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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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提醒凝眉出神的他。

他收回目光,看了眼拿到面前来的文房四宝,然后提起笔。

他着人去赔礼,本意也是为了从此之后无牵无碍,先不管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拽,总之她也这么想,那这不是说明大家有了共识?

这不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么!

他既是只恨此事断得不够干净,那么就是写下这道文书又有何妨?

几行字的事,很快就写完了。

吹了吹墨迹,想到这一纸文书送过去,从此之后就跟前世拜过天地的她再无瓜葛,七年的婚姻生活以及活生生的两个孩子的印记也将全部抹煞,他心底又生出几分难言的感觉。

“世子,这宋姑娘是不是太过分了点?”重华觑着他神色说。

陆瞻敛目把信折起来。

女人嘛,哪里有不作的,瞧瞧晋王府内宅里那些个?不过,即便他不在意,可是得写下保证书才肯收钱这事,怎么还是让他觉得她像是比他还更着急着想要一刀两断呢?

“世子,皇上派王公公过来探视。”

门口太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又一次遐思。

他咬了咬唇角,将文书飞快塞入信封交给重华:“送到宋家去。请王公公进殿。”

眼下缠绕周身的事情还一团乱麻呢,与这相比,那桩压根谈不上合意的婚姻又算什么?如今就该果断了结,全力以赴处理正事才是。

乾清宫的太监王池是皇帝潜邸时起就跟随着的心腹,眼下皇帝特派他到来,多半与兴平县的事有关。

陆瞻坐在东边隔间里吃茶,很快即见魏春引着王池进了殿。王公公与皇帝同岁,双鬓已白,清瘦的身子微躬。

“王公公!”

陆瞻站起来。

王池抢前几步搀着他坐下:“老身可生受不起,世子快请坐!”说完躬身行了个礼,双方才又安坐下来。

陆瞻等太监上了茶,挥手让魏春他们出去了。屋里没了外人,陆瞻便道:“皇祖父近日龙体可安?”

“皇上康健着呢。前些日子还说入了秋要去狩猎,猎几副好皮毛给自己做件狐裘。”

王池说完将手上的一盒田七放在桌上:“这是皇上赐给世子的,特地交代收下即可,不必跪谢。”

陆瞻闻说如此,仍是起身朝着皇宫方向深施了个礼,才坐下:“不知皇祖父可还有别的吩咐?”

王池点头,自怀里取出一封信:“世子从兴平县带回的信件皇上都细细看过了,让老奴把当中的这一封家信拿回来给世子,这家信中提到的陇川县的唐震,皇上让世子再去查查这姓唐的底细。”

陆瞻展开信看过,说道:“这唐震虽说是何家的管事,跟徐洛接触多些,但直接查徐洛不是更好?”

徐洛即是兴平县令,何家则是指徐洛的表舅、工部侍郎何桢。

徐洛当初是凭何桢提拔才当上这京畿地界的县令的,故而何家与徐洛往来甚多,这唐震便起着往来行走的作用。

陆瞻当初奉旨查徐洛,从头至尾都并未曾听皇帝明说要查什么,因为何桢身担要职,他也只当是何桢犯了事,让皇帝惦记上了。没想到到头来,竟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圣意难测,老身也猜不出来。世子有什么想问的,过几日进宫见见皇上就清楚了。”

王池说到这里,又朝陆瞻压了压身子:“何大人的大公子已于年初金榜题名,何家这些年在朝中建树颇多,皇上也器重何大人。世子倘若查到了什么,记得第一时间呈报皇上。莫要增添消息泄露的风险。”

皇帝为何查此事陆瞻是不知,但是何桢做为朝廷要员,若是被皇帝暗查的消息传出去,少不得要掀起一番波澜,别的不说,水一浑,对要查的事情是极不利的。

前世究竟埋伏在山里暗杀的人是哪一拨,陆瞻不能笃定,但是最起码,这一世需要设法在皇帝手里捞点实权,作为护己的资本、甚至是复仇的资本却是必须的。

他点头,啜茶又道:“这阵子我两位王叔在忙什么?”

