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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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床送他出去,他关照她把门锁好。

等了两分钟,她把客厅的灯熄了,走到阳台上,看着他站在车边仰起头,看着她公寓的方向,指间的烟头一明一灭。

就这么相对着,默默的。

一阵夜风吹来,鼻子痒痒的,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不知不觉,青台的秋意已这么浓。

第二天,裴迪声的电话没有如约打过来,仿佛心照不宣,迟灵瞳也没打过去。她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听海阁的设计中去,人要么在公司,要么在公寓,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陈晨说再这样下去,她完全可以竞争五一劳动奖章。第十天,设计雏形出来,迟灵瞳长长地吁了口气,随即又有些怅然若失。必须承认,裴迪声不是风,掠过她的湖面,还是留下了某些痕迹。迟灵瞳可以毫无保留地和孔雀聊希宇,也可以肆意地和颜小尉揶揄杨阳,但是关于裴迪声,她像个坚守秘密的地下情报员,点点滴滴都锁在心底。她没有恋爱经验,性子也别扭,她试着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分析两人之间的相处,她觉得自己不够大度,但也没有错。她不知眼前这局面是暂时僵着,还是代表结局已经写好。

这样纠结着,感冒又初愈,人看着清瘦了下去,本来就大的眼睛更像占了大半个脸。电梯里遇到乐静芬,乐静芬以为是她为工作所累,一感动,特意批了三天假,让她好好休息。

迟灵瞳决定回滨江一趟,刚好萧子桓要为即将开张的江鲜馆去滨江考察大闸蟹,顺便捎上了她。

曾经的家已转售给别人,迟铭之租了套八十多平方的公寓,四口之家已是很拥挤,回滨江只能住酒店。迟灵瞳在网上订了房,下单时,眼泪差点流下来。滨江,似乎是别人的滨江,和她没一点关系了。从小到大,多少美好的回忆,突然系都无处系。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像一枚苍耳,粘在哪落在哪。

孔雀说在街上遇到迟铭之,差点没认出来。头发乱蓬蓬的,胡子也没刮干净,衣襟上白白的,沾的不知是粥斑还是奶渍,两眼血红,像几百年没睡似的。迟灵瞳听着,隔天就去银行查看了下卡里的钱。

萧子桓开着萧子辰曾经用来英雄救美的黑色奔驰,嘴上叼着烟,早早地来楼下等着了。“这会不会太招摇?”这么高贵的车用来出长途,迟灵瞳心有怜惜。早晨温度很低,一开口呼出一圈白气。

萧子桓斜睨着她,拍了下她的头:“笨,这车就是用来显摆身家的,不然谁开呀,老气横秋。”

迟灵瞳点头,萧子桓这造型应该配一辆拉风的越野吉普,音乐开得震天响,怀里拥着一比基尼的美女,在沙漠上疯狂驰骋。迟灵瞳眨眨眼,车内真有一美女,不过没穿比基尼,而且看着面熟。

美女也一脸惊异。

萧子桓不自在地挠挠头,一本正经地说:“隆重介绍下,时尚界未来的新星、青台市十佳车模之一,陶嫣然。”

想起来了,希宇牵在掌心里的“洋娃娃”。迟灵瞳笑眯眯地冲陶嫣然打招呼。洋娃娃今天打扮得很清纯,灰色毛衣,洗得发蓝的牛仔裤,板鞋,扎马尾,素颜朝天。

陶嫣然也认出了迟灵瞳,人都傻了,她紧张地看了看萧子桓,又恳求地看着迟灵瞳。

迟灵瞳会意地挤挤眼,上车两人并排坐在后座。

萧子桓发动了车,不改玩笑本色:“这位呢,我爸妈未来的干女儿。喂,你别瞪我,我告诉你,我爸妈一直想要个女儿,所以才生了我,结果失望了,所以我也就天遂人愿,做了他们的眼中钉。这不,你在我家出现过两次,我爸就喜欢上了,夸你又聪明又乖巧,到了周日就催我给你打电话,让你过去吃饭。要不是我拦着,怕是你不堪其扰。最可怕的是我妈还惦记上你了,一直问妹妹现在有没有转移到安全地带。我说要带你回滨江,我爸问几人,我说就我和你,我爸大怒,非让我再带一人。不然这么远的路,我要是胡言乱语不老实, 一定会吓着你。你看你看,这胳膊肘儿到底往哪里拐,话说我好像才是亲生的那一个,真是太没天理了。”

陶嫣然看着他俩一个喋喋不休一个横眉怒目,噗地笑了:“子桓问我想不想去淋江南烟雨,我以为他在逗我呢!”

“我什么时候逗你了,我是个老实人,句句都是大白话。嫣然,现在知道哥疼你了吧!别被你那圈子里长着几份姿色的肌肉男给迷住了,哥才是你的良人。像你身边这位表情抽搐的,我反复思考过了,只可仰望,不能轻触。迟灵瞳,我决定把你当女神膜拜。”

“膜拜的方式是?”

