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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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也连累到了弟弟,弟弟只好请奏进京来面圣。

“但我听说,至今为止,姐姐并未出面过问过任何一句。姐夫身为当朝太师,甚至连过问都未过问一句。”

李夫人望着他:“你这意思,是怪我们做的不称职?”

“我只是想知道,你从小到大对你的娘家人如此冷漠是为什么?

“你出阁二十年,那些年兵荒马乱的不便往来也就不说了,为何大局已定之后你也不跟娘家往来,永王府来信,你从来没有回复过,你还当我们是你的家人吗?

“姐夫身为太师,你身为太师夫人,应该知道胡宗元这案子发散之后会影响到永王府,你为何就如此沉得住气,能做到完全不闻不问?

“你就从来不担心皇上会降罪永王府,让娘家人失了体面,你也会在李家短了气势吗?”

李夫人笑了。

“你笑什么?”

“笑你真有意思。”

永王脸上有了愠色。

“你可真是幸福,生在高家,长在高家,从小读圣贤书,什么都能拿道德来判评一番,却又什么都不懂。”李夫人冷眼睨着他,“所有人都有资格说我冷漠,唯独你们没资格。”

永王怔住:“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有没有把你们当家人,你怎么不先问问你自己呢?别的不说,先说你来京,口口声声唤我姐姐,也知道外子是当朝太师,你就做得到派人传话给我这个姐姐来觐见,而不是先登门到我李家来拜访。

“我估且当你是在端王爷架子,前来走这一趟好了,然见面至今,你也不曾问我一句我近况如何?

“反倒是上来就直接训我不顾娘家人体面,怪我与外子不替胡宗元求情,你这样的家人,我要来做什么?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给自己添堵吗?”

永王道:“永王府不是每季都有家书给你吗?”

“你是指你手下人每季必来的那道让我打听朝局动向的信么?”李夫人冷笑:“你连亲笔写两个字都不肯,也好意思提家书两个字?

“还家人?家人也是相互的,你把我当家人,我也才会把你当家人。你母亲没教过你,做戏要做全套吗?”

永王脸上有些挂不住:“王府事务繁忙,我以为手下人提笔也是一样。再者,你说我便说我,又提到母亲做甚?

“你少时她便过门来了,几时不是拿你视如己出,但凡我们有的,也绝不会少你一份?你扪心自问,世间几个继母能做到像她那样?”

他实在不明白,他们的母亲那么面面俱到的一个人,人前永远对她温善有加,怎么结果却换来她这般地针对呢?

李夫人低头吃茶,嘴角浮出一抹寒意。

永王被她这态度撩得有些坐不住,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你找我来是要做什么?”李夫人问。

永王道:“皇上方才斥责了我一顿,胡宗元犯的这事太大,把我也给牵连进去了,他给我三日时间让我找出背后是不是有人使诈,你常在京师,姐夫又是当朝太师,帮我想想看会是谁要针对永王府?”

“原来是来求我。”李夫人微微勾唇。

永王怒目:“你也是我们高家二房出来的姑太太,无论如何,你总不能看着娘家倒霉吧?

“胡宗元也是咱们的近亲,他们兄弟被杀,胡家后代就没男丁了,你总不能能眼睁睁看着胡家绝后吧?”

“胡家绝不绝后关我什么事?”李夫人回视过去,“他胡家跟我有半点血缘关系吗?我连自己外祖家都多年不曾往来,你还指望我认胡家?

“你们哪里来的脸?他胡家又哪里来的脸?你是跟我同父所出的弟弟了不起?因为同父你就可以骑到我头顶撒野?

“你自小苦读圣贤书,除了身份地位还知不知道长幼尊卑?我是谁?我是你长姐!”

惯常沉静的她乍然狠戾起来,令满肚子怨怼的永王也被威慑住了。

“你们是哪来的信心我必须受你们差遣?胡家什么货色你心里没底吗?

