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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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安太子的死明显就很可疑,乱党如果对朝廷没有深仇大恨,他不可能有动力做下这一切。娘娘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之一,您的儿子楚王是殷家的后嗣,乱党谋夺的是殷家的天下,是您丈夫的江山,这个时候咱们正该同心协力坐在一起商量对策,判断一切可能。

“不管乱党跟这件事有没有关联,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不是吗?”

谢琬殷殷地望着德妃,语气有着一反常态的迫切。

德妃缓缓站起来,似乎被她这番话给镇住了。

“你说乱党会是惠安太子?不可能!”她肯定地摇头,“他明明死了,而且是我们看着撒了石灰葬下的,绝不可能是他。”

正文、397 隐情

谢琬也觉得不可能会是他,她跟七先生见过面,虽然没见到他的脸,可是从他的声音和姿态来看,他的年纪并不大,而且惠安太子就算没死,他也没有理由这样做。她在乎的,是这件事里的其余人。

“所以我才会想知道,那场灾病里,还有什么人受到了波及?”

高贵雍容的德妃娘娘,在这一刻也似变得虚弱无力,她单手支着额角,说道:“我一直是个旁观者,所有的事情都是从旁人嘴里听来。

“我记得那天似乎是城里相国寺那边有庙会,惠安正是贪玩的年纪,当时皇上和裕妃兰嫔带着他从别宫回来,路过时他被庙会的热闹吸引住,于是就央求着皇上要去玩。皇上一直很宠爱他,拗不过,于是就带着他去了护国公府。”

“护国公府?”谢琬神经一下绷紧起来。

“没错。”德妃点头,“皇上和裕妃在护国公府等候,当年还是老护国公府坐镇,如今的护国公当时还是世子。老护国公派了手下大将化装成百姓亲自护卫兰嫔带着惠安太子出去。然后回宫之后,惠安就发病了。”

德妃语速很慢,似乎年代久远回忆起来十分艰难。

谢琬默了半日,“这么说,他是在宫外染的病。那兰嫔为什么安然无恙?”

“兰嫔小时候就出过痘了。”德妃抬起头道,“不止兰嫔无事,随同他们前去的那些亲自护卫的将领也个个都无事。”

居然扯到了护国公府……难道,皇上之所以死死不肯放过霍家,是因为这件事?皇帝难道是在责怪护国公府护驾不周?

谢琬怔然半晌,再接着问,“后来皇上既然重处了兰嫔。那护国公府可曾受连累?”

德妃叹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既然你自己猜到,就已不必问我。不过。我也还是觉得奇怪,护国公府纵然有罪。也不至于令皇上数十年里也耿耿于怀放不下来,皇上对霍家和昱儿的防备忌惮,连我也吃惊。”

从皇帝对惠安太子的念念不忘来看,他因此会怪上护国公府这是难免的,而霍家应该也知道才是,可是为什么从来没听护国公或杨氏提起过这桩呢?而皇帝对霍家和殷昱的忌惮提防简直已有些变态,难道这之中还有隐情?

看到门外层层严守的禁卫军们,谢琬忽然想到自己的来意。回神又问起:“娘娘方才说的不止死了惠安太子一个,不知道还有什么人?”

德妃叹气,看了眼身旁的心腹女官。女官顿觉颌首,与殿内所有宫人们尽皆退了下去。

等屋里没了人,德妃才说道:“这事是我后来听说的,兰嫔当夜带着惠安太子去逛庙会,路上似乎遇见了哪家大臣的女眷,也带着孩子在游玩,兰嫔与她是熟识的,对方还跟惠安太子见了礼。那孩子也跟太子差不多大,两人玩到了一处,还拉着手去河边看了花灯。后来。听说这孩子也死了。”

“是么?”

谢琬凝眉,“不知是哪家的孩子?”

“我不知道。”德妃摇头,“因为回宫后就发了病,根本无人会想要问起这个,跟随同去的大将哪里会认得几个女眷?他们也不知道。而因为那女眷十分年轻,同去的宫人太监里,就近侍候兰嫔的都被处死了,而远处侍候的却不认识,也听不到她们说话。”

谢琬愕然。“那娘娘后来又是怎么知道的?”