“这样吧,到了滨江,咱们的吃住全你包了。”

“没问题。”迟灵瞳答应得很干脆,“那啥,不知我抢了你哥的地主之位,他有没意见?”

“我没告诉他我去滨江。”萧子辰收起笑意,专注地看着前方。奔驰贵得有谱,这一上高速,速度放开,跟飞起来似的,车身还不震荡,非常舒坦,迟灵瞳估计下午就能到滨江。

“他很忙?”迟灵瞳有点不解。

“我不怕你告状,我对那位大嫂不感冒,不爱看她那副假淑女的样。”

迟灵瞳哦了一声,笑了笑:“各花入各眼,你哥喜欢就好,你感冒什么。”

“我哥是个书呆子,我可不是。迟灵瞳,你是不是不想招待我们呀?”

“十二分的想,大哥,无论如何要把这机会留给我。说吧,想住几星的酒店?”

“我这人好说话,那就住五星的,晚上去江边吃江鲜看渔火,怎样?”

迟灵瞳轻轻点头,把脸转向车窗。田野、河池、树木飞快地掠过,看不出是哪块地界。

途中,萧子桓在服务区停车加油,陶嫣然和迟灵瞳去洗手间,主动提起希宇。她说那天她正在给一家4S店站台,希宇和朋友来看车,看到她,然后问她想不想接个私活。她问是什么私活。希宇说就是扮下他的未婚妻,去向以前的女朋友示威。她说怎么个示威法?他说就当着前女友的面大秀恩爱就行。

迟灵瞳好奇问道:“他给你的出场费是?”

陶嫣然举起一只手:“五千,我有时一个月也赚不了这么多。”

迟灵瞳眼一闭,疯了,那败类真敢砸!

“其实,我那时就有点喜欢子桓,经常去看他的演出,但他不太爱理人。我们…这一阵才走近些。拜托你,千万别说出那件事。”陶嫣然一脸担忧。

迟灵瞳看看她,不知要不要告诉她那天晚上的另一对男女就是萧子桓的大哥和大嫂。想了想,她啥都没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太阳西斜时,黑色奔驰下了高速,沿着江堤,驶进滨江城。滨江的秀水丽镇,与青台是两种风格,陶嫣然非常兴奋,趴在车窗上好奇地问这问那。

三人就在江边有名的一家餐馆吃的晚饭。这个季节,蟹非常肥美,对虾也新鲜。迟灵瞳特意点了这两道菜,又加了几道鱼。萧子桓与陶嫣然吃得满脸红光,直夸好吃。吃完出来,迟灵瞳去买单,萧子桓已抢先结了。“要是我真花你的钱,我爸还不得训死我。嘿嘿,你是关叔的女儿,也就是我妹妹。”萧子桓嬉笑中带着坚持,迟灵瞳只得作罢。

住酒店时,迟灵瞳不想做两人的电灯泡,说自己回爸爸家住,让他们自己登记。

“行,行,那你在明天下午准时出现就行,其他时间别打扰我们。”萧子桓亲昵地揽住陶嫣然的肩,直催迟灵瞳离开。

陶嫣然有些羞涩,不太好意思看迟灵瞳。迟灵瞳打车去了另一家酒店,离大学城不远,放下行李,稍微梳洗了下,她想着不管怎样,自己好歹也做姐姐了,礼节上应该买点礼物。大学城旁边有家大超市,离酒店不太远,她步行过去。

迟灵瞳搞不清给几个月大小的孩子买什么好,推着车乱逛,看见什么好看的就捡一个扔车里。经过水果柜,看着水果争奇斗研地躺在货架上,煞是好看。她看得有些失神,再抬起头,就觉得超市的喧哗吵闹影响了水果的质感,更匪夷所思的是,在喧闹里,希宇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出现了。

他和一个女孩手拉着手 ,一起推着购物车,两人有说有笑。车里有鱼有肉,有水果有面包,有纸巾有肥皂,一看就是很会过日子的小两口。迟灵瞳下意识地转身想逃,下一秒,她悄悄地避到货架后,她想看看令希宇动心的女孩的样子。

如她所愿,女孩侧过身,五官精巧面目良善,纤弱细高的身躯装在昂贵精致的时装里,远远看去,还真是一清丽佳人。

心情很复杂,不是嫉妒,不是后悔,不是怨恨,就是有点酸涩,像是自己一件不太喜欢的玩具被人抢走,一时间,难以适应。那些青涩岁月,终是被时光掩埋了。跌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眼前的一草一木明明很熟悉,心境却是异乡人的感受。

滨江的秋没有青台早,夜晚的街头,风还不太凉,月色也还明亮。一辆出租车挨着路边停下,司机问迟灵瞳要不要车。迟灵瞳拎着两只大大的购物袋上了车,无意识地说了个地址。

“那儿现在是块工地,附近的居民都拆迁了。这大晚上的,没几个人。”司机不解道。

迟灵瞳回过神,这才发觉自己说的地址是憩园的。“我知道,我就去那看一眼,你能等会我吗?”