“他胡宗元什么东西?到了京师来求我们给他谋职,还敢对我的儿女摆脸色?

“他这不是被你们母子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么?你们自己作死,如今倒还拿什么家人亲戚情份压迫我帮你们进宫讨饶?”

李夫人冷笑,“你既看得出来我们有替你们讨饶的本事,怎么又瞎了狗眼还有胆子来使唤我?就不怕我干脆进宫再告你们一状?”

永王听到这里坐不住了,他腾地站起来:“你怎么这么恶毒!”

“我恶毒?”李夫人从博古架上拿起只半尺长的玉白菜,直接放到他后颈上。

半尺长的玉白菜少说也值几百两银子,自然不能把兰郡王的家当给磕坏了,永王瞬间低头不敢动,只怒道:“你干什么?!”

“沉吗?不舒服吧?”李夫人问他,“不舒服就对了。我小的时候,你那对我视如己出的母亲隔三差五就这么对我。

“有时是个玉摆件,有时是只大钧瓷,那些东西多贵啊,我可赔不起,就是赔得起,有了闪失,父亲知道了也必然要打我一顿。

“可是我身上连伤痕都没有一个,我就是告状都没有人相信,毕竟每个人都觉得她对我视如己出。

“所以我不敢动,一呆就总是一两个时辰,每次回来我都要趴着哭半天。

“尤其是在天寒时节,头肩勾得久了,僵得就跟木头一样,针线做不了,还要被祖母责怪我懒惰。后来我这脖子肩膀一到天凉就酸痛得不得了。

“你说,究竟是谁比较恶毒?”

第253章 她不配的

永王听愣了,双手扶着玉白菜放下来,望着她:“你说母亲?”

“是你的母亲,不是我的。”李夫人道。

“这怎么可能?”永王当然不相信。随后他又怒了:“你未出阁时她对你关怀备至嘘寒问暖,每次出门都会先问你去不去,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

“每次祖母或父亲说你什么,她都是第一个站出来护着你,母亲怎么可能会那么对你?你这是诬蔑,是血口喷人!”

“所以说你蠢!”李夫人哂道,“你怎么不想想,我本就是府里的大小姐,纵然我母亲出身不及高家,那也比胡家强。

“连胡氏都能受到祖母青睐,她所生的你们她也一视同仁,难道她看得起胡氏就看不起我母亲?

“就算看不起我母亲,我也是高家的小姐,是受高家教育长大的,后来我的表现也没有任何辱没高家门风之处,可见我不是那么差劲的,那么他们有什么理由时常责罚我?

“没有人在背后使手段,他们为何要处处挑我的错?”

李夫人目光泛着幽冷,接而道:“你们看到的好,那是因为她想让你们看到她好。在我面前她就不必了。

“因为我母亲只留下我这么一个女儿,而她却生了两个儿子,是我这个原配嫡女横在前面挡住了她的光辉,是我的存在时时提醒人们她只是个继室,也是我的存在才使得我母亲每年的祭日变得那么显眼,令她永远也需要在那么一些时刻在我母亲灵前执妾礼。

“你难道没有发现,父亲死后她根本就不再往李家来信联络我了?”

永王恍如遭受了几个大雷,耳边只剩嗡嗡响,一度不能思考了。

年代离得有些久远,但他努力回想着,无论怎么想,他的母亲也还是一副温温顺顺的样子,他还曾以她成为一个成功的继室赢得了好口碑而自豪。

但他也的确不明白从小在众姐妹里脱颖而出的有着高贵气质的姐姐为何就是接受不他们?

母亲说她是因为自幼丧母,所以心里孤独,他相信了,也没有觉得太有问题。

她出阁后多年不与他们联系,他也只是认为她生性凉薄,可她这一番话却突然把他的认知颠覆了!

