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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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陵在北,兴平在南,马匹全在马厩里,侍卫们工夫再好,也不可能徒步赶到兴平作案。

难道不是陆曜?

那又还能有谁?

这时候苏慕看到他愁眉不展,便又试着道:“倘若一定要说有,那也的确出去过几个,不过却是王爷的人。”

“王爷?”陆瞻蓦然侧首。

“正是。”苏慕颌首,“据马夫说,那天傍晚他在行宫里听到马匹嘶鸣,以为是马厩里出了篓子,跑过去一看,却见王爷的几个侍卫在行宫外头遛马。

“他们还大大方方地跟马夫打了招呼,说他们只是因为值夜,怕犯困,所以就跑了几圈。完了又让马夫回去歇着,他们回头把马拴树下。

“是夜果然马匹没进马厩,但翌日马夫下差时,却看到树下确实拴着那几匹马。”

傍晚到凌晨,这个时间要行事实在是够了。

于是陆瞻脑海里立刻就闪过了一个可能……

但随后他又甩了甩头,拂去了这个念头。

这不可能。

晋王是他亲爹,是他在这个世上血缘最为亲近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会派人在他的马上做手脚?

听说他摔伤之后,前世晋王甚至都跑去跪求皇帝,让皇帝不要再给他派发任务了。他怎么会对自己的亲儿子下手呢?

不可能的。

他抬头:“你……”

他想把思绪绕回到正题上,话到舌尖,那底气却又逐渐消散殆尽,以至于心思又随着那团疑云在徘徊。

晋王是他亲爹,他的确不该怀疑他的,但曾经他也相信陆昀不会害他,结果陆昀还是把他给害了。

王妃说的很对,这件事要从身边最亲近的人下手,这么说来,晋王岂非也是他身边亲近的人?

甚至可以说他还是最最亲近的那个人。而晋王近来的态度也很有些不对劲,在陆瞻对周俞两家不留情面地要求严审的时候他责怪他太张扬,在张如坤请奏立储而他安然若素,对了,还有这一世他对自己和宋湘频频往来却视若未见,还说与宋裕并不熟络……

怎么可能会不熟呢?

倘若不熟,前世那个赐婚圣旨又是因何请下来的?

他想了下:“重华呢?喊他过来。”

苏慕转过去片刻,便就把重华给传回来了。

“世子。”

“怎么样?怎么连日都没什么消息?”陆瞻望着奉命前去盯着晋王的他。

重华走上前:“世子,王爷身边似乎有隐藏的人出没,属下这几日就专门在盯着个人。”

“什么意思?”陆瞻顿了下,“是影卫?”

皇子身边有影卫这是正常的。

“不是。那人属下没见过。”重华说道,“此人出现过两次。都是暗中潜入王爷身边接触的。一开始属下以为是宵小,后来却看到他伏地跪在了王爷面前。远远见着,像是王爷交代着他办什么差事一样。属下也曾经尾随过,但此人极为机敏,把我给甩脱了。”

原本他觉得陆瞻把注意力转向自己的爹,这纯属是他吃饱了没事干,没想到却当真让他有所发现。

晋王身边有着大批侍卫和影卫,他为何私下里还有分派任务的扈从?

这很明显不正常。

“你确定是武士?是交代有任务?”陆瞻拧紧了双眉。

“确定!他不但会武功,而且功夫还很不错,否则不可能甩掉我。虽然属下并没有听到他们对话,但从神态看起来,只能是交代下去任务。”

陆瞻默然了。

“还有什么?”

“此外倒是没什么了。”

陆瞻不知作何言语。

原是要重华进来打消他这不该有的疑虑的,没想到他竟然真有所获,晋王私下豢养着武士,竟然还连他这个自己的继承人也不曾告诉,这是为什么?

他豢养的武士,又接了他什么样的任务?这武士养了多久了?他养这个目的是为什么?

坠马之事,陆昀没有了嫌疑,陆曜也证据不足,晋王妃和皇帝显然都不可能,秦王汉王要出手也不至于大老远跑来这小打小闹。那么剩下的人,可就只有他了……

难道……

不!

他没有理由这么做,都说虎毒不食子,他是他的亲儿子,而且,既然他养了武士,那么直接让武士到兴平下手不就行了吗?为何又要遣使侍卫?

那是他亲生父亲,他绝不能仅仅因为马夫几句话就怀疑上他。

凝神片刻,他松开了攥着的拳头,与重华道:“你再去盯着,那人若出现,即刻来告诉我。”

“遵命!”

