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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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416 玉兰

可是七先生即使死了,他的真身份却还是个谜,他到底是谁?他的同党还有谁?他们如今都不知道。如果不把他身后那股隐藏在朝中的恶势力彻底铲除,朝堂也还是会有隐忧存在,要想获得真正的清静,只能深度挖掘,斩草除根。

从城楼回来之后她尝试着小憩了一下,可是一闭上眼就是七先生那副面容,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肯让自己的脸公之于众呢?难道他真的会是平日里常在京师露面的某一人?这个时候他选择这样的方式隐瞒自己的真身份,必然是为了防止有人查到他,进而发现他的同党。

他为什么死到临头还要保护着那人?能保护到这种程度,看来这个人对他来说十分的重要。

她脑子里依稀有着一些猜想,可是每每再推想,又缺少些根据。

殷昱这夜都没有回来,这是必然的,熬到早饭后,她才回房补了会眠。

起床后已近午时,除了殷昱,该归府的都归府来了。而在午前时分各方差事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太子主持早朝,殷昱叙述诛杀乱党的前后经过,太子让礼部记下各人的功劳到时方便论功行赏,散朝之后便就召内阁以及六部三司的大臣上东宫说话。

在这之前,太子先让殷昱单独进内。

他略带沉痛地道:“皇上龙体不容乐观,这些日子,暂且先把此事定案,未了的事情等过后再议。”

“儿臣不同意。”殷昱果断道,“如今隐藏在朝中的匪徒同党尚未露出水面,眼下正是该乘胜追击的时候,若是停下来让对方有了喘息的机会,也会给我们捉拿们带来难度。儿臣肯请太子殿下下旨。誓将剿灭匪徒进行到底!”

太子微微地点头,但是叹道:“可是皇上随时都有可能大行,如若大限已到。那就是国之大事,你想再办也不可能继续。反而容易逼得对方狗急跳墙。若是在皇上殓丧期间让人冲撞了圣灵,那就是你我的大不孝之罪了!”

任何图谋不轨的人都擅于在对方专注于别的事上时进行突然袭击,皇帝大行举朝皆动,到那个时候又有多少可能能够防范得处处严密,使人无机可乘?

殷昱闻言也凝下眉来。

太子考虑的固然有道理,可是难道不捉拿余孽皇帝就不会死了吗?既然捉还是不捉他一样该怎么着便怎么着,那这样投鼠忌器就显得十分吃亏了。而他在这个时候,又怎么可能舍得放过这一网打尽的机会?

想了想。他便与太子道:“不知道皇上最多还能坚持多少时日?”

太子无语,有这么当皇孙的问皇帝龙体状况的吗?听着便跟催问皇帝几时死似的。就算皇帝对不住他,多少也看在他这夹心饼的面子上语气和缓点儿吧?又还能让他委屈几日?清了清嗓子,遂说道:“这要问陈复礼。”

殷昱扭头:“速传陈复礼过来。”

廖卓即刻去了。没片刻带着气喘嘘嘘的陈复礼赶回来,殷昱等陈复礼气喘平了,问他道:“皇上还能坚持多久?”

陈复礼见他问得这么直白,顿时也讶了下,转头去看太子,只见太子正仰头打量着梁上描绘的龙凤,压根看都看这边。便缓缓把嘴巴合上,整理了下词句,说道:“回王爷的话。皇上的情况极为不妙,若以针炙扎穴辅治,最多也还能撑半个月。”

太医院的针炙很是了得,但是连针炙之术续命也可能保得半个月,那看起来就真的不大乐观了。

如果殷昱能在这半个月里把七先生同党找出来,将余孽全部捉拿到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可是如果没找着呢?那到时只怕当真无法收场。

殷昱瞄了两眼太子,回到了王府来。

回府的时候谢琬正在正豫堂接待各方来客。余氏洪连珠正做陪客,齐家人与谢琅夫妇还有来客们尽皆纷纷上前恭贺。殷昱皆笑着应了。谢琬见他神色间亦有迟疑,于是晚宴之后将余氏他们皆送上了归家的马车。便就回到了房里来。

“是不是也在忧心剩余乱党的事?”谢琬进门沏了碗茶给他,说道。

他点点头,把方才在东宫里的事说了,然后道:“眼下我是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的,我看父亲也不愿意,只不过碍于他身为太子,不得不这样阻止。可是他又让我把陈复礼叫过来问话,这就能看出来他也跟我有着一样的想法。”

“这不就行了?”谢琬道,“你还愁什么?”