司机是个厚道的人,答应了。从市区去憩园,竟然有条宽敞的大道,路灯是葵花型的,影影绰绰可见两边林立着一棵棵高大的树木。“都是银杏树,听说几万块一棵呢,这不刚栽下去不久,两边都用木头支着,还输着营养液。这开发商下了这么大的血本,又造路又种花种树,那房子还只租不卖,租的人还需要经过物业公司的考核,真搞不懂那人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司机语气间很是纳闷。

银杏树长势缓慢,木质坚实。春天时,树叶呈碧绿色,入了秋,枝干上挂满白色的小果,树叶泛黄,到了冬天,叶子全部落尽。很多开发商不爱银杏树,喜欢选择四季常绿的树木。迟灵瞳却很喜欢,树木应该有四季的姿态,如同人的心情常常跌宕起伏。推开车门,听见江流声了,风拂过江畔的芦草发出沙沙声,像下着雨,温柔的雨。

憩园的四个角竖起四枚巨型射灯,照得工地亮如白昼。围墙不太高,迟灵瞳挑了块高处,可以清晰地看到工程主体差不多完工,看到小径、车道已成规模。不管怎么出色的设计师,再优秀的作品,得不到实施,也只是纸上谈兵,毫无价值。如果把一幢成功的建筑物,比作一张人物素描,设计师只是勾勒了人物的轮廓,而承建者却慢慢地填补人物的血肉,使作品丰富而又有立体感。

憩园的灵魂是她,承载灵魂的躯壳却是裴迪声,二者少其一,憩园都不可以成形。

虽然已在图片上对憩园了解得很清楚了,但置身于现场,哪怕视线被重重夜幕阻碍,那场景中带来的冲击强大得令她屏息凝神。

这不是她的第一件作品,却是她心底中藏了很久的一个梦。她对裴迪声说起时,带有一点玩笑的口吻,语调很随意,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实施。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谁会做这样的傻事呢?

她做了个痴梦。

他做了件傻事。

迟灵瞳是吃过早饭后给迟铭之打电话的,迟铭之伤心了,直问为什么不回家,迟灵瞳说到滨江时很晚了,估计弟弟妹妹睡了就没打扰,下午就要回青台。迟铭之不出声,只呼哧呼哧喘气,迟灵瞳听得不忍,匆忙说了见面的餐厅,就挂了电话。

有了孔雀的预防针,迟灵瞳还是惊住了。迟铭之原本灰白的头发现在大半雪白,衣衫皱巴巴的,前襟沾了几块油渍,指甲很长,里面污渍也没洗净。呆滞、木然的面容在抬眼看到她时,才露出一丝喜色。但当目光落在迟灵瞳手中拎的两只口袋时,迟铭之心中溢满强烈的酸涩。在他眼中,迟灵瞳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任性、耍小脾气,不谙世事。可现在她懂人情世故了,又乖又懂事。这就好像是一株娇嫩的幼苗,打了一针催熟剂,被迫长得枝叶茂盛。

“我挑好看的买的,也不知弟弟妹妹喜欢不喜欢?”迟灵瞳把几个纸袋放在椅中,自己挤到迟铭之那一边,亲亲热热地挽着他的胳膊,噘起小嘴,“爸爸,你有没觉得我比以前漂亮?”

迟铭之收起黯然,骄傲地捏了下她的小鼻子,“我的女儿什么时候都漂亮,有男生追你吗?”

“我又漂亮又聪明,自然有大把的男人追。”迟灵瞳下巴一扬。

父女俩都乐了。

菜上得很快,都是迟灵瞳爱吃的,迟铭之问起迟灵瞳工作上的事,迟灵瞳用一个“忙”字就概括了。

“弟弟妹妹好吗?”迟灵瞳问道。

“吃了睡,睡了吃,挺好的。家里请了保姆后,我总算能睡整夜觉了。”迟铭之疲惫不堪地笑了笑。

吃完饭,迟灵瞳说陪迟铭之散会步,然后再回来取东西。 餐厅外面就是一条林荫道,走几步是街心公园,这里又临近大学城,车辆很少,散步特别的幽静。迟灵瞳像小时候一样,由迟铭之牵着手。走了一会,两人站住,迟铭之怅然长叹:“真希望时光倒流十年,你还是个读中学的小女孩…一切都没变,那该多好!”