“上个月秦王来了信给皇上请安,还捎了一车新鲜的山货,看样子日子过得悠闲。汉王倒是有些日子没来信了,不过八月间英贵妃四十凤诞,皇上兴许会下旨许汉王回京为母贺寿。正好,也赶上秋狩之便。”

陆瞻围场被陷害是在六年之后,今年的秋狩场上大放异彩的正是只比他大两岁的汉王。

汉王凭借在围场上的出色表现,也获得了皇帝赐予的殊荣:得以拥有一支归属兵部管辖的两千人的护甲军。也因此成为能与晋王府护甲军人数比肩的新一位皇子。

陆瞻颌首,抬眼望着悠远天边:“一别三年未见,确是有些想念二位王叔了。”

……

宋湘在晚饭前就拿到了陆瞻亲笔写的保证书。她拿起来对着夕阳看了好久,然后放下来。

一纸焉能有多大的约束力?她之所以提出来,不过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

她只是个平民女子,以他皇孙的身份,如此郑重地前来赔礼,却反遭到她傲慢的刁难,正常反应都应该是置之不理,气性大点的还会恼羞成怒。

谁会像他这样还立刻写下保证书送过来呢?倘若他不是疯了,就只能是他确实就是嫌弃了她七年的那个陆瞻了。

第15章 她要杀我姐姐啦!

宋湘收了银票,打发宋濂去张屠户家割了一整只羊腿,回来上炭火炖了一大锅肉。

郑容也挖出埋在桂树下的青梅酒,这一天的晚饭,一家三口围成一桌吃的开心极了。

饭后宋濂自觉打水洗漱,娘俩同在厨房收拾残局。刷着碗的郑容就问起今日的事。

郑容是个很愿意相信家人的人,从前宋裕在时她听宋裕的,后来宋裕不在了,她就信任宋裕教出来的女儿,所以日间宋湘在处理这些的时候她并没插手。

“一看他们就知道来头不小,那日的事又是许多人看到的,八成是担心咱们回头讹上去,所以才送钱呗。”

宋湘一面整理柴禾一面简单回应。前世的事太糟心了,反正已经过去,就没必要再让母亲知道为自己费神。

郑容哼道:“回头娘请人给你在京城里说个好夫婿,像你爹一样有学问,又上进,又聪明,还疼媳妇儿的。不济的话我就去信给你外祖父,让他帮你相个有本事的将领也好,也能护着我女儿不被人欺负。”

“那敢情好。”

宋湘顺口应着。

才刚从那段婚姻里抽离出来,其实也用不着这么急,这辈子怎么着也得她自己看对眼了才成。只是她也不反对她的提议就是了。

她起身沏了一壶茶,拿小瓷碟盛出一小碟腌杨梅解腻。吃了一颗,她说道:“前些日子兴平县令家失盗了。”

“我知道!”郑容擦了手,也拈了颗梅子吃,“这姓徐的听说还是工部左侍郎的亲戚,这左侍郎姓何,家大业大,都说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果然连他们家随便一个旁亲都带着宝贝上任。也就难怪你二叔倒霉了!”

说这话的时候郑容眉间带着点扬眉吐气,毕竟有什么比看讨厌的人倒霉吃瘪更舒心愉快的事呢?

当初他们长房可是没少让着他们,因为纷争,他们都搬到这村里来了!

宋湘一点也不反对郑容这么想,他们家向来是只要大家保持好原则底线就行,其余就怎么高兴怎么来。在晋王府见识过大家族复杂的人际关系之后,愈发觉得相互关爱的氛围实属难得。

郑容是个闲不住的人,最近在县城里跟人学酿酒,扬言将来要开个名扬四海的酒坊,翌日早饭后便又拜师学艺去了。

宋湘则打发宋濂去上学之后,揣了点银子进了京。

一家三口在村里虽说不愁吃喝,但过几年宋濂长大,需要另择名师求学,他们总归得回城的。

请谁当师父倒不成问题,宋裕昔年在世时曾经交好的同僚仍在翰林院,也偶尔派人问候他们,请他们推荐个先生,想来是容易的。

但是再关照那也是昔年的交情,拖得久了自然这情分也薄了,这现成的人脉不能浪费,宋濂已八岁,最多再过个两年,等到她把家业拿稳当后,便得进城求学,然后替他铺开门路。

说到家业,当年从京城搬来庄子上,一来是郑容与游氏交恶,一气之下轰走了他们,本着大家都别想占着祖宅的想法。

此外宋湘支持这么做,也是因为郑容直肠子,玩不了那些花花肠子,而自己和宋濂都小,就算有主意,也没能力避免纷争。

一家子人吵吵闹闹的,其实倒不如暂且落个眼不见为净。

前世她早已打算拿家里的现银置买些田地,介时赁出去,那也是笔固定的收入。后来陆瞻出现把她计划全部打乱,也就搁浅了。但如今却刚好能派得上用场,甚至有了那一千两,还可以有更大的作为。

