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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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陆宴到底还是将它买了下来。

毕竟想接近扬州的权贵,只能住在这附近。

鹭苑易主的消息,很快就在扬州城传开了。

——

三日后,书房内。

杨宗递上了一封书信,陆宴看过后,食指有一搭无一搭地敲打着桌案。

此次暗访扬州,他一共调派了三十多个府兵。其中一半乔装成了卫家家丁,另一半则先一步到了扬州,分别前往城外的茶寮、城内的酒肆、茶庄、当铺、酒楼等处,暗暗蛰伏。

然而奇怪的是,他们只要一打听扬州税收之事,便发现城中百姓多是统一口径,亦或是避而不谈,就连那庄家母女也不例外。

到头来,还是杨宗通过前日在城外的一桩命案,才得知了些消息。

前日死的人叫苗康。

苗家原是靠卖米为生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可自打赵冲调任扬州刺史,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话说赵冲此人,可谓是胃口极大。他先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把原本县衙的官吏肃清了干净,随后,又将扬州城所有的磨坊据为己有。

几家磨坊,听起来没有多大的利润,实则不然。

毕竟百姓只要想将糙米磨成白米,就要用他家的磨坊。整个扬州城,只要吃米,那人人都要买他的账。

此番行径,无异于是强制性的买卖。

长此以往,他不仅敛下无数财富,更是逼的几家米坊相继关门,苗家也是如此倒的……

半响过后,陆宴将手里的信斜斜地放到了烛火上,顷刻间,就燃成了灰烬。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沉声对杨宗道:“除了这些,可租赁的铺面找到了吗?”

杨宗点头,又从怀中拿出了一张扬州城的地图,道:“据属下调查,赵刺史手底下的铺面,从小市桥到太平桥,占了约有一半以上,不过表面上,这些钱都是赵刺史夫人的母家,高家在管。”

陆宴拿过地图,不禁冷嗤一声。

按照刺史的俸禄,估计他两辈子也攒不下这么多财富。

良久后,陆宴缓缓道:“明日一早,你就动身去高家,以卫府管家的身份,去租五间铺子。“想接触到赵冲,只能从高家入手。

“属下明白。”杨宗拱手道。

傍晚时分,天色已暗。

日头下跌,层层叠叠的白云缓缓流动,终是湮没在了无边际的夜空之中。

陆宴穿过廊桥,回了主院——春熙堂。

沈甄正在屋里头记账,抬眼一瞧,刚好瞥见了陆宴关门时挺拔肃然的背影。

她的目光不由一滞。

说起来,自从住进鹭元,他几乎是夜以继日地忙着,他们很久都没说过话。

昨日她起的早,便去院子里小坐了一会儿,书房就在春熙堂旁边,她横眸一望,便能瞧见杨宗和其他几位属下在他的书房里进进出出。

那时天还未亮,他应是一夜都未阖眼。

到了午时,本想唤他用膳,却见他伏在桌案上,早已沉沉睡去。

回想在长安的时候。

她虽知京兆府的事也不少,但因他只是偶尔才去一趟澄苑,所以也并未见过他如此疲惫的模样。

如此一来,有些话不禁变得有口难开。

陆宴坐于榻上,眼底倦色难掩。

沈甄忙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大人要不要用膳?”

陆宴揉了揉太阳穴,想着自己确实该吃些东西了,便低低地“嗯”一声。

不一会儿,沈甄便端了些汤饭进来。

陆宴喝了一口,发觉依旧是羊肉莲子汤,不由挑眉问她,“这是你做的?”

沈甄点了点头,“上次瞧见陆大人眉头紧皱,便猜到味道可能是还差了些,这回我特意加了姜去了腥味,大人觉得如何?”

四目相对,陆宴轻笑了一下。

没想到她比自己想的,还要机灵一些。

不过这世上根本没有无缘无故的讨好,陆宴知道她这般殷勤,也是因为心里还惦记着见沈泓。

他撂下碗,低声道:“我答应你的事还作数,只是近来事多,还需等等。”

沈甄一愣,小脸微红。

既然被识破,她自然也不会在京兆府少尹面前扯谎,便乖乖点头道:“大人事务繁多,还能记得,我已是万分感激。”

见她老实承认,也没遮掩,陆宴心头那点不说清的不快,终是随着一碗热汤,渐渐消散。

陆宴用过膳,随后去了净室,回来的时候,刚好瞧见她端坐桌案前,举着几根雪白白的手指头,拨弄着算盘。

他径直走过去,发现她在记账。

瞧着规矩整洁的一排排小字,就能猜到她写得有多认真。然而记账的事,他不过是随口嘱咐了一句。

沈甄感觉到了头顶的灼热,一抬头,刚好对上了他的眼。

她小声道:“大人是要歇息了吗?”