迟灵瞳同情地看着父亲,陪着他叹气,生活于他,不再是品味、享受,而是一座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大山。犹豫了好一刻,她把头搁在迟铭之的肩上,“爸爸,有个伯伯在追妈妈…”这是她来滨江的主要原因。关隐达回去之后不久,谭珍给她打电话,说关隐达表白了,征求她的意见。谭珍不是随便的人,能这样讲,必然是动心了。她当即就表示自己举双手双脚赞成,还许诺做妈妈的伴娘。

迟铭之好半晌都没吱声,笔直地站着,静默得像座雕像。

“那个男人比她大两岁,高高大大,一脸威严,人很好,我见过了…爸爸?”她突然感到手背上一片湿热,她扭过头,看到迟铭之双肩战栗着,清逸的面容上泪如雨下。

“她那么好的女子配得上任何优秀的男人,她一定会幸福的…”迟铭之痛苦地抽泣着,情感在这一刻崩溃了,“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我…不奢望她的原谅,可是,瞳瞳…我真的真的想象过,如果没有灵杰灵睫,我…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厚着脸皮去求得你妈妈的原谅,然后我们还是一家人。而她一定也会原谅我的,因为我们有你…曾经,我们是多么开心…一切都没了,都毁了。我每天躺下来时,都希望现在的一切只是个噩梦,醒来后,我什么都没失去…”迟铭之捂着脸,哭得像个孩子。

迟灵瞳轻拍着他的肩膀,很坏心地想如果这几句话被甘露听到该有多好!爱情是从心底缓缓流出的清泉,不是举刀就能断流。她苦心积虑用孩子把迟铭之束缚在身边,结果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把父亲送回餐厅,迟灵瞳偷偷把银行卡塞在迟铭之的钱夹中,里面是卖房卖车的款项,金额很大。她不是假装天使,只是希望父亲的晚年能够过得稍微轻松点。这也是她唯一能为父亲做的。

萧子桓事情办得不错,和陶嫣然玩得也不错,来接迟灵瞳时,口哨吹得很是欢快。迟灵瞳把陶嫣然赶去前排坐,她一个人占了整排后座。车驶出市区,迟灵瞳趴在车窗上,眼直直地往后看着。

萧子桓从后视镜里看到她那样,笑了:“干吗呀,又不是出国,想啥时来,哥哥都送你。”

迟灵瞳不舍地收回视线:“我是留鸟,天一冷,就不愿挪窝。”

回去的路上,萧子桓和陶嫣然唱了一路,迟灵瞳则睡了一路。半梦半醒间,接了两通不和谐的电话,一个是陈晨的,一个是孔雀的。

陈晨以无比沉痛的语气让迟灵瞳节哀顺便:“不知哪块手续没审批好,听海阁项目暂时搁浅,土地竞拍日期延后。”

孔雀是愤怒的斥责:“妞,你回滨江,竟然不见我,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她以无比复杂的心情挂了电话,继续听歌继续睡觉。车从青台的出口处下来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萧子桓建议去美食府吃火锅,他的后备厢中有一篓人家送的大闸蟹,正好蒸了下酒。迟灵瞳摇头,晕车的苦,不说也罢。

“又不要你出油钱,你怕什么?”萧子桓瞪她,好像迟灵瞳多不懂事似的。

“我怕嫣然恨我。别转弯,继续向前。”迟灵瞳打趣道。

陶嫣然娇嗲地回身拍了迟灵瞳一下,“乱说什么呀!我们也要吃晚饭的,一块去吧!”

“我这人没别的长处,就是识趣。油钱都不要我出了,我哪好意思再蹭人家白食,还挤在人家两口子中间。”

“我和嫣然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呢?”萧子辰说笑归说笑,瞧着迟灵瞳面色苍白,也就乖乖地先把她送回公寓。

迟灵瞳按住心口,强忍着波翻浪涌,在小区门口下的车。

“不要紧吧?”陶嫣然不放心地问。

迟灵瞳已忍得眼泪汪汪的,话根本不能讲了,挥挥手,像个笨拙的老妪,慢慢挪动脚步,走进小区的大门。

夜风一吹,晕眩的感觉好受了些,可是喉咙口依然堵堵的,走了没两步,哇地一声,她蹲在草丛边,吐得一塌糊涂。差不多把胆汁都吐净了,这才强撑着站起身。从包里摸出矿泉水净了净口,偷偷瞟瞟四周,发觉没人发现自己,拔腿就跑。

在公寓楼下,迟灵瞳的脚步停了下来。

黑色的车子与夜色融为一体,唯独倚靠着车门的修长身影卓尔不群。他静静地望向她正走来的小径方向,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然后,即使在暮色之中,迟灵瞳还是看到了他眼中浓浓的笑意。

第八章 一花一世界

多久不见了?包头包尾,十二天,嗯,凑成一打。

裴迪声新剪了头发,衣着休闲,神情愉悦,如同沐浴在阳光下高大挺拔的雪松。她蓬头垢面,衣衫皱乱,眼角还挂着泪珠,像一株被严霜亲近过后的弱柳。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有交集呢?她略带疑惑地站着,在昏暗的路灯下,他俊伟的面容有一点点失真。

裴迪声讶异地扫过她苍白的小脸,接过她手中的包,“我有帅到让你目瞪口呆的地步?”

“我这是长途跋涉之后的短暂呆滞。找我有事?”再次看到他,心里面有点莫名的喜悦,但讲出来的话却硬邦邦的。也许这就叫矫情!