好歹也做过几年世子夫人,京城里哪些地段适合投钱下去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她在城南集市附近两间牙行放了五百钱的订金,约定十日内牙行给她物色一间铺子。

顺道又去了趟桂子胡同的祖宅,检查了一下里外状况。房子几年不住人,院子里已有瓦片落下来,春天一到,杂草也长起来了。

如此看来,稍后雇个仆人打理着房子也是必要的,至少比起到时候全盘大整修的花费要少。

最后她绕到东西两边看了看,然后回到牙行,将临街的两座两进偏院给分别交赁了出去,算下来抵上看家仆人的工钱是不成问题的。关键是,赁了给人住的房子,自然也就不会有了人打理。

“这不是湘姐儿么?”

出牙行的时候路边就有人停轿喊她。

宋湘认出来是桂子胡同的邻居,论理应该是才进户部观政未久的新科进士付瑛的母亲。

她走上去行了个礼:“付伯母。”

“你这孩子,还跟从前一样知书达礼。只是这模样出落得越发俊秀,我都不敢认了!”付夫人欣喜地打量着宋湘,一面下了轿,看了她两轮,来牵她的手道:“既然回来了,到我们家喝杯茶?我们瑛哥儿也在家,你们好久没见过了吧?”

宋家祖宅跟最原先的付家只挨了道墙,小时候宋湘骑在墙头上,还能摘到付家那边伸出头来的黄杏儿。只是后来付家内宅闹出风波后,就搬到了胡同口。

宋湘笑道:“濂哥儿去上学,要回来吃午饭,今日是不得空了,改日回来再陪伯母说话。”

付夫人再三挽留,宋湘便只好陪着她在树下说了会儿话,这才道别。

付夫人在宋湘还小的时候,曾经开玩笑说过要娶她当儿媳妇,还当着玩耍的她的面跟宋老太太说过郑容是粗人家养出来的女子,不如给宋裕再找个读书人家的女子做妾。

从那以后,宋湘就再也没去过付家。倒是难得她在儿子中了榜之后,还能对她这么亲热。

“快,打死这畜牲!”

宋湘带着一腔暗哂回了村,刚走到家门外,院子里就传来了怒骂声。

宋湘一听这声音正是游氏,又听到了狗子的狂吠,连忙提裙跨步。

才跨了门槛,一物就照着头脸砸过来!

宋湘眼疾手快将之抓住——是把柴刀?!

宋湘倏地看向院里,只见院子里满地狼籍,簸箕,菜篮子,杌子,水瓢,撒落了一地。

那边的台阶上站着个妇人,拖着笤帚挡在身前,一张银盘脸因为惶恐而失色,她身后还有个十四五岁眼泪哗啦的少女,整个姿态看起来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杀人啦杀人啦!有人要杀我姐姐啦!你们快来人啊,我二婶要杀我姐姐啦!”

熊孩子的声音打破了这刹那的宁静,几乎震聋了人的耳朵,宋湘定睛望去,只见宋濂从柴禾后头跳出来,正用杀猪般的声音大声叫嚷!

宋湘轻瞪了一眼柴禾下的皮猴子,把柴刀扔了,然后看向对面久违的游氏和宋渝。

“二婶大驾光临,也不提前打个招呼,眼下见了我这个亲侄女还以刀相向,是何道理?”

第16章 你只有一个亲叔叔

被她抢了白,宋渝立刻停止哭泣:“我们是在打狗,谁知道你这时候会闯进来!”

“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二婶和二妹妹闯到我们家来打我们家的狗,还理直气壮怪我不该进来,这是想跟谁过不去呢?”

