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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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澈才不怕,但他伯父跟皇祖母叫他他也不能不去啊。

这里正了正头顶翼善冠,又理了理官服,出了门。

到了慈宁宫外,万喜使了个眼色给他然后进去通报。

正等着,忽然从旁边闪出来个穿着赤袍金龙同戴着翼善冠的人,拖住他便就到了拐弯处一树海棠下。

宋裕双手交握着一把大折扇,凤眼半眯笑得贼兮兮:“这可真叫父是英雄儿好汉,我们小王爷老虎又发了威,居然又把冯玉璋的女婿给打了,小生真是佩服,佩服!”

宋澈瞪了眼他,负手扫了眼殿门口,压低声道:“皇上怎么说?”

“你问我我哪知道?”宋裕微哂,声音压得更低:“我都三天没敢去乾清宫了。”

“出息!”宋澈鄙夷地。

“你还有脸说我,你那么出息你怎么还问我?”宋裕探头望了下宫门那头,缩脖子道:“你还是快想好怎么扛吧!太后对先帝跟前的人还是惦记的呢,皇叔要是知道了,不定怎么抽你。我不跟你多说了,父皇立马就到,我得赶紧走!”

说完扇子拍了拍他胳膊,就真的走了。

宋澈回到殿口,万喜正好迎出来,暗地里给他比了个手势。

太后坐在锦榻上,手捧着杯茶在慢慢喝。

而榻下则有几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

右首是一副随时准备和稀泥的表情的程笙,左首则是略略陪笑对着太后,一面又微带责备望向宋澈的太子。太子下首的座位空着,两边几上也共摆着三盏茶,不难想到不久之前宋裕曾在这里坐过。

宋澈上前行礼,颌首唤了声“皇祖母”。

太后放了手上的茶,凝眉看向他,“这么久才进来,定是裕儿把你半路截去了?”

宋澈面上有些尴尬。

太后轻哼:“别以为我真老糊涂了,你们平素一个个跟脚底抹了油的猴子似的,往我这里溜一转就跑了,今儿个齐刷刷跑了进来,这两个听说今儿还约了人,居然也破天荒地往我老婆子这里来了,打量我不知道你们来讨保呢!”她顺眼睨着右首的程家兄弟,又哼了声。

这下大伙一齐尴尬了。

好在万喜进来道:“万岁爷驾到。”

宋澈老实地退到一边,看着那抹赤色九龙袍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到了跟前,略略停顿一下,那袖口缝着玄色滚边的大手一抬,往他后脑打了一记,然后在上首坐下来。

宋澈哪里敢吭声,挨了打也只得眼观鼻观心的站着。

皇帝挑眉一扫下方,立刻冷笑了:“好家伙,都来齐了哈!”又瞄着空着的座椅旁那只杯子:“宋裕呢?这种时候怎么会没有他?!”

太子等人面面相觑。

程笙忙赔笑道:“景王殿下方才肚子疼,上净房里去了。”

皇帝再次冷笑,程笙一脸笑就变得十分勉强。

皇帝瞄着宋澈:“为什么打人?”

宋澈没吭声,这让他怎么说?说徐少泽诬他跟自己的侄儿有染?他脸还要不要了?

皇帝就拍起桌子来:“我大梁的命官个个对国家社稷有功,徐少泽的父亲曾是先帝爷身边近身侍卫,先帝对他信赖得紧,你身为宗亲子弟,不好好对待这些功臣之后,低调做人,你反倒去欺负人家是何道理?!”

宋澈依旧没作声。

程笙就给他使眼色。都闹出这么大的事来,朝廷还不知得怎么安抚谈“澈”色变的众臣,就是皇帝不骂他端亲王那里也免不了,倒还不如让皇帝骂几句算了。

可是对宋澈来说,哪怕只是骂骂那也分外憋屈!分明是徐家上梁不正下梁歪,出了徐镛那样的奸贼,又出了徐少泽这种信口雌黄抹黑他清白的败类!他打他几下又有什么错?

