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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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是三陪先生!”

额头上被狠狠敲了一下,她瞪瞪眼,低头喝粥,心里面有点发虚。她的恋爱谈得红红火火,但她没向谭珍和迟铭之汇报一声,突然高调地带人上门,会不会被打?唉,还有二十九天,早着呢,车到山前必有路。

不久之后,也是在乍寒的初冬,迟灵瞳想起这天的情景,才明白二十九天其实只是短暂的一瞬间。

一切太好太顺,也许就乐极生悲。

“灵瞳,我解放了。”陈晨嘴巴咧到耳朵后,献宝地把一沓图纸放在迟灵瞳桌上。

“你成功逃脱了颜小尉的压榨?”迟灵瞳正在打开CAD软件,她今天想再完善下听海阁的设计,明天交差。电脑像中了毒,等了半天都没打开。

“你这脑子真不知是什么构造?”陈晨白了她一眼,又乐滋滋地凑过来,“我那个监狱的项目通过了,政府很满意,还给我颁了个小奖。”

“有奖金没?”迟发瞳两眼闪光。

“你个财奴,眼里只有钱。是有几个银子,小尉说这个周六我们三个一起去美食府吃火锅。”

“火锅我请客,你那个改吃别的!”不能太便宜这对小气鬼,美食府那边她还有许多餐券呢!

陈晨难得豪爽一回,“行,想不想去参观下我的作品?”

迟灵瞳做了个呕吐的动作:“一个关人的牢笼,还作品,恶心巴拉的,你不怕里面的人诅咒你?”

“我知道你在妒忌我,没事,一个成功人士能承受住别人不能承受之重。去不去?”

疯了,听海阁的图纸还没打开,迟灵瞳心里面有点烦躁,等不及自然关机,直接把电源一按。“去,我实在不忍打击你的上进心。”

陈晨乐了,跑过去向赵经理拿出差条。赵经理真是老好人,拿笔一挥,准了。

“打车还是坐公车?”两人下楼,温度稍有点回升,但毕竟是冬天了,冷呀!

“不,我们开车去。”陈晨跑向停车场,不知打哪弄来了一辆摩托车,他递给迟灵瞳一个安全帽,示意她坐后面。

迟灵瞳嘴角歪着,拒绝上车。她素来讨厌摩托车,一是晕车,二是觉得摩托是切实的危险。自行车不是挺浪漫的吗,何苦弄个雷声大雨点小开起来就嗡嗡叫的破摩托。

“放心,我车技很高。我家小尉最喜欢坐这车去游车河了。”

“你家小尉是你家小尉,我是我,不坐。”迟灵瞳誓死不从。

陈晨好声好气地商量:“没多远的,我保证开得慢,你不用怕。灵瞳,我现在是一有女友的男人,要省钱买房,你知道打个车到那个监狱要多少钱?”

“我来出车费。”

“花女人钱的还叫男人。”陈晨脸绿了。

迟灵瞳沮丧地看着陈晨,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了成全你的男人梦想,我牺牲一次。”

她胆战心惊地上了车,屁股还没坐稳,摩托车后面冒出一股呛鼻的尾气,“轰”,车冲出了公司。迟灵瞳吓得紧紧拽着陈晨的衣襟,脸都吓白了,“你真会开吗?”

“男人只用行动说话。”摩托车像一尾鱼,在车流中游来游去,倒是挺快速的,不一会,就出了城。

迟灵瞳胸闷、头晕、恶心、盗汗,晕车的一切症状全出来了,她紧紧咬着唇,不然这一开口,她怀疑会喷陈晨一后背。

“还有半小时的路程。”陈晨在风中直着嗓子嘶叫。

“嗯!”迟灵瞳有气无力地应声,感觉浑身像失去了知觉。

陈晨那边还在得意地卖弄,“怎么样,现在知道我的车技不是盖的吧!”