宋湘摸了摸不停蹭着她腿的梨花。

宋渝回不上话,看向游氏。

游氏沉了口气站直:“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打狗?我大老远地过来,结果濂哥儿竟使这么条畜生来招待我,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这长辈面前伶牙俐齿地,就是你们长房的家教吗?!”

宋湘撩唇:“那么,不知两年没来的二婶,这次为什么登门?”

游氏面肌连抖了几下,松开笤帚大声道:“自然是来探望你们!不然还能来干什么?”

宋湘收回目光:“既然是来串门的,那就进屋说话。大小也是个官户娘子,拖着柴刀喊打喊杀的可不太像话。就是不为自己想,也得为眼看着就要及笄的渝姐儿想想。毕竟,将来谁会喜欢跟个泼妇结亲呢?”

说完她撂下她们,径自去了厨房。

游氏两年没见宋湘,没想到她竟从一个寡言少语的小姑娘出落得跟她娘一样厉害,一时间在檐下站着都快气冒烟。

朝厨房看了眼,她又追了过来:“你上个月及笄,竟然也不知会我这个婶娘,按说我不来也可以的,但我可不像你那么没良心,今儿我带了礼来给你补上!”

说罢,她便解下挎着的包袱重重放上小木桌。

宋湘看了眼包袱:“及笄礼只有早送的道理,可没有谁及完笄再补礼的。”

游氏没想今日会接连在宋湘面前碰软钉子,她忍气道:“你这是生二婶气呢?”

“怎么会?”宋湘把茶放到她们面前,“二婶疼我,我可高兴还来不及。要不干脆你就多送点儿来?”

“你!”

游氏没占着半分便宜,眼看着就要动怒,最终又还是掐着手忍住了:“二婶从前是跟你母亲争过嘴儿,可一家人磕磕碰碰不也正常么!

“濂哥儿放狗子咬我的事我就不追究了,这是我请人做的两件衣裳,你好歹收下。大姑娘了,别成天穿个布衫在外晃悠,不打扮打扮,将来怎么嫁人呢?”

游氏边说边把包袱解开,拿出里头两件衣裳抖开在她面前。

宋湘看去,只见一套紫底织红茉莉花的绸料,一套是湖绿色镶玫红边的缎料,配色可真是一言难尽。这两套下来,大约也就三四两银子吧,却话里话外地把自己给埋汰了个够。

宋湘放茶:“我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收到二婶的关心。”

游氏脸皮扯了扯:“小时候我也没少带着你遛弯儿。你娘怀着濂哥儿的时候,我还带着你在二房住过呢。”

“是住过,只不过被子都给渝姐儿盖了,我回去后就咳嗽了大半个月。”说到这儿宋湘看向她:“二婶该不会是大老远跑过来跟我忆往昔的吧?”

游氏噎住。看了眼宋渝,她挺直腰道:“那我不兜圈子了,你也别蒙我了,我来是有极要紧的事!”

宋湘转动着茶碗盖,并不答话。

游氏见她不接茬,架子也端不起来了,只得道:“我就不信你们没听说你二叔的事!”

“什么事啊?”宋湘慢吞吞把碗盖放下。

游氏绷直了身子:“你二叔倒大霉了!徐大人府中失盗,连累了你二叔丢官!”

“哦,听说了。”宋湘道,“是你妹夫辜负了二叔的信任,把机密泄露出去了,害得二叔丢了官。”

“你胡说八道什么!”游氏怪叫起来,“现在到底怎么回事还不清楚呢!你别张口就是我妹夫害的他!”

“那难不成是你害的?”

游氏气结,拍桌道:“我告诉你湘丫头,你可就只有这么一个亲叔叔,如今他为着这事丢了官,是咱们宋家的大事!

“我这几日正四处想办法挽回,花了不少银子,如今手头也紧张,我知道你们平日也没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你赶紧拿二百两银子出来给我救急!”

宋湘失笑:“二婶张口就二百两,当我们长房开钱庄呢?再说二叔丢官事情再大也是你们二房的事,跟我们有什么相干?

“你缺钱花,不是应该找害你们的那个人吗?为什么找到我的头上?

“我固然只有这么一个叔叔,可但凡你们知道这一点,当初也不会还贪图我们长房的东西,弄得我们连好好一个家也住不下去,不是么?

“——濂哥儿,送客!”

“好嘞!”

