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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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四两并出双指，朝着王一手手肘夹去。他这一夹有讲究，叫作指夹术，是老荣行的手法。
卢光耀的手法传承来自两个体系：一个是立子行的手法，擅长神出鬼没的变化；另一个是老荣行的手法，擅长藏、携、裹、带、窃、取。
在老荣行，指夹术算是最基础的了，但是也很吃功夫。普通的小绺儿学两三个月就可以做活儿了，当然也很容易被抓到——运气好的被送到老柴那边去，吃了官司，也脏了盘，在这个地方也就待不下去了；运气不好的说不定手指都会被人砸折了。而那些经年老荣使起这一手来，可就相当厉害了，一双巧手可夹万物。
这里面也有一个衡量的标准。现在的人们洗衣服都喜欢用肥皂，肥皂越用越小，最后只剩下硬币大小的薄薄一片，叫肥皂头。把一片肥皂头扔进一盆清水里，然后用两根手指夹出来，就是指夹术。肥皂头本来就又薄又小，形状也很圆润，遇水就变得更滑了，仅用两根手指夹出来可不容易。当然了，这只是入门。
真正的高手是在沸水中夹肥皂头而不伤手，水一开，肥皂头马上开始融化，水也会变浑，肥皂头的体积也会立刻缩小，所以一定要在水彻底变浑之前把肥皂头夹出来，而且速度要快，不然肯定会被烫伤。至于那些贼王，一般都是蒙眼捞，顶尖高手能连捞四五个。
指夹术讲究的就是快准狠。罗四两就是一个顶尖高手，他并指如刀直戳王一手肘部，犀利锋锐破空而来。
王一手也不是凡俗。王家的手法在练手门里面也是顶尖的，尤其是王一手把他父亲由简到繁的“怪手”再反推回来，实现了由繁到简的“一手”，手法有这般造诣和成就，也足够让他成为一代宗师了。
眼瞧着罗四两指夹而近，王一手在须臾之刻上抬手肘，回缩脖颈，如灵猴逃险，躲过了罗四两这迅疾一戳。罗四两一击落空，但去势未停，直接上戳。王一手却是直接肘部下压，企图用肘击挡开罗四两的一夹。一个是手肘，一个是两根手指，胜负显而易见。
罗四两的手法是很高超，可他练的是技术活儿，又不是硬气功，双指怎么可能比得过肘击？王一手此举也不是为了打伤罗四两，而是想逼罗四两收手。
可罗四两又怎会如他所愿？他稍稍改了前进方向，戳到了王一手腋下。他的手速比王一手更快，自然更具优势。
一戳之后，王一手吃痛后撤，肘击也收了回去。就在此时，罗四两双指从王一手的腋下出发，顺着他的手肘往外一捋，待到拿出来的时候，指尖赫然多了一枚胶皮球。
王一手藏于肘部的小球被罗四两取出来了。见此，王一手立刻色变，顾不上疼痛，赶紧扑过来抢夺。旁边的练手门高手也纷纷靠近，他们可不想让罗四两夺得此球。
站在看台上的张士清也神色沉重，罗四两的实力还是超过了他的估计，王一手根本拦不住他，也不知道他们练手门的高手一起出手能不能把球夺回来。
罗四两见众人来抢，浑然不惧，大声呼喝：“姓王的，你老子不是号称王怪手吗？我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作怪，什么叫真正的化简为繁。”说着，他后退两步，小球在手中上下抛动。
有一练手门高手闯来，伸手就抓。可罗四两速度比他快多了，还不等他的手伸过来，罗四两就抓住了小球，然后欺身上前，手握小球砸到了那人胸前。接着罗四两拿开手掌，手上已经空空无物。那人吃惊地在胸间摸索，急于找出小球。
“找什么呢？这儿呢!”罗四两大喝一声，左手在那人耳朵旁一摘，又把小球变出来了。那人脸色通红。
“再来。”罗四两抓着小球直接往那人脸上按去，那人躲闪不及，直接被按了个严严实实，一时间更是羞愧难当。
不等那人做出反应，罗四两立刻撤手，手上再度无物。然后，他伸手捏住那人嘴巴，从那人嘴中取出了小球，冷笑道：“你倒真会藏!”