郊外的公路车不多,路面又宽,开起来很爽,陈晨不由得就加大马力,劲风把她的头发高高地吹起,随着车身的颠簸,渐渐地,她的眼前越来越模糊。突然,只感到不知哪来的一股重力,她的身子嗖地一声飞了出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她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块光斑正照在她的眼睛上。她本能地伸手去挡,手没有伸出来,只觉得全身钻心一般地刺痛。

迟灵瞳努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许多白色的绷带缠绕,阳光是从病室的窗户里射进来的。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士用平静如水的眼睛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总算醒了,昨晚你同事车速太快,车翻了,幸好你同事没啥大事…”

迟灵瞳脸一下失去血色,“我怎么了?瘫痪了?残疾了?”她拧着眉,声音相当微弱、无助。

护士依旧慢吞吞地说:“没那么严重,就是右臂骨折,其他的地方都是擦伤,挺幸运的。”

这时迟灵瞳才看清自己的右臂被夹板牢牢地固定着,她眨了眨眼,劫后余生地吐了口气。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颜小尉手里抱着一束鲜花怯怯地走了进来,她身后是耷拉着头的陈晨,他满脸不是贴着创口贴,就是涂着红药水,看上去也是满目疮痍。“宝贝,也不知怎么说…对不起哦!”颜小尉狠瞪了陈晨一眼,无比愧疚地看着迟灵瞳。

陈晨如同闯了滔天大祸般,忏悔地站在迟灵瞳床头,“灵瞳,其实我情愿是我躺在这里,可…你骂我吧!”他难过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碍于男子尊严,不敢往下掉。

知道了没有生命危险和重大残疾,迟灵瞳觉得也不妨高尚一下。“别这么说,不就是个意外吗,又不是故意的…”呼呼,剐心的痛!

陈晨的泪感动得脱眶而出。颜小尉绽开了笑颜:“宝贝,你真是个天使。说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贵一点也没关系。哦,要我通知你爸妈吗?”

迟灵瞳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迟铭之膝下一对年幼的儿女,还要应付娇妻,头发白成那样,她不能给他添乱。谭珍准备梅开二度,心情那么靓,她别破坏了。跌打损伤,最多三个月,她挥挥手,又是天地间一女侠。

“那这样吧,我请几天假,白天我来照顾你,晚上陈晨陪夜,我们会挺过去的。”颜小尉自告奋勇为男友收拾这堆烂摊子。

陈晨忙不迭地点头说好。

迟灵瞳过意不去:“不会耽误你们的工作?”

陈晨一拍胸膛:“人的价值永远高于一切。”

轮到迟灵瞳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乐静芬是中午抽空来医院的,一同来的有副总还有后勤部经理。副总例行公事地问了下病情,后勤部经理送上果篮和慰问金。乐静芬板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迟灵瞳。

迟灵瞳小心翼翼地陪着笑:“乐董,那个听海阁的设计我已完工,只要扫出来就行。”唔,她紧张得出了一身的汗。

“谁邀请你去参观那个监狱的?”乐静芬冷冷地问。

迟灵瞳询问地看向副总,希望他能给点提示,她不是太明白乐静芬的态度。副总与后勤经理耳语着,没有看向她。

“各人都有各自的分工,做好自己的事才是首要的。泰华不是社会福利机构,重金聘用你们,不是让你们来养养老、养养病、度度假。你们必须要对得起你们所拿的这份薪水。设计师最珍贵的是什么?脑子还有手。对,你没变傻,这值得庆幸。可是手臂呢?三个月,要三个月呀,你不能绘图,不能拿笔,你怎么向我交待?”

半躺在病床上的迟灵瞳,听出乐静芬话中的锋芒,她莫名地有些心酸。“医药费我自己出。”她带有一点赌气地说。

“医药费确实应该你自己出,监狱改造又不是你的项目,陈晨去是出公差,你去是跷班。公司有规定,上班时间内私自外出,一切意外自负。赵经理不按规定批准你外出,我已给他降了职。”乐静芬看了她一眼,又说道,“其实我不是心疼这点医药费,而是我弄不懂你怎么会这样不爱惜自己。这三个月,你将会给公司带来多大的损失?算了,不说了。医药费公司还是会为你报销,设计部刚进了个职员,给你做助手,你出院后带带他,手不能做的事让他做。”