陆宴手执书卷,挪了个杌子坐下,低声道:“还差多少?”

沈甄低头看了一眼,道:“都记得差不多了,就差今早采买回来的花瓶和炭火了。”为了不让人起疑心,沈甄已是把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买回来了。

闻言,陆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屋内的陈设,已是大有不同。

悬画、榻几、壁桌、瓷器,交床,屏风,香炉,无一不讲究,无一不雅致。

他垂眸看她,顿时觉得,带她来此,利大于弊。

“不急。”他道。

话音一落,沈甄继续下笔。

陆宴看着她埋头认真的模样,不得不感叹,云阳侯府教出来的姑娘,着实是不错。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能把账做成这样,简直可以当陆蘅之辈的楷模了。

他一边翻书,一边若无其事道:“是从何时开始学管家的?”

这屋里就两个人,他显然又不是在自言自语,沈甄不由再次停下了笔。

她咬了下唇,道:“及笄后就开始学了。”

陆宴又翻了一页,眉宇微蹙,及笄,这样的字眼不免太敏感了些。

他忽然回想起一件旧事。

沈家女貌美,京城人人皆知,坊间戏称,沈家不论哪个到了及笄年龄,只怕门槛都要重新修葺。

记得那时,他刚调任到京兆府,审的头桩案子,便与沈家有关。

约莫是七月初,淳南伯独子唐律去云阳侯府提亲被拒,他心有不甘,便想趁月色浓时偷偷潜入沈府,结果差些被云阳侯乱棍打死。

云阳侯虽然势大,但淳南伯却只有唐律一个儿子。

在唐律昏迷不醒的时候,沈、唐两家,可谓是彻底撕破了脸。

当时的他,虽然对唐律的做法十分嗤之以鼻,却也不免在心里骂了沈甄一句红颜祸水。

谁能想到,不过两年左右的时间,他自己竟也尝到了祸水的滋味。

可就算品过其滋味。他依旧能将风月里的得失区分清楚。

比如哪些值得,哪些不值得。

不过他也承认,露水的姻缘,确实格外诱人一些。

思及此,他再次看向她。

白衣乌发,眉目如画,白生生的小脸,在灯光的照应下,仿佛度了一层神女般的光辉,确实叫人忍不住用掌心去摩挲、怜爱一番。

旖旎的心思一旦起了,就如同将火把扔到了干柴中。

一触即燃。

他顿然觉得。

手里握着的书卷甚是无趣,万不如去擒那对如雪的皓腕……

第24章 灌醉

月影倒影在一片片黛瓦上。

摇曳不息的烛火倒映在桌案的账册上,风一吹,纸张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

男人的身影逐渐向她靠近。

“沈甄。”他的嗓音低沉压抑,好像有什么要爆发一般。

沈甄手下的笔骤然顿住,睫毛微颤。一抬眼,刚好对上了他幽暗深邃的眼眸,和缓缓下滑的喉结。

他这样看她的时候,大多都是不容她拒绝的。

没等她细想,陆宴就将她手中的狼毫抽走,掷到了地上,将账册阖上,放置在一旁。

“坐上来。”陆宴起身,用食指敲了敲桌面。

沈甄的小脸瞬间涨红。

那股透不过气的感觉,又来了。

她也不知为何他总是喜欢在桌上行那事,可她一想到之前那被磨破皮的膝盖,两条腿是怎么都抬不上去。

沈甄最不喜的那种姿势,这世上的男人没人不爱。

陆宴见她迟迟未动,以为她是羞涩,便环住了她的身子,低头去咬她的耳垂。

轻咬重嘬,男人鼻息里的热气和几不可闻的喘息声,皆入了她的耳朵。

她的身子不禁抖了抖。

可久久过去,她的目光仍是回避,两只小手抵着他的胸膛,有几分拒绝的意思。

陆宴眉宇微蹙,伸手拍了拍她,没有月事带。

她的小日子没来……

沈甄被他熟络的动作弄得脸颊发烫,情急之下,她只好掀开襦裙,给他看了膝盖上还未消退的青紫。

白嫩的肌肤上红紫皆有,任谁看了,都要认为在她身上作恶的那个人,丝毫不懂怜香惜玉。

也许陆宴也觉得眼前的伤痕太过,便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

将她放回到榻上的时候,陆宴难得自省了一下。

没再让她的膝盖用力。

然而换了个姿势,情况还是没好到哪里去。

他喜爱燃灯,而她却只喜欢黑暗,背过身的时候还好,至少瞧不见他眼含嘲弄的目光。

眼不见,便也能做到通通由着他去。

可一旦像这般四目相对,她的心肝便提到了嗓子眼。

恍然间,她觉得自己就如同摇摆不定的浮木,身处于无边无际的大海中……

头上仅有一根簪子也终是“叮”地一声坠落在地,三千青丝尽数散下。

好生狼狈。

她的十指暗暗蜷起,死死地抠着雕花的榻沿,指尖都褪成了白色。

陆宴低头看她,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很难相信,这样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竟会生出如此撩人肝肠身子。