德妃脸颊白了白,说道:“因为惠安太子落葬之后第三日。地宫旁边突然多了个装火烧过后的骨灰的骨灰缸,里面没有骨灰。但是却留着张纸,写着份生庚年月,算起来年纪竟是跟惠安太子不相上下。

“这生庚若是活人的,自然没人会拿着孩子的生庚这样添晦气。肯定是死了。而根据惠安太子外出时遇到的人来看,这就多半是另外那个孩子的了。当时守陵的两个太监便是当初随同前去侍候兰嫔的人里剩下的,他们害怕晦气不敢说,悄悄埋了,而三年孝满后,他们回了宫,正好就安排在我宫里。”

“有这种事?”谢琬愈发地惊疑了。

德妃的推测是成立的,生庚这种东西自然只有自家人知道,那么这坛子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惠安太子陵寝旁侧,十有*就是对方那孩子,同样也染上了天花。但是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无论如何这都不会是种示好的表现吧?

“皇上知道这件事吗?”她问。

“不知道。”德妃摇头,“不可能让他知道。因为这件事,无辜枉死的人已经不少了,再传到皇上耳里,无非是再搅得满城风雨,然后增添几条人命而已。事实上,自从那两个太监二十年前死去了一个,剩下的那个也已经告老出宫,整个宫里也许只有我知道这事了。

“现在想想,你说的也不错,那位七先生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朝堂,必然有段了不得的因由。而这件事也压在我心头许久了,说出来,希望能对你们肃清乱党有用。”

谢琬苦笑一声。她倒是不希望七先生跟这件事扯上关系,因为如果扯上关系,那他这仇恨就不是轻易能消除得了的了!

“不知道娘娘可否记得,当年那骨灰坛里所写的生庚具体是几时?”有了那个,也许会更好查些。

“这个得问刘致美。”德妃说道:“就是已经告老出宫的那太监,他若是不记得,那就再没法子了。”

谢琬站起来:“那么烦请娘娘把他的去处告诉我!”

德妃想了想,点头道:“我写给你。”

殷曜回到王府,经过一路上对安穆王府的算计,心里的火气终于消去些了,回房换了身衣服,然后对镜看了看渐渐消了肿的脸庞,往怀里揣了几颗酥糖,出门又往安穆王府去。

他才没那笨,要算计殷昱谢琬却遣下人们去。莫说安穆王府跟温禧王府老死不相往来,就是冲着安穆王府那里里外外的护卫,他们那脑子也别想踏进人家门口半步!

但是他就不同了,他是堂堂正正的温禧王爷,他只要找个合适的借口,他们能拦得住他?

殷曜信心满满,驾着马带着人到了安穆王府门前。

因为殷昱谢琬二人都不在,殷煦便成了府里重中之重的保护对象。今天洪连珠带着平哥儿过来陪殷煦了,俩小子碰面便开始满王府疯跑,洪连珠跑不动,反正有周南他们十来个人围着团团转,也就由得他们去,自己在房里看邢珠绣花。

这些日子钱壮已经下地了,万幸没有落下什么后遗症,邢珠每日里去看一回,虽然不说话,彼此间意味倒是也不同了。谢琬成天忙得脚不沾地儿没空理会,倒是洪连珠瞧在了眼里,这里便就说道:“算来你二十二了,钱壮也快三十七八的人了,你要是不嫌他老,我看倒是也行。”

邢珠脸红到脖子根,不说话。

洪连珠笑道:“傻姑娘,平日里不是挺大方的吗?怎么到了这光明正大的事上倒又怂了?钱壮身世也挺可怜的,但我看得出来,他能疼人,总之你要是觉得年龄没问题,我就替你们去跟王妃说说,早日成了亲,也算是个依靠了。”

邢珠默了下,放下针线来,跪地冲洪连珠磕了个头,“舅太太既说我怂,那邢珠就厚着脸皮直说了。我不嫌钱大哥老,没有他,也就没有我的今日。我挺喜欢他的,可他比我胆子小,不敢说出来,舅太太既有这份心,那邢珠就拜托舅太太了。”

洪连珠伸手扶她起来:“哪里用得着行这么大的礼?你乐意就好,回头我就跟你们王妃说。”

二人这里说着私己,外头忽然就传来孙士谦的说话声。洪连珠扭头看了眼,邢珠站起身来,走出门口道:“孙公公怎么了?”

孙士谦默了下,以一贯半躬着腰的姿态走过来,说道:“温禧王来了。说是太子有话转告。”

“别让他进来!”洪连珠当机立断说道,“这个人不是好东西,煦儿一个人在家,太子有旨意又怎么会让他过来?”