宋濂立刻领着狗子自门外跳出来:“二婶,请吧!”

游氏跳起来,手指头指上宋湘鼻尖:“好你个死丫头!你这是要见死不救是吧?我告诉你,这事要是弄到了朝堂上,事情就摁不下来了!

“我们二房落不着好,你们长房也别想好!就算你们娘俩不怕,濂哥儿不怕么?他可是还是要科举的,你是要让他前途也没了么?!”

宋湘闻言抬头:“这话什么意思?!”

宋渝连忙扯了下游氏衣袖。

游氏恍觉说漏嘴,立时噤声。

宋湘看过去:“闹到朝堂是什么意思?”

游氏有些慌乱,左右相顾而不能言。

宋湘长得跟郑容还是有八份像的,平时不言语的时候不觉怎么,眼下这么样一来,眉宇之间郑容的彪悍与宋裕的不怒自威立刻就显现了出来。

她起身就要走,宋湘却道:“既然已经把话说出来了,又何不把话说清楚再走?”

说着她脸朝外:“濂哥儿去把院门关了!”

宋濂冲出去砰地把门关上来,带着狗子守在院门里。

游氏母女呆立在门槛下,回身指着安坐着的宋湘。

宋湘道:“这徐大人丢的是什么东西?”

游氏一怒冲回来:“这公堂上的事你一个闺女家也不懂,你追问什么?!”

“那二婶这是有办法保二叔的官了?”

游氏噎住。

宋湘把茶盅放下:“既是关乎公堂,那么徐大人丢的想必不是他的私人物件吧?是与朝政有关的公文?”

游氏咬了半天牙,索性坐下来:“此事已经传开,你我两家又是同根同源,左右荣辱都是一起的,我也就不瞒你了!

“徐大人丢的是几封极重要的信。由于你二叔当初帮着他搬过书房,这些信经过手,所以他知道。

“据你二叔说,那些信大多是徐大人与何侍郎通的家信,但当中有几封却有些年月了,看着像是十七八年前的!

“信纸用料倒是讲究,但面上看着也平常,徐大人却不愿意被人知道的样子,不但从你二叔手上夺了回去,还锁入了密柜。

“没想到,半个月前那天晚上,就有贼人把密柜撬了,把东西给盗走了!”

第17章 天子

宋湘凝眉:“徐洛唤何侍郎一声表舅,你方才又说要闹到公堂,那这些信莫不是何侍郎犯事的罪证?”

大官们与外任的地方官亲戚里应外合狼狈为奸的事情多了去了,从前宋裕说过,后来在晋王府,她也没少从晋王妃处听得这些。

“我可没这么说!”游氏立刻又心虚了,“他们男人们在外的事我哪里知道?如果是罪证,那徐大人这些日子还不得急秃了头?但他可没有,照样务公。

“只不过我总觉得这事非同小可……”她瞄一眼宋湘,“我一个妇道人家,只想着安安稳稳活到终老就好了,哪想到这儿女都没成年你二叔就连官职都保不住了!”

她说着呜呜地抹起泪来。

宋湘翻了个白眼,没理会。

不过她也心以为然,倘若丢失的真是罪证一类,徐洛岂还能呆得下去?还能明目张胆地打压宋珉?

但若不是罪证,又会是什么令得徐洛如此宝贝着?十七八年前的信,除非是自己父母亲长留下的遗书——不对,就算是遗书之类,也不可能被外人觑觎。能被觑觎的,自然是与外界相关的。

想到这儿她问:“那贼儿还盗了什么?”

“没什么了,就四封信!”

“具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初十!初十凌晨时分!”

“初十?”

宋湘停止了喝茶。她重生醒来的那日,正是初十,而那日早上,陆瞻也刚好单枪匹马昏倒在她的菜园里……

她默了片刻,立刻又道:“如今贼儿有下落么?”

“没有!”游氏说到口渴也喝了口茶,然后道:“抓贼是官府的事,现如今该如何保你二叔的官才是要紧的!

“我可告诉你,这事儿要是有那么简单,徐大人也不会罢你二叔的官。既然不简单,那么到时候再扯出点别的什么,那可就叫鸡飞蛋打了!你赶紧把银子给我,我托人去周旋周旋!”

宋湘觑着她:“二婶这是讨债呢?我什么时候说要给银子?”