当真是至纯则欲。

沈甄被他逼的险些都要哭出来了,语无伦次道:“大人,别看了,别看了。”

偏偏陆宴这人心肠都是黑的。她越是抗拒,他越是盯着她的眼睛瞧。

纵使她千般旖旎,万种妖娆,也奈不住郎心似铁,反复推磨。

直到真给她逼出了眼泪,他才亲了亲她的眼皮儿。

月色朦胧,直到男人的一声闷哼响起,她的小手才渐渐松开。

也不知是洁癖发作,还是善心发作,陆宴看着摊在榻上动不了沈甄,竟亲自抱着她去了一趟净室,替她收拾了一番。

夜色沉沉。

沈甄实在难以入眠。

她盯着房梁,一动未动。

那样美的一双眼睛,终于在无人看到的黑夜里,染上了一丝凄哀。

半晌,她侧过头,目光落在了外面奄奄一息的月光上。

——

扬州赵家,刺史府。

悬在塌边儿的帷帐悄然拉开,一缕晨光顺着楹窗的罅隙透了进来。

一位名唤九枝的婢女站在内室中央,缓缓道:“夫人,大奶奶派人来传话了,卫家人果真又去了高府。”

赵夫人敛去脸上的笑意,伸手端起面前的热茶,对九枝道:“之前叫你去查的事,查清楚了吗?”

“据探子回道,荆州卫家确有一子,名唤卫晛。年二十有四,已经成家,娶的是荆州县衙的女儿,膝下有一儿一女。”九枝顿了顿,又道:“夫人,卫家比咱们想的还要复杂些。”

“怎么说?”

“卫家在荆州颇有地位,他们不光是做布匹生意,手里头,还有盐引。”

大夫人眉眼一挑,“既然连盐引都有了,那他来扬州做甚?”在她看来,几匹破布,哪有贩盐的利润大?

“卫家的野心着实不少,大有赚天下钱的架势,卫現来的是扬州,卫家的二少爷卫祁则是去了洛阳。”

赵夫人道:“这么说,他还真是来扬州寻财路的?”

九枝道:“目前看来,确实如此。”

赵夫人忽然“嘶”了一声,对着捶腿小丫头道,“你给我轻些。”继而又道:“我听说,那卫家公子身边还带了个顶顶美的妾室?”

“是,奴婢听庄玥道,卫公子对那妾室简直是疼到了心肝里,光是给她买首饰,就花了上百贯。”

一听这话,赵夫人笑着感叹,“合着,还是个痴情种?”

九枝恭敬地站在一旁,未敢随意附和。

半响过后,赵夫人的双手交叠于膝上,道:“你先派人去鹭园盯着,再回高家跟我哥哥嫂嫂说一声,接下来的事,便无需他们操心了。”

“是。”

傍晚时分,赵冲回到了府上。

赵冲比不得陆宴这样的天潢贵胄,能爬到今日这个位置,他足足用了大半生。

他年逾四十,皱纹叠生,但周身上下的气势,却因为身上的官服,而变得尊贵许多。

至屋内,他一边听着自家夫人的话,一边对着火炉搓了搓手,道“夫人以为,那卫家人,可信吗?”

赵夫人思忖片刻,道:“送上门来的肉,没道理放嘴里含着不吃,甭管他是刘家的,还是卫家的,可不可信,咱们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

赵冲道:“给我倒杯水。”

赵夫人连忙走到一边,倒了杯水,递给他道:“前两日,总督府来话了,说是城西渠那头冶铁的银两不足,要咱们来补,老爷,恕妾直言,事成还好,还有满门的富贵等着咱们,可若是事不成……”

赵冲眼睛一眯,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剩下的话,你不必再说了。”

——

翌日午时,高家那边传了话来,杨宗急匆匆地进了书房,“主子,高家那头放话了,说东家要见咱们一面,只是……”

陆宴道:“快说。”

“他们说,要您带上沈姑娘一同去。”

话音一落,陆宴的眉宇便蹙在了一起,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什么时候?”

