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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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窗外成片成片的石榴树,低低叹了一口气,“榴子、留子,你做甚让我吃了两年有余的避子药,却又让我生下宵儿?而你又可曾知晓那些药有可能让我今生都无法生育?”

“知晓。”他沉声开口,口气绝决,“便是你我二人因此终生无后,亦不能让你以性命为博!皇帝早疑心于我,若你有孕,母子必遭毒手。我绝不能让你因此涉险。”

他稍一转头,耳廓后的一颗淡得几乎氤氲不可见的痣赫然正对我的眼角,“宋席远登门求亲并非经我授意,我若授意他娶你,又如何会连夜借故寻衅将他拘至衙门问话,之后又派人烧了宋家天一阁后仓?只恨他竟提前上门迎你,展越拘他之时已是礼成…”

“或许你质疑我当初娶你是为了拉拢沈家…我如今不能再欺瞒于你,不错,最初,我是为了逐步收拢沈家势力而上门提亲…但是,当我接到那荒天下之大谬拆散你我夫妻二人的圣旨时,无异于晴天惊雷,自己亦不知是为了失势于沈家,还是因为你之后见着我那句客气而疏远的‘小娘舅’而如鲠在喉。”

“我自问素来冷静自持,然而,那日沈家夜宴,见你醉了酒,一时胸臆之间满是思念…是我,避开众人将你抱入帐中…

“十数日后端午,汶水河畔,看见你为宋席远所救,被他抱在怀中时,我竟是想都不曾多想,众目睽睽之下便上前将你夺了回来,那时,我才清晰地知晓,这样的感受原来就是嫉妒…之后听闻宋席远上沈家提亲,而你父亲竟当堂应允,于我不啻于当胸重击,只要一想到另一个男人将要如我曾经一般拥你入怀,便觉五内俱焚,锥心疾首。

“在扬州地界,宋席远之所以敢大张旗鼓将你娶入门而丝毫不忌惮于我,正是自恃皇家对其财势的依仗。”他停了停,下颌一紧,似隐忍非常,“你入宋家两月余,我夜夜辗转不得安枕,恨不得持剑闯入宋家将你劫出。然而,逞一时之勇容易,往后却如何?我不得不强自按捺,从长计策。

“常日里给宋家人诊脉开补药的大夫乃是我安插之人,早在你入宋门未满两月给你开日常补药时,便已诊出你有孕在身,只是隐而不报,先告知于我,我一听闻你有孕的大概时日,便知晓定是你我二人血脉,虽我之前两年一直让你吃避子药,但是一听到你有了我的血脉,除却充溢满心的意外狂喜,再无他念,唯盼孩子呱呱坠地母子皆平安。”

“只是同时亦隐忧渐生,唯恐你为皇家或宋家所迫害。如若大夫说出实情即你有孕三月,虽可迷惑皇帝之眼,以为既非我亦非宋席远之子,保住腹中胎儿及你性命,但你名节却会受辱,且恐宋家人对你不利。”

“我遂心生一计,让那大夫称你有孕四月,则世人皆知为我之子,宋家定不敢伤你,却也不能容你,你便可名正言顺回归裴家,为防皇帝对你母子不利,届时我再寻个有孕的替身置于家中,将你藏匿于安全隐蔽之处待产便可。

“未料,宋席远亦收买大夫直称你有孕两月,之后竟引来了宫中御医,更未料那御医竟直言你有孕三月,根本并未给宋家撑腰,足见皇家虽依仗宋席远,却绝不放心坐视宋沈两家安稳联姻做大,正欲借此机会拆散两家,扼杀宋家势力。

“宋席远至此方才看透皇帝只为利用宋家却从根本上防备宋家且过河拆桥的险恶居心。我二人亦是自你自写休书回归沈家之后方才结盟联手。”

我手上不自觉动了动,他却似知我所思所想一般,接道:“我与宋席远并非同父异母兄弟,毫无血脉牵连。那日中秋夜之所以与你如此说,乃是我察觉墙外有异动,兼之彼时我获悉余孽平王曾屡次遣人欲拉拢宋席远,故而猜那墙外定是平王保皇余孽,故意说与他们听,意图混淆其人,放弃拉拢之举。孰料,之后,…”

他抱紧我,似噩梦重现眼前一般微微发颤,不能自已,声音沙哑连声只唤我的名字。

我默默听完他的叙述,任由他抱着慢慢回复平静,方才鼓起勇气轻声开口,“你说的那些太复杂了,我不懂。我只问你一句,‘或抄或诛’可是出自你之口?”