“再来，再来，再来，在这儿，在这儿，在这儿。”罗四两毫不停歇，在那人身上连连变换。那人虽说也是高手，可根本防不住罗四两。
罗四两用的是月下传丹的技巧。月下传丹人人会变，却在罗四两手上变出了新花样。见情况不妙，练手门快速赶来支援。罗四两大笑两声，闯进人群之中。那枚小球在他身上若隐若现，忽进忽出，他本人更是在人群中左突右支，小球在其他人身上变换连连，一时间漫天手影。
尽管对方人多势众，可他们完全不是罗四两的对手，被罗四两像戏弄小孩子一般戏耍。全场震惊，陷入了凝滞般的沉默。大家都知道这个蒙面小子厉害得很，但谁也没想到他居然这般厉害。
罗四两畅快至极，心中压抑许久的负面情绪也在这一刻全都迸发出来了，猩红着眼睛盯着王一手，几乎是丧失了理智，吼道：“许你欺辱快手卢，就不许快手卢欺你吗？哪有这般不讲道理？我师父曾经欺辱过你父亲，今日我就让你尝尝你老子当年的感受。”
“要坏了。”连高管夫都忍不住惊呼一声，神色凝重无比。
陶连环亦是眸子瞪大，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魔术界那边，赵严军神色严峻，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可起身都一半了，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在兜里抓了一下，眸子微微颤动。
其他人也神色各异，有震惊，有畏惧，有紧张，有惶恐。
现在的罗四两跟几十年前的卢光耀太像了，虽然在场这些人没有亲历过当年的大战，但是他们都听说过。虽然听到跟见到是两回事，但现在他们见到罗四两这般模样，几乎一瞬间就能确定，数十年前的卢光耀就是如此。正因为知道这一点，他们才会如此惊惧。
当年的彩门斗艺上，卢光耀赢了全行的人，却把斗艺场上各门各派的高手扒光了羞辱，把彩门得罪了个干干净净。所以，本来可以一举恢复家族荣光的卢光耀，反而将快手卢推到了整个行业的对立面。
现在的罗四两也是如此，他的理智已经被负面情绪淹没了，还扬言要让王一手尝尝他老子当年的待遇，他难道真的想像卢光耀一样变成全行公敌吗？这样不仅快手卢再也无法翻身，就连戏法罗的名誉都会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可这一切的理智计较，对于此刻已经疯魔的罗四两来说没有半点意义。现在的他只想狠狠羞辱眼前这个家伙，以发泄他胸中的暴虐。
罗四两抓着小球，朝着王一手扑去，喝道：“你不是想要小球吗？来，我给你。”说罢，抓着小球就朝王一手胸前扔去。
王一手想抓，可小球速度太快了，他根本抓不住。他想躲，可他的反应速度也远远比不上小球的运行速度，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枚小球砸在了自己的胸上。
“好快。”刘明沉声呼了一句。
小球撞击之后，马上反弹出来。王一手顾不得疼痛，伸手就抓!
罗四两比他更快，一个跨步上前，双指一夹，立刻带走了小球。他躲过了王一手的抢夺，直接绕到了王一手背面，再度掷球，砸在了王一手的背部。小球弹回，他再次抓住，如此反复之下，小球在以各种姿势各种方位投掷而出，不停砸在王一手身上。
王一手原本以为凭自己的手法，至少能跟眼前的蒙面小子抗衡一下，毕竟他也称得上是一代宗师。可真正面对面了，他却发现对方就像是一座高山，而他只是一只蜗牛，根本不可能翻越。这一刻，王一手突然明白了他父亲临死前的选择了。他父亲不让他们报仇，也不要他们去找回场子，不是他父亲没了胆子，而是他父亲知道快手卢的恐怖，知道他们这些后辈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就算去了，也是自取其辱。他自己已经屈辱一辈子了，真的不忍心自己的后人也承受这样的凌辱。
可惜，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小球砸在身上很疼。幸好胶皮球比较软，如果是先前的玻璃球，王一手估计现在都没法站在这里了。
罗四两完全是压着他打。江湖斗艺，最忌伤人。罗四两用的是小球，可以说还是在斗艺，所以其实打了个擦边球。江湖斗艺本来就不会那么温和。王一手胆寒了，他浑身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眼前这人的可怕和对方的不留情面。
王一手已经心生退意，可罗四两根本不给他退去的机会。
