安不大安?陈复礼你只管说,朕如今已没有什么听不得的。”

陈复礼顿了顿,只好道:“臣遵旨。陛下的脉象看来已有些微弱,虽然肌体有药石保养暂且无虞,但是终归人一上了岁数,五脏六腑都有些吃力。陛下若是不必操劳国事,这点问题倒是不算什么。”

陈复礼到底还是说的比较含蓄。

皇帝听完,目光望着丹墀下一盆君子兰,说道:“下去吧。”

宫里的情况没有比陈复礼更明白的了,他所说的不必操劳国事便可无妨,便是指他这身子已经不适合呆在皇位上,否则他驾崩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可是太子已然病入膏肓,不但不能承接这皇位下来,还连手上的政务处理起来也有些吃力,他又怎么可能不为国事操劳?

“皇上,您歇会儿吧。”

张珍走过来替他掖了掖薄被。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强撑着下了地。

张珍连忙跟上前搀扶。

皇帝到了椅上坐下,说道:“殷曜选妃的事怎么样了?”

张珍垂首:“听说已经挑中了工部侍郎段沁的次女,正在禀太子妃示下。”

“段沁?”皇帝眯眼回想着这个人。他现在见大臣的次数不多,记性也不大好了。这个段沁,应该是从原来詹事府里升上来的。“他们家不是行商出身么?这样没底蕴的人家,郑家怎么能往宫里送?”

张珍顿了片刻。说道:“可是论起家世,安穆王妃的家世更加不如。若是格外的讲究家世,恐怕会对安穆王和太子妃娘娘不公平。”

“不公平又如何?”皇帝面上浮起层薄怒。“那不过是个郡王妃!”

不过是个郡王妃,这话里头蕴含的意思可就太多了。

张珍看了眼皇帝。默了默,又道:“除了家世,段家几个子弟还是不错的,他们大公子就是上届的一甲进士,为人也很机敏,应是前途无量。不管怎么说,对二殿下的帮助应还是挺大的。另外段沁这人颇有些爱财,一般爱财的人。权欲都不会太大。”

听到这里,皇帝脸色才稍平了些。

他近年总爱回想起一些往事,越是回想,就越是对权臣和后戚这样的字眼感到厌恶。他也记不清已有多久没有召见过霍达,越是知道自己撑不久,他就越不想见他,有时候他晚上做梦都会梦见他提着刀闯进宫来的样子,他真怕自己一见他,就会忍不住暴露出心底对他的厌恶来。

“上次高丽不是进献过来几坛酒么?送两坛给护国公去。”

他深吸了口气,吩咐道。

掩饰情绪最好的办法。就是越是厌恶憎恨一个人,越是去宠爱和亲近他。他不但以这样的方式瞒过了天下人数十年,有时候也差点瞒过了自己。

东宫里。太子妃喂殷煦吃糕点,一面跟殷昭道:“皇上近来身子也不好,琬丫头没进宫,你带着煦儿去乾清宫请个安吧。”

殷昭便接掸了掸殷煦衣襟上的糕饼屑,接过宫女手上绢子给他擦了脸,牵着他往乾清宫去。

殷煦记忆力已经开始加强了,一路上看着四周的汉白玉栏杆和巍峨的宫殿,已经想起来上次到乾清宫来时是母亲跟郑王妃过来吵架的时候,他突然就想起了郑王妃头上那颗大珠子。以为去到乾清宫大殿她还会在那里,于是挣开殷昭的手就屁颠屁颠地往前冲了。

殷昭知道皇帝不喜欢他。怕他造次引来皇帝斥责,连忙小跑跟上去将他捉住。牵住他不肯松了。

殷煦扭啊扭啊的扭不掉,只好乖乖地随着她到了殿门外。

太监们连忙进去禀道。

皇帝听说是殷昭带着殷煦,立时也想起谢琬的欺尊罔上不守规矩来,皱了眉,挥手道:“不见。”

殿门又没关,殷昭在门外听见了,扭头就要走,一个不妨殷煦却挣脱了她抱着门槛翻到了大殿内,直直地往那日郑王妃所呆之地冲去。

殷昭连忙跟进,太监们见状也不敢真拦,于是一面追赶一面高声道:“不可啊公主,不可啊小公子……”

一路嚷嚷地自然皇帝从成堆的奏折里抬起头来了。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是皇帝望着御案下撒丫子乱跑的殷煦却忽然沉下脸来,勃然大怒道:“这是干什么?!”