他猛然一滞。

我伸手拂过他额前垂落的几丝软发,“衍祯,告诉我实话。你今日说什么我皆信,只是“不要再骗我了。”

我垂下头,看见喉结在他修长的颈部轻轻上下滑动了一下,良久之后,听得他涩然开口:“是,是我说的。”

心中一下凉到了最底…

“那允诺兵变事成后将沈家铺面分号一百六十一处,并掌河运十八条线贩丝绸至六省之权给宋席远,亦是你?”

“…是。”

“你拖至与秦小姐拜堂当晚方才当堂拒婚,为的可是博取沈家信赖,并让皇家放松警惕?”

“…是,却也不是。”

“你之所以选财势不如沈家的宋家结盟,便是因为宋家本是皇党内僚,可与你作内应,如此功用是十个沈家也抵不上的,是吗?”

“…是。”

“所以,沈家一开始便是你们结盟的利益交换先决?”

“最初是,可是后来并非如此,一切皆变了…”

“是我,从中打散了你的全盘布局?”我笑了笑,安静地自问自答,“似乎不大可能。连我怀上宵儿亦是在你的计划之中,草蛇灰线,伏延千里,你一直都是这么一石数鸟、连环成计,你爱的、你憎的、爱你的、憎你的,每一个人都是你手中精雕细刻的皮影,按照你的戏本被操控着袍笏登场,每一出戏都纤介不遗天衣无缝。整个天下,在你心中,不过只是一盘局!”

我抽手便打了他一记耳光,震得掌心麻痹指骨裂痛,“你这样算计我,凭什么要我留在你身边?”

他被我打得偏过头去,嘴角沁出血渍,我心中一痛,别过脸,硬咽不能抑,“你曾经爱过什么人我不知晓,但是,我一定是你心中最憎恶的那个。否则,你如何狠得下心如此对我?这一掌我替我自己替宵儿替整个沈家敬你!”

我闭上眼,满室阗寂无声。微风吹过鬓角,带起碎发一阵涟漪。

我咬紧牙,狠绝道:“不只是这一掌,今日,你只身在这深山老庙之中,就不怕我杀了你?”

一双修长的手抚上我的脸,一点一点仔细擦过我的腮颊,淡然道:“怎样都可以,只要你不再流泪。”

我扬起下颌,有水渍顺着颊侧滑落地上,我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潸然满面。我伸手囫囵一抹,笑道:“你怎么能总是这般言语温柔情深缱绻?好似天上地下,你眼中…独我一人。”

“妙儿,并非‘好似’,本是实情。”他沙哑开口,声音温柔得近乎虔诚卑微,“自你离去,我夜夜等你魂魄入梦,却从未盼得哪怕是一角背影,我知晓你定是恨我入髓,连离魂都吝于踏入我梦中半步…过去我确实做错许多事,伤你至深,叫我追悔莫及,如今你可否再给一次改过的机会?”

我握紧胸口鹿坠缓缓开口:“你可知何为椟,何为珠?这陆家财产方为蚌珠,我本不过是

只装珠用的木椟,今日,即便你愿意在江山稳固钱财无忧的前提下做那愚不可及的买椟还珠之人,难道我这廉价的木匣子就该感恩戴德地承情吗?”

“妙儿,为何你总要这般自贬?”他蹙眉,“你既不是椟也不是珠,你只是你。沈妙与江山,沈妙在前,江山在后。今日我允你的,一定做到。”他双目清亮坚定对着我,仿佛欲一眼“望”入我的双目之中。

我抚上心口,胸臆之间一阵翻涌潮汐起落,久久不知作何言语。

他亦不出声,静静地拢着我,一双午后佛前尚且干涸的眼此刻却如泉眼复涌般泌出好丝丝缕缕的清水,星星点点地荡漾着殷殷期盼,轻轻侧耳,似乎唯恐错过丁点言语声响。

那样凝神的目光,一举手一投足间不经意的动作,气势犹在,仿佛根本不似一个失明之人,便是我挨得这般近,若非之前所见,现下这般对视竟根本看不出端倪。只是,那刻意勉力搜寻捕捉我双眸的眼神却泄露了他的逞强,是啊,他那样骄傲雍容的一个人怎能容忍自己的双眼瑕疵,他努力地根据声音追寻我的位置,努力使双目凝神清澈如常,欲让人忽视他的失明…