他依然不愿相信这是事实,可是好像也的确是从父亲过世之后,母亲就不再往李家联络姐姐了。

当然他也认为这是正常的,因为姐姐本身就很冷漠,母亲心冷了也是正常。

却原来……

他望着李夫人,好半晌才道:“如果是这样,这也不足以令你这么恨她……不,我还是不相信!到如今为止,我只听到你一个人这么说她!”

“所以说嘛,”李夫人望着前方,缓缓道,“我要是能有她三分做戏的功力就好了。”

“你什么意思?”

一本泛着陈腐味的册子忽地自对面飞到了永王怀里。

他下意识接住,册子封皮上赫然写着个“周”字。

“老头子死后你就是二房当家的了,翻翻看,看看里头的东西是不是也有那么几分眼熟?”

李夫人双目如刃,直视过来。

永王连忙翻开,第一页里写的是抄下的几张地契,上面不但有位置,还有面积大小。

看到此处他心下一凉,再翻开第二页,是一间铺子的房契,同样也有位置,再翻开第三页第四页……

到最后他猛地合上册子看回封皮上的“周”,又倏然看向了对面。

“看懂了?”李夫人道:“这账本是我母亲素日记流水账的簿子,周家是做买卖的,她刚好有记账的习惯,早就把她的嫁妆一笔一笔抄录了下来。

“如今这账本上的地产有六成在你自称仁善的母亲手上,如今成了她的私产。不过想必早已经到了你的手上。”

永王惊骇难抑。“这些产业不是胡家做买卖发达之后赠给了母亲的么?”

“你母亲嫁进门时还是个黄花闺女,你外祖父不过是个穷举人,在外乡做着个芝麻官,你以为胡家要是有点家底,一个读书人至于把自家的女儿嫁给人当后娘?且还嫁给岁数相差十二岁的老男人?你这猪脑子,到底是怎么撑起永王府的?”

永王颤抖了,他问:“那胡家又是怎么发迹的?”

“往后翻。”李夫人道。

永王果然就往后翻了。

“看到后面的那些古董字画了?我出阁的时候没剩几样了,但是我听说,胡家当年拿着好些字画古董去过当铺。”

永王抬起头,表情已崩裂。

“胡家哪里来的做买卖的本钱?那是我母亲的傍身钱!那是她的嫁妆!胡氏连多看一眼都不配!”

李夫人声形狠厉,像来索命的无常。

永王喉头干渴:“这怎么会——”

“怎么不会?”李夫人直身看着窗外,“因为她有娘家撑腰,而我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过门我才七岁,看到她年轻漂亮,说话轻轻柔柔地,我也像你一样以为她会是个好人,人前她的确是对我视如己出啊,走到哪里都牵着我的手,人后就对着我抹眼泪,说手头紧,缺钱花。

“我也想做个好人啊,我没有娘了,能有个人继续对我好,我怎么不乐意?

“我也不是天生就是坏的,我看不得她哭,不顾金嬷嬷阻拦,把自己存的月例钱拿给她。拿了几次我没钱了,急得说再动就只能动母亲的嫁妆了。

“她就问我母亲有多少嫁妆。我不说,她就哄着我说只帮我看看这账本,不要我的东西。

“她看完账本后果然就还给我了。但从那时起,她开始打起一个七岁孩子的主意。”

她望着永王:“听到这些事情,你也一定还会认为我是编的,目的是为了抹黑她。

“你怎么可能会相信我而怀疑你母亲的人品呢?但你最不应该的是来找我,你信她没有错,但你错的是又不信我,又还想来求我。”

永王完全不要知如何接话。

先前皇帝那番话令他觉得,皇帝不是不想放他们一马,只是没有人来递这个台阶,所以他想到了李夫人,想到了这个受过他母亲养育之恩却又薄情寡义几乎断了往来的姐姐。

但现在竟不是这么回事!别说让她帮忙,他连自己亲生母亲都不敢正视了!