迟灵瞳没有说话,这个乐董与当初到学校苦口婆心游说她来青台的温婉女人简直不是一人。不过,她再想想,乐静芬只是她的上司,有什么必要对她嘘寒问暖、怜香惜玉呢?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鬼使神差的,多日不联系的萧子桓奉父命去迟灵瞳公寓邀请她去家中吃饭,开门的是忙着在厨房里煲排骨汤的颜小尉。听完颜小尉的描述,他下了楼就直奔医院,路上捎上陶嫣然。

两人也没买花也没买水果,陶嫣然倒是在医院门口买了两本时尚杂志,说是给迟灵瞳打发时间,自己却分秒必争地翻看着,生怕错过了什么前沿资讯。

萧子桓穿着非常粗野的黑色T恤,黑里透着灰,看上去少了几份玩世不恭。但一开口,还是那德性。他乐不可支地打量着迟灵瞳的手臂,“妹妹,你不会是想偷懒,故意来这一手?”

迟灵瞳白了他一眼,这人和乐静芬怕是知音,心有灵犀。

他呵呵一笑:“拜托你千万不能在这几天挂掉,我家江鲜馆准备新年开张,最近这一阵子忙,没工夫替你忙活。”

“滚!”迟灵瞳心中一口闷气,突然冲体而出。不过,这浊气一出,心情好多了。

“我又不是球,怎么个滚法?你下来给我示范下。”萧子桓敲敲夹板。

那边,陶嫣然突然叹了口气:“我省吃俭用二月,买了个棕色的,怎么又出来个红的了?”她指着介绍秋冬新手袋的页码上,悲愤地哼唧。

“拿来我看看。”迟灵瞳抢过杂志,瞄了几眼,“我觉得红色比棕色好看。”

“难道我还要再省吃俭用两月?”陶嫣然愁得眉心打了结。

“干吗这么苦自己,接两个私活好了,又不花力气,还能蹭吃踏喝。”

“你伤的真是手臂,不是脑子,怎么尽说胡话?”陶嫣然吓得扔开杂志,来捂迟灵瞳的嘴。

迟灵瞳一脸正义不得声张的怨屈。

“你接啥私活了?”萧子桓笑意不减,但凭空却多了几分危险。

“灵瞳在开玩笑,你…听不出来?”陶嫣然支支吾吾地不敢看萧子桓。萧子桓虽然自个儿玩摇滚玩得疯,貌似很前卫,但骨子里很传统。

迟灵瞳很无辜地眨巴眨巴大眼睛,非常开心地看着两人。

“请问你找谁?”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挡住了部分光线,陶嫣然像看到救星似的,慌忙转移一干人的注意力。

门口的人不接话,面沉似水,握着车钥匙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迟灵瞳眼角的余光扫射过去,左手慢慢地拉上被子,只当啥也没看见。这消息是怎么走漏的,不到一天,怎么谁都晓得了!她叹气。

裴迪声不接话,沉默地走进来,跑到床边腾地拉开被子。

“嘿嘿…一点小伤而已…别紧张…”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谁呀?”陶嫣然看出一丝端倪,来劲了,反守为攻。

“妹妹,你认识他?”萧子桓也看出这个男人对迟灵瞳的态度不太正常。

迟灵瞳硬着头皮介绍:“我…男朋友裴迪声。”

“你瞒着我们偷人?”陶嫣然惊呼。话音未落,外面跟着响起一声惨叫:“迟灵瞳,你卖身求荣!”陈晨与颜小尉提着个保温桶冲了进来,一脸凛然。

迟灵瞳三魂已成一魄,欲哭无泪:“我都快以身殉国了,各路神仙,能否放过小的?”

“他…他是恒宇的总裁?”颜小尉这一刻才知道这个出出进进她们小窝的男人的真正身份,眼瞪得出了眼眶,神呀,这可不是一般的钻石王老五!