殷昭连忙跪地道:“皇上恕罪,煦儿想来给太爷爷请安,可他太小不懂事,不知道皇上正忙着,所以闯了进来。我这就带着他出去!”

看着他这副雷公样,殷昭看着也气,殷煦不过是个孩子,皇帝还是他的太祖爷爷,他居然也这般不讲情面对他吆五喝六,于是虽说也起身去追,却是故意地追追赶赶总也捉不着。一面又喝斥前来帮着追他的太监:“手下仔细些!伤了煦儿仔细太子殿下跟你们拼命!”

她说的是拼命而不是责问,深知太子病情的张珍便就不敢擅动了,连忙交代着太监们莫要乱来。

这里殷煦见着这么多人围着他转,还以为大家跟他玩捉迷藏,玩的可欢了,见着皇帝已然站出御案后,便瞅准了他身后的龙椅,迈着小胖腿一溜烟儿冲过去,哧溜爬上了大椅子!

“快下来!”

张珍见着殷煦居然爬上了龙椅,吓得脸都白了,这里皇帝也是气得发抖,唤来了几个羽林军,才将殷煦从龙椅上抱下来。

殷昭见着皇帝气得脸色发青,心里倒是高兴,暗地里跟殷煦竖了竖大拇指,然后牵着他跪地磕头。

若论皇帝的脾气,此刻杀了他二人的心都有,可是殷煦到底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他若真拿他的罪,那恐怕就得被世人口水淹死了!

可到底不服气,虽然只是无意,可是这龙椅也始终让殷煦爬上来了,皇帝再定睛看向这孩子,只见他目光澄静,面对这么多手持矛戈的羽林军无惧无畏,心下便更加晦气起来。再过得十年谁还能拿这孩子如何?只怕比起殷昱来还要更难缠了!

于是越看殷煦竟然心里越不舒服。

下旨道:“从今以后,禁止殷煦进入乾清宫,如有违背,唯安穆王夫妇是问!”

殷昭带着殷煦和传旨官回到安穆王府的时候,谢琬也有好半日也没有出得声来。

她不是因为殷煦爬上了大龙椅,而是因为皇帝的不留情面,殷煦是不对,她也不喜欢乱跑乱蹿的孩子,可是他到底才两岁不到,这个时候就是跟他讲道理他也听不懂,只能半哄半认真的跟他说,可皇帝不是这样,从殷昭的转述来看,皇帝压根就没把殷煦当成自个儿的曾孙。

他居然下旨禁止让殷煦入乾清宫?把殷煦当贼在防?

皇帝虽然贵为天子,可是为老不尊的皇帝她也不会敬重。

殷昭带着殷煦去请安,皇帝一面说不见,一面却日日里让殷曜殷昌过去习读,这是摆明了要甩太子妃这房的脸面是么?既然如此,他又何不把太子妃给废了,把郑武那俩扶正?反正这种事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这事本是件小事,可是皇帝这么做,也未免太欺负人了。

她扬手招来帘栊下站着的夏至:“你让庞白去写道折子给皇上,就说我跟皇上陪罪了,另外也说一句,就说煦儿太小,时刻离不开我,既然他不能去乾清宫,那么往后也请皇上恕我不能去给他老人家请安了。哦,对了,就说煦儿也离不开王爷,所以王爷恐怕也不能按时去进宫。”

皇帝虽然不在乎他们去不去请安,可是像这么样明言表示从此不去,也算得上是种挑衅了。

殷昭挑眉看了眼谢琬,舒服地蹂躙起了殷煦的小耳垂。

皇帝得了这奏折,自然是气得半天出不得声,不过,他也没时间对这事多作深究了,因为段沁出事了。

魏彬调查着段沁河工银子的事,果然查帐查出来两千两银子不对数。若在往常,自是责令交出银子来,再罚几个月俸禄算数,而这次都察院的人却死死不肯放过,楞是一连上了十几二十道折子,要求严惩。

