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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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赔礼来了
沈夫人虽说有个强大的娘家,但没有参与平天下的沈家跟权倾朝堂的靖王比起来,还是不太够看的。也就是说,靖王想要谁当这个正妃,旁的人并没啥话可说。
正因为如此,他居然最后做出了那样的决定,才让人颇为意外。
在李南风看来,哪怕沈夫人是发妻,是被靖王亏欠过许多的,也没必要把随同他共赴生死的林夫人给遣送离京。
即便不让林夫人当正妃,那让她留在王府带着儿子安静度日,至少也比遣送出去要强吧?
晏家的家事当然她也并不十分清楚,大户人家的内宅事都是隐密,哪有那么轻易能让人知晓的?
只不过她对这位沈夫人的印象,比那位林夫人略深。
她记得前世里与所有官眷一道进京之后不久,林夫人就回晏家祖籍居住了,后来一直未曾回京,什么时候过世的,她都不甚清楚。
事后很久李南风才知道,沈夫人被封靖王妃的当日,也就是林夫人被遣离京的那一日。
林夫人都已经被遣返,除了让沈夫人当正妃,好像也没别的选择……
说起来她倒是与沈夫人有过不少的接触,印象中这位靖王妃话不多,身子不太好,也不很热情,但是同年的宫宴上,她们偶然在小憩的凉亭里遇上了,靖王妃还问她牡丹好不好看?又叹息说可惜春日太短。
李南风觉得她当这个靖王妃,不管是不是篡夺,都未见开心。果然没几年,她就死了。
靖王后来也没再娶,偶尔到李家来串门,虽然也前呼后拥的,却不像如今这么意气风发,那十来年里晏弘晏驰相继出事,又过了几年,他便也郁郁过世了。
晏家事故不断,有时候李南风也不免想,倘若林夫人不被遣送,或者说靖王没有作出遣送她离京的决定,更或者是林夫人坚决抗拒这个决定,最后靖王妃之位究竟能不能落到沈夫人手上,以及后面这些事故能不能避免,谁也说不准。
关于林夫人的结局,外界有过林夫人犯了大错才被送出府的说法,但同时也曾有人揣测靖王妃不能容人,可终究只是猜测,加上沈夫人自己也不是个福寿之身,渐渐地这样的话也再无人提及。
靖王对林夫人如何,也算是有目共睹的,晏衡今日会来碰她的瓷,其实动机也不难理解,他必然是看出来靖王想借她之势送走侍卫,所以才会拦着他们。
这么看来,这小子倒也不算糊涂,小小就这么有谋略,可是为什么前世就任凭他母亲离开了王府呢?
“……夫人这边请。”
窗外传来说话声,李南风探头,只见开启的窗外走来几个人,灯笼光照出居中者一身织锦金绣的衣裙,“是林夫人?”她道。
梧桐点头,收回目光:“还拿着好些盒子,怕是来赔礼的。”
李南风瞅了两眼,目光扫回来,使了个眼色:“瞧瞧去。”
日间李夫人着实被李南风打架给气得不轻,要重罚她也是实心实意的,但临时在这里呆着,左邻右舍又是别家官眷,大张旗鼓地狠治她,被人听见了也是笑柄。
故而只罚了她禁足,一切等进京了再说。
但她接连两日的反叛仍是让她余怒难消,除去丫鬟们的惊奇,她自己又何尝不吃惊?
从小到大这个女儿都还算听话,让她往东不敢往西,虽说偶尔也会贪玩,但往往还是会乖顺地接受责罚,更别提顶嘴,这一夜之间——
这岂不就是一夜之间?她不但敢顶嘴了,且反驳起来还头头是道,还敢躲避她的责打,这是要反了不成!