“还不说!”皇帝咆哮了,仿佛生怕外头听不见他正在训斥闯了祸的侄子,“再不说朕就把你爹叫来!”

程笙捂着嘴连声咳嗽起来。

宋澈无语地抬头瞅了眼皇帝,闷声道:“那姓徐的诬我是断袖,说我跟他的侄儿不清不楚,还说让他的侄儿回头来侍候我!我气不过,就打了。”话没说完他脸就紫涨了,头也深深埋进了胸窝里。

屋里顿时传来一片噗哧声。

太子和程笙皆目瞪口呆,高贵衿持的太后也半张着嘴愣在那里。

皇帝讷然半晌指着他:“他好端端地为什么这么说?他侄儿是谁?为什么要诬你?”

宋澈一张脸已紫到发黑:“他侄儿程镛,是王爷身边的都事。跟我,有点过节。”

程笙捂着胸口,这下真的被口水呛到了。

“什么过节?”皇帝跟太后面面相觑之后,也终于震惊了,宋澈素日在京师里称王称霸,五军营手下那帮头领被他折腾得像死狗一样,敢进宫找他来诉苦却不敢当着面出声大气,世上居然还有人敢去惹他?而且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都事?

第27章 皮痒久矣

宋澈瞪了憋着笑的程某人一眼,忍耐着道:“皇上就别再问了,总而言之,我是不会无缘无故打人的。”难道还要他当着他们的面把他怎么在那小子手下屡次落败的事说出来吗?那他宁愿不活了!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瞪圆了眼睛要开骂。

程笙连忙站出来:“皇上息怒,这确实是个误会。小王爷跟徐镛之间或许是有些小过节,但无伤大雅。徐侍郎确实是轻率了,这种话不要说是小王爷会生气,就是我们听了也会上火,作为朝廷的大员,一衙之首,言行怎么能如此不严谨呢?

“我保证,小王爷跟徐镛是的确不对路的。”

皇帝啜了口茶望向太子。

太子道:“澈儿向来诚实,也从不沾那些恶习,儿臣信他。徐侍郎到底有没有说过这话,去问问衙门里的人便知。但此事若真如此,又影响极坏,恐怕还是得派人去徐家问问清楚才好。若真是徐少泽道听途说,那么这股风气也不能纵容。”

太后也道:“孩子们说的很是,澈儿本就跟他老子不亲,你好好弄清楚了,再跟他爹说明,省得孩子在家里又受委屈。”

皇帝啧了声说道:“打人本来就不对……”

“知道是不对,可这不是打都打了嘛。”不但端亲王是太后亲手带大的,宋澈的母亲还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后明目张胆地护起短来,“倘若真是徐少泽有错在先,他还得跟端亲王府道歉呢。倘若不是,咱们也只好让他老子登门致歉,好生管束。”

皇帝揣着袖子想了想,便说道:“去把端亲王请来吧。”

徐少泽去往宋澈那里的时候,端亲王正好去了户部,跟户部尚书聊了会儿天回来,陡然听说宋澈居然把徐少泽给撅了,不由分说就冲到宋澈这边来,谁知道皇帝又抢先了一步把宋澈接去了宫里,于是立马又掉头往宫里闯。

万喜才出了慈宁宫的大门,就遇见来势汹汹的他。

万喜连忙追在他屁股后面道:“王爷息怒!世子爷是被冤枉的!”

“冤枉个屁!他小子已经皮痒好久了!”

端亲王怒斥着上了石阶,一面抹着额上的汗,上次把威远伯次子打断了两颗牙,他也说是对方的错,这次又说自己冤枉,合着天底下的人全都跟他过不去了!