我高高举起,本欲再痛击他一个耳光的手落了下去,却似有自己的意识一般,非但没有狠狠打上他的脸颊,反而轻得不能再轻地拂上他的眼,“你的眼睛怎么了?”当下说完,我便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尖。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心软了,之前凝聚起来诘问他的凌厉气势一泻如注,我不是不痛恨这

样的自己,更是痛恨这个永远能一击即中我软肋的人。

他脸色一白,偏了下头,捉住我的手,“没什么,并无大碍。”下一刻,握着我的手心却又凉了几分,面上神色愈发患得患失,“妙儿,我虽看不见你,可是,我还有双耳,可以听得见你,还有双手,可以触得到你…”最后一句话轻得几不可闻,“还是,你嫌弃这样的我?”眉宇间是深深的自弃惶然,全身都是僵硬。

见惯了他云淡风轻的稳操胜券,胸中沟壑无数却不露声色的韬略算计,却从未见他这般无措脆弱。明知道不能原谅他,明知道不该原谅他,可是…

我叹了口气。

瞬间,却听得耳边他的呼吸一窒,一双眼似被佛祖的手指轻轻一点,醍醐灌顶般剔透明亮起来,如有清风过境,扫起旧日灰烬漫天纷飞,湮灭涤荡之后,恰似皓月清澈,却又滚烫非常,如炬灼灼燎原而过,水光华彩流动荡漾叫人不能逼视。

他慢慢地伸出另一只手一寸一寸覆在我的手上,梦呓一般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轻声开口:“妙儿,你方才…是关心我?”

“不是!”我偏过头矢口否认。

但见他神色一黯,我的心口随之泛过一层晦涩,铮铮绞疼,叫我忍不住弯腰捂上胸口。

“妙儿?妙儿!可是身子不适?”察觉到我的动作,他松开紧紧攥住我的手,虚虚拢着我,一面轻轻抚过我的脊背,一面道:“妙儿说不是便不是,我再不逼你。只是…莫要再离开我,好吗?”

“留在我听得见触得到的距离内,可不可以呢?”紧蹙的眉间尽是祈求的虔诚,似有诉不尽道不完的九曲沟壑。

那双眼,我明知不能看,却终是被拘了进去…他抱紧我,“我再不会叫你伤心失望。”

第四十八章 CHAPTER48 东坡肉? 鲫鱼刺?

翌日,洛阳城全城解禁,摄政王浩荡返京。

临行时,我回头看了看石榴树掩映后的舍利塔,但见白马寺老方丈立于塔外沿廊捻了佛珠念了句佛号摇摇头转身离去,隐约留下一声不知是磋是叹遥遥送来,似有幽幽悲悯重重忧。

我低头理了理裙摆,跟在宵儿身后踏上了摄政王高高的行撵。

一旁婢女卷上车帘,我提起裙摆踏上最后一阶正待入撵,迎头便见一双手自帘中伸出递至面前,后面是裴衍祯盈盈温润的脸,几分着紧神色在听见我的脚步后无声地化了开,“妙儿, 你来了。。”正欲牵了我的手入内,却被一双斜斜伸出的小手半途挡了开,宵儿握着我的手气气魄十足一拉,“娘亲,宵儿牵你上来。”

我就势上了擎车,但见裴衍祯淡淡笑了笑,带着几分对孩子的宠溺,徐徐收回手摸了换宵儿的发顶心。宵儿似乎对他这样对待孩童般的动作甚是不悦,欲不着痕迹扭开头,不想下一刻却又未偏开头,我不经意一瞧,这才看清裴衍祯另一只看似随意放在宵儿肩上的手似乎略略仕了些力捏住宵儿的某处穴位,使得宵儿不得转头,直到他固执地将抚摸宵儿发顶心这个举动得逞之后,方才放开宵儿。宵儿一挣脱开,便拉了我远远坐到车撵另一角,忿忿然瞪了袭构祯一眼。

一番小动作下来,我瞧在眼中不免几分愕然,不曾想裴衍祯竟也有这般稚气的时候,与一个个顽劣的幼童无异。

“莫要瞪我,你娘身子不好,禁不起颠簸,不能坐在车尾。”裴衍祯缓缓开口,竟似双目透壁一般仿佛看见了宵儿的一举一动。

说着便牵了我的手,将我引至他身旁的一处软榻坐下,又伸手摸了摸我身后的丝绒车壁,确认四周皆被软垫布得严实方才收回手,下一刻便要环上我的肩头,不知为何,我本能地微微一缩,贴近车壁。裴衍祯的手僵在半空,许久之后,指尖方才生硬地动了动,慢慢收回,眉间轻蹙2。

此时,宵儿却坐到了我身旁,警惕地插在我与裴衍祯之间,偎着我道:“娘亲莫怕小舅公,有宵儿在”

闻言,裴衍祯抿了抿唇角,润如羊脂的面庞慢慢褪去适才的光泽,几许苍白涌上.黯然的了垂眉角,慢慢低下眼去。

一时间,车撵中涌动起一股无言的尴尬,唯听得前面马蹄踏过石路“得得”作响.车子轻摇晃着徐徐前行:

“娘亲为何一直盯了小舅公看?”