“可我总得给父亲个台阶下不是吗?”殷昱一摊手,“他有心放水,可我若是强行这么去做,那就让他太为难了。臣子们面前也不好说。”

谢琬点点头,扶了扶头上的卧兔儿,想了想说道:“不是还有半个月吗?你先别着急,左右七先生这大头已经消灭了,他忍下那么大的痛苦来保护身后这人,这人必然会韬光养晦隐藏下来,至少大伙的安危应该是没问题了。

“然后咱们这两天先故意弄出些风声来,就说是已经有了七先生同党的眉目,且看看七先生死后,那些人还能不能沉得住气再说。”

殷昱扶剑站起来:“我再去跟魏彬他们商量商量,还能不能拟个什么名目让太子能够顺水推舟答应,然后又能够在最短时间里等对方自露马脚的。”

谢琬点头:“魏阁老他们必然比咱们俩办法多,你去问问他们也好。可是也不急在这一时,先养养精神,明早去也不迟。”

“不行不行,”殷昱摆手道,“我可是一刻也耽搁不了。你先睡吧。”替她扶了扶毛领子。

谢琬无法,也只得送他出门。

也许是老天爷也感受到了这股戾气过后和气息,翌日一大早竟然一扫连日来的阴霾,天色忽然放晴了两日,于是各家各户开始了走动。太子在太子妃好心情的感染下,下旨让顺天府在大相国寺外举办庙会,而又在东西城的菜市附近摆了两处戏台,一来为皇帝祈福,二来也算是与民同乐。

殷昭披着朝阳到了安穆王府,一身平民女子的布衣装束,看着像是个才上街买菜回来的小妇人。她不似旁人那般喋喋不休地后怕与庆幸,而是说起外头百姓们对此事的反应。全程依然是平静而淡雅的,偶尔也有兴奋,对于人们交口称赞她的父兄她觉得很高兴,很满足。

她邀谢琬微服上街去看戏,谢琬哪有不肯?当即素衣装扮与她从角门出了去。姑嫂俩从城东逛到城西,吃了一路的路边摊,居然也没有什么人往她们身上投注目光,因为这三天里是太子降旨可以举国同庆的,上街的妇人女子不在少数。

傍晚时回到王府,殷昭留下来用饭。

等换好衣裳,孙士谦忽然走过来:“禀王妃,今日东华寺的长老圆清来过一趟,说是有事求教王爷。”

殷昱从未与方外之人打过交道,东华寺的僧人找他做什么?不过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日里就是有闲他们也不见得会直接化缘化到他面前来,她于是道:“可曾留下什么话?你跟他说,王爷这几日没空,你让他明天早饭后到王府来见我便是。”

孙士谦应下。

由于这几日一些琐事较多,宫里又不时来人,所以翌日早饭后,谢琬其实已经把这个事给忘了,直到她准备带着殷煦进宫去的时候,孙士谦把圆清带到了她面前来。

“阿弥佗佛,贫僧敢问王妃,不久前王爷查玉兰树之事,可曾有了结果?”

圆清一见面抛出这问题,弄得谢琬再也不敢怠慢,东华寺本就是当初骆骞他们查到过七先生线索的去处之一,只是后来经查东华寺僧人跟七先生并没有直接关系,所以放弃了监视。如今这圆清主动提到玉兰树,自然是有原因的了!

于是连忙唤夏至带了殷煦下去,而后引了他进正厅。

谢琬道:“大师忽然间提起此事,可是有什么内情相告?”

圆清白须白眉,手上捻着一串光滑的檀香佛珠,再合十道了声法号,遂道:

“这两日太子殿下下旨,在相国寺外办庙会,鄙寺也分了些香火,这几日香客增多,贫僧在寺内出入,所听的也是关于前几日乱党伏诛的大好喜事。而在这过程中,贫僧也无意得知安穆王曾经调查过全城所有的玉兰树主人。这玉兰树三字,倒使贫僧想起桩往事来。

“王妃可知,原先我们东华寺后头也种着两株玉兰树?”