第183章 虎毒不食子

重华退去后,陆瞻靠入椅背,只觉掌心还有些发麻。

他搓了搓手心,把苏慕又唤了进来:“早前被替换掉的那批侍卫,你挨个地去查查,看看他们当中是否有人不妥?”

苏慕也下去了。

陆瞻停止了搓手,像座石雕一样坐在案后,没了生气。

……

宋湘送走陆瞻后,第一时间就把宋濂抓到,问明了沈钿头上那枝珠花的来历。宋濂一开始抵死不说,后来屁股上挨了几板子,连梨花都看不过眼,伸爪子来挠他了,他这才把陆瞻给了他钱的事情招了出来。

“你居然乱接别人的钱?!”好么,这下可又多挨了几板子。

其实也不疼,还没有他额头上被石子蹦得疼呢。

不过他要是不说疼,少不得这火气还消不了,于是拼命挤出了两滴眼泪,这才使得宋湘把鸡毛掸子扔了,推着他去店堂上药,然后移交给了郑容。

不用说,又是一顿揍……

接下来整个下晌没有陆瞻的消息,宋湘猜想也不会有那么快,但心思却闲不下来。

陆瞻来这一趟,话说得匆匆忙忙的,临走前关于张如坤请奏立储这事她都没来得及细问。

关于皇帝有意向立晋王为太子的传言这两日仍在官户之间传播,但听陆瞻的意思,晋王一则没有与张如坤通气,二则张如坤如此,晋王也没有着急,虽说印象中的晋王的确稳重,总归这份从容还是有点过了火。

要不然就是他有动作,但瞒着陆瞻。可陆瞻是他的亲儿子,是他的继承人,他瞒着作甚?

宋湘只觉得跟王妃这么一番接触下来,对晋王府已经完全不能以从前那般散漫的态度去看待了。

陆瞻坠马一事目前仍然有两个可能,一个就是他确实事出意外,但当晋王妃也有了怀疑的时候,那这可能性就很小了。

已经排除的秦王汉王和陆曜陆昀,都是最有可能办成这件事的,陆昀既然已被排除,那么陆曜的嫌疑就很大了。不然的话,还能有谁具备这些条件呢?陆瞻当时并未入朝,是不可能会有仇家故意针对他的。

说到这里,先前她竟忘了问陆瞻,晋王对此事态度如何?按理说王妃都在怀疑,不可能晋王不怀疑。

而就算晋王没顾上怀疑,王妃必然也该提醒他才是。那不管怎么说,晋王都应该把此事严查一番才是正理,可是自始自终,晋王似乎都没有太把这事放在心上?

“发什么愣呢?”郑容收拾完宋濂进来洗手,出声打断了她。

宋湘一肚子话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想到晋王妃在与她交谈时充满了对陆瞻的担心,没有理由她不会把这个告诉陆瞻的亲爹。

而晋王没有反应,那便要么是王妃压根没说,要么是说过了晋王没放在心上。可是不管哪种,晋王的表现都不像是个父亲该有的反应。

果然陆瞻说的没错,晋王有些奇怪。

仔细想想,前世的晋王的动作的确要出挑很多,至少若不是他,她和陆瞻是走不到赐婚那地步的。

但至今为止,陆瞻与自己往来这么久,他似乎都无动于衷,他是突然不记得与她父亲曾有交情了?

“还在愣呢?”

洗完手的郑容走回来又戳了她一下。

宋湘攥手道:“您说,这世上的父母亲,可有冲着自己亲生儿女下手的?”

说出这话来,她是不太有底气的。

晋王屡屡表现异常,再加上王妃那句从身边人查起,这便使她不自觉地也想到了晋王这个爹。

要说在陆瞻的马上做手脚,晋王是完全有条件的。首先他在宫中几乎出入自由,且乾清宫不少人都很卖他的面子,再加上他身为王府的一家之主,要想从陆瞻身边人处套到点消息可谓不用费什么力气,那么他遣人去暗算陆瞻没什么做不到的。

但他再怎么有条件,他也不能够这么做啊!

陆瞻可是他的亲儿子,他妨碍了他什么?怎么就到了要暗中冲自己儿子下手的地步呢?

“虎毒不食子,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舍得下手?又不是疯了!”

郑容也像看疯子似的目光看向宋湘,“你想想我,会突然之间想冲你们下手吗?”

宋湘的猜疑一下子就被击垮了。

她自是万万,也是绝对不会相信母亲会害她的。

同理,晋王又怎么会害陆瞻呢?他们宗室之中,对子嗣是犹为重视的。晋王得多想不开,得去害死自己的儿子?尤其这个儿子还是皇帝重视栽培过,他自己的王妃也视如亲生,倘若要杀他,当初又何必花那么多精力栽培他?