朝堂如今虽说魏彬这边占据了半壁江山,可是魏彬行事极有分寸,无根无据的事他从来不做,段沁贪墨两千两,要严惩就得贬官。于是皇帝这里不得不办,否则往后根本无法驭下。

段沁则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哪里还顾得上跟东宫联姻的事,早就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指头,不该去碰这碴了。

婚事自然告吹,段沁也被贬去放了外任。

这事对于殷昱他们来说实在是举手之劳,可是对于宫里的打击却就非同寻常了。

首先是皇帝对此感到不知是该气愤还是无奈,他本来也不看好段家闺女,可是在他默许的情况下居然还是被魏彬他们合伙给否决了,眼看着殷曜婚事拖了大半年都没定下来,难道魏彬他们打的是把这事无限期拖下去的意思么?

正文、360 心魔

可他竟然还拿他们毫无办法!如今没有了季振元,新推上来的几个人都畏畏缩缩不堪大用,朝堂竟等于让魏彬一个人说了算了!他们这是在跟他行迂回战术,要不动声色地逼着他立殷昱?!

“这简直是欺君罔上!”

挥退了魏彬他们之后,皇帝指着门外咆哮道。

张珍一面替他沏茶顺背,一面劝慰:“皇上息怒,依奴才看这也不能怪魏阁老,段沁自己也是不争气,为何偏在这个时候让人捉住把柄呢?这样的人留着也迟早会出事,皇上替他生气也是不值。”

张珍就是皇帝的解心锁,三言两语下来,皇帝气已见平了。

“你说的是有道理,可是这么样一来,朝中更没有人会愿与曜儿结亲了,就算有,虽然外戚要防,可必要的背景助力也不能缺少。”

而最主要的是,殷昱已经有妻有子了,这已经胜了殷曜一筹,他又是嫡长子,如果到时候没有个合适的理由下旨封殷曜,必然也会引起士子们质疑。朝堂不靠士子们支撑又靠谁呢?无论做什么,都得讲究名正言顺四字,殷昱不就是占了嫡长子的理么?

皇帝紧揪着眉心,十分烦躁。

张珍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皇上为何不给二殿下指婚呢?”

“指婚?”

皇帝闻言,竟是突然茅塞顿开。是啊,指婚,大臣们不愿主动,他不是还可降旨行婚么?他盯着门外沉思了半晌,点头道:“你说的对。可以指婚。你这就让礼部物色几个人选到乾清宫,朕这次要给殷曜指婚,并且要看看。魏彬还有什么办法坏朕的事!”

东宫这边郑侧妃听说段沁出事,自然也是肠子都快气炸了,一面把段家埋怨了个底朝天。一面也把郑夫人和吴氏唤进来骂了个面红耳赤。郑夫人婆媳也感到十分冤枉,谁知道段沁还会有这档子事?合着她们跑前跑后的事儿还办错了。心里憋着一肚子气,却是又不敢说,只得闷不吭声地听着。

而当乾清宫要给殷曜亲自指婚的旨意传来,郑侧妃立刻又喜不自胜起来了!

她从来没想过皇帝还会亲自给殷曜指婚,如今这样便好了,有了皇帝做主,殷曜的婚事还愁什么?什么也不必愁了!