谢琬讷然:“这层不知,愿听大师详解。”

圆清道:“大约十七八年前,鄙寺的老方丈南下云游的时候,曾带回来两根玉兰树苗,将它种在后院中央。这种树本是南方树种,在北方很难存活,但是老方丈因为游历多年,自有着一套植树之心得,加之精心照料,倒是也活了下来。

“没几年它开了花,那花馥郁芳香,很快吸引了寺里寺外的人。”

圆清侃侃而谈,仿佛眼前还有那花盛开的样子。(未完待续)

正文、417 巧合?

“当时鄙寺后院客居着对父女,那女儿十三岁,很喜欢在树下唱歌。我们很怕她扰了清修,就劝他们搬离。可是他们因为穷困,竟是无处可去。而雪上加霜的是,这父亲没多久竟然染病亡故了。正当我们无计可施之时,那日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进寺来,先是跟那姑娘说了番话,后来就来找贫僧。

“他跟贫僧说,可以接走这姑娘,但是他想把我们寺里这两株玉兰树给买走。”

“他想买树?”谢琬讶异地。

到现在,她已经猜测这少年很可能就是七先生,那姑娘明明无亲无故,他为什么来接她呢?

“不错。”圆清点头道,“贫僧依然记得,那少年纤瘦单薄,似有弱疾,而他跟那姑娘分明不熟,但是又似有着十分情意。那两株树自老方丈圆寂后疏于照料,景况开始大不如前,贫僧看他不像坏人,又听他对于如何栽种十分了解,遂想与其留下来枯死,不如把它们让给有缘人,就转赠给了他。

“不过贫僧当时也纳闷,出家人慈悲为怀,也怕那姑娘吃亏,便就细问了他们几句,并且留下了他的住处所在。也不知道对王爷王妃有用无用。”

“哦?”听到末尾,谢琬立即振奋起来了,“不知那住处是?”

圆清从袖子里摸出张老旧的纸来,“就是这个。”

谢琬立即接过来,目光一落上去,上头的字迹便如针一般刺疼了她的眼!这是七先生的字迹无疑!“不知道他可曾留下姓名?”她紧接着问。

圆清想了想,说道:“他不曾说,不过,贫僧无意中听到他身边的人唤他四爷。”

“四爷?!”

谢琬眉头倏地凝起。

四爷。这么巧?

“周南备轿,去油茶胡同!”

她蓦地站起身来吩咐道,然后与圆清道:“大师既然来了。足见一番仁爱之心,还请大师随我同去这处所在瞧瞧。看看究竟能不能证实这两株花木的去处!”

“但凭王妃吩咐。”圆清双手合十站起来。

半个时辰后,王府的仪仗转进了油茶胡同。

这座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三进小院子,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石桌石凳齐全,前院里两株红梅已全开了,在晴空下显得殷红如血。

这院子其实已经在之前武魁他们的搜查之内,但是如今再以另一种心情走进来,气氛又与先前不同了。先前是搜七先生下落。如今是为揭开他的真身份,谢琬招手唤来邢珠:“带人里外各处去搜搜,特别藏东西的去处。”

邢珠下去后,谢琬看了眼圆清,与他同进了垂花门,而后跨入内院。

如果这里当真就是七先生的巢穴之一,那么也应该是常呆的一个去处,这里不但门窗描漆十分新整,庭院无甚杂草,就连门框的边角也已经十分光滑。如果是无人处的院子,是不可能会有这么样的光景的。

再进了正房,里头家私齐备。但是空无一物,空床空榻空的炕,还有空的书房与橱柜。谢琬仔细看着这里每一件东西,透过窗往后院子里看去,两株小腿粗的断树立在院中,只剩下了个树墩。

“王妃,这正是两株玉兰树!”

当初搜查全城玉兰树的事是廖卓他们负责的,对这种树的特征早已了如指掌。“上次我们来封这些院子的时候竟然没有到这两棵居然就是玉兰树,真是该死!”廖卓如此懊悔道。

谢琬走到两株断树前。只见断口很新,猜想应该是不久前为了掩饰行踪而砍断的了。

“现在可以肯定。去东华寺接那姑娘的人必然是七先生无疑。七先生又名‘四爷’——”

“王妃,我找到点东西!”