这次，罗四两没有再投掷小球了，而是抓着小球贴到王一手身边，手抓球按在了他身上，再抬手，手中无物。罗四两冷笑两声：“好哇，居然把我的小球变走了，果然厉害，让我看看你把它变哪儿了？该不会藏在衣服里面吧？”话音未落，罗四两猛推王一手，然后右手一扬。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王一手外套已然不见。
王一手大惊失色。高管夫、陶连环等人也死死地盯着罗四两，目光凝重而沉痛。赵严军也面色铁青，紧紧抓着自己的裤兜。
“没有。”罗四两抖落衣服，再度向前。
王一手想躲，可他已然没有了斗志，怎么可能躲得过罗四两的快手？所以他刚一转身，贴身穿着的背心就被罗四两变走了。
王一手心中产生了无限的惶恐，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要一个男人脱掉上衣，很简单，天气炎热就好了；让一个男人脱了裤子，也很简单，给他一个美女就行了；可要让一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下脱裤子，那可太难了。这种耻辱是终生难忘，也是绝不可消除的。卢光耀曾经就将这份耻辱赋予数十人，而今日，罗四两则要将这份耻辱赋予王一手。
“不，不……”王一手惊慌起来，赶紧朝旁人呼救。
“不好。”张士清陡然色变，猛地站起。
“糟了。”高管夫站起身来，欲上台阻止。
可哪里来得及？罗四两浑然不管边上的人，只是眼神冰冷地伸出右手，朝王一手探去。
就在此时，赵严军突然站起，大吼了一句：“你是人，不是野兽，你要控制你自己!”
就是这样一句寻常的话语，却让陷入疯狂的罗四两瞬间冷静下来，伸向王一手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罗四两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幅画面：当年他被毒蛇标挟持后刺瞎了对方的双眼，因为超忆症的原因，始终无法忘却恐惧，吓得浑身发抖。正是在那时，卢光耀抓着他的肩膀喊了这样一句话，他才渐渐冷静下来。自那之后，他才开始跟着卢光耀学习戏法。
那日，卢光耀用了这样一句话，让陷入恐惧的罗四两脱离泥沼。
今日，赵严军用了同样一句话，让陷入疯魔的罗四两恢复理智。
罗四两怔怔站在原地，双目失神。
全场鸦雀无声，陷入了诡异的静谧。所有人看向罗四两的目光中都带上了一丝恐惧。江湖斗艺，不怕实力强的，只怕不守规矩的。
王一手惊恐地看着罗四两。这一刻，他体会到了父亲当年的恐惧，也明白了什么叫绝望和无能为力。见这个魔王停了手，王一手想逃，可他浑身无力，根本无力挣扎。还是练手门一人试探性地靠过去两步，见罗四两的确像是丢了魂，才偷偷把王一手拽走。
罗四两失魂落魄，围着他的那群人却没有一个敢上前。一时间，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真空地带。
许久之后，一声悠悠叹息响起，罗四两眼中满是悲凉，一滴清冷的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滑落。他直起身子，痛苦地合上了眸子。
看到罗四两这样的眼神，于小婷和何青怡两人心中齐齐一痛，突然有些心疼面前这个男人了。
见到此景，赵严军也大松了一口气。
“唉……”又是一声叹息，罗四两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双眸依然通红，里面藏的疯狂还在蠢蠢欲动，只是被理智勉强压住了而已。
罗四两稍稍皱眉，缓缓朝面前一人走去，伸出手：“拿来。”
那人脸上顿时一红，尴尬地看了看四周。旁边的人也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片刻后，那人咬着牙，把小球掏出来放在了罗四两手上。
罗四两把手握好，再摊开，手上出现了三枚小球。三分钟内抢到三枚小球，任务完成了，罗四两扭头看向台上的张士清。
张士清脸色急剧变幻了几下，最终沉着脸道：“好，你赢了。”
罗四两扭头，盯着场上众人，粗声粗气道：“愿赌服输，诸位与快手卢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不得再算旧怨。可好？”
谁敢说不好啊？众人沉默之后，稀稀落落地开始点头。
罗四两接着道：“至于单义堂之事，我会向你们证明他们不是汉奸，到那时，你们再来给单义堂道歉。”众人皆不语。罗四两也没指望他们答复，微微抬着头，道：“还有谁不服的，尽管上来。”
全场无人应答。这一次，罗四两真正做到了一人压一行。
“呵……”罗四两轻笑一声，看向了赵严军，却见赵严军也眯着眼睛看向自己。
斗艺结束了。戏法界和魔术界都是气势汹汹而来，灰溜溜而走。