郑侧妃自此放宽了心,连忙让容芙备了几色礼赏去给郑府。然后便静待着好消息传来。

她这里心情变好了,殷曜也跟着松了口气,至少从此不必再在朱睢宫听她的咆哮和抱怨了,而皇帝因为要忙着给他指婚,没有什么时间拉扯他问功课,所以他终于也可以开始出宫去溜达。

他往年出宫一般是去找郑子旭,可是如今郑子旭已经不怎么搭理他了,他知道,这是因为他母亲永宁看不上他的缘故。

他知道那些清楚他底细的人都看不起他,因为他是庶子。更因为他上头还有个殷昱。

殷昱太他*妈端正了,不嫖不赌,不斗鸡不走狗。不养戏子不纳妾,武功好学问也好,横看竖看他都挑不出来半点不是,所以他就是做的再好,往殷昱跟前一站,他的名字在旁人嘴里滚了个圈,最终也都成了个屁让人轻飘飘放了。

他知道他一辈子都没办法做到像殷昱那样,所以他压根就没打算那样做,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等到他有朝一日登上了皇位,他会看着他们匍伏在他脚底下的。还有殷昱。他要把他关在牢笼里,永生都不见天日。成日里跟鸡狗食宿!

想到这些他就很开心,同时他也有些苍凉,他居然要以这样臆想的方式才能够开心起来,他的人生是不是太灰暗了?似乎也不,除此之外,他在跟那些宫女们厮混的时候也是开心的,他喜欢她们在他身下尖叫,喜欢用指甲在她们身上挠出一道道血痕。

他偷偷看山海经,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像个嗜血的魔鬼,在暗夜里等着吞噬人血,而天亮后披上衣袍,他又是高贵的皇次孙。

等他发现了这点之后,他又发现自己居然很享受这种两种人格的感觉,一面尽心地维护自己在人前的形象,努力在乾清宫做出温和恭谦的样子,一面又假想着这些压在他头顶的人,将来如何样让他一个个折磨而后快,如何样摧毁这些看起来高贵的灵魂,而后重塑他的灵魂。

郑侧妃一面磨着手指甲,一面跟他悠然地说起这些事,趁着她高兴,他假称去郑府,出了宫。

除了郑子旭,他还有两个朋友,一个是郑王府庶子殷磊,一个是建安候世子丁峻。

他们年纪都差不多一般儿大,殷磊因是庶子,在王府不大受郑王妃待见,倒是跟殷曜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而丁峻则因为生母早亡,跟继母关系也是马马虎虎,偏建安候又不理家事,原先也曾与殷曜打过场架,后来倒是不打不相识了。

他们有个固定的去处,在北城的偃月坊,这是家歌舞伎坊,不是妓院。自打那年皇帝下旨清查私娼妓馆,他们也再不敢去了。这里清静,适合发牢骚。

酒过三巡,相互之间已诉了不少苦闷衷肠,殷曜看着外头月色,说道:“天热了,不如今儿夜里我们去城外紫竹寺找妙月谈心去?”

紫竹寺说的好听是座寺庙,实则私底下极不干净。当然这种事只有极少的几个人知道,而这些尝过甜头的人也十分珍惜这个去处,保护得严严实实不欲人知。

殷磊皱眉道:“你还敢出城?我可不敢了。”

他摆摆手,接着道:“前两日我听荣恩伯说,如今那七先生又开始出没了,听说那七先生手下养着许多身手极厉害的死士,咱们这些人都是勋贵宗亲,上次他险些被捉,谁知道这次出来会不会冲咱们下手?尤其是你,你如今还是最有希望的太孙人选,要是落到他的手里,难保会发生什么事。”

七先生殷曜怎么会不知道?季振元那案子之后他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原先以为天底下最厉害的就是护国公和殷昱了,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人,连护国公和殷昱都拿他没办法,曾经还起了几分好奇之心。

这时候丁峻也点头道:“的确是这么回事儿,我也听说了,这七先生虽然还是没有亲自露面,可是却有人亲眼看到街上有黑衣人行走,这事连鲁国公都印证过了。”

“真有这回事儿?”殷曜呆住了。他还以为只是谣传。“那怎么办?我都已经跟太子殿下禀奏说今儿歇在郑府了,这要是什么事儿也不做,不是白白浪费了个机会了吗?”

殷磊与丁峻相对无语。

片刻后丁峻哎了声,抬头又道:“你要是今儿夜里真不回宫,不如去我的别院,我们叫几个人来陪着耍耍便是。虽然比不上妙月的好处,好歹也不算白出宫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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