她虽然没露在面上,但暗中着着实实是气到手脚发凉了。
整个下晌没出门,李济善的媳妇儿梅氏与李舒知道早间的事,过来坐了会儿。
李舒是个温柔懂事的,梅氏走后又开解了李夫人几句,又亲手熬了绿豆羹过来给她,她才算勉强把这事儿给挪开。
丫鬟通报说林夫人来时她正在礼佛,她凝眉抬眼:“说我歇了。”
丫鬟迟疑:“已经到门下了,说是无论如何想见太太一面。”
李夫人望着灯苗,片刻后起了身。
林夫人进了厅堂,李夫人已经立在门内了。
“入夜了还来打扰,还请夫人不要介意。”两厢坐下后,林夫人把带来的几个盒子呈上去,“衡哥儿年少张狂,气着了蓝姐儿,无论如何是我们的错,临时备了一点心意,给姑娘压惊,也向夫人赔罪。”
李夫人并没有伸手去接。只道:“三公子没伤着哪儿吧?”
“他小子皮糙肉厚,不妨事,要紧的是姑娘家。”林夫人道。
李夫人望着前方,缓缓扬唇:“夫人太客气了,我们家蓝姐儿粗枝大叶的,哪里比得上公子娇贵?今日能留着全须全尾的回来,我也不敢奢求别的了。”
“夫人这话,可让我无地自容了。”林夫人道,“小孩子玩闹,没个轻重,这是我们不对。”
李夫人轻哂:“一个十三,一个十一,说大是不大,要说小,也不算小了,我这么大的时候,跟她父亲都已经订过亲了。
“那些过门早的,七八岁,八九岁成亲的也有。当着大庭广众扯人裙裳,还说是小孩子玩闹——这个说法我可不敢苟同,小女虽养得粗糙,也不能容人这般轻慢,夫人带上这些东西,请回吧。”
林夫人看这架势,知道这颗钉子是碰定了。她默了下,又笑道:“夫人最是衿贵,蓝姐儿也最是守礼,衡哥儿万般不好,哪里敢冒犯李家的姑娘?
“李家姑娘也个个衿持,自然也不会让人有机可乘。
“衡哥儿的错我和他父亲都认,只是扯裙裳这件事——依我之见,不如你我两家就此对外缄口可好?”
李夫人闻言,看了一眼她。
林夫人没有回避,神色里透着坦诚。
第015章 慈悲为怀
李夫人执着纨扇,没有出声答应,却也没有如先前般强硬。
李南风跟晏衡打架是不好听,但比起被非礼又好听不知到哪里去,知道的自然会当是小孩子胡闹,不知道的,还有那些多事的,传来传去对谁的影响大些?
自然是李南风。
尤其李晏两家绝无可能联姻,李南风的闺誉被损,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林夫人提议就此缄口,虽说是有替晏衡开脱之嫌,但也着实是个于两厢有利的主意。
她端起茶来,道:“这是今年的龙井,临行前家母给的,夫人尝尝。”
林夫人微笑捧茶,尝了一口,赞道:“香气沁人,回甘无穷,果然好茶。”
放了杯子,她又道:“夫人必然是擅品茶之人,王府里我倒还藏有几盒雀舌,改天拿给夫人尝尝。”
“我不过是附庸风雅,哪里谈得上擅茶?夫人留着自己品尝吧。”李夫人道,“蓝姐儿被扯裙的事情,即便对外缄口,你我两厢坐下来,也不能当作不曾发生。
“她无缘无故被阻了行程,得亏胆子大,没吓着,还知道下车来关心令郎,结果却遭冒犯。
“摊上这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也说不上谁是谁非了。
“好在我们老爷和王爷都是在人前还说得上话的,夫人你何不也索性将这件事移交给王爷定夺?”
林夫人到此时才算是领教到李夫人的强硬,合着她这已是软硬不吃?
也无办法。想想来前靖王的打算,也只好微笑起身:“那我就不打扰夫人歇息,改日再拜访。”
“不忙。”李夫人拿起那几盒燕窝,“我近来因水土之故,易感风寒,不耐用滋补之物,夫人拿回去吧。”
“这……”
“金瓶,代我帮林夫人掌灯。”
……
梧桐回到房里,迅速趴到李南风耳边把觑见的一切给说了。
李南风倒不意外李夫人的态度,要是有这么好说话,她又何至于在她手下一刻也呆不下去?