“额”

直到宵儿仰着小脸困惑出声,我才惊觉自己竟然自入车撵眼光便未离开过裴衍祯,一时胡呼乱狼狈地调转开眼睛,却瞥见裴衍祯一下抬起的双眸,内中星辉荧荧缝蜷含情,与我逃窜闪烁的眼对个正着,我一下怔然,竟似被逮个正着一般不敢移动,直到他轻轻地唤了声:“妙儿”。我才记起他瞧不见我,心中竟似长长松了口气,双眼调转向车外,不再看他。

此后,撵驾内气氛愈发尴尬,我看着纱帘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后颈却如芒在背,扎的心中烦躁,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却无论怎样也无法忽视身后那双点漆清亮的眼。

一路行车至京城,除却间或和宵儿说说话,我和裴衍祯二人不甚交谈,偶尔一两句话也不过是——

“妙儿。”

“嗯”

“我记得这些点心你最喜欢,可要尝尝?”

“不饿。”

“身上凉吗?”

“不冷”

简短生疏至极。即便简单至此的一字两字,他得了之后嘴尾总要微微翘起,眼中漾起一层柔柔的光辉,叫我看得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能侧开脸不去瞧他。

入京之后,我便被他安置进了王府之中。

至此,我方才知晓为何从未听闻坊间有任何关于摄政王失明的蜚短流长,因为知悉此事的人本就无几,除却日日近身伺候之人。然而,真正能够得近其身的又有几何?且都是经过严苛训练,嘴比蚌严的家仆属下,王爷在外露面本不多,露面之时左右簇拥一言一行眼光流转毫无破绽,竟叫外人全然察觉不出。

若非亲见,我亦不能置信,住了数日,始知他温文的面孔下除却满腹城府计算之外,还有怎样的争强好胜与固执严律。

他看不见,却从不愿假他人之手为其做任何贴身小事,洗脸更衣用膳,事必躬亲。

第一次用晚饭时,下人利落地一下布上二十余道菜,我本以为定有个脾女为他布菜,然而,出乎意料,他竟是自己夹菜,动作虽慢却精准无误,那稍稍慢了些的动作让他做来反倒愈发显得优雅矜贵。

几顿饭下来,我才发现原来这些菜的排布位置次序皆是固定,他早已熟稳记牢,故而即便看不见,亦能夹得到,只是筷著虽能准确入盘,却不能保证夹到的是什么,譬如姜丝炖鸡,一筷入内,有时夹到的是鸡丝,有时夹到的却是姜丝,冷不丁呛得他眉头一蹙。

幸得他不是极重口欲之人,对吃无甚挑剔,只要不是油腻肥厚的大肉,他皆吃得。厨子自是晓得他的口味,菜色以清炒清蒸为主,只在我面前放了许多红烧的肉菜。有道菜却是每日必放在宵儿面前的右离不开个鱼字。这恰恰是宵儿的罩门,或是清蒸酬鱼,或是西湖醋鱼,抑或是松鼠妒鱼,左宵儿顶是讨厌吃鱼,裴衍祯却不喜他挑食的习性,日日必有一餐带鱼的菜,也不强硬逼着宵儿吃,什么,若是不吃,他面上若无其事地云淡风轻无晚饭可吃,直到次日晚饭才让进食。就让仆从们这么放在他面前,宵少L 若吃,他不说.亦无半句严厉责骂之词,只是到了晚上宵儿便无饭可吃,直到次日晚饭才让进食。

我看了之后,眉头大皱,心中甚是难过。原来我不在的两年里,他便是如此对待宵儿的,宵儿从小乖巧懂事,过去在沈家,大家疼惜还来不及,何曾勉强他做过任何事情?