谢琬话正说到一半。邢珠拿着半张枯黄的纸走出来,“是张百姓家用驱邪避灾的符纸,上头有个生辰八字,虽然看不清年纪,但出生日和时辰是看得见的,刚刚在橱柜顶上发现,应该是年数久了,无意被卷在那里。”

谢琬拿着这符纸在手,圆清从旁看见了,说道:“贫僧虽是佛门中人,但道家这种符倒是也认得,是祈福避灾防疾病一类的符纸。”

圆清先前在描述七先生的面容时,也曾经说他看似有弱疾,这就是说,这位七先生的确是有疾病在身了?

四爷,疾病,年约三十上下,带着南方口音……

几道灵光忽然间同时在她脑海里闪现!有了这么多巧合,还有什么疑问吗?

“夏至,让人传话给王爷,若他无要事请他即刻回府,我有要事相商!”

谢琬高声吩咐下去,而后捉紧着这张有着生庚时辰的符纸踏上大轿。

殷昱正在东宫陪太子吃茶,顺便也看看有没有机会磨得太子松口继续查案。

太子想的却不是他这么回事儿。这几日兴许是因为情绪不错,所以他身子也利落了几分,至于皇帝的病情,拖了这么久,遇了这么多的糟心事,到眼下实在已经很难再让他感到沉重了,他就是表现出来痛心疾首,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不是吗?

但是对于皇帝的现状,他也谈不上什么高兴,毕竟父子一场,自小又读圣贤书长大的,即使即将顺位登基,他心中有的只是疲惫,而非兴奋。以他这样的病体残躯,这个江山就是由他来掌管,也掌管不了多久了,到时又得来次劳民伤财的新君登基,因此,他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但是还待与内阁商榷。

也许,等殷昱剿灭了所有的乱党再来议这事,会更好。他欣慰的想。他这辈子虽然在皇帝手下委屈了四十年,可是他却有个这么能干的儿子,真是件让人开心和自豪的事情。

“我这里还有好些贡茶,你要是喜欢就拿回去喝,我常年吃药,陈复礼告诫要少喝。”他温柔地望着殷昱,顺手把桌上两罐茶叶推过去。他看他一直在埋头喝茶,应该是喜欢的吧?他跟他以父子的方式真正相处的时间太少了,往后他要多珍惜这些时光。

什么身为帝王就该冷血的那套,他才不要。

殷昱听到他这么说,连忙道:“不是——”可是接下来再看到他的目光,拒绝的话又说不出来了。有股隐隐的暖意自他心底升起来,仔细回想起来,像这样与他坐在一起喝茶的时光竟是从未有过,他所期望的父爱,此刻一览无遗,他所渐渐消失的对皇宫的依恋,又开始一点点地回到了身上。

这终归是他的家。

最近惠安太子是死于护国公夫妇与孝懿皇后之手的事让他心情很沉重,很不是滋味,孝懿太后是为了她的儿子能当上太子而杀的人,而如今的太子恰恰是他的父亲,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把这个芥蒂去掉,又要怎样去面对他们的过错。

可是面前的太子,能让他暂时忘却这些。

“好,那儿臣往后没茶的时候,就来跟父亲讨。”他笑着把茶包揣在手里。

长窗外射进来的阳光落在方桌上,映得一室温暖。

“王爷,王妃派人传话,请您若是无事就请回府。”

小太监愣头愣脑进来禀报,崔福斥道:“你个没眼力劲儿的,没见着殿下跟王爷说话呢?”

殷昱也有两分尴尬,但并不内疚生气,媳妇儿叫他回家,又不是什么罪过。

太子笑了笑,与殷昱道:“回去吧。得闲多来坐坐。”

殷昱点头,痛快地点了身。

回到王府,谢琬已经在屋里凝着双眉正襟危坐了。

殷昱将茶叶放在桌上,说道:“怎么了?”