他进了殿,先瞪了宋澈一眼,然后跟太后皇帝请安。太子他们也纷纷起来。皇帝见他来者不善,连忙道:“朕和太后刚才都审过了,孩子确实不是故意的,徐侍郎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浑话当着面埋汰他,这才没忍住动了手。”

端亲王忍耐着道:“既是如此,臣弟就先带他回府了。”

太后道:“用过晚膳再走!”一面给皇帝使眼色,待会桌上灌他两壶酒,醉了睡一夜火气就消了。

皇帝好机智:“是啊是啊,我们好久都没有陪母后吃饭了,想起来真是不孝,难得今儿没什么事,我们给太后热闹热闹。”说着又站起来,挽着他往门外去:“昨儿林学士又给朕弄来把好剑,趁着眼下用膳还早,朕先带你去瞧瞧。”

端亲王虽然比他还壮硕招,但也是奈何他不得。

屋里这边程笙大吐了一口气,众人也全都往宋澈望来。

太子笑道:“咱们还是撤吧,我怕回头喝醉的人是父皇。”

他这里正好也得安排人去衙门寻证人,以及派人去徐家寻徐少泽,太后知道,就容他们开了溜。

到了门下宋裕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拍着大腿指着宋澈笑得直不起腰:“断袖,哈哈哈,断袖……”被宋澈顺手摘了个石榴堵住了嘴,好歹还了耳根清静。

太子挑眉望着自己的亲弟弟,温柔地道:“父皇刚才提到你,我估摸着他的照夜玉狮子马被你的骡子给强暴了的事是捂不住了,正好徐少泽这一伤,兵部恐怕事多到忙不过来,为了拯救你,去给右侍郎临时当下手的差事就交给你了。”

宋裕瞪圆眼扒出嘴里的石榴:“不是吧!”

宋澈和程笙都冲他抱胸摇了摇头,无限怜悯地走了。

宫里这边宋澈倒是暂时免了罚,夜里端亲王回来也没再说他什么,酒是有喝,当然也没真喝醉,想来是皇帝已经把来龙去脉跟他说了,所以见着宋澈在端礼门内的空地里练剑,他脚步停了停,便就负着手进后殿去了。

宋澈面见徐少泽的时候刘灏和林威都在场,前去搜罗证据的人根本不用费工夫就把事情来龙去脉问了出来。当然为显公正,翌日早上又还是派了少詹事府的少詹事许甯以及都察院两名官员同到了徐家。

徐少泽冷不丁挨了宋澈这一打,根本没弄清楚究竟是哪里惹毛了他,他恍惚只记得宋澈身边的人提到了那两本书,然后他就立刻变了脸,难道就是那本书引起的?可那书再重要,也犯不着打他不是,没想到徐镛才进去半个多月,竟然就已经对宋澈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力了。

可是这样一想又觉得好牵强,就算徐镛魅力无穷,那宋澈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怎么会对他如此着谜?再仔细回想下他动手前的一些细微变化,他竟是愈发疑心起这是个乌龙!

对,一定是这样,端亲王世子宋澈除了喜欢打人之外别无显诸毛病,今儿八成是因为他自作聪明这才惹恼了他——想到这里他真是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眼下事情虽是被他察觉到一些蹊跷,但花的代价未免太大,余延晖说他的肋骨断了两根,起码三个月上不了朝了。

唉,也不知道几个月不去,他的恩宠会不会受到影响。

吃了这个亏他也放聪明了些,暂且没把这些告诉冯氏,事情并未彻底明了,他又怎么能冲动?等到一切都查清楚之后他再对三房下手也不迟,所以仍旧嘱咐冯氏徐冰他们夹着尾巴做人,暂且再莫去跟三房起冲突。

这天早上许甯就带着人到徐家来了。

平日上门是不必跟女眷接触的,但人是老宋家的人打的,眼下到底是不是徐少泽才被打还不晓得,进门自然是去跟徐老太太请过安,这才去往正院。

第28章 蛇打七寸

徐老太太听说徐少泽被打也是急了半晚上。

当问清楚来龙去脉,知道徐镛跟宋澈竟然有了这样说也说不清的瓜葛,也是要去拿徐镛问罪的,不过徐少泽既然拦住她,那就算了。反正家里又不止他一个孙子,且徐镛兄妹跟她都不亲,倘若私底下真能拢住端亲王府这根线,她岂不就不必再事事对冯氏有所忍让了?