“别瞎想了。”郑容道,“不过要像濂哥儿这么着的,那我在被他气死之前先剐了他的皮也是有可能的!”

说完她掀帘出门。

宋湘目光追随着她直到出去,才收回目光。

……

一旦心里有了猜疑的种子,万事万物落在眼里都有了变化。

傍晚陆昀来寻陆瞻练武,陆瞻陪他走了几招,看到一副想提防他,却又还是要亲近他的陆昀,他蓦然也觉得没那么可憎起来。

倘若在马上做手脚的人是他的父亲,那么陆昀这个异母哥哥下巴豆粉陷害他,这种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苏慕把对替换掉的那批侍卫的审查结果拿回来后,他逐一看完,目光又黯了几分。

所查的十来个侍卫经过复查,还是没有与坠马一案相关的痕迹,这么一来,嫌疑岂非只指向一个人了么?

他手心又开始潮湿,窗外夜色深沉,像一块巨大的磐石压在他心头。

重华去了已有大半日,他知道不会有这么快传消息回来,但这半日的时间却变得无比漫长。

一阵风刮过窗楞,窗门拍打在窗台上,又弹开两下,案上琉璃展中的烛光也跳跃了起来。

四面空气也变得一片死寂,像极了前世杀手露面之前的山垭。

“你先出去。”

他忽而挥挥手。

等苏慕一走,他沉沉吸了口气进胸膛,站起来,走到后窗之下,然后翻窗越了出去。

第184章 父亲

时值月中,入夜的王府笼罩在一片月光之下,花木的影子落在地上十分清晰。

陆瞻遁着墙脚轻移,不多时就立在了承运殿侧墙下。

远处梆子声已经打过两更,承运殿这边却还亮着灯火,偌大殿堂内,晋王依旧衣冠齐整,负着手在殿中踱步。

幕僚庞昭与杜仲春立在帘下,手上还捧着几本卷册。四面烛光摇曳,如晋王的脚步一样停不下来。

“这么说,皇上是的确在打算立储的事了。”

声音响起的当口,晋王也终于停在帘栊下,缓慢的声音透过半个殿宇传过来。

“看模样是的。”留着长须的庞昭道,“昨日下晌,皇上已经着礼部拟旨,要宣汉王八月回京替俞妃贺寿了。此外也还过问了秦王,虽然没有明确传他回京,但却也说到了秦王马上功夫不错,前番那回秋狩所获甚多。

“在下以为,张如坤张大人的请奏,不但不是捋虎须,反而像是中了皇上下怀,说到皇上心坎里去了。或许,皇上确实是已经有了立储的心思。”

晋王在帘下回头:“可若皇上有此念头,他又为何非得等到秋狩?难道他是还要在围场逐鹿一番,凭我们兄弟各人本事定储位么?”

杜仲春凝眉:“皇上英武神勇,年轻时便以骁勇著称,看重皇子们的文治武功并不稀奇。

“只是如此一来,王爷这边便要吃些亏了。这些年王爷因为韬光养晦,并未曾精于习武,而将精力绝大部分放置于政务与修心养性之上,到时去了围场,恐怕还需好生筹谋一番才成。”

“此言差矣。”庞昭望着他,“王爷虽然疏于习武,但咱们世子却勤勉上进,绝不会输秦王汉王。皇上原本就器重世子,还曾亲自替世子选老师,有个出色的皇孙,对于争夺储位可是相当有力的。

“到时候王爷不能上阵,让世子代替上场也是十拿九稳!”

“但世子虽然勤勉聪慧,却从未上过围场,没有经验,又何来十拿九稳一说?再者,真有那么十拿九稳,皇上又怎会想到召秦王汉王入京呢?”

“杜兄莫非是对王爷没有信心?”

“当然不是,在下只是未雨绸缪。不愿事到临头而功亏一篑。”

杜仲春反驳了回去。

庞昭见晋王双眉紧拧,便也不再言语。

晋王道:“秦王汉王近况如何?”