邢珠看着孙士谦,显然意思是一样的。

孙士谦平静地道:“奴才也是这个意思。不过,罗佩他们不是这么想。”

罗佩和钟徊都是留下来守护的暗卫队的护卫,这些日子他们没干别的,就跟在殷煦屁股后面跑了,这使他们分外觉得又回到了十几年前没日没夜习武操练的那段日子。或者说比那个还要人命!因为那会儿至今还有片刻空闲可以停下来稍事休息。

跟着殷煦,你丫根本就别想歇下半口气来!人家年轻力壮,就是坐着不跑他也能四脚不停地四处捣鼓,于是你就得跟在他后头不停地收尾。

听说殷曜到来的时候,他们正好追着殷煦经过外院,看见大门口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殷曜,再听完孙士谦说起他的来意,罗佩立刻就往钟徊看了眼。

什么叫做多年合作的默契?罗佩这里才一看,钟徊立时就道:“既然是奉太子旨意过来,我们怎么好意思拦他?”

正文、398 追根

敢上门来找死,爷们儿这里正摩拳擦掌呢,看整不死你!

罗佩也认真的点头:“的确啊,到底是王爷。”

孙士谦看着磨牙切齿的他俩,挑了挑眉,悠然道:“得禀告舅太太一声。”

这里罗佩二人等得孙士谦出来,洪连珠也跟着出来了,她没好气地瞪他们道:“你俩是嫌太闲了么?”

钟徊搓了下鼻子,说道:“在下们都觉得把温禧王拒之门外十分不敬。”

洪连珠其实也不是个好欺负的,早就知道这郑侧妃母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会儿明知道家里只有个孩子在,他居然也假冒着太子旨意找上门来!这不是明摆着过来作乱么?一想王府里里外外全都让殷昱给安排好了,包准进得来出不去,心下便也就活动了几分。

沉吟片刻,便清了两下嗓子,说道:“既然说王爷是奉太子旨意过来,那就请进吧。孙公公你们接待一下。”

替太子殿下传话,不就是奉旨而行么?

罗佩二人高声听令,孙士谦悠悠说了声是,拂尘指了指门卫,开门放人。

殷曜今儿是打定了主意要进王府的门,一个主意不行他就来两个,两个不行就三个,总而言之今儿非得让他们吃个哑巴亏不可!所以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他进去了,他还愣了愣,但是这么快让他进去不是好事儿么?

他挺了挺胸,便就驾着马进了前门楼子。

孙士谦在中门楼下恭迎,而罗佩钟徊伴着殷煦站在玉阶上,原本随在他身旁的那些人以及平哥儿忽然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罗佩轻轻点点了殷煦的肩膀,说道:“小公子,请唤王叔。”

殷煦因为平哥儿不见了。以为只要表现好就可以再见到平哥儿,于是礼貌地道:“王叔。”

殷曜见着府里就这么点人在,心里便就乐了。他今儿就是冲着殷煦来的。如今见着他身边不过就两三个人,顿时大安。下了马,堆出一脸的笑意说道:“煦儿乖,这里风大,走,我们进去说话。”

殷煦退后道:“我要找平哥儿。”

殷曜一顿,问道:“平哥儿在哪儿?”

殷煦高兴起来:“王叔也想跟平哥儿玩吗?跟我来!”

说罢拖起殷曜便往后花园里去。

王府后花园是防守的最严密的地方,一来是因为殷煦平日最喜欢在这里玩,而园子里又有个大湖。二来是因为后花园往往也是偷袭者们最喜欢选择的切入口。刚才殷曜进门之前。罗佩就告诉殷煦,说平哥儿要去后花园里寻小鸟,现在他人也迎了,王叔也叫了,可以去看平哥儿捉小鸟了吧?

温禧王府跟安穆王府格局差不多,殷曜见着殷煦拖着他往后花园走,心里可乐透了,后花园里头空旷无人,他随便使个什么小计策让殷煦栽个跟头,回头殷昱谢琬还不得气死?当然。行事归行事,他退路还是要留好的。

“煦儿慢点儿,仔细磕着了!”这是叫给别人听的。脚下可没打半点折扣。

殷煦见他拔腿跟上。跑得更欢了,罗佩钟徊交换个眼神,各自从左右包抄,跟紧了二人。

这里孙士谦看着他们迅速地进了后花园,遂吹了道口哨,抱着拂尘也悠悠然地从这头踱进了后园。

进了后园之后,平哥儿忽然在湖岸对面招手道:“煦儿快来!煦儿快来!”

殷煦一看,高兴透了,连忙松开殷曜就往对面跑去。殷曜见他一股劲往前飞奔。也跟在后头,见着罗佩二人渐渐落后。于是脚尖踢起颗石子,装作无意便要踢向殷煦的小腿。

殷曜没有正式习过武。但是一些防身和基本的搏击术还是懂得几下,殷煦沿着湖岸跑,这颗石子飞过去,是冲着把他击落湖去的!

但是他哪里有什么机会击到殷煦,脚尖才抬起,打左边夹竹桃密林里就突然窜出两个人,脚一踹就将他踹到湖水里!冬月里冰冷的湖水立即四面八方地包围了他,而这一切来的这么突然,简直令他想都想不到!