游氏又噎住。

宋湘把茶碗合了,起身道:“奉劝二婶还是先回去想想该怎么摆正求人的态度,再来登门为好。”

说完她身子一转,出了门槛。

游氏追出来:“唉,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呢?!”

跳进门槛来的宋濂叉腰道:“还不走?!”

……

宋湘回到房里,在窗前坐下。

兴平县令初十凌晨失盗,上晌陆瞻就单枪匹马出现在位于兴平县境内的鹤山村。坊间的妇人与游氏都说贼儿武功高强,恰好陆瞻又正是被悉心栽培出来的文武双全的皇孙。

前世陆瞻从来不跟她说及他的事,故而他此番究竟为何会独自出现在这里,她也不知情。

如此看来,那盗窃的贼儿倒十有八九就是陆瞻了。

但他一个安享爵禄的皇孙,去盗取这个做什么?

如果真是他,那这些信件的去向何在?

游氏虽说不要脸,但有件事她却说到了点上,长房二房虽说分家了,但终归是同母同父所出的亲兄弟,宋珉这里尚且不知犯了徐洛什么忌讳,那几封信到底藏着什么?

不管怎么说,到了丢官的地步,定然事态不小。

前世是因为她嫁进了晋王府,事情压了下来,这一世于二房而言就没那么好命了,那么倘若真有个万一,随随便便都能株连上长房。

他们一家子快快活活安安生生,若是被二房给拖累了,岂非也太不值得了?

就是不株连,宋珉这官位不保,又不擅长什么谋生手艺,总共也不过是个举人功名,一双儿女又还未成年,家里生计到时只怕都要成问题。

作为同宗同族,长房难道还能独善其身?

眼下借钱自然是不可能,一来拿钱未必摆得平这事,宋珉一个县丞,他能买通什么有用的渠道?就是能买到,也未必能强得过何侍郎的官威。二来明摆着游氏是来要钱的,她也没有把钱往她怀里倒的道理。

但只要都还在一个族谱上,游氏也是不可能让他们袖手旁观的。

屋里凝立了会儿,她看了眼天色,下厨房做饭。

顺道与正夸奖狗子的宋濂交代:“吃完饭我要出去一趟,你好好做功课。”

……

陆瞻养足了二十日才被王妃允许出门。

虽然没出门,但这些日子他倒也没闲着,重华自宋家回来后,他便让他先往陆曜与陆昀两宫先后安插了眼线,而后又派侍卫去细查了一番何桢的管事唐震。

这日消息到来,他便就乘轿进了宫中。

皇帝在养心殿赏牡丹,这时节牡丹才打了花骨朵儿,但也隐隐有些幽香散发出来了。

花白头发的皇帝穿着半新的袍子游走在花丛之中,清矍面容之间显露着盛世明君的雍容气派,看到陆瞻进来,他目带欣悦地点了点头。

陆瞻行完礼,看向他的牡丹:“这片牡丹林,倒是有些年头了。”

“是啊,东边这几株是你皇祖母还在的时候种的,虽然老了,但我还是舍不得砍了。”皇帝边说边小心地剪掉一根弱枝,又指着近前过来的几棵:“可惜这边几株后来让人给祸祸坏了,当时还害你皇祖母伤了一阵子心呢。”

皇帝与皇后是青梅竹马的结发夫妻,在潜邸时连生两子一女。承继大统之后又生下宁王和安嘉公主后好几年,才纳妃生下了四子秦王和五子汉王。

所以陆瞻这两位王叔,其实比陆瞻大不了几岁,就比如五王叔汉王,今年才十九,还未曾大婚。

帝后的胸襟自然非常人能比,宫闱里的事也不好评判,但就连不明白内宅女人多了有何好处的陆瞻也不能不承认,皇帝对皇后的敬重,倒是一直都不曾失去。

“查得怎么样了?”皇帝直身,侧首问他。

陆瞻从怀里拿出两张纸:“这是唐震的履历。他祖籍岭南,先帝大统那年其父母进京,后来他在京城出生。

“年轻时辗转于京中各府间打杂,三十年前自己做点小买卖,后来蚀了本,便又重新给人打起杂来。十六年前,唐震一家子跟何府签了卖身契,他自己渐渐地也做到了管事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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