“我们应该可以确定七先生的身份了。”

谢琬站起来,自信地说道。

这一下晌的时间安穆王府里都很安静,就连殷煦也抱着大黄猫在阳光下的花圃里打起了盹,没有人知道谢琬与殷昱在房间里说些什么,只知道等他们走出来时,天色已经擦黑,而他们双目之中则透着异样的光亮。

入夜之后谢琬去了护国公府,而殷昱则交代了庞白几句,之后就见廖卓与秦方二人背着包袱策马出了门。

窦谨这几日日日上朝下朝,该议事的时候议事,该办差的时候办差,除了较往日沉默些,并看不出来什么。但是这在外人眼里也情有可原,因为殷曜死了,而且是作为弑君的罪臣被诛杀的,窦家作为殷曜的准岳家,这个时候正是尴尬的时候。

所以就算窦家并不曾展现出如别的府上的喜色,也没有人表示意外。

窦夫人算起来已经连续有一两个月不曾正式串门走动,出了殷曜的事后,就更加不露面了。也许是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她总觉得他们的日子将要不太平了,直到当那天夜里窦谨孑然无声地回到府里,她就知道她的预感将要被证实。

窦询是他们的侄儿,也算是她从小带到大的另一个孩子,六岁以前他们都以兄弟相称,直至六岁后他去了趟广西,这层关系才有了实质性的改变。那时候老爷子在东海,听说这件事后已经一年以后的事,他没有想到窦谨会把这段往事说给窦询听,连她也没有想到。(未完待续)

正文、418 去争!

如果一定要说窦家跟霍家和殷家有仇,那在那个时候,这份仇也应该是窦询占多数,严格说来,轮不到窦谨去争夺什么,可他就是争了,这使她看到,原来在外表如静水般平稳的丈夫表面下,竟然潜藏着这么一颗不安份的心!

除了她和窦询,没有人知道窦谨的野心,窦询是那么死心踏地地事事听从他的大哥,而她作为妻子,也是这样无怨无悔地扮演着大度雍容的贵夫人形象。

因为夫唱妇随。

她渴望丈夫成功,来成就她的荣耀。她默默守候了近二十年,常常半夜恶梦惊醒,常年需要服安神丹来维持睡眠,可是窦谨不用,他似乎天生就是个野心家,他凭借天家对窦家的恩宠,与朝廷各派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在他们正式举事之前,这些关系都会照这样保持下去。

事实证明他用这种方式来掩藏自己是对的,至今为止,没有人怀疑到他的头上,甚至连与殷曜的那桩婚事,也设计得天衣无缝,从头至尾也只有谢琬一个人曾经上门来打探过消息,可是她能看出什么来呢?窦家与安穆王府这几年关系处得相当不错,何况,这件事从头至尾也本来都没有破绽。

所有人都以为跟殷曜结下这门亲事是皇帝迫使的,却没有人想到,是他们自愿争取来的。只要殷曜成了窦家的女婿,窦家就有十足的立场去辅佐他成事。等到皇帝驾崩,太子登基,窦家在身为太子的殷曜后头一步步使力,谁会怀疑公正耿直的窦阁老居然有谋朝篡位的心思?

可是就算结了这门亲事,形势也没有完全朝窦谨和窦询所希望的方向发展,殷曜始终扶不上墙。而窦谨也缺少时机提点殷曜,于是最后,他被殷昱一剑诛杀在乾清宫。还毫无责任地自称“奉旨行事”。

接下来风向急转直下,一切就超乎她的想象了。直到如今。她仍觉得自己如同悬在钢丝上行走。

“太太,老爷回来了。”

玉春进来禀道,声音小心翼翼地,似乎生怕惊到了她。

她抬起头,怔愣地看了下门口,才又站起来,如往常那般迎出去。

窦谨手捧着官帽走进,神情比往日寞然很多。窦夫人强笑了下。接过官帽放在一旁,去解他的斗蓬,说道:“吃饭了不曾?要不要我让她们再备点吃食?”