“姑娘,奴婢觉得,太太虽然严厉,但还是很护着姑娘的。”
梧桐嗫嚅着说。
李南风瞅了她一眼,没有反驳,但也没有往心里去。
她在想着林夫人,听梧桐的描述,这位林夫人也不似是毫无城府的样子,不知为何前世竟任由晏崇瑛给决定了后半生?
更让人不解的是,晏衡那家伙碰个瓷都引来一府众星捧月,按说跟沈夫人母子比起来,他在王府的势力不会弱。
关键是他能猜到管家晏崇瑛把凶手藏在侍卫里,那就说明他脑子也还中用,他怎么就任凭他爹把他母亲给送走了呢?
前世并不觉得,眼下见到了人,她却觉得王府这件家事有点超乎她想象。
而看林夫人的样子,大约是压根没想过她不久之后会迎来这么个结局。
那么,既然自己已经预见到了,站在同为女子的立场上,到底要不要稍稍地提醒她一下呢?
……算了,她与晏衡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凭 啥便宜他?
她仰脖喝了口水,看到桌上抄了一沓的经文,心又一点点化软。
好歹是个为国立过功的奇女子……晏衡是该死,但他母亲又没得罪过她,就算看在她当年救下过那么多兵将的份上——李存睿在外十几年,八成也曾经得过她照拂的——她也没道理见死不救吧?
被男人坑了的女人都挺可怜的——同病相怜,罢了,她就慈悲为怀,当回活菩萨,回头等找个合适的机会,就去提醒提醒她。
……
金瓶送走林夫人后走回来,说道:“这位林夫人倒是通情达理,看着也温柔和善。”
李夫人道:“本就是他们理亏,如何能不通情达理?”
金瓶顿住,随后垂首:“太太目光如炬。”
晏衡怎么撞上马蹄的,又是怎么扯上李南风裙子使她暴怒的,她当时在场,心里有数这也不稀奇。
可李夫人并未在现场,且之前还为此斥骂李南风来着,她又是什么时候辨查出来的呢?合着她竟是什么都知道?
她想到被关了禁闭抄经的可怜巴巴的李南风,赔笑又道:“太太既是知道,何苦还责罚姑娘呢?
“先前奴婢去看了看,姑娘写字写的手都抖了,怪可怜的。天也黑透了,要不,先传姑娘歇会儿,喝口汤再说罢。”
“这是两码事。”
李夫人理着衣袖,淡淡说道。随后又交代道:“该写的字一个都不许漏,回头我要检查。再告诉她,让她少跟靖王府的人掺和。
“听说那位沈夫人不日就要到了,那位早前左请右请不出来,这回反倒肯来了,八成是为着两个儿子来的。
“我看这位林夫人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主儿,到时王府指不定闹出什么风波,别让蓝姐儿惹是非上身。”
金瓶疑惑:“那是晏家家事,姑娘再淘气也不至于插手其中,如何会引祸上身呢?”
“那可难说。”李夫人侧首,“原本是不相干,今日他们俩打了这一架,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混水摸鱼?”
金瓶微怔。
“眼下王府正妃之位没定,世子之位也没定,两厢加起来三个儿子,总不至于个个都金钱权力如粪土。如是这般,沈夫人也就不会再带着儿子进京了。”
李夫人起身走到洗脸架前,泼水先浇在两手上,漫声道:“晏衡与蓝姐儿有矛盾,压下来则还好,若压不下来,那就有可能演化成林夫人母子与李家的矛盾。
“李家虽不惧,但也没必要被夹在中间当话题。”
金瓶递帕子给她:“那夫人方才对林夫人……”
“他们怎么着跟我有什么相干?该硬气的我自然得硬气。”
李夫人瞅了眼她说。
金瓶着人换水来洗脸,叹气又道:“说来说去,还是咱们老爷好,就没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李夫人紧抿的唇角微微扬起来:“他呀,除了太过骄纵蓝姐儿,其余什么都好。”
金瓶跟着笑:“老爷这样地疼姑娘,也是太太福气。”
第016章 情份如何
前院里闹成这模样,不到半日便传得满行邸都知道了。
好在靖王府的人都知道分寸,没把晏衡扯李南风裙子的事宣扬出去,便是有些外人议论,也让他们给反驳回去了。
李家这边自然是不会往外说的,因而外头目前也只当是两家小孩子起争执,偶有表示意外的,更多的是一笑了之。
战争一起,再守礼法的人家也总有狼狈窘迫的时候,谁还能揪着个孩子说事儿?