杜仲春道:“秦王这边尚能知道些消息,譬如秦王妃又怀孕了,秦王隔三差五会在外搜罗新奇玩意儿取悦秦王妃,包括秦王的两个小郡主也时常在城中露面,据说长得很是可爱。

“汉王这边却不知为何,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打听不到,汉王府防卫越来越森严,除去汉王主动透露的消息,府内情况外间竟是无人得知。”

“是么。”晋王眉头又皱了皱。

庞昭道:“汉王年纪不过十九,不想心计却如此深沉。”

“倒也不见得是心计深沉。”杜仲春沉吟,“汉王离京不过两年,离京之前还是个成日与世子在一处玩耍取乐的少年,他不可能突然之间就变得深沉。

“如果是装的,那除非是从他出生起就开始装成这样。所以在下猜想,汉王应该是有目的地在提防着什么。”

烛光那头的晋王目光微闪,幽声道:“若是提防本王,可真是冤枉了。”

庞杜二人转脸过来:“俞家如今还未翻身,俞妃也降了妃位,汉王谨慎,倒也情有可原。”

晋王唇角微勾,坐下来,然后道:“多关注关注沈杨两家,沈家近来可不太平。”

二人称是,便在他挥手之下退了出去。

暗处墙头上的陆瞻看着大开的窗户里,优雅端茶的晋王,咽下的喉头仿佛裹着一团麻。

王府里防卫最森严的是府墙下,前院虽然也布满了不少侍卫,但承运殿因为连接着后院,侍卫反而少了——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晋王私养着有武士,为了方便进出,特地撤出了部分防卫,加上晋王本身不怎么习武,固而使得本来就身在王府中的他有可乘之机。

此刻看去,那道侧对着窗户的身影与他印象中的父亲别无二致,雍容华贵,永远都不急不徐,对待所有人都那么耐心谦和。

纵然心里藏着一万个疑问,这么看着,陆瞻也还是觉得他并不陌生。先前晋王与杜庞两人的对话看着就极为正常,只不过是东家与幕僚之间正常地商讨,或许,就算他的确豢养了武士,也不能证明他对自己的儿子就有谋害之心?

他抬头看着天空,月亮沉默地挂在天幕上。

他的父亲是王府的主人,他的肩膀上扛着合府这么多人的命运,而自己在他们眼里只不过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他凭何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自己呢?照前世的自己来看,便是告诉他,他也帮不上多少忙不是么?

陆瞻伸手抚着后颈,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他有什么理由要谋害自己。

他凝眉沉了口气,准备撑身下地。

刚起身,却忽又顿住,目光立时转正至殿门方向。

半昏月光下,一人又走向门口,门下顿一顿,就推门入了内。

王府里太监都着皂衣,此人明显一身袍服,绝对不是太监!不但不是太监,甚至他还能认出来,此人正是先前已与庞昭离去了的杜仲春。

陆瞻按下所有心思,迅速潜伏回原处。

“王爷。”杜仲春躬身回到了晋王面前。

支额养神的晋王睁开眼:“汉王的异常,是从何时开始?”

“应该是从出京之后就开始了。王爷,当初汉王之国,是俞妃主动向皇上提出来的,在下担心,汉王这边是不是早就有着什么筹谋,在下总觉得俞家这次栽在宋湘和世子手上,老实得有点过份。俞妃居然也没有任何动作,这次秋狩倘若秦王汉王真的回来,只怕会不太平,王爷还需早做筹谋才是。”

晋王把手放下来,默吟片刻,说道:“你提醒得很对。皇上这边是该留意起来了。”

第185章 为什么要遮掩?

说完他看向杜仲春:“还是你机敏些,庞先生就想不到这层。”

杜仲春连忙躬身:“王爷于在下有知遇之恩,自当竭力为王爷分忧!”

晋王展开扇子:“靖安王与钟家的婚事,我已与王妃商议过,眼下皇后祭日已过,可着手准备了。可巧南平侯近日在府,明日替我约一下他,我要在伴翠居请他吃茶。”

杜仲春道:“莫如再禀过王妃,请王妃出面把南平侯夫人邀上?”

晋王想了下,执扇站起来:“算了。这次与钟家的婚事是我与周侧妃先决定,而后再知会的王妃,她兴许心气未平,就不要劳动她了。等请媒之后,行三媒六聘之时,再去请王妃定夺不迟。”

杜仲春深揖首:“王爷待王妃一片深情重义,实为世人楷模。”

墙头上的陆瞻皱了下眉头。

下方晋王又道:“杜先生为少年恋人远走天涯,孤身至今,才叫钦佩。”

杜仲春黯然垂首:“在下愚驽,错信了人,岂敢与王爷王妃相比?”

晋王扬唇,默半刻,忽而缓声道:“倒也不必伤怀,毕竟谁又能保证自己绝不会犯先生同样的错呢?”

杜仲春怔忡抬头。

晋王垂首抿了口茶:“依你之见,世子究竟是否能为本王夺储增添优势?”