窦谨挥了挥手,“不必了,沏碗茶来。”

窦夫人挥手唤了玉春下去沏茶,随后也在桌旁锦杌上坐下来。

窗外雪下得无声无息,快过年了,平时这个时候府里的红灯笼早就挂起来了,各房各院置新衣算红利,也是说不出的热闹喜庆。可是今年。除了院子里几树梅花开得冷艳,至今还没有半点欢腾的气息。

下人们虽然不知道前两日在城楼上死的就是窦询,可是殷曜因弑君而死始终也算是窦家的一桩噩耗。没有人有这份心思去思索这个年该如何热闹,即使眨眼就到除夕,没有窦谨发话,谁也不敢提这年节如何过的事。

“让老二夫妇张罗年关的事儿吧。”窦谨喝了口温茶,挥手让人退了下去之后,说道。“越是这样,越是不能让人看出来,否则的话,询儿也就白死了。”

窦夫人默了下。说道:“你是怎么打算的?还要继续往下干?”

窦谨看着地下,牙关处因紧咬而鼓起来。“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坐着也是死。迎上去也是死,你以为这些年来所做的事。是我一个放手就可以抹去的吗?最多过了这个除夕,老二就会在西北联合蒙军发兵,到时候东瀛听闻西北动乱,必然也会伺机而动。

“朝廷介时必然派霍达领兵出征,只要调走了霍达,控制京师就是很容易的事了。而中军营里尚且还有些父亲当年的部下,他们若是跟随霍达北上,那霍达必死。若是留在京师护驾,殷家则必亡!无论死了哪头,都是天大的好事!有这样的好机会,我为什么不去争?”

窦夫人目瞪口呆。

“西北,西北真的会起兵?”

西北古往今来一直是战乱之地,北方鞑子凶猛擅战,一旦生起战事,他们便会在中原土地上肆意横行,而放他们进来,也无异于引狼入室!她一直知道他们有这个计划,只是双方都拟好不得已不行之,因为那样就算是最后报了仇,要把这匹狼赶出去也是件极艰难的事!

“还不起兵,更待何时?”

窦谨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不要怕,也许再过不久,我就会登上帝位,而你,就会是下一朝的皇后!”

听到皇后二字,窦夫人也不由得起了丝激动的颤意。

夫荣妻贵,夫荣妻贵,谁不希望自己的丈夫飞黄腾达高居人上?谁不希望自己也成为名垂青史的一代开国皇后?她只是个普通女人,夫为妻纲,她有什么理由不听从?

“我不怕。”

她双手紧握着,点点头。虽然早已经不年轻,可是两颊上浮出的晕红却使她在这个时候增添了几分娇媚。

窦谨看着她,唇角仍弯着,手却已放下来。等他登了基,称了帝,他会有许许多多的女人,册立一个年华逝去的皇后,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损失。

他梦想着这一天很久了,不错,想得到那个位置的并不是窦询,而是他。

窦询是个从小就患着严重哮症的孩子,天下不需要这么样一个皇帝。而他身强力壮,又儿女双全,足见底子强大,是个开辟新王朝的绝好人选!窦询也不会跟他争,因为他的心里只有仇恨,对皇位这个东西,并不如他这么看重。

他有这个念头应该是从窦准带回窦询的时候开始的,在那之前,他只是个恃才傲物的世家子,不肯读书,不好好习武,而他的母亲,窦老夫人,那时候对窦准也像如今的窦夫人对待自己一样小心翼翼,因为她只是个填房。虽然她生下了三个儿子,可是内心还是因为填房的身份而自卑。

这使他感到无奈。

窦准升了佥事,成为大将军之后回广西祖籍祭祖,回来时带回了窦询。当时他也很惊讶窦准为什么会带回来这个孩子,窦准则毫无意外地告诉了他们两兄弟窦询的身世。他多么震惊,他完全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样一个存在,而他的存在,竟然如此意外!

头几年窦准夫妇亲自教养窦询,他看着一天天长大,变得聪明可爱的他,所听到的那段久远的往事却越来越深刻、越来越频繁地浮现在他眼前。

窦询身上的仇这么深,他不应该去报吗?一个是君临天下的皇帝,一个是权倾朝野的霍家,以复仇的名义,随便干掉他们当中的一个,天地都要为之变色,如果两个仇家全干掉,江山岂非就易主了?!

这个念头一旦萌芽,就再也遏止不住他的长势了。

他知道光是想想这也是大不敬之罪,可是他就是没法儿控制自己,霍家和窦家是世交,霍家是功臣,窦家也是!凭什么这么多代过去,霍家还屹立不倒?而他们窦家却始终要被他们压一头?更何况,霍达那狗贼,他居然还敢算计他窦家!