所以也没拿三房怎么着。

徐滢听说太子派人来了,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宋澈这断袖的事儿本就是徐少泽他们疑心生暗鬼,徐镛为人如何三房自己心知肚明,宋澈那边端亲王自也能替他作证,何况林威刘灏在中间煽风点火本就是她安排的,这误会必不会长久,徐少泽和冯氏想刺探虚实然后决定如何对三房下手,她怎么会让他们那么容易如愿?

徐镛他们或许能随意栽赃抹黑,人家宋澈能让你抹黑?

结合他那爆脾气,徐少泽被打,简直让人一点都不意外。

太子眼下派人来探望,不过是来核实罢了,这也说明宋澈那边已经把实情交代了出来。

只是徐少泽虽然挨了打而暂时不想把事闹大,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要想彻底平安无事,那还得再收收尾。

她招手唤来画眉:“长房不是有个左耳有颗小红痣的丫头吗?是跟在惜哥儿身边的,你去送点活血散淤的药给她。然后跟他打听少詹事府的人都来说了些什么。”前儿个被徐惜那玻璃珠子砸来砸去的,衣裳又穿的薄,身上必有不少痛处吧?

徐少泽听说太子的人和都察院的官员来了,麻溜儿地坐起来让冯氏给他往腰后塞枕头。

但转眼想了想,他忽然又挥手止住,滑进绫被里半闭了眼,哎哟起来。

许甯他们进来,冯氏就退下了。

屋里仅有被叫回来的徐少谓和徐少泽身边的随从和管家在。

徐少谓到徐少泽床前通报了声,徐少泽就哼哼叽叽地睁了眼,露出一线天光望向走到床头来的许甯。

许甯拱手称了声“大人”,接着道:“大人可好些了?”

徐少泽搭着徐少谓的手,颤颤巍巍地坐起来:“好些了,昨儿个连话都说不出来,今儿个好歹能开口了。太子日理万机,怎敢劳动许大人亲自跑这一趟。”

许甯见他印过眼眶的衣袖放下来干干燥燥全无水痕,又见他梳得整齐光溜的头发,心知肚明,遂在椅上坐下,说道:“是皇上派下官来的,太子殿下也十分关切,顺便问问大人,不知道昨日那纷争因何而起?”

徐少泽抹着眼泪道:“我徐某也不知道何事得罪了小王爷,明明说武举的事说的极好,突然之间他就让我滚,下官不明所以,他就冲下官下手了。大人回去,还请一定如实相告,请皇上替我作主!我徐某人对朝廷对皇上忠心耿耿,小王爷如此,着实让人寒心哪!”

事到如此,当然只能装委屈了,难不成被打了还要求饶么?他好歹也是堂堂三品大员。

许甯任他哭了一阵,等声音渐停下来他才说道:“可是五军衙门里的人却都说是大人出言相辱在先,小王爷不堪受辱,这才对大人动了手。不知道大人究竟从哪里听来小王爷有那禁忌之癖的?”

他把这层窗户纸捅开,徐少泽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若是顺势解释,那岂不是承认他误会宋澈跟徐镛有那回事了么?当伯父的卖侄求荣这如何下贱这且不说,只说宋澈那边就占了全理了,不管怎么解释,这种话都不能随意出口,对方还是皇宗,是掌着正二品实权的大员,就算是误会,这也不能忍不是?

可若不解释,他又能怎么说出这传言来源?那日八卦这些的又都是宋澈身边的近随,若非如此他也并不会当真,可就算他说是他们传出来的,他们又怎么会承认?他们自然是偏帮宋澈的,如此一来反倒是更加得罪人。

许甯这里等了半晌,又催问。

他万般无奈,只好道:“徐某,徐某因听舍侄说过小王爷对其爱护有加,又时常仗着在五军衙门当差对内子不敬,徐某因此信以为真,心想他既说已成了小王爷的人,自然我是要顾忌几分的,没想到我竟被他糊弄了,——徐某都是被子弟所累,徐某自认治家无方,求皇上责罚!”