墙头上的陆瞻蓦然握紧了双拳。

杜仲春顿了下:“皇上对世子十分器重,上了年纪的人都不免隔代亲,加之世子近来行事又颇合皇上之意,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在下以为王爷当可放心。”

晋王放下扇子:“这当口,王府可不能出任何岔子。”

说完他看向杜仲春:“天晚了,先生也回房歇去吧。”

杜仲春揖首退下。

殿里再度恢复安静。

晋王在原处坐了会儿,太监进来了:“王爷该洗漱了。”

晋王却站了起来:“去栖梧宫。”

廊下灯笼引着他二人,一路出行前后院。

殿里守夜的太监进殿熄灯,随后关闭门窗撤出,很快,大殿内外一片安静。

陆瞻伏在墙头上,借着屋檐阴影,跃落下地。然后推开窗门,翻身进了内。

这是他第一次在晋王不在的时候进入此殿,从小到大,他在王妃的栖梧宫来来去去,熟悉得像是他自己的住处,承运殿他来得也不少,帘栊下的一架玉花架上,还有他七八岁时拿着剪刀在上面落下的刻纹。

那是选用整块和田玉石雕就的一只花架,晋王宝贝不已,看到被他弄损之后心疼了好久,却也未曾责怪他。

如今这花架还在原处摆着,陆瞻伸手抚了下它,但很快他就环顾起四处。

月光漫入大殿,他走到先前晋王坐过的锦榻前,拿起遗落在炕桌上的扇子。

扇子也是他所熟悉的折扇,请当代书画大家写的一首词。

他放回原处,伸手按了下炕桌上的贴片儿。桌下侧板处轻轻一响,弹出来个小抽屉。

这是小时候他在此玩耍时看到晋王曾开启过的机括,抽屉里放着两板斑指,半块龙涎香,余则便是几张空白的纸笺。

他逐一看过,放了回去。

再看看周围,他又走到最里间的床铺前,伸手探入枕下,依然毫无所获。

床前默凝一阵,他转向着栖梧宫方向站了一站,遁原路出去,而后回到了延昭宫。

出门前他搁在案上的茶已收走,看样子太监们已经进来过。

他进内把衣裳更了,才出来坐在榻上。

四面仍旧那么安静,像是他根本没有出去这么一遭。

先前晋王跟杜仲春谈到了争储之事,足见他私下还是很重视这件事情的,但他对张如坤请奏立储之事看上去无动于衷,他为何装成如此?是对外所有人都装,还是只装给他看?

殿里干净到没有落下任何不妥的物件,这说明他在这方面确实十分小心,而他在自己家里也这么小心,究竟又是为何?

难道这王府里还有他应该提防的人吗?

这些似是而非的疑点,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父亲那刻起,都变得清楚起来,是他疑神疑鬼,还是本身就说明了什么?

这一趟虽然还是没有拿到有力的证据证明他被自己的父亲下过手,但先前与杜仲春之间前后两席话,却还是证明了晋王暗里还是想争储的。

不是说他这么想有什么不对,而是既然他有这样的想法,为何却要在他这个继承人面前遮掩隐藏?

陆瞻心里的那团麻越发变大变乱了。

难道他做过什么被他这当爹的防备起来了吗?

即便是天家无情,可他也是当过父亲的人,换成他,是无论如何不会提防着澈儿他们的,哪怕他们犯了错,他也只会指出错误,然后严令改正,为什么会有遮掩和提防?

“这次与钟家的婚事我是先决定再知会的王妃,她兴许气未平……”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陆昀与钟家的婚事难道是他和周侧妃的决定,不是陆昀自己提出来的?

他们把王妃给撇到一边了?什么时候周氏又变得这么重要了,而晋王不是对王妃一往情深吗?

陆瞻坐不住,赤脚下了地。

脚下的清凉使他冷静了些许。但。余下的话又浮上了他的脑海:“……毕竟谁又能保证自己绝不会犯先生同样的错呢?”

府里这些食客的来历他只知道都是有来头有资的名士,却从来不知道独来独往的杜仲春原来还有一段情殇,但即便杜仲春有着这样一段过去,这又干妻妾和睦左右逢源的晋王何事?

他身为主家,何故跟个幕僚生地出此般感慨?

相对于行事处处滴水不漏的晋王来说,他这话便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了不是吗?

难道……他一直以来以为的父母双亲恩爱互敬,实际上还有别的古怪?

“吱呀。”

房门被推开,端着托盘的魏春进来,看到他赤脚立在殿中,愣了一下连忙走过来:“世子在房里?怎么不穿鞋?”

陆瞻敛色:“我不在房里在哪里?”

“小的先前进来,没见着世子,还以为您出去了。”魏春边说把端来的汤放在案上,“这是王妃吩咐膳房给世子熬的汤,小的特意赶在您歇息之前端来的,您先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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