晏衡虽然没像李南风需要抄一大堆佛经,但这一下晌真也没闲着,蹲了七八次马步,每次两刻钟,中间只留半盏茶时分喘气。
若是放在前世那根本不算什么,可眼下这具身体还没怎么认真锤炼过的呢,这半日下来,两条腿已经酸胀得不是自己的了。
但外头的风声他倒是也没落下,眼瞅着夜色一点点加深,漏刻指向的时辰离明日那个时辰也越来越近,他已经有些心神不宁。
明日沈氏他们一到,他再想寻林夫人聊些私己已不方便了,而再过几日,回到京师的当天夜里林夫人就会出事,倘若这一世还让她寻了短见,那他就妄为人子了。
便叫来阿蛮:“去看看夫人在哪里?”
林夫人从李夫人处回来,靖王与两个将领在喝茶,见到她来,将军们都笑着唤嫂子,又张嘴跟她讨缓解风湿痛的膏药。
林夫人给了,正想把去西边的事情跟靖王说说,初霁却进来禀报说晏衡受了大半日责惩,已然脸色煞白,险些不省人事,夫妻俩对了个眼神,啥也不说了,旋即起身往偏院来。
进门后便见阿蛮立在床前给他擦汗喂水。
“你这是反省还是坐月子呢?”林夫人见他无事,心头松了,边骂边把水杯夺过来,坐在床沿上道:“倒还侍候上了!”
晏衡道:“您还是让那丫头掐死我得了。”
靖王哼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晏衡无语。
林夫人把水又塞了给他:“这才是开始呢,从前战地上没有什么姑娘家,我与你父亲也就没有怎么管教过你这些,如今我们要长住京师,看到的遇到的个个都是有头有面的大家闺秀,今日若不让你长长记性,来日你再犯浑,那还了得?”
又问:“晚饭吃了不曾?”
晏衡靠在床头,并不说话。
“没听见你娘跟你说话呢。”靖王道。
“听见了。”
“听见了也不哼一声?”
“哼。”
靖王旋即气上头,站起来便去寻趁手的家伙什。
初霁连忙拦住:“公子这一日也累了,别真急出病来。王爷先回去歇歇吧。”
这里等他连拉带劝地把人给请出去,林夫人收回目光,照着晏衡肩膀便拍了一巴掌:“作死呢,把我们急惨了,还这么撩你爹。”
晏衡也望着靖王背影,又看看林夫人,而后目光落到她双瞳里:“阿娘跟父亲情份怎样?”
林夫人没料到他话题跳跃得这么快,愣了下,嗔道:“自然是好的。怎么着,你 是还有什么想法不成?”
“既然是好的,那父亲为何允你当侧妃?”晏衡径直往下问她。
林夫人盯着他瞧了片刻,晃动了一下杯子里的水道:“这跟我们的情份如何无关,你这话也没头没脑的。”
晏衡凝眉道:“以往我身上但凡磕着碰着丁点儿,阿娘都心疼得不行。这次我犯了错,阿娘却一点也不曾对我留情面。
“可见阿娘分明是个很明事理的人,只是怎么在自己的事上就是拎不清呢?”
“你什么意思?”林夫人抬头。
“您若拎得清,就该知道这是个并不明智的选择。您没有任何道理让出正妃之位。”
林夫人捧着茶盅,垂眸抻了抻身子:“小孩子家家,心倒是操得宽。”
“事关你我母子前程,这心为什么操不得?”晏衡坐起来,以与她平视的姿态道:“阿娘好像都没有问过我今日为何拦李南风的马车?”
“你淘气顽皮又不是一日两日,这还用得着多问?”