事到如今,也只好把这黑锅推到徐镛头上了,皇上当然是维护宋澈的,若知道徐镛狐假虎威拿宋澈吹牛,说不定因此把他的官给罢了,这岂不也是好事一件?而治家无方的罪名比起冒犯和诬蔑上官的罪名比起来,那就根本不值一提了,他就拼着被皇帝骂也要护住自个儿。

这时候,门外叫秋桔的小丫鬟走进来,“老爷,大爷屋里来人传话说求见钦差大人。”

徐镛心下一惊,徐镛来了还了得?来了岂不全穿帮?

许甯捋须望着他这副颜色,沉吟了片刻却是道:“既是这般,索性传令侄来见也好。”

徐少泽架在半空下不来台,只得咳嗽着,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长随张荣。

徐滢正在听侍棋回报,听说许甯果然来人着徐镛去见,连忙看向徐镛。

徐镛站起来,“金鹏拿拐杖!”

张荣伸臂拦在前面道:“大老爷还让小的给大爷带句话,倘若大爷能看大老爷的眼色行事,这二姑娘顶撞大太太的事他就不追究了,可若是想耍什么滑头,那么大爷可要仔细着不但官职不保,还要身无分文被逐出门墙!”

徐镛气怔无语,徐滢已经抚案大笑起来。

“那哥哥还去什么去?我去好了!”说罢站起来,大步就出了门槛。

张荣吓呆了,等她走了好远才记得追上来。

徐滢径直到了徐少泽所在的厢房前,着人进内通报。

许甯听说来的不是徐镛而是他的妹妹,微微一愣,这里清风阵阵,徐滢已经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进门先跟愣呆了的徐少泽徐少谓见了礼,而后便与许甯道:“回许大人的话,方才我大伯让人带了话给家兄,说是过来后要凭大伯的眼色行事,他让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让说什么便什么也不说。否则的话不但家兄的官职都将不保,而且我们孤儿寡母几个还要净身出户逐出门墙。

“许大人,家兄身为朝廷命官,虽然不怕威胁,可碍于纲常伦理,一则不能歪曲事实扰视视听,二则上有寡母下有弱妹要照拂,也冒不起丢官出族的风险。所以竟不知该不该听从大人的传召。现特遣小女子来跟大人讨个明示,眼下他又该如何是好?”

徐少泽听得眼珠子都快瞪出眶来了!

许甯也是目瞪口呆半日无语。

这徐家,这徐家也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徐少泽身为三品侍郎不但拿亲侄儿去巴结宋澈,如今反倒还当着他这钦差的面儿暗地里行起这威胁恐吓之事,他当他这钦差是白当的吗?当王法是虚设的吗?

“徐大人。”

许甯深深看了眼徐少泽,站了起来:“您真是管的一手好家呀!”

徐少泽万没想到徐滢竟然有这么大胆子,前两日才逼着冯氏把杨氏嫁妆还了回去,今儿又敢闯到钦差面前来揭他的老底!这要是皇帝知道他这么样愚弄钦差还了得?她莫非是不想活了吗?!

他立马从床上滚下来,抬手便要往徐滢脸上扇去,许甯上前道:“大人自重!”

徐少泽停住半刻,转回头又立刻拖住许甯袖子:“许大人您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许甯抽出袖子来,凉凉地睨他:“侍郎大人不是腰疼吗?这么快就好了?”

徐少泽一张脸由红到紫,由紫又到红,已是说不出话来。

第29章 不想娶她

徐滢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壁,仿佛跟她没有半毛钱干系。

徐少泽把罪责推在徐镛身上本是已不顾徐家脸面,既是如此,她又还用得着在乎什么?

不要脸大家一起不要脸,修身齐家是身为臣子的本份,徐少泽身为一家之长连个家都管不好,动不动就拿身家前途威胁守寡的弟媳和失怙的侄儿女,她就不信大梁的皇帝会视而不见,大梁的言官会不从此盯着他。

说到底,徐镛是大梁的官又不是你徐少泽的官,你动辙拿他的官职作筏子,置天子颜面何在?