“妹妹,啥玩笑都可以开,男女交往一事可不能胡说,有损女孩子清白。”萧子桓难得一脸正经。

裴迪声依然沉默,好像是尊雕塑,没有语言这项功能。

迟灵瞳无奈地解释:“我们在苍天的安排下,经过无数次邂逅,又观察了几月,心扉才慢慢为对方打开。现在,我们已是实至名归的男女朋友。特此声明:和身份无关,但还请诸位大仙保密。”

“宝贝,你是深藏不露呀!那好了,现在你是他的责任,我和陈晨解放。”颜小尉很善于把握时机。

“既然正主来了,我这名不正言不顺的退场。”萧子桓做出一脸的伤害,一拽陶嫣然,闪人。

转眼间,病房内就只有裴迪声和迟灵瞳四目相对。

“坐!”迟灵瞳很热情地招呼。裴迪声一动不动。

“你还不高兴,我都给你名分了。”迟灵瞳有点没趣地噘着嘴。

“我是不是要表现出欢欣雀跃?”他一开口,语气冰寒彻骨。

“你爱咋样就咋样。你以为我很喜欢骨折?哦,不是,你会说我不懂得照顾自己,让你操心了?裴迪声,没有意外就不叫人生。我也想一帆风顺,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可意外无法设防,人只能无奈地面对。事实上,我现在哪块都疼,手臂又不能动,可我却像个闯祸精似的,还得忍受你们的指责、怪罪、调侃。我…”眼泪没有预期地流了下来,迟灵瞳被突如其来的脆弱淹没了。她感到一种连自己也觉得矫情的虚无,好像言情剧里孱弱的女主角,没头没脑地愁眉苦脸。

“我不是指责…”裴迪声伸手替她擦拭着眼泪。泪水却越流越欢,他不得不借出自己的衣袖,任她眼泪鼻涕地往上抹。“灵瞳,”他在她床边坐了下来,“贫穷也不怕,困难也不怕,可意外…我开会时遇到乐董,她一脸倦态地对我说刚从医院过来,你出车祸了。平生第一次,我感到了强烈的恐惧。我是害怕了。”

“对不起!”她颤微微地看着他因牵挂而痛苦抽搐的俊容。

“你有时候确实很幼稚,动手能力也差,让我很操心。可是我宁可你烦我、让我操心,那是甜蜜的折磨,总胜过你像这样子吓我。”他温柔地抚摸着她苍白的脸,苦涩地笑,“真是好笑,又没认识太久,你怎么就像已深入到我的骨髓中了?”

“我以后再不冲动,也不任性,也不出意外。”她忙不迭地保证,觉得身子似乎没那么疼了。

“说话要算话。”他的表情这才恢复正常,发白的唇慢慢转红。

“嗯嗯!迪声,你真的很爱我?”她又开始俏皮地逗他了。

他没有像平时一样敲她的头,认真地点点头。

她窝在他怀里,笑得像在海边看日出,一脸灿烂。

后面几天,颜小尉说虽说,还是和上下班一样,白天到医院来陪护,晚上就是裴迪声的职责,陈晨可不敢乱表现。一日三顿的营养餐,萧子桓接过去了,反正他是开饭馆,又有厨师又有服务员。迟灵瞳住院的日子过得还挺滋润。

“怎么样,我很有人缘吧?”迟灵瞳能下床、行走、自己去洗手间方便了,神气十足。

裴迪声在她床边支了张行军床,他带了台笔记本来加班,快到新年,他比平时又忙了几分。

见他不答话,她凑过去,左手挠挠头,低低地说:“迪声,能不能帮个忙?”

他慢悠悠抬起头,“要去洗手间?”

她脸一红,说起来真是丢脸,前两天她吊药液时,都是他扶她去卫生间,替她宽衣解带,方便时,与她就一门之隔。都这样没隐私了,这辈子除了嫁他,真没其他选择。

“不是,我好几天没洗澡,头发油油的,身上也痒,你送我回公寓洗个澡,行不行?”

他挑起她几缕头发看了看,许久,才说道:“你那公寓保暖设施不好,浴间又小,去我公寓吧!”

“你那公寓势利眼。”

他笑,收起笔记本,替她拿外衣。“你都成它主人了,它敢势利眼吗?”