“你们!你们敢踹我落水!”

他在湖面扑腾叫唤,四处充满了他气极败坏的叫声。

闷头往前奔跑的殷煦被后头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蓦地停步回过头来,张大眼睛嘴巴看着湖里头那个人。

刚才被骗到远处的平哥儿这会儿也从树林子里冲出来,跟他并排站在湖岸。

而他们身后的夹竹桃林里,十几双眼睛望着扑腾不止的湖水充满了笑意。

“他是怎么了?”平哥儿呆呆地指着湖面,太让人费解了,大冬天的,这个人怎么这样?

“是不是脑子有病?”殷煦狐疑地瞅了他一眼,说道。平时宁大叔过来的时候,提起谁谁时常常就这么说。他没见过脑子有病的人,但他刚才明明还好端端地跟在身后,突然就下了湖,心想大概就是这样吧?

“这么样怪凉的,咱们要不拉他上来吧?”平哥儿说。

“好啊。”殷煦说动就动,转头去找绳子。

平哥儿见他走了,于是也走了。

洪连珠在后园门口揪紧着绢子盯着呢,见着俩人毫发无伤地回来,而殷曜还在湖里扑腾,便就一手牵一个,说道:“你们爱吃的红豆糕蒸好了,快跟我去吧。”

殷煦道:“要救人……”

洪连珠道:“除了红豆糕还有酸枣糕,走得慢了就没啦!”

平哥儿道:“有人在湖里……”

洪连珠已经拉着他们俩出了门,顾杏接过来,温声细语地与他们道:“怎么王妃没有告诉你们吗?温禧王这个人最喜欢泡水,他今儿来府就是嫌他们王府的湖太小器,所以才专程到咱们府上来的,身为王侄小公子怎么可以不让王叔尽兴呢?所以我们走吧。”

殷煦和平哥儿听完都傻了,半日后殷煦才冒出句话来:“那到底是不是脑子有病呢?”

殷曜真是肠子都悔青了,他哪里料到后花园子里竟然有着这么多埋伏,就连他想要往岸边爬,水底下居然还有人在拖着他的两脚往下拉,每当他蹿起一下,就被人往下拉一下,浮浮沉沉看起来颇为滑稽。而可恨的是跟着他来的人一个都不在身边,居然全都被留在了外头,眼下连个救他的人都没有!

安穆王府这里殷曜在后园子里湖里挣扎着,这里谢琬拿着德妃写的纸条出了后宫,随即便往乾清宫去寻找殷昱。

殷昱正在庑廊下看着巡兵,这些兵都是打着搜查张珍的名义进来的,实际上做的却是监视宫人有无异常举动的任务。外头搜七先生的事有武魁和骆骞负责,用不着他时时盯着,反而这边需要防备,所以他更多的时间留在宫里。

谢琬找到他,把手上的纸条给他道:“这上头这个人你先立即安排人去找,不要让任何人察觉,找到之后让他们带到王府交给孙士谦。事不宜迟,你派了人去后我再跟你解释。”

殷昱哪敢怠慢,连忙唤了身边亲信过来交代下去,谢琬又仔细叮嘱了此人几句,看着他走了,才示意殷昱回到东宫子观殿,把方才德妃跟她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殷昱越听面色越沉,“我听你这么说,倒觉得那骨灰坛子的来历极可疑似的,难道放骨灰坛的人会把那孩子的死算到皇宫头上,所以放下那个坛子,暗示事情不会就那样了结?可是他们当时为什么不站出来呢?而且,这件事也怪不到皇上他们头上不是?”

谢琬沉吟道:“我觉得要么是当时他们还为着什么事,但是又没有能力站出来,要么就是纯粹只是心里不甘,所以偷偷放个这样的东西给宫里添晦气。德妃说是惠安太子落葬后第三日发现的,按规矩头七里头朝廷都会派人过去上上香什么,放骨灰坛的人肯定是这些人中间的。

“而这些人都是深受皇家恩宠的人,而当时能跟兰嫔说话的人必然身份也不会太低,所以我在想,当年死掉的那个孩子多半是京师里哪家重臣的后嗣,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有机会在地宫旁放置骨灰坛。如今我们若是找到了当年的太监,说不定还能问到更多!”

“没错!”

殷昱点头,徘徊了两步,他又抬起头道:“我听你刚才说这件事还扯到护国公府?”