金鹏把许甯他们出了府的消息适时告诉了徐镛。

徐镛听说完徐滢的表现后沉吟了一会儿,等她回来后又深深盯着她看了会儿,平静地回了房。

按照长房的作死程度,徐少泽这次只能是哑巴吃黄莲了。当初徐滢算到徐少泽会去寻宋澈印证传言真伪,也算到只要他提到这档子事宋澈定会饶不了他,许甯他们到来也就同样谈不上意外了,就是徐少泽不让张荣来威胁他们,她也不会让徐少泽占到什么便宜。

不过他自己要抢着来送死,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皇帝在乾清宫里逗了会儿鹦鹉,许甯和太子就进宫来了。

皇帝看了眼许甯他们那神色就嗅出点不妙的讯息,再听他们把话道来,一张脸也沉下来,“你的意思是徐家内部家宅不宁,所以徐少泽才会揪那徐镛的把柄并且还闹到五军衙门?”他凝眉望着底下,“那徐镛是不是有三头六臂,不但敢跟自己的亲伯父作对,还敢去顶撞宋佥事?”

许甯垂首道:“徐镛是何许人臣并不晓得,不过臣听说这徐镛的父亲早就过世了,只有寡母带着他和妹妹过活。而且,臣还听说其寡母杨氏的嫁妆自其父过世之后被徐少泽的夫人夺过去执掌了十来年,一直到这两日才不知为何又归还了三房。”

“有这等事?”

皇帝有些不高兴,他对徐少泽并不陌生,徐老太爷原先在世时一直是先帝身边的近臣,官职不高却深受信任,当时是连三四品官见了他也常常低头道安的。徐少泽也有几分真本事,至少科举路上就是他自己闯出来的,不过是后来在升迁的事上仗了几分祖荫,以及傍了冯玉璋几分势。

但是有关徐家的家事倒是头次听说,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不过作为皇帝,当然也不能因此一味深究臣子的家务事,他说道:“既然查明此事确是徐少泽引起,那就各罚他和宋澈三个月俸禄。”

旨意传下来,宋澈没意见。

徐少泽这里钱财上虽然也动不了什么根本,但到底挨了打还要受罚,心里却不是那么舒坦了。

消息传出去,冯阁老知道徐少泽丢了脸,也遣人来训了他,顺带连冯氏也给骂了。

冯氏心里很憋屈。因着这事闹大,皇帝又下了旨,她终于也知道了宋澈跟徐镛之间没有什么,而徐滢那日的嚣张霸道完全就是跟她耍光棍,于是憋了好些天的火又按捺不住地蹿上来,带着人便要往三房冲。

徐少泽冒死在门槛下将她拦住:“眼下咱们苛薄侄儿女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你再去闹,是不是想逼得我被都察院时时盯着?!你就不能凡事从我的角度考虑考虑吗?!”

冯氏受了委屈又被丈夫数落,黑着脸回房砸起东西来。

这之后徐滢每每遇见徐冰,对方的眼里都活似能伸出一双手来掐住她脖子,但她越生气徐滢就越高兴,她越怨恨徐滢就越快乐,能让对头们横眉冷目,岂不是件乐事么?

如果她愿意,现在就可以与徐镛带着杨氏出门另过,但徐家终归还有属于徐少川的一份家产,他们这要是出去了,这家产就别想拿到手了。她虽然不在乎这些钱,但到底是他们应得的,徐镛才初入仕途,又未取亲,未来要花钱的地方多的是,总没有把钱白白送给这帮白眼狼的道理。

杨氏担惊受怕了几日,见冯氏没曾找上门来,终于渐渐心安。

徐老太太当知道徐镛与宋澈之间清清白白时略有些失望,原本因着徐少泽被打而埋怨过冯氏几句的她当日下晌又立刻让人送了护心丸和燕窝给冯氏养身。

原先徐滢逼嫁妆的时候二老爷徐少谓不在府并不晓得,所以黄氏后来跟他提起三房简直变了个人似的硬气起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可徐滢来给许甯回话的时候他是在场的,那么硬气的话连他都不定能回得出来偏让三房那母子仨儿做到了,能不让人多留个心眼儿?