晏衡哼笑,说道:“父亲派遣侍卫来试探我,还把‘凶手’藏在护送李南风进京的队伍里,如果不是他,我今日怎么会跟李南风碰上?”
林夫人顿了下:“你怎么知道是你父亲?”
晏衡瞥着她,半日道:“离京之前,父亲曾带我进宫玩,我无意间听皇上提及过要在将门子弟间斟选子弟择优栽培。”
十几年的战争,不光是损失了大批学识渊博的文士,更牺牲了大批良将。
如今天下大定,却百废待兴,文官择任上尚可依托科举,武官这边,为着尽快组建和完善军防,短时间内选拔可靠良将来不及,只能先自将门子弟,尤其是勋贵之中选拨人材先以继任,以缓军情。
立朝之后,靖王经常入宫与皇帝议事不假,由于皇帝目前还只有一个儿子,偶尔也会邀他们这些相熟的臣工子弟进宫耍耍,也不假,但“无意间听及”,这却是莫须有的事,君臣之间但凡涉及要政,哪怕是闲聊,又怎么会容无关人知晓?
前世里“刺杀”发生时,他完全没想过这只是一场试探,而且“主谋”还是来自他爹,当时他只光顾着喊侍卫追踪,然后跑去找他母亲,结果什么线索也没拿到,自然也没有通过考验。
直到一个月后五军都督府公开张榜招募时,靖王把晏弘的名字递上去了他才知道,原来竟是这么回事儿。
而那会儿他才刚失去母亲不久,又眼睁睁看着晏弘占了便宜,真可谓人生之中的低谷之一了。
“知道就知道罢,你父亲对你这次表现倒还是很满意的。”
林夫人起身把风打响了的窗门掩上,回来道:“本来你年岁还小,未够资格,但你是在战场出生长大,应敌经验比同龄子弟丰富许多,属于破格候选之列。
“再说等你入营练兵得两年,出来也十五岁了。你来日担子不轻,早些学些本事也是好事。”
“这么说来,母亲是事先知道的。”晏衡道。
林夫人嗯了一声:“的确知道。”又道:“在你父亲管教你这件事上,我可从来没拖过后腿。”
第017章 互为敌人
晏衡不敢苟同。他道:“我没打算进营去。”
事实上虽然晏弘取得了这个资格,但他进了五军都督府设办的这个先锋营,后来也出了些事情,导致这个举措未能顺利。所以并不见得进去了就从此稳操胜券。
至于为什么明知如此还要配合靖王唱这么一出戏,那是因为他或许对进营并没有什么兴趣,但现成的便宜是绝不可能让别人给占了的,他至少得让靖王知道他有这个资格。
“不去?你出身将门,不进营能干什么?”林夫人正色,“我告诉你,这且还不止呢,晏家虽是武将世家,但子弟们年少时都是得读几年书的,你大哥二哥据说都满腹经纶,文武双全。
“我是不会催着你跟他们比照,但最起码你得看得懂兵书写得出策略罢?
“所以你父亲已经在寻访学识渊博又有见地的人才,等找到了合适的人,便让你拜师习读。”
出生在靖王府,靖王倒不在意晏衡几时入营,但世家都在乎底蕴修为,这些年晏衡虽然也没少听李存睿他们指点学问,终究不曾沉下心来好好学。
不说别的,只说战乱之时就没能练出一笔好字,如今他落笔那字迹,可真跟才启蒙不久的孩童没什么差别。
而林夫人由于自己并非出身书香,没能写出一笔好字,也一直深感遗憾。
但眼下晏衡并不想谈论这些。
“我的前途日后再说。先说说眼下,明天沈氏母子就该到了吧?”