怎么样都让人心里不服。

他尝试着跟窦准说起这报仇的事。窦准斩钉截钉地否决,因为他觉得这仇不可能报得了,而且报仇的风险太大,一个不慎便会招来灭顶之灾。

这倒也提醒了他,仇家的实力太强,要报这仇,不但要有充分的准备,还得有个靠谱的名目。

正好没几年大军出发东海,窦准与霍达同去了,他与妻子顺理成章地接手抚养窦询。他对他当真是费尽了心思栽培,因为他想过,如果将来万一时机成熟,他会需要一个好的帮手,而这个人没有比窦询更可靠更合适的人了。

心意一确定,就更加不可收拾。

这二十年,真真像是下着盘超长超过瘾的棋,每当他看着朝堂上下那么多人猜测议论乱党匪首的身份,就觉得十分好笑,乱党匪首,不是就站在你们面前吗?更好笑的是,皇帝自诩英明,却在他的一番设计之下把自己的亲孙子给废了,还愚蠢固执地要立殷曜!

这盘棋,也到了将收尾的时候了。

他站起来,负手踱出门,唤来门下交代下人们的窦夫人,“去,交代人把灯笼挂上。如果没有旨意下来禁止庆贺,那么就开始让孩子们燃放炮仗!”

京师今年底的气氛看起来跟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一定要说不同,是因为皇帝仍在昏迷之中,按例朝野皆不得大肆行庆贺之事,而另一点不同是,因为乱党七先生的落马,太子殿下开恩,又暗示允许民间适当乐乐,于是京师城与往年,看上去真的差不多模样。

谢琬从护国公府出来时已是晚饭后,一路上人们欢声笑语,时而有鞭炮声,时而又有远处传来的锣鼓声,而飞雪静悄悄地坠落在人间四处,就像是注视着凡间的天地精灵。(未完待续)

正文、419 余孽(1)

这世重生回来,她已经度过了十一个冬天,每年的雪花都是一样的,每年的热闹和喜庆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人和事。一些人在出生,一些人在逝去,还有一些人,在层层抽丝剥茧之中露出完全相反的一副面目。

曾经她以为,谢荣是她见过的最擅于惺惺作态的人,可事实告诉她,她的见识还是太浅薄了。这广袤的天空下,藏着无数表里不一的人,谢荣只是其中一个,七先生是最谨慎的一个,而窦谨,是最最深谙隐藏之道的一个。

回到王府,雪已经下得齐脚背深了,殷昱在庑廊下迎她。宗室里都没挂红灯笼,廊下昏黄的灯光映着他温和的面容,使人心底里油然生出异样的温暖。她低头脱木屐,一下两下没脱下来,他弯腰下去亲手替她解了,一面慢悠悠地叮嘱:“明儿让孙士谦把这木屐给换了,不合脚。”

谢琬等他站起来,顺势将双手插进他的掌心里。

身边之事每一日都在改变,唯一不变的似乎只有殷昱对她的体帖关爱。

勾心斗角的日子她真的已经过够了。

“等京师这边的事完结了,我们就去清河住住吧?哥哥前些日子回去整理家业去了,我也好些年没回去,有些想念了。”

“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殷昱点头。

大雪连下了两日,到年廿八日,积雪已经把整个京师面目都给掩去了。

谢琬攀着手指数日子,这日下晌,廖卓他们披着一身雪花回来了,这一整个下晌又正豫堂又都是关门闭户,没有人知道廖卓他们是从哪里回来,也没有人知道这一趟去干什么。但是殷昱和谢琬的神情都很凝重,直到最后连胡沁也被唤了进来。

傍晚时分殷昱进了宫,在东宫与太子又是一番密谈。紧接着魏彬护国公相继进宫。御膳房给置了席面,让君臣共坐一席。议事聊天。

当然,具体说些什么,窦谨是无法知道的。当年窦询在宫中插下的那些耳目在前些日子全部被拔除了,同时被清除的还有另一些背景有疑的宫人,所以最近议的朝事,除了皇帝的病情,剩下的余孽未除,还有年后如何下诏甄选宫人一事。

总的来说窦询这一役损失惨重。

他心里也隐约有点不安。为什么太子单单只请魏彬和护国公呢?