裴迪声笑笑,用另一只手去牵她:“没事就不能来找你?感冒彻底好了没有?”

“不好能出去游山玩水?这个周末过得真惬意,你呢?”她浑身无力,把全身的重量倚向他,由着他半拖着上楼。

“我回了趟香港。”

“香港呀,购物天堂,怎么不多逛几天?”她侧过脸,大大的眼睛中眨动着神往。

裴迪声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迟疑了一两秒钟,才说:“我这次回去是例行向总部汇报工作,同时解释一下拒绝荣发银行对恒宇在青台投资的缘由。”

楼梯拐弯,迟灵瞳觉得有些挤,抽回了手,自己扶着栏杆向往上爬。“那同行的人不少喽?”

“荣发银行的一行工作人员与我同机返港。”他深深地凝视她,似乎在捕捉她最细微的想法。

“飞行很愉快吧?”她仍然笑得没心没肺,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还有几级台阶就到她的公寓,他停下脚步,眼中的热度慢慢冷却,“正常的公事出差,没有什么愉快与不愉快,不比你惬意的旅行。”

迟灵瞳低下头,捏着旅行包的腰带。“公事出差,如果同行的人很有趣,也不乏味。比如我和陈晨一同出去,就很好玩,他讲话很幽默的。”

“你认为我同行的人有趣吗?”

“我们性别不同,对有趣的认知肯定不一样。你看到大美女会双膝发软,两眼闪光,而我则是妒忌得牙痒痒的,恨不能把她给毁容了。是不是?”她知道自己话讲得不讨喜,可憋在心中难受,吐出来让别人也跟着难受难受。

“迟灵瞳,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可爱。”裴迪声神情一冷。

“你以前被我的假面给误导了,这才是我真实的面目。”她有些狼狈,但仍做出一幅玩笑的口吻。

裴迪声揉了揉紧皱的眉心:“我想你太累了,需要休息,过两天我再来找你。”他把包递给她,却没有急于离开。

她接过,抬起头,突然觉得自己心跳极快,知道他在等什么,却只是艰涩地说道:“好,再见!”

裴迪声身子微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第一次毫不掩饰脸上的失望之情,似乎极快地抹过一丝疲惫。只过了片刻,面容已恢复平静,他淡淡地笑,转身下楼。迟灵瞳闭上眼,像瘫了一般倚向栏杆,长久未动。

旅行包随意地扔在地上,去洗手间洗了个脸,打开冰箱,空空如也。她苦笑,到厨房冲了杯热可可,把电视打开,整个人在沙发上窝成了一团,有些心神不宁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颜小尉提着一大袋生活用品开门进来,看到迟灵瞳吓了一跳,“你在家呀,怎么不开灯?”

没开灯吗?迟灵瞳愕然抬起头,她居然没发觉。

“我在楼下看到那钻石王老五的车了,他站在车边抽烟,估计看屋子黑通通的,以为你不在家,正等你呢!我向他打招呼,他像在出神,也没理我。”颜小尉把袋中的用品一件件拿出来,神情很是郁闷。

迟灵瞳腾地站起来,速度太快,热可可洒出来一半,她也顾不上,飞快地拉开门,扭头对颜小尉说,“我下去一会。”便冲下了楼。

她跑得气喘吁吁,心悬在嗓子眼,当她站在楼道口时,她停下了脚步。黑色奔驰正悠悠地倒车,准备掉头。

在吸完第四支烟时,裴迪声闭了闭眼,那一刻,心冷意灰。他想,不要再等了,放弃吧!反正小女生也没太动心,他确实有个复杂的过去,他的家境于她来说是过于沉重。真的在一起,她还需要面对不少折腾。她应该谈一份轻松的恋情,有个阳光爽朗帅气的男友,生活无忧无虑,单纯如水。而他,就这么孤单下去,不奢望,不渴望。

小区的路灯不太明亮,奔驰的车身又长,掉头需要格外小心。然后,他看到她了。

初闻迟灵瞳这个名字,他没去想是男是女,纯粹是同行间的欣赏,希望有机会能认识。初识她,一天的大雨,破旧的大巴车,她像个好脾气的邻家女孩,不管他怎样疏离,都是笑意飞扬。再后来,偶然,刻意,一次次见面,哪一次,她都是那么的自信、俏皮,活泼。何曾像这样,无助地站着,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倔强地转着,唇抿得紧紧的。

握着方向盘的双臂战栗了,先前那点决然早已随风而逝,他知道这是命,此生,他是无法放开她。裴迪声拉开车门,向她走去。

不长的距离,他像是走了很久。她仰着头,看着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呼出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突然伸开双臂,用力拥她入怀。“对不起!”是的,对不起,对不起让她这么难受,对不起让她这么纠结,对不起让她面对这复杂的一切,对不起让她因为他而受委屈。对不起,我爱你!