“今晚,扬州二十四桥。”

扬州二十四桥,那可是整个晋朝最富盛名的烟花之地,便是长安的平康坊,也无法与之相比。

凡是下过扬州的官吏,都说那样的销魂窟,仿佛让人见到了商纣王讨好苏妲己时的酒林肉池。

陆宴反反复复地看着手里的地图,食指抵额,思忖良久,才道:“见。”

又道:“叫咱们的人在刺史府埋伏好,若是身份暴露,活捉杨冲还有他夫人。”

“属下明白。”

——

度过钞关,横亘大约半里,便是扬州二十四桥的九条巷子。

酉时三刻,沈甄随陆宴下了马车。

巷口狭而曲折,寸寸节节,夜晚的灯一挂,便能看到百处黛房。

扬州上千名妓子都聚于此地。

上千人。

正所谓越是腐_败的地方,这样的生意越好,那些达官贵人,钟爱荒淫低俗的娼优表演。

这些娼优每日晚上,用香膏沐浴,梳洗打扮,然后走出巷口,往返于酒肆和茶馆,诗馆里。

只要有人经过,她们便会想尽办法拉着人上楼。

若是说平康坊尚且还有讲究个高雅,讲究个情_趣。那这扬州二十四桥的九巷,可真就是以皮肉生意为主。

沈甄那里见过这样的景象?

她走在陆宴身后,内心狂跳不止。

赵冲定的地方,不在酒楼,也不在茶馆,而是在画舫。

扬州的达官显贵常在这儿夜游小聚,四周灯红酒绿,在水波上轻轻荡漾,也确实更有野趣一些。

他们正往东走,就有一个小厮快步来到了他们面前。

“是卫公子吗?”小厮道。

陆宴点头,“在下卫晛。”

“奴才是来给卫公子指路的,您这边儿请。”

很快,他便带着陆宴和沈甄来到了岸边上。

夜露深重,陆宴带着沈甄弯腰进了小船。

船内坐着一男一女,一位是赵刺史。

还有一位,是这九巷里,数一的名妓,也是赵冲的红粉知己——浣娘。

陆宴一进画舫,浣娘便娇嗔一句,“赵大人怎么没说今夜还有人呀?”

陆宴装成恍然大悟的样子,拱手道:“卫某见过赵大人。”沈甄则在一旁行了个妇人礼。

赵冲对他的识相很是满意,哈哈大笑了两声,道:“本官早就听闻卫公子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所言非虚。”

“大人过誉了。”陆宴道。

他一开口,连整日在男人堆里摸爬打人浣娘都忍不住多瞧两眼。

赵冲伸手示意他入座。

陆宴坐下后,沈甄也紧随其后。

她刚摘下帷帽,赵冲的双眸便落了她身上。

赵冲神色一亮,眉头轻挑,估计也是没想到,卫現的娇妾,居然真能美成这个样子。

他忽然理解,卫現会花上百贯哄她开心了。

女子见了女子,首先看的就是容貌,浣娘在扬州就没见过比自己夺目的女子。

她打量了沈甄许久,不由感叹:这小娘子连脂粉都没画,怎么生的这样白?

酒过三巡,浣娘起身助兴,她抱起琵琶,唱了一曲《壁玉楼》。

陆宴和赵冲一边听着靡靡之音,一边推杯换盏。

曲子唱到一半,浣娘忽然脱下了上襦,露出了一半白花花的肉供人取乐,供人欣赏。

沈甄这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面对如此视觉冲击,两只小白手都紧张地攥到了一起。

反观陆宴,倒是十分老油条,眼角流露出的笑意,像极了御女无数的公子哥。

三分不羁,三分淡然,三分风流,还有一份欲念。

一切都把握的恰到好处。

在沈甄心里。陆宴能年纪轻轻就成了京兆府少尹,大多是因为他有个国公府世子爷的身份。

直到今日,她看着他操着一口熟练的荆州口音,同赵冲聊着天南海北的风土人情,才发現他有很多过人之处。

他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任谁也看不出。他生在长安,长在长安。

这厢赵刺史一直故意提起荆州。

不论任何事,陆宴都能接得上,风月之事尤甚。

偶尔蹦出几句风流的荤话,惹得赵冲像老来逢知己一般,举杯连饮。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男人便是这样,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一对,只要看出对方同自己都长了一样的花花肠子后,关系立马就近了一步。

浣娘一曲唱完,赵刺变给她使了个眼神。

浣娘连忙从一个黄花梨木所制作的木匣里拿出了一坛酒。

她抬手给陆宴斟了一杯酒,柔声道:“都说扬州云液却如酥,这便是我们扬州的最负盛名的云液酒,公子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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