这个晚上,一切真的很正常。电梯表现很乖,也没摔跟头,房间里也没扰人心的香味,她坦然自若地坐在沙发上,等着他调水先为她洗头发,然后再洗澡。裴迪声搁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手机响啦!”她对着热气腾腾的浴室叫道。

“由它去,我一会回过去。”裴迪声回道。

手机响了一刻,悄无生息了。突然,挂在墙壁上的座机嘀嘀地叫起来,那铃声像一道闪电,因为没预防,迟灵瞳吓了一跳。

“电话啦,是座机!”迟灵瞳叫。

裴迪声应道:“你不是还有左手吗,接一下。”

迟灵瞳站起来,扭扭捏捏地拿下话筒。还没出声,就听到话筒里传来一个女人惊慌失措的抽泣声,她一时愣住。

“迪声,怎么办呢,我…我怀孕了。”

第十章 空城

迟灵瞳不记得在哪里看的报道,讲中国的电影导演有一个很大的弊病,影片中女主要是伤心过度,总要跑到海边对着茫茫海水痛哭流涕,仿佛这样煽情效果很好。国外的导演处理这个情节时就高明多了,《苔丝》中,苔丝因强暴不能嫁给心爱的男人,她一个人躲在挤奶场的草棚中泪如雨下,这就很自然很生活化。人痛苦的时候还会有心情去挑环境吗,中国哪有那么多的海。

迟灵瞳想想自己又恶俗了一把,她没办法,挂了电话,脑中有如水在蒸腾,她一刻也不能在屋子里待着了。一出门,顺着坡道往下走,立刻就看到了海。

今夜,无风有月,海水温柔地与沙滩缠绵,多情似妩媚的女人。沿着海滨公路慢慢走,要不是温度太低,倒也不失浪漫。

要是旅游旺季,公路上散步的人怕是人满如潮。她走了好一会,才有辆车从她身边掠过。迟灵瞳用左手拂了拂油腻腻的头发,依着栏杆停下脚步。

其实,她心里面并不浪涛翻滚。

电话是宋颖打来的,讲的话并不多,大部分时间在哭,无助得令人心疼。丈夫出国一年多,她突然怀孕。如果科技发达到能让精子飘洋过海到达子宫,她还能自欺欺人地解释一通。科学家们懒呀,拿着高薪水不做实事,这让她往哪里躲呢?裴家与宋家都是港城举足轻重的家族,他们这些富二代、富三代,媒体全当明星盯着,要是这事一传出,不叫丑事,而叫丑闻。她当然怕,当然要哭了,自然而然求救的第一人,是和她偷尝禁果的那个人。

迟灵瞳没有感到多大的意外,也许潜意识中她早就有过这样的设防。她悲哀的成分比受刺激更多——那是一种缓慢的、平静的悲哀,像水慢慢涨起来淹没过脚踝,淹没过膝盖。并不是忽然爆发出山洪的那种惊恐。

她有一个夏天的黄昏经过这个海边,看到一个电视剧组在这拍外景地。工作人员热得是挥汗如雨,男主角却穿着长衫长裤,一个人像傻子似的对着海边像念经。那个镜头,男主角NG了好几次。导演不耐烦的脸拉着,每次他一挥手,男主角立刻就转过身去念经。后来她在电视上看到了这个剧,画面超美,音乐配得也好,男主并不是在念经,而是鼓了多年的勇气,终于向女主表白心中的爱意。女主捂着脸在哭,颜小尉看了也在哭,而她是捧腹大笑。

所谓眼见为实,人们总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可是眼睛也会被骗的。事实的真相又有几人知道?

裴迪声能一边牵着她的手,与她踩着梧桐叶,浪漫地、纯纯地恋爱,转过身也能和另一个女人躺在同一张床上,那个女人还是他的大嫂。人性到底有多复杂、有多肮脏?