所有人离开之后，只剩罗四两和赵严军留在最后。
“你不觉得你很卑鄙吗？”在罗四两将要出门的时候，赵严军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罗四两的气息非常不稳，他在努力压制自己的负面情绪，可攒了十几年的负面情绪实在太厉害了，他根本压制不住。一面是佛，一面是魔，或许下一刻他就会变成一个失去理智的魔头。
“要你管？”罗四两头都没回，语气也相当不客气。
赵严军道：“我决不允许你挑拨戏法界和魔术界的关系，更不允许你毁了中国魔坛。”
罗四两冷笑：“就凭你？本来我还想给你留几分颜面，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你以为你能赢我？你以为你赢了我，我就挑拨不了他们了？嫌隙是你们造成的，不是我。而且，你也赢不了我。等你输得颜面无存的时候，你再看看魔术界会不会疯狂。我告诉你，你不是在救他们，而是在帮我。”说罢之后，直接出门。
赵严军用深沉的眼神看着他的背影，良久，叹息一声，独自离去。
罗四两出门之后，裹上了一件带帽子的厚大衣，快步行走，如同一头发怒的公牛一般横冲直撞，一连撞倒了好几个人。
有脾气不好的张嘴就骂：“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啊？”罗四两停下来用猩红的双眸看过去，那人满腔的脾气顿时噎了回去，退到一边，把路让了出来。罗四两不理那人，继续往前冲撞而去。那人看着罗四两的背影，一阵后怕，摸出根烟来，点了几次都没点着。
罗四两一路冲撞，来到了一个小旅馆，闯了进去，粗声低吼道：“给我开间房，快，要有浴缸的。”
前台服务员也被罗四两这模样吓到了，赶紧给他开了房、拿了钥匙。罗四两接过钥匙，又一路闯上了楼，打开房门，拧开水龙头。已经是中秋冷天，罗四两却灌了一浴缸的冷水，把自己整个人埋了进去，连头也完全浸到冷水中。
冰冷刺骨的寒水不断刺激着罗四两的肌肤，寒气从他的毛孔往身体里钻，平息着他已经沸腾起来的血液。寒气也在往他的脑袋里钻，平息他那疯狂的思维。
罗四两紧闭双眼，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倒在了冷水中。他的脑海里回放着十几年来的负面记忆，大脑几乎要炸裂开来。他的心也被这负面情绪一波波侵袭着，几乎让他整个心都碎裂开来。
“哐!”罗四两一拳锤在浴缸上，冷水轰然晃动，流了一地。“啊——”罗四两仰天狂吼，状若疯狂。
与此同时，京西的赵家宅院也一片混乱。
“您疯了吧，是不是我怎么说您都不听了？您就算不为您的身体考虑，也要为我们这些小辈考虑吧？您这么做，让我们怎么办？”
“砰!”大门轰然打开，冲出来一个气呼呼的人。
莫一鸣刚到赵家，就见到了这样一幕，当时就是一愣，对冲出来的那人问道：“哎，嘉林，怎么……”话没问完，那人就怒气冲冲从莫一鸣身边而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莫一鸣纳闷不已，刚出来的那人叫赵嘉林，是赵严军的亲儿子。
怎么回事？怎么发这么大的火？莫一鸣带着疑惑敲门。门虚掩着，他敲了半天也没人应，只能自己推门进去。
客厅没开灯，光线很暗，只有窗户的薄纱窗帘透出朦胧的光。客厅中间的阴暗处瘫坐着一个人。莫一鸣使劲看了一眼，才发现是赵严军，大吃一惊，赶紧上前蹲下询问：“怎么了？赵老，这是怎么了？”
赵严军垂头不答，只是喘着粗气。
莫一鸣扶着赵严军的肩膀，试图扶他起来，却发现赵严军浑身瘫软，根本用不上力气。莫一鸣心中更是吃惊，明明前几天赵老的身体还是很健硕的，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他紧张地问道：“赵老，您是不是病了？我送您去医院吧。”
赵严军缓缓抬起头，脸上全是汗水，身上也被汗水浸湿了，嘴唇发白，眼睛却闪着异常兴奋的光芒。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勉力道：“没事，我很好，呵呵……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我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莫一鸣心中猛地一沉。
第三章 对战赵严军
艺人无畏
数日之后，罗四两和赵严军的斗艺开始了，依旧在湖天会馆二楼。
赵严军是魔术界的泰山北斗，退休也好几年了，现在突然出山为魔术界而战，本来是一个劲爆的消息，可这个消息被捂得死死的，外界的人都不知道。所以，今日来的观众还是上次那群人。