“嗯。”谢琬点头,“德妃说是老护国公在时发生的事,如今的护国公当时还只是世子爷。我就怀疑皇上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也迁怒上了霍家,才会如此地针对你和护国公府。可是德妃的话说的也对,如果仅只是责怪老护国公府护驾不力,或者安排人不妥当,也不至于会使他惦记几十年还放不下。”

殷昱吐了口气,拖起她手来:“我们这就去护国公府,问个清楚!”

按照时间来算,如今六旬有余的护国公在四十余年前已有二十来岁,如今世子霍世聪也有四十四岁,那么那个时候护国公夫人一定过门了,而且护国公那会儿也肯定手执着部分兵权了,当时发生这样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正文、399 裕妃

护国公这几个月都在外头,不但他在外头,府里的几位老爷少爷个个都披甲上阵了。护国公夫人这会儿坐在正院侧厅里,抚着手下这年代不近的老雕花木椅,听着孙女儿孙媳妇儿们说笑,面上也在笑着,心里却半点笑意也没有。

小辈们都看出来她这阵子情绪不大高,所以可劲儿地在跟前尽着孝,但是局势乱成这样,她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霍家自开国以来便蒙受皇家两百多年恩宠,可谓自古至今屈指可数,但是近几年皇帝的态度简直改变得太多,让人十分不安了。清剿乱党的事她不着急,七先生什么的徒作困兽之争,他不可能真的颠覆朝堂,而她担心的,是皇帝会不会留下什么传位遗诏之类。

如果皇位落到了殷曜手上,那么他们所做的一切不是白费了吗?

“老太太,安穆王和王妃来了。”

门外老管家急急地走进,随后一道进来的,正是殷昱和谢琬。

堂内一众人纷纷起身给二人行礼,谢琬回了礼,便也冲护国公夫人福了福,唤了声“老夫人”。

霍老夫人站起来,“你们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殷昱道:“外祖母,孙儿有几句话想问问您,咱们能不能单独说说话?”

众人一听,知道是有要事,连忙纷纷告辞,并将厅门掩上。

霍老夫人凝重地道:“有什么事要问?”

殷昱道:“四十多年前的惠安太子,外祖母知道多少?”

听到惠安太子四字,霍老夫人的脸色倏地一变,目光也立即现出几分警惕来。

“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谢琬将她的异样全部捕捉在心里,闻言便道:“老夫人如果知道,还请事无巨细告诉我们。因为我们突然发现了几处疑点,似乎跟惠安太子关系甚大,这也关系到安穆王府和护国公府的未来。我们需要知道惠安太子之死的所有来龙去脉。”

霍老夫人看着她。片刻后退身坐下来,端杯在手却是不喝。说道:“惠安太子不是得天花死的么?你们既然知道这个人,肯定也知道了这层,还来问我做什么?”

她越是这样,谢琬就越觉得有问题,“我们知道他是得天花死的,我们还知道他得天花的那天夜里,曾经到过护国公府。

“老夫人,霍家不但是朝廷世代的宠臣。还是手拥重兵的重臣,皇上这几年对霍家屡有不公之处,对我们王爷更是谈不上有什么祖孙之情,太子妃那几年在宫中日夜以泪以面,他们是霍家的女儿和外孙,而霍家却从来至尾没曾进宫讨过什么公道,这正常吗?

“这不正常。从我们的角度来看,还十分窝囊!手拥重兵的霍家连自己的女儿和外孙都保护不了,明知我们王爷蒙冤在身而流亡在外,只会忍气吞声地派人寻找。而不曾因此向宫中施加压力,这不是一个外戚该有的作为。所以这中间一定另有隐情。而这隐情,是不是跟当年惠安太子的事有关?”

霍老夫人面颊绷得紧紧地。盯着她的目光里绽出火光来。

“你这是在责怪霍家对安穆王不够好?”

“够不够好得看这件事究竟出于什么性质。”谢琬道,“如果霍家是被迫如此,那又另当别论了。”

霍老夫人抿紧唇,看向殷昱,“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殷昱揖首道:“孙儿的确觉得此事有疑。乱党背后的内情不查情,那么我们就是抓到了七先生,说不定也还是会有余孽隐匿在朝堂。要想一网打尽,只能从根底上把他们揪出来。”

“你怎么这么肯定乱党谋反就跟这事有关?”

霍老夫人站起来,“惠安太子的死是个意外。是疾病,是当年太医院都集体确认过的。这之间难道还会有什么阴谋不成?”

她的态度微微有些激动,说到末尾也有几分质问的味道。

谢琬与殷昱对视了眼。上前道:“是不是阴谋,我们不敢肯定。同样,七先生有没有跟这件事有关,我们也不肯定。只不过我们根据当年的线索,查到与惠安太子一同染病而死的还有个孩子,这个孩子极可能是当时朝堂高官的后嗣,而如今七先生的背景,也查出来跟朝堂高官有关,这会是巧合吗?”