他的声音轻柔得像丝一般滑过她的心田,两行泪顺着面颊滚落在腮边。一双秀眸被泪水冲洗得更加清澈而又亮丽。“我不是纠结于你的从前不放,只是你…真的可以把心腾空,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轻轻伸手抚上她的肩膀,慢慢地上移,无比神圣而又郑重地捧起她的脸,吻住了她的唇。迟灵瞳一怔,整个人如同拉满弦的弓,紧绷得浑身都在颤抖,但她没有推开他,双手在空中挥了挥,落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

这个动作鼓励了他,他幸福得胸口都涨痛了。“灵瞳,我知道的,我会珍惜。”他以吻封缄。

夜深人静,月上中天,手机两端的人都不肯睡去。突然都不知说什么好,但就是不说话,听着电波另一端的呼吸,心也是柔软的。

“灵瞳,我们是在恋爱了吧!”要是面前有镜子,裴迪声就会看到自己此时的神情要多傻有多傻,像个青涩少年。

迟灵瞳不说话,裴迪声慌了,又唤了两声。

“嗯,你策反得很成功。”迟灵瞳无奈地想,人果真一恋爱,智商就骤降。

“哈哈!”裴迪声朗声大笑,整个夜都亮了。

确定恋爱关系后的第一次约会,又是个雨天。青台今年的秋天,雨一场接着一场,气温跟着雨又凉了几分。青台的秋很短暂,再有两场雨,青台就该入冬了。迟灵瞳随着人流走出泰华的大门,正是下班高峰,街上人流如川,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裴迪声。

他撑着把黑伞,穿件英伦范的风衣,牛仔裤,短筒马靴,朝她微微笑着。无法描述的俊逸、深情。蓦地,她羞红了脸。仿佛之前种种都是过家家,此刻,才真真实实地感知她在恋着。

说他没有开车过来,说想和她一块走走。伞不太大,他半揽着她的腰向前。雨在路面上溅出一朵朵小花,两人的心中也像开满了花。走几步,相互对视一眼,笑笑,再向前。

“今天待在网上一下午,想找家特色餐厅吃晚餐,竟然没个中意的。”菜式好的,人太多,两个人不能好好地讲话;环境好的,菜式不满意,她可不是一般的挑食;菜式合仪、环境不错的,位置又不太好,要开很久的车,雨天路上会很堵,这会影响心情。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哪怕是一点点牵强都舍不得让她受的。

迟灵瞳戏谑地回道:“如果无从选择,那就听从命运的安排吧!命运会告诉你前进的方向。”

裴迪声弯起嘴角:“那就多多拜托了!”

“偷偷告诉你,我喜欢的菜是藕夹,点心是南瓜饼。吃海鲜会过敏,但是奇怪的是我吃海蛰头一点事都没有。凉拌海蛰头,我很爱吃。河蟹吃起来麻烦,偶尔吃一两只,在我的忍受范围内。记得了么?”

“嗯,牢牢刻在心里。”若不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真想吻她。

最后,两人还是去了桂林路附近的小咖啡馆,迟灵瞳说想吃那儿的煲仔饭。晚饭稍微简陋了点,但这儿对两人算是有着特别的意义,裴迪声没反对。他吃的海鲜味,她要的菌菇类。饭后,一人一杯咖啡。

“从来没觉得雨声是这么的悦耳。”她双手捧着咖啡,笑道。

“那是因为陪你听雨的人是我。”他以杯碰杯,眉宇飞扬。

她白了他一眼,嗔道:“自大狂。”

“这是你给我的自信。”

迟灵瞳大大的眼睛闪了闪,突然站起身,拽住他的手,“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出租车上坡下坡,七拐八拐,停在一家门庭素净的店铺前。走进去,裴迪声才发现这是一家绘图工具的专卖店。

她向店员要了辉柏嘉的全套绘图笔,“买给我。”她很认真地对他说。

他一怔,虽然德国辉柏嘉的绘图笔是世界绘图工具的权威,但作为第一次约会的礼物,似乎不太理想。不过他没有多问,去收银台刷了卡。许是雨天客少的缘故,店员特别细心地打包。她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出了店门,两人没有急于打车,撑着伞沿着街道慢慢地下坡。这次,她主动挽住了他的臂弯。“我并不富有,但我却固执地认为能够用钱买到的礼物都不够珍贵。你的憩园,我收下了。礼尚往来,我将我第一次也是此生唯一的一次室内设计送给你。无论是平面图,还是效果图,我都要手工绘制,用你给我买的笔。”

心,一紧,出口的话有点颤抖。“你选择了憩园的哪幢哪层?”如果说建筑是人身上的一件衣服,那么室内设计则是衣服上的装饰。装饰适宜,可以烘托一个人的气质、修养,起到妙笔生花的功效。她说是尝试,其实所有的设计都是相通的,他坚信这样的一件作品,必然让业界惊艳。而这是她唯一的一份室内设计,只给他,如同她对他的感情,独一无二。