罗四两环顾一周，发现没有一张生面孔，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今日罗四两仍旧是戴着帽子、红巾蒙面，跟上次的打扮没有半点分别。这次他来得早，站在二楼窗户边上候着，也不说话。上来的人都有些畏惧地看了看他，也不敢打招呼，纷纷从他身边绕过。
高管夫、陶连环、苗毅军和武清一行人也来了，他们看了看罗四两的背影，没有上前说话。戏法界上次跟罗四两大战一场的那些人都没来，只有练手门当代门主张士清来了。魔术界的郑有谦、范伟正、徐彬等人也来了，他们是罗四两的手下败将，但此时也顾不得羞，还是过来给赵严军助威了。
幸好今天这场斗艺的消息没有传出去，不然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小小的湖天会馆怕是要被人掀翻。
除了社长莫鼎丰之外，京大魔术社的众人也来了，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于小婷经过罗四两身旁时，眼神有些复杂。何青怡也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红巾蒙面的罗四两，兴致盎然。
斗艺的时间还是在晚上，依旧是包下了湖天会馆一整层楼，老板蹲在墙角骂街。一直到外面华灯初上，街道路边的路灯都亮了起来，赵严军才姗姗来迟。
会馆之内，灯光幽暗，木质楼梯的拐角处传来两种脚步声，一种沉重有力，一种蹒跚挪移。二楼很安静，因为有罗四两这个魔神在，谁都不敢说话，所以此刻两道脚步声不断回荡在这不大的二楼空间内，让人听了心中一凛。
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楼梯口。两道身影缓缓上来,在楼梯的灯光照射下被拉得很长。魔术界众人全都起身迎接。戏法界也有不少人站了起来，可又觉得有些不妥，一时间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罗四两也转身，看着楼梯口。
楼梯两人，终于上来。众人一看，却是齐齐大吃一惊。
因为今日前来参战的赵严军，竟然是被莫一鸣搀扶上来的。因为搀扶着人，莫一鸣脚步变得沉重；赵严军的脚步却是虚浮得厉害，脸上也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色。
哗然声骤起，众人面面相觑，纷纷错愕道：“赵老这是怎么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他都这样了，还怎么比试啊？”
高管夫的眼神有些凝重，紧紧盯着赵严军那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沉声道：“好像有些不对。”陶连环也沉重地点了点头。
练手门张士清皱着眉头，右手暗暗抓紧。
窗边的罗四两，看了看脚步蹒跚的赵严军，又看了看搀扶着他的神色凝重的莫一鸣，眼神冰冷，没什么感情。
两人缓缓走到场子中间。赵严军微微垂着头，谁也没看。
“拿把椅子来。”莫一鸣对着魔术界众人说道。马上有人拿着一把椅子跑过来，小心翼翼地交给莫一鸣，还忧心不已地看了赵严军一眼。
莫一鸣把椅子放好，搀着赵严军过去。他没有让赵严军坐在椅子上，而是把赵严军搀到了椅子后面，让赵严军两手放在椅背之上，撑着椅背站立。等把赵严军安顿好了，莫一鸣才深深地看了罗四两一眼，转身回到看台上。
场上就剩罗四两和赵严军两人。罗四两靠窗站立，目视全场。赵严军站在场中央，手扶椅背，深垂其首，呼吸粗重，如破风箱鼓荡轰鸣。
见到此景，众人心中更是沉重。
见到赵严军这般迟暮模样，有些人竟嘤嘤啜泣起来。当年堪称魔术界领军人物的赵严军，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了。就是这样，他还要为整个魔术界出头，要为魔术界尽最后一份力。
魔术界悲戚一片，戏法界众人也是心中发酸，有说不出的滋味。
罗四两和赵严军就这样对峙着，屋内落针可闻。赵严军如破风箱般粗重的呼吸声在屋内回响着，让人越听，心中越是发慌。
就这样过了一刻钟，现场众人都心中发慌的时候，扶着椅子的赵严军才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的脖子仿佛很僵硬，每一次上抬都会有不自然的感觉。