“还有个孩子?”

霍老夫人面色微变,“我怎么不知道?”

“老夫人当然不会知道。”谢琬道,“因为这个孩子死后,这家人不知道为着什么原因,根本没有把消息传出来,而小孩子因病夭折也是常有的事,自然无人在意。而假设七先生跟这死了的孩子有关,那么有些事情也就说得通了。

“比如为什么他们栽赃我们王爷杀死殷昊还不够,还一定要废黜他,更甚至几次三番地要置他于死地?他们为什么对着这皇位念念不忘,即使跟天下人为敌也誓要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这些都能够看出来,七先生对朝堂甚至是殷家的仇恨。而他对王爷的耿耿于怀,又使人不够联想到护国公府身上——

“毕竟王爷是护国公府的外孙,也是联系霍家与殷家关系的强有力的纽带,他们除去了王爷,对护国公府来说就是致命的一击。老夫人,我说了这么多,可以作为我要求知道当年真相的理由了么?”

霍老夫人紧盯着她,精致的面庞覆上了一层薄霜,但是这层霜又在片刻后渐渐抖散,变成一脸破碎的不堪回首。

她走到窗户前,忽然一下把窗门推开,一股冷风扑面吹进来,吹得她的步摇频频晃动,吹得屋里的帘缦也不安起来。

“惠安太子,是死于孝懿皇后之手。”

这句话吐出来,谢琬与殷昱俱都忍不住一震,孝懿皇后?!德妃不是说她温慧宽厚,与宣惠皇后关系极为亲近么?她怎么会去伤害惠安太子?难道,真的是如她猜想的那样,当年的后宫其实并不如面上看起来那么和谐?

“还请老夫人告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霍老夫人对窗吐了口气,目光盯着窗外一树初绽蕾的红梅,说道:“霍家与宫中关系一向极好,于是女眷们与后宫妃嫔也走得亲近。

“我那时初入护国公府不久,虽然娘家不弱,可是对嫁入这样的门第还是有着几分惶惑,与人打交道也带着两分拘束。与婆婆进了后宫几次,我便喜欢上了裕妃的亲切和气,裕妃也看中我的爽朗直率,于是常常传我进宫说话。

“当时宫里妃嫔不多,宣惠皇后不在了,只有裕妃和兰嫔,还有几个没位份的低等宫姬。那时候兰嫔负责照顾惠安,而裕妃虽然养病不能操劳,但是也对惠安照顾有加,还亲手给他缝袜子,做衣服。每天都会掀开他的衣领看看,看看穿得够不够暖。

“因为人少,兰嫔也会常到裕妃来坐坐,那时面上根本看不出来什么,但是进宫的次数多了,我总发现裕妃眉目间总有几分郁郁之色。我以为不过是伤感腹中胎儿的早逝,直到有一天,我陪着裕妃下棋的时候,兰嫔派人过来了,说是要借她的镯子做个样子,照打一只。

“裕妃当时眉头就动了动,虽然不明显,但还是被对面的我看见了。我也奇怪,宫里什么好看的首饰样子没有,兰嫔为什么非要裕妃的这只做样子呢?裕妃那镯子我见过,是她进宫那天夜里皇上亲自赏给她的,也算是信物。

“这么重要的东西,兰嫔位份又不如裕妃高,还该避着才是,她倒好,这么大喇喇的派人过来借。我当时就有些不大服气,等裕妃把镯子交给身边人亲自送过去后,我就替她感到不平。裕妃道,怕什么,她欠我的,总有一天会全部还给我的。

“那时候兰嫔因为带着惠安太子在身边,所以皇帝去她宫里的时候多的多,对裕妃这边虽然不曾冷落,但是也绝对没有给予该有的关注。而兰嫔素日里看上去又沉默寡言地,让人觉得十分老实,我哪里会想到她私底下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而裕妃从始至终都是那样静静的,不争不抢,在我看来,那时的她也太怂了。反倒不如我这种在从后宅里一路争斗走过来的有骨气。所以对裕妃这句话,我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因为我不认为她会报复。

“没过多久,那日我看春光明媚,便进宫去探望裕妃的身子。她调养了两年,已经逐步康复了,最近说话声音也明显的清亮起来。我想邀她去御花园逛逛。可是没想到,我去到裕妃宫中时,她正躺在床上,而床前地上落了一地瓷碎!