于是黄氏见着杨氏她们也打起招呼来了。

徐滢的日子渐渐安稳,杨氏手上两间铺子没两日就赁了出去,手头忽然多出来千把两银子,日子也忽然变得滋润,给她的零花钱也多起来了。

不过她仍然有两件事搁在心里没答案。

一是给徐镛的马下苦艾草的人究竟是谁?

二是三房的处境。

从她这些日子听来的种种传言,徐少川的人品习性与两个哥哥完全不同,甚至某方面还很值得人尊敬,这从崔伯爷十年来始终承认这门婚事也能够侧面证明一些。

徐少川当初并未从文,而是禀承父业进入锦衣卫任职。

锦衣卫身为皇帝的机要衙门,能进去要么凭本事要么凭关系。无论哪一样徐少川都不该是个默默无闻的人,至少在徐家来说,当初应该算是个出色的脚色,否则的话,他也得不到身为国子监的杨老先生的赏识收为女婿。

这些种种都说明三房在当时地位就算不高过长房,也至少不弱,可为什么徐少川会死?还有,为什么他死后三房成了人人可欺的可怜虫?杨氏出身清贵知书达理,面对冯氏的无理取闹时她也能够有理有据的反驳,可她为什么又一再退让,终于使得冯氏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欺负她呢?

这些看起来都好不合理。

徐滢搅乱的这锅水只剩些余波,徐少泽被宋澈打了的消息却还是传开了。

崔家也终于在事发的第三日知道了这件事。

崔伯爷皱着眉负着手在书房里转了两个圈,便遣人拎了几色礼代为探望徐少泽。

同时又带去一席话:“我们伯爷说,贵府二姑娘是崔家早就订下的儿媳妇,若是姑娘有什么不到之处,还请侍郎大人和夫人看在姑娘年幼的份上担待则个,该指点的指点,该关照的关照,别的事上,还请大人和夫人看在我们伯爷的面上从此免了。”

冯氏鼻子都气歪了。

崔家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是直接把他们这当伯父伯母的撇在一边,把徐滢当成了他们崔家的人了呢!而且这不但是公然示威,更是连不要再欺负三房的招呼都直接打了!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

可是气归气,崔家她却是万万不敢惹,还只得强笑着答应,把人送出门来。

崔伯爷听完回话捻须笑了笑,就走到书桌旁写起了字。

崔嘉几日没出门,甫出去溜了个弯儿,就从外头听说了这事。

又是徐镛!上次在程家被他喷了口茶,转而他又把冯清秋给气哭了,这次又闹出这样的丑闻来,简直他都要替他们害臊!

他在房里气闷了半晌,走向崔伯爷的书房。

崔伯爷看上去很享受习字的过程,国字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一双瑞凤眼微垂看着笔下,流畅的眼睫线显得十分贵气。

崔嘉叫了声父亲,然后上前帮他磨墨,暗觑他神色,又试着道:“父亲听说徐少泽被打的事了么?”

“听说了。”崔伯爷并未抬头,轻描淡写应了句,沾了点墨又往下继续:“徐少泽这次真是糊涂了,徐镛怎么会行那种事?连我都清楚他的人品,他这个当伯父的反倒疑神疑鬼,也就能看出来他平时有多冷落他们了。”

崔嘉眉头微皱,说道:“可是无风不起浪,如果没有这回事,如果徐镛当真行正坐端,怎么会让人说闲话?依我看,根本就是他们家学渊源,他们老太爷原先就甚会钻营,到了徐侍郎这里又是如此,他徐镛进五军衙门不也是托人走的关系?”

“天底托关系谋路子的多了去了!”