第254章 没有情份

他攥着这账簿,又问她:“你后来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李夫人道:“她看完我账本不到半年,我发现她私下里看我时的目光变得可怕了,我虽然没有见过狼,但我看过书里描述的狼,她看我的目光,活脱脱就是一头饿狼。”

她顿一顿,接着道:“话说回来,一个眼界低到嫉妒原配嫁妆的女人,到底是有多没见过世面?……

“还有件事我也很疑惑,高家子嗣不旺,父亲跟我母亲成亲好几年我母亲才过世,也只生了我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她胡氏一进门就连生三胎,这是不是也太好生养了些?”

永王怒起:“你住嘴!你竟敢无端臆测!”

李夫人冷笑:“生气?你引以为傲的母亲,当年也是这么臆测我的母亲呢,我这才不过一回,她却是很多回,无数回!

“只有我和她在的时候,她会说,敏姐儿,你可千万别学你娘,她太丢人了。

“又或者说,敏姐儿,你亲娘为什么会早死?她莫不是做了对不起你父亲的事情?你长的一点也不像你父亲,你别不是高家的孩子吧?

“你外祖家这么有钱,还想把女儿嫁进世家,她死了还让你有这么大一笔家产,可真不公平。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很多!

“你让我住嘴,你怎么不先回去让她跪在我母亲面前自刎谢罪呢?我的母亲,也是你的嫡母!

“你爱你的母亲,我就不爱吗?如果你长年累月被她如此对待,你会怎么样?

“谁都有资格说我不好,就你们不配!”

永王通体发麻,喉咙像火烧一样,如果说母亲贪图周太妃嫁妆还情有可原,是胡家太穷了,那她连一个小姑娘都下手这么狠究竟是为什么?

隔壁忽然传来一声闷响,接而又传来一声猫叫。

永王回神,睚眦欲裂看向对面:“这些你又有什么证据?”

李夫人扬唇:“我要什么证据?难道我需要向你证明什么?你信不信于我来说,都没有什么损失。”

她讥讽道:“不过你倒可以好好想想我的话,毕竟你引以为傲的母亲可是靠生养上位的,给二房连生两个儿子……你是我弟弟,你弟弟就未必是我弟弟了。”

这句话再次把永王给激怒,没有什么比侮辱自己的母亲更让人血脉贲张!

永王拳头在颤抖,但忽然他一个激灵,目光又犀利起来:“胡宗元的事情,是不是在背后操纵的?”

李夫人坐下来,气定神闲捧起冷了的茶:“何以见得?”

“我永王府从不与人结怨,胡家虽偶有逾矩也还够不上大恶,再者能铺下这么大阵仗的人一定不是等闲之辈,你这么恨他们,不是你还会有谁?”

李夫人啜茶不语。

永王怒道:“我要进宫状告李存睿,他假公济私祸乱朝纲,他有不轨之心!”

“尽管去,皇上不是还给了你三日么?只要你有证据,告谁不能告?”李夫人睨着他。

“你就一点不怕?”

“我怕什么?”李夫人冷笑,“你当我出阁前那些年都是吃素的?胡氏做的那些事,祖母心里都有谱了,不然你以为那么多年没回过娘家,为何祖母不为难我?

“告诉你这些不过是让你明白点,别拿自己当什么好货色,也别狗眼看人低,我的儿女至少有个端正的母亲,比你强多了,以后也别拿什么阿猫阿狗在他们面前摆谱!”

她把账本自他手里抽回来,又道:“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胡宗元自己的锅,他行贿是事实,自己求着要进织造局是事实,他上任之后屡出奇计逼迫商家,造成大批丝商罢市也是事实。再有,他亲自挑选的船工,亲眼核对过绸缎,这些都不是假的。

“出事了就想找背锅的,当初就别那么贪得无厌啊!”

永王握拳,竟想不出话来应对。

李夫人把账本卷成一个筒,冲他扬唇:“没有别的事,我就告辞了。你姐夫每天下衙回来要用点心,他只喜欢我替他准备。”

“慢着!”永王忽然唤住她。

李夫人转身,隔空望着一脸颓唐的他。

日光不知几时出来了,透过窗纱在屋里洒下薄薄光影,将两脚下都铺出一团阴影来。

永王连续咽下几口气,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会去求证的。如果是真的,这账本上缺的东西,我会原原本本给你送回来。”

李夫人站半日后冷哂:“你不还,我也会有法子拿回来。”

“姐姐!”