林夫人拿银签慢悠悠拨动茶盅里的菊花,说道:“是该到了。”
“他们一来,我们就得活在别人手底下了。”晏衡道,“切身相关的事情,阿娘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林夫人把银签放下来:“这也不是着急就有用的事情。”
“怎么没有用呢?如果您着急,就能思虑解决。”
林夫人没接话。
晏衡沉气,坐了起来,又缓声道:“阿娘,昨夜里那枝箭射进来时,我其实很害怕。”
林夫人终于抬起头来。
“我怕再也见不到阿娘,怕阿娘一个人在世上,也怕自己一个呆在阴曹地府。昨天夜里,我梦见你不在,好多人举着刀子来杀我,刀刃血淋淋的,那上面都是我的血和肉。
“我一眨眼,他们又一个个笑嘻嘻地喊我阿檀,好像压根没有对我动过杀心一样。
“您说,他们都是什么人呢?是什么人会恨不得手刃我?”
晏衡望着她,目光炯炯地:“虽然是个梦,但是阿娘,这世上真的就没有人想对我下手么?
“三兄弟里我是唯一一个父亲亲自抚养大的,自古豪门嫡庶之间,但凡有利害相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好些的,也得落个成王败寇的下场。
“更莫说您与她都是正妻!
“你我原本就在父亲身边多年,王府扈从多敬重于你我,阿娘便是当了正妃,都不见得会十分无忧,何况你还要退让当个侧妃?阿娘当真有考虑过退让的后果吗?”
林夫人凝眉:“这些话谁教你的?”
“我也算是打小在人堆里摸爬 滚打过来的,又何须人教我?”
晏衡使眼色遣开阿蛮,等门关上,再望过来:“您不必管我为何说这些,您只需告诉我,究竟这件事情您是否深思熟虑过?”
“你怎知我没有深想过?”林夫人脸上满布着疑惑。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沈夫人来说,是霸占她丈夫十余载,霸占她位置的敌人!
“您和父亲在一起单独生活的时间,甚至比她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要长得多?
“就连我这个‘庶子’,跟在父亲身边所受到的教导,也比两个嫡兄要多的多?
“这种情况下,您把着不放也好,一味退让也好,对他们来说有区别么?
“您为他们做再多的事情,都不可能改变他们对您的看法,反而你的放弃是给人家握刀杀你的机会。
“而您如果选择让出正妻之位,那就等于弃械投降,到那时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您是当今圣上亲自主婚嫁给父亲的,您是被明媒正娶,且还曾随他上刀山下火海,即便那位是发妻,您也有足够的资格拥有这个王妃之位!
“而您比沈氏差哪儿了?以父亲立下的功业,沈家不求着他就不错了,他难道还用忌惮拉拢沈家?
“他选定的王妃,于新朝廷没立过寸功的沈家敢说半个不字?对他来说举手之劳的事情,他可曾有出面的意思?
“您还没看明白么,他不过就是想东成西就,两边都不得罪,等着您来主动成全他仁义的美名!
“至于别人的死活,他哪里会管那么多?”
晏衡说到激动处,眼也红了,声音也急促了。
晏崇瑛是他的生父,血缘不是假的,情份也不是假的,那些年的父慈子孝,生死相依……倘若不是后来的事情,他又何至于如此将他视为死敌?更何至于如此纠结痛苦?
前世回到京师之后的翌日,晏崇瑛便趁夜下令让侍卫准备马车,护送林夫人回晏家祖籍。
他当时年少睡得死,对于这突然而来的变故并不知情。
而翌日早起他遍寻母亲不见,才最终从晏崇瑛口中得知母亲被他下令送出了京师!
他摆脱侍卫,一路狂奔追出去,结果等来的只有城郊外侍卫转给他的一封遗书。
护送的侍卫说她在马车里割腕自尽,他不信,他追上去要看母亲,却一眼看到车厢底下血流成河,他哭喊得嗓子都哑了,却敌不过十几个牛高马大的侍卫的阻挡,终究没能近身。
灵堂见到她冷冰冰的尸首的时候,他已经晕过去好几回。
那么逼真的一幕幕,一直到最终他还保留着极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重生回来得知一切还来得及的那刹那开始,他就做好了无论如何也要劝止她自尽的打算。
他想着,只要她没有自尽的念头,那么一切都好说。
可是眼下,她却依旧淡定得无事人一样,他又如何能淡定得起来?
如此批判质疑父母双亲之间的情份,自然是不应该的,但是比如母亲的性命而言,又有什么不可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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