“我以为她身子又有了不好,于是紧张地问起宫女,裕妃听到了,却让宫女们出去,只留下我来。

“她脸上有泪痕,这可是少见。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敢问她的身子,生怕提到她的伤心处。哪料到她却拉着我的手,冲我一笑,说道,好妹妹,别担心,我身子骨不妨事。”

正文、400 兰嫔

“我放了心,遂问她为什么哭。她说兰嫔果然打了只同款的镯子,而那只镯子的红宝比她的这只还多上三颗。三颗红宝在寻常大户人家眼里都不算什么,在她这娘娘眼里又算得了什么?东西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寓意,兰嫔虽然话不多,可是处处藏着机心,这三颗红宝,是为了压她一头。

“如果仅是这样,那倒也罢了,关键是,兰嫔转手就当着裕妃的面,把那镯子赏给了身边的宫女。她面上做的十分逼真,说是感念宫女的好,所以赏赐,就连皇上都被她瞒过去了,并没有想到深处。可是裕妃是女人,她太理解兰嫔的意思,她容忍了那么多年,先是宣慧,后是兰嫔,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那天我们没有去逛园子,就在殿里呆了一下晌,裕妃是个坚强又隐忍的人,很快恢复了心情,跟我聊起了别的。那是第一次,她亲口跟我说想要怀个孩子,想要看着他像惠安那样聪明可爱。

“我知道她觉得寂寞,也希望自己的丈夫借着看孩子顺便来看看她。那时候,皇上已经有整整两年亲近她。我只能安慰她。没过多久,就传出来皇上要带着她和兰嫔还有惠安去别宫消暑的消息。

“那天傍晚,她忽然把我叫到宫里,问我道,你想不想霍家这份恩宠世代延续下去?我当时都懵了。我是霍家的宗妇,我当然想。国公爷是跟皇上一起长大的,这份厚谊在旁人看来更加敬畏,可是正因为一起长大,国公爷也摸透了皇上的脾气。

“他跟我说过,说皇上甚喜玩心术,对霍家只怕也会有所牵制。果不其然。皇上登基之后就重用一帮文臣,而对于勋贵之家日渐冷落,但是他对霍家又一如既往的恩宠着。即使盛宠不衰。我们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也渐有如履薄冰之感。

“裕妃当时当然是明白这种情况的。她这样一问我,我就知道有下文。”

说到这里,霍老夫人长舒了口气,从窗旁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不知道裕妃娘娘跟老夫人说什么了?”

谢琬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一步。霍老夫人的诉说像是把她带入了四十多年前的后*宫,每句话都在牵动她的情绪。

“她跟我说,如果我帮她做成一件事,那么她将来便让霍家在大胤朝中永屹不倒。让我的女儿成为太子妃乃至皇后,让我们两家往后世代联姻。

“说实话,我当时是不信的。因为就算她是地位最高的妃嫔,可是兰嫔风头已然压过了她,而她膝下又并无子嗣,而且手段还不如兰嫔,能不能被册封为后还不一定,这些话不是等于空头白话么?可是在我听到了她后来的话时,我的所有顾虑就全部都消失了。

“她告诉我,她要借这次机会除去惠安太子。我吓了一跳。但我在她的注视下又老实了。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坚决,狠辣,霸道。我从来没见过谁有这样的眼神,我看出来她是认真的,但是对于她这样地信任自己还是有些意外。

“毕竟这种事莫说做,就是说出口也是死罪难免。而且,她为什么要除去惠安太子呢?听她说完,我又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原来她腹中胎儿的死并非死于无故,而是来自兰嫔。裕妃在她照料病中的宣慧的时候,得到宣慧和皇上的一致感恩,而宣慧驾崩不久。又传出裕妃有孕的消息,兰嫔说不清楚什么心理。总之因为这些,她起了杀心。

“那日下雨。她让人在裕妃午睡的时候,将她的木屐底下偷偷擦了层厚厚的胰子,裕妃起身出门的时候,就摔倒了。孩子也没了。事后女官在她的木屐上了发现了胰子,她暗中再一查,很快就从兰嫔手下宫人处查到了真相。

“裕妃也真能忍。若是我,怎么可能忍上两年之久?不过在那种情况下,实在不适合去披露兰嫔的罪行,因为这是把双刃剑,在惩罚兰嫔的同时,仍然沉浸在宣慧驾崩的哀痛里的皇上一定也会恼恨上裕妃,要报仇,只能选择无影无形的办法。

“那两年她就容忍着兰嫔,一面调养着身子,一面寻找着机会。而皇上下旨要去别宫,显然说明她的机会来了。上次我进宫的时候,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除去兰嫔,可是除去兰嫔还会有别的妃子,思来想去,她只要登上后位才能够完全掌握命运。