李夫人背转身:“不要叫我!”

永王上前:“虽然我知道我找不到证据,也知道胡宗元兄弟死定了,但我知道是你。”

“没有证据,话就不要乱说。”李夫人回过头,“诽谤抹黑朝廷命妇,也是要获罪的。

“我跟你之间不可能有情份,今日我之所以来,且是一个人来,就是不想污了外子他们的眼耳,不是要给情面你。

“以后也不要再拿家人两个字来恶心我,恶心透了。心里有我的才是我的家人,只想从我这里占便宜的,只会算计我的不是我什么家人,你也认清认清自己的位置。”

语音落下,她人已经开了门。

裙摆拂过门槛,冷风簌簌地闯进来,将帘幔吹得飞起,但留下来的这番话语,却比寒风还刺骨。

屋里一下变得寂静,永王呆立着,望着门口久久没有再动。

右首屋里坐着的李南风指甲已折断了,掌心有着模糊血痕。但血液还在四肢各处梭梭地流蹿,蹿得人全身发麻还停不下来。

前次听金嬷嬷说胡氏苛薄时便已经恨得牙痒,但那种感觉到底还隔了一层,如今经由李夫人亲口说出来,那些感受便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终于明白李夫人的冷静冷漠是怎么成就的,为何会在永王来京的当口,她还能若无其事地操心李挚的婚事,只因为面对这一切她毫不心虚。

李挚在扯她袖子,他的手今日也格外有力。

她蜷了蜷麻木的手指,再度透过门缝看了眼那头呆坐未动的永王,跟随李挚出了门。

第255章 来烧火吧

沿着庑廊向左,是王府的后门,李南风他们的马车停在后门下。

她和李挚的脚步都有些沉重,并且都没有说话。

在不知道这些真相之前,是李夫人一个人的事。

在知道之后,就不只是她的事了,而是他们全家人的事。

就像李夫人以言语回击永王,永王为他母亲所受的轻侮而怒愤一样,他们不可能把自己的母亲分割出去,或者说不可能把他们一家四口当中任何一个人分割出去,他们就是一个整体,无论何时何地。

当然,李南风的心情会更为复杂些。

她停步看看四面:“怎么不见兰郡王?”

因为耳闻目睹,即便是她一直印象都不错的兰郡王她也张不开嘴喊舅舅了。

李夫人在高家的遭遇,固然是胡氏歹毒,但也可想而知,当初的高家并没有太把生活在继母手下的李夫人放在心上,否则的话,怎么会需要李夫人自己挤破头逼着自己从众姐妹中脱颖而出,为自己谋出路呢?

那位总在她面前轻描淡写地说李夫人把她拘坏了的太皇太后应该明白,一旦有了继母,那么李夫人有可能会面临什么。

一视同仁?有继母还谈的哪门子一视同仁?胡氏纵然会做戏,也得有那么多捧场的观众!

垂头行路的李挚停步,也举目看了看。

这庭院来时冷清,走时更显清冷了。

……

屋里头,永王坐了半晌,终于也抬步走了。

暖阁四处都安静下来,那边厢猫叫声早就没有了,鸟雀声也没有了,左首耳房里的兰郡王早已经坐立不安。

他的面前坐着李存睿,打从永李夫人到来之前,他就已经这么坐在这里了。

李夫人的话让他浑身听出了冷汗,但李存睿的安静更让他无地自容。

忽然光影一黯,李存睿撑着膝自太师椅上起身,转身跟他拱起手来:“多谢寒朝。”

兰郡王连忙俯身:“姐夫言重,即便是姐夫不说,兄长来京,我也是该邀请到府的。只是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我们高家竟欠了二姐姐这么多。”