除却不吃鱼,宵儿是个无可挑剔的孩子,从不像其他孩子一般淘气骄纵叫人操心,反而有时过于敏聪颖,贴心到叫人怜惜他的早熟。

饿在儿身,痛在母心。

昨日夜里宵儿因坚决不肯吃那红烧鳜鱼,照例又被罢免了两餐,直到今日傍晚,裴衍祯才让婢女去领宵儿来吃饭。我瞧在眼中,虽气极,却也不想与他多理论都下去,只在仆从布菜时都下去,由我亲自一道道菜摆上桌面。

裴衍祯照例待听见我吃下第一口饭后方才落著,但见他提起筷子就近夹了一道眼前的菜,一旁婢女看着似乎十分着急,近乎要出声,被我挑起眼尾眼风一扫,便乖觉地低头闭上了口。

裴衍祯自然地将那筷菜送入口中,不待须臾,眉尖便整了起来,放下筷子,修长的眉微蹙稍抬起,不待询问责难,一旁伺候的随从已然齐齐跪下。

我看了看那碗油汪汪,颤抖着喜庆酱油色的东坡肉,淡然道:“是我摆的菜,多吃些肉才好”说罢,便又往他碗中添了块肥腻的肘子肉。

不料,刚放下肉,手还未缩回却被他一下握在了手心,当着这许多仆从丫鬓,当着宵儿我一时有些着恼,用力往回挣了挣,他也不强拉着,只用拇指轻轻在我手心亲昵地来回摩挲了两下便放开我,我收回手,只当若无其事,心中却恼,抬头却见他“望”着我,面色柔和眷恋,眉梢泛起隐隐受宠若惊一般的喜悦。

“妙儿说好便自然是好的。”

言毕,他再次举著,面不改色地将那些肥肉吃了下去,非但眉头不皱一下,还还在间隙中温柔地将“目光”投在我身上。

我本欲替宵儿教训他,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宵儿不爱吃鱼便同他不喜油腻是同样的道理,不想一顿饭下来,他非但吃得顺畅,还甚是舒心愉悦,我适才替他夹肉的动作似乎一下下如拨云见日般心情大好。饭毕后起身临去,他还在桌下悄悄捉住了我的手,不待我推拒快速地撤开,让我更添几分懊恼。

宵儿倒是触类旁通学得快,第二日午饭,我刚坐下,便赫然瞧见裴衍祯面前摆着一道鲫鱼 而常放在他面前的一道素菜却换到了宵儿面前。我一时愕然,忽然记起宵儿似乎早到了一会儿,定是他给换过来的。

只是这鱼… …

还未来得及阻止,裴衍祯已然咽下,脸色随之微微一变,似被马蜂的尾针轻轻一蛰,鲫鱼多刺,不知是不是被鱼刺给扎到了。

“你… … ”我脱口呼出,转身便想唤丫髻去端醋来化,转念一想,却对自己下意识对他这么上心感到憋气,便硬生生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一旁婢女赶忙上来就要将那鲫鱼撤下,却被他给拦下了,另一个随从见状上前欲帮他将刺挑出,却在触及裴衍祯忽然凉下的面色时骇然一震,退了下去。

见他又夹了一筷鱼放入口中,细细用舌撇出鱼刺后方才将肉吃下,我这才发现他好强到近乎偏执,任何来自他人怜他双目失明给予的帮助都会叫他厌烦强硬地拒绝。

虽可用舌剔刺,但螂鱼非但刺多且横斜繁复大小不均,口中柔软难免总会给扎到,我实在看不下他那般逞强,便轻轻夹了鱼肉在碗中剔去大部分刺后再轻轻放回盘中靠近他的方向,他若要吃肯定是就近取。

谁知他不过将将吃了两口之后,便放下筷子,“啪”的轻轻一声,眉梢微挑,面色一放,凉凉: “是谁把刺挑了?”

左右一时寂寂无声,无人敢言。

听得无人回话承认,但见他眉峰旋即凝起,唇边勾起个淡笑,似带阴风,就在我以为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之时,那眉又慢慢展了开,脸上竟泛起一层薄薄的淡粉色,似别扭似窘迫似窃喜。那奥妙的神色转瞬即逝,须臾便见他恢复和风细雨的面色,不再深究,重又若无其事地端起碗继续吃,见他这般阴晴不定我不免瞠目。

其后几日,那鱼皆放在了裴衍祯面前,不是螂鱼便是草鱼抑或是昂刺鱼,皆是多刺之鱼,我心中奇怪,明明没有看见宵儿动过手脚… … 出于仁道之心,我只得似上回一般悄悄帮他把刺剔了。他虽吃得神色有些奇异奥妙,却也不再计较究竟为何鱼肉无刺。

第四十九章 CHAPTER 49 月夜影?惊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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