直到赵严军缓慢且艰难地把脖颈抬起来，众人这才彻底看清楚他的面貌，只见他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色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惨白之色，还有满脸的冷汗涔涔。他浑身微微颤着，脚下仍然虚浮无力，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仿佛燃着火。
“呵……呵……呵……”赵严军盯着罗四两，喉头发出如两个破铁片摩擦一般的嘶哑声音。他笑着，刺耳的笑声挤进别人耳朵，让人听了打从心底觉得不自在。
“为今日，我……准备很久了……”赵严军对罗四两如是说道。他的声音明明已经嘶哑得不行，可谁都能感觉到他话中的疯狂之意。
罗四两心中也沉了沉，眼睛眯了起来，露出慎重之意。
赵严军盯着罗四两，用嘶哑中带着疯狂的声音继续道：“今日，不为分个高下，我只想告诉你什么才是艺人，什么才是责任。”
听到责任两个字，罗四两的目光陡然锐利了一下。
赵严军说：“来吧，我若赢了，也不要你多做什么事情，只需你说一声抱歉即可。”
罗四两不为所动，反问道：“若是你输了呢？”
还不等赵严军回答，两旁之人皆群情激愤。
“无耻小人，赵老都这样了，你还要乘人之危吗？”
“赵老毕竟是前辈，你真要这样欺辱他吗？”
不仅是魔术界那边，就连戏法界众人都觉得于心不忍。
赵严军抬了抬手，抓着椅子扶手，说：“既然是斗艺，总有个输赢比较，赢了有说法，输了自然也有计较。你说吧，我输了当如何？”
罗四两冷眼瞅他，说：“你若输了，以后不许再插手两个行当之间的任何事情。”
“好。”赵严军答应下来。
罗四两看着他，问道：“你都这样了，还怎么比？”
“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赵严军喉头发出低吼，死死盯着罗四两，两只手慢慢松开椅背。他的双脚微微发颤，整个人也有些摇摇欲坠，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仅仅只是站稳身子，赵严军仿佛就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他喘着粗气，头上滴着豆大的汗水，眼中闪耀的却是不甘的光芒。
众人都不忍观看。
赵严军把气息稍稍喘匀，双手用力握拳，脖颈上的青筋渐渐浮现出来，一张脸越来越红，红得甚至能滴出血来。片刻之后，他的呼吸虽然还是很粗重，却沉稳了许多，有一种磅礴的感觉。
不到两分钟时间，赵严军竟然直起了身子，如钢枪一样笔直。他盯着罗四两的眼睛，满脸挂着汗珠，眼睛燃着熊熊战意。他伸出手擦了一把满脸的汗水，肩膀耸动一圈，发出噼噼啪啪一阵脆响。
全场顿时一惊，就连罗四两的眸子都陡然一凝。
赵严军并未停歇。他扭动腰身，晃动臂膀，扭动胯部，活动着浑身的关节。现场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关节响声，仿佛一具尘封已久、锈迹斑斑的机器再度运行了起来，虽久未驱动，但威力仍在。
一阵关节响声过去，赵严军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双目射出两道神光，如同一尊魔神一样站立当场。他端详着自己的双手，如破铁片的声音也缓和了下来：“这些年来，很多人都疑惑我为什么在鼎盛时候退出了魔术界。其实不是我实力不行了，而是我不能再变魔术了。”
“但是，”赵严军看着罗四两的眸子，“我……一直在巅峰……”
众人纷纷骇然。罗四两也顿感压力，如临大敌。
赵严军晃了晃自己的脖子，对着罗四两说道：“来吧，快手卢。”数息之间，他已经恢复到了巅峰。
巅峰时期的赵严军究竟有多强，或许很难给出一个准确的判断，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很强。立子行属于半文半武的行当，经常有国内国外的交流演出，赵严军也经历了无数，从来没有输过。他是魔术界的泰山北斗，这份荣誉不仅是因为他的人品，更是因为他的实力。
看台上的苗毅军吃惊道：“这……他，他这是？”
高管夫神色凝重：“用药了。”
苗毅军难以置信道：“可……可什么样的药能让他变成这样啊？”
高管夫缓缓摇头，说道：“这种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产生效果的，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应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服用和训练才能完成。”
“很长？那是多长？”
高管夫有些不确定：“可能……至少要一个月吧。”
苗毅军惊道：“一个月？怎么可能？他们上次约战到现在才过了十天啊!”