迟灵瞳敲敲脑袋,她是个聪明人,可她想不明白。

很多时候,恋爱中的人会被对方的一些话所感动,真的以为那就是天长地久,但其实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

腿已经走得发麻了,又有几辆车经过她的身边,每一次经过时,车都会放慢速度,车主从车窗里讶异地打量着她。如果她跳海自尽,成为青台的头条新闻,他们一定会津津乐道地对别人说:哦,那个女人,昨晚我见过。青台的冬天是无趣,她可不想成为一道调味剂。

迟灵瞳撇撇嘴,她从公路开始上坡,走上一条临海的街道,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去美食府。”

这个时候,美食府依然酒醇食香、车水马龙。

迟灵瞳走进暖得要把人融化的厅堂,像一个在山间修练呆得太久的道姑,有些不适应红尘的喧闹。一个服务生把她领进萧子桓的办公室。酒吧在冬天生意淡,萧子桓的演出少了,呆在美食府的时间就多了。

“今天没吃饱?”萧子桓一见迟灵瞳,乐了。

迟灵瞳瞪他一眼:“你就巴不得人人都是饭桶,你就大发了。医院里的气味太难闻,我受够了,逃了出来,你送我去桂林路或嫣然那儿。”

萧子桓眯起眼,耳钉在灯光下闪呀闪的,“发生什么事了?”

“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这就走。”她可以回自己的公寓,只不过裴迪声现在怕是已等在那了。他差不多已准备好一套说词,她今晚没心情倾听。

“咦,这人说风就是雨。我没啥不方便,嫣然那丫头哪会照顾人,我带你回桂林路。我给张阿姨打个电话,让她准备客房。妹妹,你这样子看上去像只脏兮兮的流浪猫。”

迟灵瞳没有反驳,因为萧子桓没有说错,她现在就真的是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萧家因为她的到来,一屋子的人全惊动了。萧华慈祥地问了问病情,张阿姨张罗着给她洗头发、洗澡。

萧妈妈也记得她,她洗好澡坐在桌边喝热牛奶时,萧妈妈坐了过来,一脸担忧,“外面震感很强吗,受伤的同志多不多?”

迟灵瞳小心翼翼地回答:“还好,目前只有我一个。”

萧妈妈点点头,打量着她的手臂,看得非常仔细,突然拧起眉,“你的片子呢,我看看!”

“妈妈,片子我一会给你送去,你先回房,好不好?”萧子桓对张阿姨使了个眼色。

萧妈妈静默无波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明:“不是的,她这个手臂夹板的角度不对,可能对位不理想,要不赶快纠正,后果会很严重。”

萧华走了过来:“怡芳,你觉得真有问题?”

萧妈妈板起脸,像个少女似的,身子一扭背过身去。

“爸,你还真信妈妈。”萧子桓笑。

萧华正色道:“你妈妈原来就在骨外科,做过的手术不知有多少。灵瞳,明天伯伯带你去拍个片子,子辰有个同学就是骨科专家,让她替你细细地看看。”

迟灵瞳看看右臂,“这只是普通骨折,不会有事的。”

“就查一下,没事不更好吗?”

也是,迟灵瞳点点头,由张阿姨领着回客房睡了。

萧家的客房在二楼,床靠着窗。从窗口望出去,月亮出现了,是细细的一个月牙,她不知道那该叫上弦还是下弦。单薄的月吸附在浓黑的天,散发着诡秘的气息。她翻了个身,倒抽一口冷气。手臂处,一种不能言说的疼,向前后左右骄横地辐射着。

她咬着牙,命令自己合上眼。走了一夜,也累得够呛,身子疲乏倒也有几分睡意。突然,身子一沉,飞快地坠向一个无底的深渊,什么都看不见,她想喊却叫不出口,想抓住什么阻止身子下落,手臂又抬不起来。心里面溢满了无助和苦痛,泪肆意地流着,她睁开了眼,窗外已见点点晨光。

原来是个梦,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一侧身,发觉半个枕头都是湿的。

萧子桓昨晚也留在家中,早饭时,他自告奋勇带迟灵瞳先回医院,然后再去见萧子辰的同学。萧华昨晚就和那个同学电话约过了。

迟灵瞳默默吃着早饭,好一会,她开口道:“能不能过两天,我今天还没准备好。”

“没必要紧张,大哥那同学是专家,你尽可放心。”

“不是不相信他的医术,还是…过几天吧!”