“我属土豆,必须扎根于土壤,就挨着江边带庭院的底层吧!在庭院里栽几棵大树,书房的窗要大,那样采光好,开了窗面对着庭院,一抬眼就看到树,听到江水声…”

“怎么不说了?”他凝视着她突然皱成一团的小脸。

“都说同行是冤家,你说有一天我们会不会相看生厌?”她担忧道。

这思维像十米跳台跳水,他一时都不太跟得上。他收了伞,拉着她走上台阶,站在一家书店的门廊下。他抚了抚她不小心被雨丝沾湿的长发:“我想我并没有混淆。一开始,确实是想策反你,被你拒绝后,我应该就打住了。而我却一再地接近你,那是因为我被你吸引住了。你的设计才华只是一个引路牌。”温凉的指尖从发心滑向她的额头,留恋辗转,再向下,到鼻尖、唇瓣…“让我深陷的是这高洁漂亮的额头,俏挺的鼻梁,明亮得像星辰的大眼睛,生起气来涨得通红的双颊,开心也好委屈也好都爱轻咬的双唇,优美的脖颈,这…”

她抓住他的手,气都喘不匀地吼道:“再继续下去,我差不多就全裸了。”

“是么,那样子,我也很喜欢的。”他想了想,严肃地回道。

“无耻!”她扭头就跑,很害羞,却不气恼,这就是恋爱吧!

听海阁工程搁浅,乐静芬表面上装得无所谓,心里面却在意得很。她摩拳擦掌,苦修了几月的翻身仗,结果却扑了个空。这一肚子的火气,全化作了对公司职员的严要求、高目标,一点小事没达到她的标准,她就像团爆竹似的炸得你灰头土脸,还不准申辩。公司职工人人自危,没事尽量避离她千丈远。

但总有避不掉的。“奶奶的,老子不干了。”陈晨从外面进来,把一沓图纸狠狠地甩在桌上,手插在腰间,根根长发竖着,脸都青了。“这个破监狱的项目赚不了几个钱,条条框框却一堆,我改了又改,乐董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乱发火,这他妈的还怎么活。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种小项目也接,真把泰华的脸都给丢光了。”

赵经理胆战心惊地朝外看了看,对陈晨猛摇手,“你声音小点,让乐董听到了,会有麻烦的。唉,你要理解乐董的难处,这项目是不赚钱,但是是政府工程。泰华做哪件事不要政府支持,政府让你帮个忙还敢回绝吗?你再改改。哦,小迟,你现在手中没项目,帮帮小陈!”

迟灵瞳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陈晨。她觉得陈晨昂着头说粗话挺可爱的,就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装老成,逗得人直乐。

陈晨扭过头瞪她:“不用,我自己能做。”话说这家伙真是命好,公司里人人都成了乐董的眼中钉,就她是一功臣。拿着听海阁的设计草图显摆地给乐静芬描述了下,听得乐静芬是频频点头,说要是项目不搁浅,泰华一定能中那块地。然后让她啥事都不做,慢慢地把设计图完善,等着项目解冻。这解冻鬼知道是哪一天,只见这家伙每天不是趴在网上斗地主,就是听歌,不然就一人坐着,眼眯成一条线,像个白痴似的傻傻地笑。

迟灵瞳站起身,走过去拽了下他的长发,“运气好,不用起大早。怎么样,妒忌了?”

“我就妒忌,拿同样的薪水,凭什么你看风景我做苦力?”

“我真不想打击你,事实上我俩的薪水还有所差距。所谓人比人,气死人。”迟灵瞳压低了声音,笑得很是得意。

“去,你少在这卖弄风情,以后被蹂躏时别在我面前哭。”陈晨推开她凑过来的头,“中午请我吃饭,不是公司餐厅,是外面的饭店。”

“理由呢?”

“安慰我受伤的心灵。”陈晨痛苦地拍了拍单薄的胸膛,无奈地坐回位置,把图纸重新打开。

“你受伤好像不是我的错。”迟灵瞳大眼睛闪呀闪的。

陈晨警告道:“可是你刺激到我了。”

迟灵瞳嘿嘿地笑。公司里,只有陈晨知道迟灵瞳具体的年薪,但他真的是个心胸开阔的男人,从来没为这事与迟灵瞳生分过,也没在外面嚷嚷过。虽然他读的大学比迟灵瞳的门槛高太多,但他知道,建筑设计真的有天赋一说,不是学历高和肯努力就行的。

午饭前,陈晨把自己认为设计图上欠妥的部分又修改完毕,他对赵经理说下午和迟灵瞳再去实地测量下,赵经理没多问就同意了。这就等于两人可以放肆地偷得半日闲。

“去哪吃?”两人东西收收,出了公司。

“潮州菜,我有一张二百的代金券。前提是,要花四百块,才能用。”迟灵瞳掏出一张优惠券。

“四百块,我俩吃得了吗?”陈晨饭量不大,也挑食,才修练成今日的排骨型身材。

“再叫上一位?”迟灵瞳试探着问。其实她心中早打好了鬼主意。

“行,人多也热闹些!”陈晨没多想。两人打车来到那个门脸素雅的潮州餐馆,颜小尉已千娇百媚地在门口等了好一会。

“怎么会是她?”陈晨神情一僵,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了。

迟灵瞳一脸无辜:“平时她请我吃得太多,难得我请客,顺便还她一份情了。小尉,来啦!”