高管夫也有些疑惑：“可能跟我了解的有些出入吧，我对这个也了解不多。”
苗毅军缓缓点头，又问：“那赵老这次之后……”
高管夫微微摇头。见状，苗毅军神色也黯然了不少。
在场所有人中，莫一鸣是最感慨的，因为他是最清楚赵严军身体状态的人。
体育比赛中，有些运动员为了激发身体潜力，会违规服用兴奋剂一类的药物。这种行为一直为人不齿，一经发现也会严厉惩处，但类似的药物其实很多。赵严军用的药也跟这个类似，其作用是激发身体剩余的潜能。只是他年纪大了，身体机能下降，反应速度也更差，所以需要更长时间服药和适应。当然了，这种药对身体的损伤也很大。
赵严军身体状态虽然不在巅峰了，魔术表演水平却不比一般的魔术师差。即便是跟顶尖的魔术演员对战，他凭借老到的经验，也能过上几手，甚至不落下风。但是，为了迎战罗四两，赵严军却强行压榨自身的潜力。此战过后，他恐怕再也不能表演魔术了，甚至连培养新演员的教学工作都很难参与了。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不算什么；对于一个垂垂老矣的魔术艺人来说，也不算什么；可是对于把魔术爱到了骨子里面，为了魔术事业甘愿奋斗一生的赵严军来说，这种打击之大，可想而知。正因如此，在场所有人心中都酸楚得厉害，好多人都眼中含泪。
“来吧，”赵严军在怀中掏出一枚胶皮球，摊开手掌，平举手臂，看着罗四两说道，“一分钟，抢彩定胜负。”
罗四两眉头紧皱，久久未动。
“来吧，别让我看不起你。”
在赵严军的再次催促下，罗四两眸中的猩红之色又浮现了出来。
赵严军大声道：“愣着干什么？你一个小伙子难道还怕我一个老头子不成？要是不敢过来，认输便是。”
“是你自找的。”罗四两咬牙道。他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怒吼一声，一个跨步冲向赵严军。
赵严军神色不变，身形也没有动弹半分，就连平举着的手都没有晃动半点，整个人仿佛变成了雕塑。
罗四两右手并出双指，用指夹术对付赵严军。
看台上的张士清神色微微一变。上次王一手就输在了这个蒙面小子的指夹术上，这套指夹术确实太厉害了。全场众人的心也都悬了起来，为赵严军提着一口气。
两人离得很近，罗四两瞬息之间就到了赵严军身旁，一双快手直夹赵严军手上小球。赵严军却好似被固定住了一般，哪怕罗四两已经逼近，也不见他动上分毫。
一直到罗四两的双指逼近，赵严军才突然动了起来。他的动作也不复杂，只是原本摊开的手抓住球，翻了个面，手心朝下。这根本拦不住罗四两。罗四两稍稍改变移动轨迹，双指直接捅向了赵严军掌心。
全场众人心中一沉。
赵严军却盯着罗四两，露出了微微笑意。他右手快速松开，手掌早就空无一物了，尔后手掌上扬，从罗四两手背迅速捋到他的手臂。
一息时间，罗四两指夹术第一次失利。
两败俱伤
魔术和戏法人人会变，看的只是水平高低罢了。而高手和低手的区别就在于，高手动作简练，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普通演员则不断交代，动作连连。
动作越多，能做鬼的空间也越大。刚刚赵严军仅仅一翻手就把小球变没了，这份能力着实不俗。更关键的是，他是在罗四两眼皮子底下把小球变走的，还躲过了罗四两的一记指夹术。
罗四两心中也很惊讶。根据师父卢光耀对戏法水平的划分，自己已是在大成的境界，甚至逼近完美了。赵严军在这把年纪居然还能躲过自己的指夹术，恐怕巅峰时期的他，手法也摸到了完美的边缘。
场上，赵严军的右手顺着罗四两的手臂往上捋，到了肩部才轻轻一拍，手上顿时多了一枚小球。
“在这儿呢。”赵严军喝了一声。
“球弹幻术？球弹幻术还能这么玩？”魔术界众人纷纷惊讶不已。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能把小球玩到这个地步的，国内魔术界非常罕见。更关键的是，赵严军面对这个可怕的蒙面小子，居然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占了上风，大大振奋了整个魔术界的士气。