萧华看了看她,“好,但不能拖几天,错过了纠正时机,会麻烦的。”

萧子桓开车送她到医院,她只让他送到楼下。

“鬼鬼祟祟的!正好我也要忙去,有事打电话,哥哥再忙,拨给你的时间还有。”萧子桓没多问,摸了摸她的头,把车开走了。

迟灵瞳还没上两级台阶,只见一个人影像发了疯似的从上面冲下来,一把抓住她的左臂。她平静地抬起头,眼前这张俊脸像是一夜未眠,眼下一片乌青,眼中布满血丝,头发凌乱得不成形。

“找个地方吧,裴迪声,我们好好谈谈。”她闭了闭眼,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两人还是去了桂林路上的小咖啡店,难得有这么勤快的店主,一大早就开门了。

他们算是老顾客,服务生微笑地把他们带到他们常坐的位置。迟灵瞳要了一杯焦糖奶茶,裴迪声看了看她,低头看了看,沉声说:“柠檬咖啡。”菜单旁边对这杯咖啡的注解是:酸的果汁,苦的咖啡,辣的白兰地,甜的蜂蜜,没有层次的复杂其实很简单。

“你不要说话,我来问。”斜插了柠檬薄片的褐色咖啡杯轻轻放在他面前。这样望去,裴迪声侧脸深邃,棱角分明,睫毛长得令人妒忌。迟灵瞳咬了咬唇,低下眼帘。

“好!”裴迪声点头。

“你可以拒绝回答,但是如果回答,就不可以是谎话,能做到吗?”她像是怕冷,左手包着咖啡杯。

“能!”掷地有声的答复。

她缓缓地抬起眼,表情恬静,漆黑的眸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她不愿意旁敲侧击,也懒得去分析、揣摩。“宋颖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吗?”

“不是!”没有丝毫的犹豫。

她弯起嘴角,笑了笑,“那她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第一个告诉你?”

“这件事涉及到裴家和宋家的脸面,甚至还会影响到恒宇和荣发的股价,这是她不能启齿的事,她需要一个人帮忙。”

“这样说,你们现在的关系算是可以分担隐私和两肋插刀的朋友?”

他沉默了。

她自嘲地撇了下嘴,“你是真的真的很爱她,对吗?”

“曾经是。”

“你能区别你对我和对她感情的不同吗,现在?”她用了一个倒置句。

他没有太快回答,心跳微微加速,“她是从前的一段回忆,现在是我的大嫂,有时还会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我们遇见,会一起吃个饭,聊工作也聊家事。她嫌酒店冷漠,我也会借客房给她居住。真的放开从前,就不会刻意地把她当陌生人,自然地如对一个熟悉很久的朋友一样就好,无关性别。如果从前还让我纠结,出于伦理,我只能避她远远的。我对你呢,怎么讲?这样说好了,我舍得把我床的右半边给你、舍得把我所有的存折、信用卡、电话卡、房产统统给你、舍得为陪你一跷半天班、舍得为博你欢心又献身又献色、舍得我这双设计建筑奇迹的手为喂饱你洗手做羹汤、舍得为了让你随意挥霍我做牛也做马地赚钱…其实我不是太大方的人,可是给你我一点不勉强,你满意吗?”

她瞪大眼睛,嘴巴没形象地半张。她第一次离家出走,伤心了半夜,哭湿了枕头,正准备借题发挥,他三言两语拨开云雾,倒显得她幼稚、不成熟、孩子气了、“我有那么贪心?”她张了张嘴,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你是好女生,是我要让你贪心。”他伸出手,包住她的手,双眼明亮。“我这么好的钻石王老五,可不能便宜了别的女人!”

“那…那…”她张口结舌,头脑一热,干瞪着眼,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趁胜追击,“你才答应我不冲动,不任性,怎么一转头就故态复萌?先是车祸,再是出走。你有没想过我面对着空荡荡的客厅时,像疯了似的开车寻找你时,会是什么感觉?”他眸中露出一丝惶然。

她低下头,看着苍白的指甲。不敢说,事实是自己太害怕,太不自信。

“迟灵瞳,你那么聪明,怎么会对自已不自信呢?”他托起她的下巴,微笑着看着皱成一团的小脸。

“聪明反被聪明误,好不好?”她没好气地瞪他,音量很高。

“听到这么活力十足的声音,真好。实话实说,刚刚那一脸小媳妇的幽怨样,可真不像你。”