“她登上后位的前提只有一个,就是怀上龙胎。

“可是就算她怀上皇嗣,也轮不到她的孩子继承皇位,到时候,惠安太子若是知道兰嫔死于她手,一样会反过来伤害她。而且,她若当了皇后,自己的孩子成不了太子,将来也必然是个悲剧。所以,要得到最后的成功,惠安太子也是必须得除的。

“我当时其实有着不忍,因为惠安是那么可爱,我也看出来她的不忍,但是这样一来,她能得到解脱,她当上皇后,我们霍家也会有光明稳妥的未来。我嫁进霍家是来享福的,我不希望护国公府在我手上没落下去。起码有了这条把柄,她也不能不关照霍家。

“她的条件使我心动,而惠安太子纵然不死在她的手下,将来一定也还会有别的人来跟他下手。我为什么不干脆帮助裕妃除去她的心头之患,使她能够顺利地登上后位,到时候反过来来帮助霍家呢?

“于是我们在沉默半日之后,达成了协议。

“没多久之后,他们就启程去了别宫消暑,因为东海那边打了胜仗,皇上龙颜大悦,这一去便是好几个月,说是消暑,竟然住到九月才启驾回京。

“他们回京的那天突然起了风,之前晴朗的天气忽然变了,而沿途的相国寺那边正在办庙会。这也是我们暗地里早就商量好的。我记得也是这样寒风渐起的下晌,那天我和国公爷正在准备重阳节的赏赐,突然有人送了裕妃的密信上门给我。告诉我她快到了,让我准备好。

“他们的銮驾进了城,活泼的惠安太子果然看到了庙会的热闹场景,裕妃早在出发前便深藏机心地告诉他庙会上各种好吃的好玩的,都是他没见过或者只听过的。三岁大的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又是素来疼爱他的裕妃,如今窥得了两分妙处,怎么可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惠安便吵着要去逛庙会。其实说起来,皇上若是不那么深宠他,后来我们的计划也不会成功,可是就是太宠他了,不但害死了他,也使得后来才有那么多的事。

“皇上先还是不肯,惠安太子就央裕妃,裕妃当然初时也是不肯,兰嫔指着惠安来拢络皇上的心,却不会拂逆惠安的心意,等她有了求情的意思的时候,裕妃便顺水推舟撂手不管,皇上自然是答应了。于是临时改道到了护国公府。”

说到这里,她走到桌旁端起先前的茶喝起来。茶水应该早就凉了,可是她眉头也不皱地喝了下去,而她的双手微颤,透露出她不安的内心。

“这场意外果然是预谋,可是我还是想不到,惠安为什么又是死于天花?他惹上了天花,为什么随同他出去的人又都安然无恙?”

谢琬幽幽地道。当年的惠安还只有殷煦那么大,还什么都不知道,就成了后*宫争斗的工具。

“那是因为我们都有了准备。”

霍老夫人放下茶碗,不知道是因为喝了冷茶,还是因为往事不堪回首,她双手撑在桌上,发展到浑身也开始微颤起来。

“这件事光靠我一个人当然是做不到的,而我们又注定不可能让更多的人知道。于是我只告诉了当时仍为世子的国公爷。国公爷当时听我说完之后,也是吓得面无血色,甚至一度要打我,可是没多久,我就怀孕了,我再跟国公爷提起这件事,说起所有的利弊,他动心了。

“于是在他的帮助下,他提前在中军营物色了十几个已然出过水痘的将领。而我则事先找好了几件才从天花病人身上除下的用具,试验过效果之后收起来。这日皇上一行到来后,我们全府的人都出来侍候,皇上和裕妃留在府里,而兰嫔则带着惠安出去。

“我则把那些准备好的东西都一一经惠安摸过,甚至用来喝茶。最后又给他加了件小夹衣防寒。

“老国公爷让国公爷去寻人护驾,国公爷就把那些出过水痘的人挑出来赶到了府里。看着天真可爱的惠安浑然不知地随他们出去,九月的天里,我两手和背脊全是汗。而裕妃则很自然,我知道她是真心疼爱惠安,她能做到这样波澜不惊的地步,可见准备了多久。

“这一夜平安无事。如想象中一样,一个时辰之后兰嫔便带着惠安高高兴兴地回了来,全府上下见着他们平安无事,俱都松了口气,然后回宫。”

正文、401 未知

“翌日下晌,宫里就传来惠安见喜的消息。”

霍老夫人低哂了一声,接着道:“事情全部都在我们的计划内,我们不容许出现任何一点意外,所以这消息传来后,我又是高兴又是不安,高兴的是我们终于做到了,没有一个人会怀疑到这场天花纯属人为。而我不安的是,我肚里的孩子尚未出生,我却已经在扼杀一条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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