罗四两往前跨步，肩膀塞到了赵严军的腋下，卡住了他的手臂回缩之路。尔后，罗四两左手并出双指，如挠痒痒般从脑后伸了过去，目标直指赵严军手臂。
“苏秦背剑？”于小婷吃了一惊。这是他们津门于家的看家本事，什么时候被这个小子学会的？
赵严军眸子也陡然一凝，松散的虎眉剧烈颤抖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绝对拦不住罗四两这一记苏秦背剑，于是手臂上扬，直接把小球往高空抛去。小球离身，赵严军也赶紧撤了身子，脱离了罗四两的卡制，连退数步，伸手抓住了即将落下的小球，手上再度一晃，小球不见。
接连几次失手，让罗四两的情绪越发不稳，眼中血丝越来越多，几乎已经充斥了整个眼球。
赵严军喝骂道：“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跟野兽何异？你早该赢我的，只是你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如何控制你的肉体？”
“你别逼我……”罗四两大声怒吼，状若疯狂。
赵严军呵呵一笑，嘲讽道：“逼你又如何？你现在这样子哪里还有人样？你是在给你师父长脸吗？狗屁，你这是丢尽了快手卢的脸面。”
“是你逼我的……”罗四两喉头发出低吼，浑身肌肉都颤抖了起来，竟似筛糠。片刻后，他骤然一停，浑身肌肉突然松弛。与此同时，他抬起双眸，盯死了赵严军。
“不好，他的负面情绪彻底爆发了。”高管夫大惊失色。
“来!”赵严军狂吼一声，浑然不惧。
“嗷——”罗四两不似人地大吼一声，跟发了疯的野兽一样朝着赵严军冲过去，手上一扬，顿时多了一块方巾。
赵严军如临大敌，连连跺了好几次脚，把自己全身的精气神都调动到了巅峰。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戏法界的传奇手法。阴阳三转手，二尺以内，三转之下，可取任何一物。而且，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巅峰，只是药物逼迫下的假状态。若是罗四两正常发挥，他早就落败了，只是现在，那恐怖的负面情绪已经深深影响了罗四两的状态，实力也大打折扣。
围观众人纷纷胆寒。
大敌当前，赵严军没有藏小球，反而把小球变出来，放在了右手掌心。他知道，面对阴阳三转手的时候，任何藏匿都是无效的，最好的方式就是正面应对。
罗四两冲到赵严军身边，一抖手中方巾，布浪翻滚，直接盖住赵严军的右手。赵严军也没有躲闪，任凭方巾盖住右手。
罗四两状若疯狂，握拳往下砸，大声狂吼：“球来!”
赵严军神色不变，两只手都紧握成拳，大喝：“小球飞渡。”被盖住的只有拿着球的右手，左手是暴露在外面的。众人只见他双手微微晃了一下，接着，握拳的左手打开，原本在右手的小球变到了左手之上。
此时，罗四两的拳头也落了下来，砸在赵严军空空如也的右掌上。
拳拳到肉。赵严军顿时感觉右手臂全部发麻了，心中也甚是惊讶。此时的罗四两真是一头疯狂的野兽。斗艺不可伤人，这是江湖规矩，他却完全不管不顾，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罗四两一转之下，不能功成，大吼一声：“再来，球来!”如疯如魔，又是一拳砸向赵严军空空如也的右手。赵严军脸色骤变，不敢再接，赶忙收起了手上小球。拳头砸下，赵严军躲了开来。
阴阳三转手，第二击再度落空。
全场人都看得紧张无比。阴阳三转手，三转之下，能窃万物，从未失手。现在已经两击落空了，难道今日这个神话要被打破？
两击落空，让本就疯狂的罗四两变得更加狂躁。他抓住盖着赵严军右手的方巾一角，伸手一转，方巾在赵严军的面前凌空旋转起来。罗四两并出两指，戳向方巾，嘴里气势如虹大喝道：“球来!”一夹一转，两指戳到了赵严军胸脯之上。
剧痛传来，赵严军脸色一白，眼前直冒金星。但更让他焦急的是，他身上的小球不见了。
罗四两摊开了自己的手，右手上赫然躺着一枚胶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