“你得意吧,看我为你患得患失。”

“灵瞳,你从来没告诉我,你爱不爱我?”他用魅惑人的嗓音催眠她。

“啊,快到医生查房的时间了!”她一惊一乍地跳起来,掩饰着自已的慌乱。

裴迪声按住她的肩膀,有一些无奈,“灵瞳,我明天要回趟香港,后面就只能拜托你室友照顾你了。你不要急,听我说完。宋颖这件事,不是我的责任,但这个时候我要帮她,为恒宇也为大哥。最多四天我就会回来,我每晚都给你电话。好吗?”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心里面掠过一阵剧烈的恐慌。两人出来,他走在前,她走在后。几缕阳光从稀落的枝叶间漏射下来,在他宽阔的两肩间跳跃着,他打开车门,温柔地看向她。

这景象让她感到柔软,柔软到直戳她的心底,她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几步上前,左臂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身,头贴着他的后背上。“迪声,我爱你。”她很羞涩却说得无比清晰。

他的手战栗了一下,俊朗的眉宇沉浸在一片金色之中,只觉得心中暖得让他眼眶有些发热。他慢慢地转过身,低下头,换作自己的双臂抱她入怀,她的脸颊带着令人迷醉的微微酡红,目光却清澈而柔和。

“不要去香港。我承认我是在吃醋,我承认我小家子气,为了我,不要回香港,不要为了别的女人而操心。等我的手臂痊愈了,我…陪你一块回香港。”她往他的怀中又缩了缩,让两人之间不留一点缝隙。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心,柔声说:“灵瞳,四天很快就会过去的。我回去只是把这事捂住,不是旧情难忘。相信我!”

“那你打电话给你大哥,他是长子,恒宇以后是他的,所有的事全部应该是他来担。”

“这事不比别的,能让大哥知道吗?”他苦笑。

“可是也不能让他蒙在鼓里,他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灵瞳,这真的不只是件寻常的家事…”

她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是最后一次的大度,最后一次容允你为别的女人操心。我试着理解你所谓的严重性,我心里面疙瘩很大,纠结也多。但你执意要去,我不再留你。四天对吧,如果第四天的晚上我没看到你,我踢你出局,立马在街上拉一男人嫁了。”

他好笑地看着她一脸的严肃样,“那如果我提前回来,你可不可以立马就嫁我呢?”

“视情形再说。”她下巴一扬,还挺拽。

这一天,他就回公司一个小时,把一些事交待了下,然后就全泡在医院里陪着她。他给她带来了憩园的施工光碟,两人一同观看。他说登记入租的人已经差不多满员了,有些人还想方设法地托关系走后门。

“是我的创意,以后租金与我平分。”她笑眯眯地说。

“都说过了,我的全是你的。”他刮她鼻子。

中午,他带她去吃上海菜,她的左手握不来筷子,只能由他喂着。餐厅里其他人微笑着看着他们,她说那是羡慕。晚上,他坐在她的床边,两人十指紧扣,她睡着了也没松开。

清晨,他轻轻地从她的手心抽出自己的手,看着她睡熟的小脸,恋恋不舍地吻了吻,起身去洗漱。他的飞机是早晨七点的。当他轻手轻脚地带上病房的门时,一滴眼泪从迟灵瞳的眼角滑下。

她紧拽着手机,盼望着天降暴雪,或者机组接到恐怖分子的威胁电话,总之就是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然后航班被迫取消,裴迪声又回到了身边。

她只等到了一条短信,航班起飞前,裴迪声告诉她必须关机两个小时。瘪着嘴看了两遍,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实,她真的不大度,她很在意。

可是,他的从前里没有她,他是个重情义的男子,哪怕宋颖对他再薄情,看在往昔的情分上,他不能弃她不管,也许真的与感情无关。恋上这样的男子,是幸还是不幸呢?

她不知道,只是心里很烦躁、很慌乱。

人如星辰,都有自己的运行轨迹。相遇时或许放射出灿烂的光辉,但决不可能改变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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