崔伯爷停下手,望着他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少川为人仗义,又从不趋炎附势,徐镛进了衙门也踏踏实实地做事,当初我要荐他去六部,他也拒绝了,宁可自己去找,如果他也好钻营,为什么不求我?”

“可他到底还是跟宋澈传出丑闻来了。”崔嘉紧拧着双眉,提到这茬他就生气。外头有不少人知道他跟徐滢有婚约,日后见面还不得拿这事私下取笑?

“怎么说话呢?”崔伯父也皱了眉,“圣上不是都已经澄清没这回事么?人家徐侍郎也承认是个误会了。你这么不依不饶地捕风捉影,这要是传到端亲王耳里,我还怎么好意思跟他碰面?”

崔伯爷是亲军十二卫副指挥使,因此也常与端亲王碰头切磋治下之策。

崔嘉被训,脸色更不好看,他说道:“即便是宋澈不是这等人,那徐镛也不是什么好德性,有这样的哥哥,我看妹妹也并好不到哪里去,我要取消这门婚约。”

“不可能。”崔伯父重新沾了墨,又垂头落了笔,一副不想再废话的样子。

崔嘉急了:“可我真不想娶她!我连见也没见过她!”

“我跟你母亲成亲之前也没见过面!如今一样恩爱和睦夫唱妻随!”崔伯爷终于扔了笔,板起脸来:“你若再跟我提退婚二字,我立刻请奏皇上废了你的世子爵位!”

第30章 婚约之痒

崔嘉从书房出来,望着长天狠吐了闷气才往院外疾步走去。

崔伯爷写完最后两个字,提笔顿了顿,搁下道:“今儿什么日子了?”

门外家仆垂首走进来:“回伯爷的话,四月十七了。”

崔伯爷沉凝半刻,说道:“那就是说,再过两日滢姐儿就满十六了。”

冯氏闷在房里郁闷了几天,渐渐也消停下来,到底她如今是徐家的人,往后日子过得怎么样,徐少泽的前途才是关键,若是真因为自己断送了他的前程,并没有什么好处。

于是这日又打起精神来,出钱买了几件上好的海珍,拎着往冯府去。

徐滢如今的消息渠道虽是初初展开,冯氏回娘家这种事还是很快就得知了。

冯家的情况她约摸摸也听得了些。

冯府因为冯玉璋还在任上,并且手揽大权,所以中馈还是冯夫人掌着。

冯夫人荣氏乃名门出身,倒是冯玉璋是小户出身,当初娶到荣家的大姑娘他也是下了不少功夫,后来在朝上混得风生水起,荣家也没少提携。所以冯玉璋对夫人极之敬重,冯夫人在冯家的地位可非冯氏在徐家可比。

冯夫人生下长子长女后曾病了两年,中间抬举了陪嫁的丫鬟做了通房,等通房生下冯氏和弟弟,便又提作了姨娘。后来因为子女大了,自己要亲身教养,又要管着一大家子事务,便又再替冯玉璋纳了位良妾,良妾也有两个女儿,年纪跟冯氏相差并不多。

冯氏仗着生母打小伴随冯夫人,对她脾性极为了解的优势,投其所好,乖顺自重,终于得到嫡母欢心,在三名庶女里挑了她来允这样一门婚事。

徐少泽当初并未指定求娶冯氏,他自己很擅钻营,二十多岁就做到了正四品,徐老太爷曾是先帝心腹,皇帝也常惦记着他,所以虽是续弦,但原配无子,来求娶他们家的庶女为填房夫人,本就是自降了身价,徐家给冯家面子,冯玉璋在夫人挑了冯氏出来后,陆续将他升为左侍郎。

徐家原没想过冯家这么快就把徐少泽升上去的,徐家母子如同得了宝,从此对冯氏视若明珠。

当时二房黄氏已经过了门,见徐老太太如此捧着个庶女出身的填房,心下未免不爽,不过碍着人家是明媒正娶进来的大嫂,徐少泽又是徐家家长,这些年面上也算相安无事。

徐滢梳理了一遍冯氏的家底,就在院子里做针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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