说完他双唇微翕,还想添两句什么,到底什么也没再说了,只深揖道:“若有小弟效劳之处,姐夫但请直言。”

李存睿深吸了一口气,跨出门槛。

……

李夫人上了轿,放下来的轿帘把视野一挡,整个世界便缩小成轿厢里小小的一块。

她像石像一样定坐着,忽然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而后她抬手覆住面容,慢慢地俯下身,伏在膝盖上。

两肩从轻轻微的抖动到不停地起伏,但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却始终安静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直起身,深深地吁出一口气,说道:“起轿。”

……

后门这边,李南风他们也上了马车。

沉默了一路的李挚忽然道:“你先回去,我去跟父亲说说。”

李南风一把拉住他:“你要怎么说?”

“自然是原原本本全告诉。我若还坐得住,便枉为人子。父亲身为丈夫,也是应该站出来替母亲讨个公道的!”

李南风闻言把手撒了:“我只怕你这么莽莽撞撞地去,回头反倒要惹得母亲恼羞成怒。”

李挚寒脸未语。

李南风凝眉:“你方才没听到母亲说么?她就是为着避开咱们才来的这趟。

“她那么高傲,高傲到根本不想让我们看到她的任何不光彩的地方,她处处小心谨慎,不肯把高家这些事透露出来,是不愿意撕开伤口给人看。

“她既然这么在乎这些,咱们就不要多事了。要是让她知道父亲把她看穿,她心里不定能扛得住。”

如果李夫人不是太过在乎李存睿,也许就不会在他死后责怪是她这个女儿把她的丈夫给害死了吧?

纵然母女之间有那么多隔阂在前,但也改变不了李夫人是她母亲的事实,改变不了她生她养她的事实,更改变不了自己的母亲被人欺负了的事实。

她跟李夫人母女间的恩怨是一回事,李夫人跟胡氏和胡家的仇又是另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连她自己都不愿把被陆铭背叛,以及母女彻底闹翻这段诉诸于口,想必李夫人也是如此。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说对前世承受的心理伤痕完全释怀当然是早了些,可是难道面对自己的母亲被欺压,面对她心里确然存在的苦楚,难道还要怀恨相待,冷眼旁观吗?

那她就也妄生为人了!

李挚一拳又捅在车壁上!

红柚木质地极硬,寒冬更甚,一缕血丝沿着他白皙手指流下来。

“母亲有后招的。”李南风毕竟是个四十出头的灵魂,此刻尚能冷静,“方才她说那么多不是多余,永王得知这些,自会回去寻胡氏求证。

“胡氏当年凭子嗣赢得太皇太后偏爱,母亲是想让她在此事上得到报应,有什么比让他们母子反目,让那老毒妇晚景凄凉更让人解恨?

“永王一回去,永王府会有好戏看的。躁怒无益,倒不如看看怎么帮着母亲把这把火烧得更旺吧!”

李夫人既然打定主意一个人报仇,自然是不会留下首尾给他们。

前世永王府后来再没有脸上李家来,想必就是这次让她给收拾完了。

虽然李夫人没有透露过任何关于永王府的消息给他们,但永王这一回去,怎么可能不会去找胡氏对质?

世家出身的骄傲子弟,是容忍不了自己有个会为了贪图继女家产而下龌龊手段的母亲的。

只是后来李南风那位嫁出去的姨母锦阳郡主还趁着给兰郡王妃奔丧试图求见,怕不是个好缠的。但那些倒可先不管了,如今要紧的是,李夫人的复仇计划要完成。

他们可以不插手她的计划,却不妨碍他们私下里帮忙添点柴加点油……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比起三个人的力量来还是单薄的!

李挚静坐一阵,忽然:“你这个冷静的样子,倒有几分像母亲。”

李南风未置可否。

他再默了会儿,又起身道:“你先回去,我出去转转。”

说着他头也不回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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