魏彬与护国公如今是太子的左膀右臂。而殷昱又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他们在一起吃吃饭议议事,说起来也不算什么。他是不是有些草木皆兵了?觉得什么都像是不正常,不,他们不可能会怀疑到他头上的,窦询那么样的掩护好了自己的身份,他们不可能知道的。

至于窦询的下落,等到过段时间,他再假拟个消息,就说窦询在广西祖宅染病死了好了。

“父亲。庄子上来交这一年的租子了。”

如今府里管家的是次子窦坤。窦坤走进来,恭谨地朝他行礼。

窦谨把面上的不安和彷徨敛下去,唔了声。接过他手上的帐簿。

往年这个时候,都是窦询与窦坤二人共同料理这些事的,他只是随手翻翻而已。如今窦询不在了,于是就到了他手上。看着帐本上还留着的窦询的字迹,他忽然想起来,窦询说过,藏在府里后园子湖里的那上千套的兵甲武器。

如今湖面冰封了,为了以防万一,他开冰凿湖准备随时应对了。

他合上帐簿放到一边。端起一旁温好的茶来,说道:“我记得去年除夕的时候。后园子湖里放了几条彩船,船上有乐师在上头抚琴。琴声远远地飘到宴厅来,让人心旷神怡。此举甚好,我看今年就也这么做罢。”

窦家两个儿子都知道窦谨窦询的事,窦谨这么说,窦坤便想起来,去年除夕的时候在湖上击乐正是窦询的主意,兴许那个时候窦询就已经将武器藏于湖中了。而如今要划船便得要凿冰,父亲,这是准备随时起事了么?

他心念顿转,却没问出半个字,点头称是,转头便出去打点。

这日夜里的雪转小了,后半夜停了停,到早上,又开始下起来了。

身为阁老,窦府的内湖一点儿也不小,窦坤叫来了十多个家丁,从清晨开始,便就拿着工具在湖面开凿。

湖底下藏着大秘密,怎么能够任何这么多人在这里置之而不管?朝廷今日起休沐了,窦谨刚好有时间站在湖岸水榭内监督。

水榭内烧着大薰笼,一点儿也不冷,但是比起宫里的暖阁,还是差多了。至少没有那么舒适自在。

看着一点点被凿开的湖面,他开始激动起来。如果此时此刻,他能够带着这些兵器杀进皇城,该有多好!

“老爷,安穆王和王妃过来拜访。”

管家匆匆地前来禀报。

殷昱?陡然之间听到这个名字,他有些怔愣,但是很快他又恢复了神色,殷昱虽然不如谢琬进府来的多,但也不是头回上府里来,年底了大家走动走动,也是正常的,他又多心了。

“请入正厅。”他说道。

然后转身准备出门。

“窦阁老独坐在此赏景,不嫌孤单了些么?”

殷昱一身褚红色起暗翟纹的常服,披着黑貂绒大氅,头上的王冠端正雍容,俨然一位风华绝代的贵公子,站在门内朝他微笑。

窦谨约有片刻才定下神来,拱手笑道:“原来王爷已然到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殷昱含笑走进,顺他指引在茶座内坐下来。

茶座里烧着有茶,窦谨将之倒过重新放了新茶,烧水等沸。

他看着殷昱,“如此天寒地冻,王爷怎地有兴致光临鄙府?”

殷昱目光落在桌上一众茶具上,笑道:“是内子要跟尊夫人问点事情,本王闲着无聊,遂跟着来了。”

窦谨点点头,道:“我就说,王爷平日公务繁忙,少有串门的时间。既如此,这种天气正该喝上两杯才叫有意思!”

“酒就算了。”殷昱扬唇摆手,“说说话也就是了。”

窦家正房里,窦夫人也对谢琬的突然到访有些不自然,不过想到窦谨的胸有成竹,她忽然也变得心安理起来。

“王妃今儿怎么没带小公子过来?”她问。窦谨若是事成了,殷家的人就得全死了,包括那个孩子,她当然希望窦谨成事的,于是死几人也不算什么了。谢琬也算个能耐的,可惜命不好,当初为什么偏偏要挑中殷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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