颜小尉落落大方地朝陈晨点下头,挽着迟灵瞳的胳膊,低声说:“这里菜挺贵的。”

“没事,这里环境好,菜也好吃,物有所值。陈晨,快过来!”迟灵瞳扭头看陈晨脚像有千斤重似的,心里面直乐。

白色主调的大堂,稀稀落落坐着几桌客人。迟灵瞳清脆的嗓音,在空旷的大堂都显得荡气回肠。三人坐定,点单,不忘时不时让服务员确认,到没到四百块。“那个虾感觉很不错,颜色很诱人。”颜小尉回味着菜单上的图片,咽了咽口水。“菜要吃到嘴巴里,才知道错不错。靠一张图片有屁用?”陈晨看着颜小尉淡定自若的样,突然来了气。

颜小尉丽容一绷:“老土!你东西再好,没包装,不宣传,谁会多看你一眼。”

“哼,也就只敢依靠包装、宣传,来蒙骗别人的眼睛。有种敢赤裸裸地出来见人吗?”陈晨讥诮地扫了眼颜小尉化着彩妆的面容。

颜小尉冷笑:“我确实不敢,你敢喽?”

“我堂堂正正、磊磊落落,表里如一,有啥不敢呢?”

“你敢,那你脱呀!”

“脱就脱!”

两人四只眼就这么瞪上了。

“两位同志,请给我个面子。这么私密的话题有伤风化,有碍市容,我怕引起围观、堵塞交通,换个场合交流好不好?”迟灵瞳见情况不妙,忙上前解围。

陈晨和颜小尉各自冷哼一声,扭过脸,不再看对方一眼。

菜上得很快,一会儿,全部上齐。迟灵瞳没说开动,两人抓起筷子,化悲愤为食欲,像较劲似的,齐刷刷地对着各个菜就发起了进攻。

“要点饮料吗?”迟灵瞳好心地问两个埋头苦干的人。

“不必了。”颜小尉也不计较热量不热量了,嘴巴里塞得满满的。

没多久,几盘菜被两人分抢而空。迟灵瞳只尝到两块点心,喝了几口汤。

“你去买单,然后我还有别的事。”陈晨撑得满脸通红,在桌下踢了迟灵瞳一脚。

迟灵瞳还没应声,颜小尉一把按住迟灵瞳的肩膀:“你好意思开口,两个女人跟一个男人出来吃饭,还要女人买单?”

“你以为你是公主,男人都得巴结你,哼?”陈晨嘲讽地倾起嘴角。

“我不是公主,你也不是个男人。”颜小尉回击。

一颗小型炸弹,“嗡”地一声在陈晨脑中炸开了。这是他心灵深处最重的痛,他的心猛烈地跳动着,眼睛充血,额头上青筋直冒。

“我怎么不是男人了?”他突然一下抓住颜小尉的手,伸向自己的喉结,“这个你有吗?你再摸摸我的胸,和你一样吗?”

颜小尉被他的动作一时吓傻,忘了反抗,乖乖地从他耸个不停的喉结又伸向他扁平的胸脯。

“这胸肌,数数几块,你再看看你的,软绵绵的两团…”

迟灵瞳两手紧捂着双眼,神啦,疯狂的陈晨在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摸住了颜小尉挺立的双峰。

“我是空气,我是流云,我是风…啥都没看见。两位多多保重。”她慢慢地掉转身,朝同样瞠目结舌的服务生手中塞去代金券和人民币,然后快步往大门跑去。

“啪!”身后响起一记响亮的耳光声,“你个大流氓。”颜小尉的声音哆嗦得像风中的烛火。

“我…我是被你给气的。”陈晨结结巴巴地申辩。

“你看看你,一脸小人得意。”得知迟灵瞳跷班逍遥在外,裴迪声提着笔记本,把她拖到小咖啡馆陪他办公。其实他很想把她拐进恒宇大楼,可她原则性强,说敌营重地,不能随便乱闯。

迟灵瞳抱着个肚子,笑得眼泪都下来了:“你不知那场面有多搞笑。小尉那儿特饱满特圆润,她一直引以为豪,陈晨就那么扑过去了。哈哈…”

裴迪声瞥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胸前某处:“你的也不错!”

“不准看!”她脸一红,伸手去捂他的眼。

“迟小姐,你这样动手动脚,一切后果自负。”他慢悠悠地抓住她的手一移,眼神幽沉如深海。

迟灵瞳狠道:“我是流氓我怕谁。”

“那你是要我乖乖就范,还是半推半就?”他悠然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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