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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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少女都笑了。

正中一个着盘金绣秋香色衫子的女郎笑着打一下石榴裙少女的手,“十二娘又促狭!”又对庞二娘笑道,“阿庞莫要见怪。”

庞二娘面色发白,咬着唇,待要转身走,或者说点什么,终究忍住了。

沈韶光拿火箸捅一捅小炉子,重新把热粽子的锅放上,在心里啧啧两声,庞二娘霸王似的人物,今日被挤兑得……着实有些可怜。不是一类人啊,还是不要往一堆儿凑得好。

那穿盘金绣秋香色衫子的女郎看着年纪稍长一些,似是这些贵女的头儿,“我们也歇够了,且去那边看看。”

旁边的小婢谏道:“那边人多,五娘仔细被冲撞了。”

石榴裙少女抢先笑道:“不妨事,我看京兆府的人在呢。”又冲盘金绣衫子的女郎眨眨眼。

盘金绣女郎嗔笑着瞪她一眼,几个女郎便前拥后簇地出了亭子,沿着大路走了过去。

恰经过沈韶光的摊子,玉色衫子少女看看竹篦子上一圈的艾窝窝,有些纳罕,打量一眼沈韶光,又看落在身后的庞二娘,到底心里存了一丝厚道,没再提刚才的茬儿。

庞二娘只知道沈韶光卖粽子卖酸梅饮,没想到还有这个,本就不好看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玉色衫子少女放慢脚步,待庞二娘走近,轻声责备道,“你可知道轻重些吧!什么人都是你能往上凑的?”然后便快步走了。

庞二娘停住脚,适才本就强忍着眼泪,被这句略带好意的责备一说,到底忍不住,哭了出来。

沈韶光颇觉尴尬,赶忙把头低一低,假装打盹。

却不想过了片刻,庞二娘走过来,带着些鼻音赌气道,“装什么装!我知道你都听见了。”

沈韶光尬笑一下,摸摸鼻子,“庞小娘子来碗茉莉花茶解解渴?”

沈韶光不过是随口一说,贵女们都讲究,身边婢子都自带了吃食饮品的。

本以为她会拂袖而去,谁想到庞二娘看了沈韶光一眼,竟然真接过了那碗花茶。

旁边的婢子轻声提醒道:“五娘他们都走远了……”

庞二娘嘟囔,“都让人打了脸,还往上瞎凑什么?”

看着庞二娘画着两道滑稽粗眉的清秀小脸,沈韶光心下轻叹,还是十六七的小孩子呢。

沈韶光把几个艾窝窝放在小白瓷盘里,推到庞二娘手边,接着低头擀皮儿忙自己的。

庞二娘竟真吃了起来,几个婢子互视一眼,又都看看沈韶光,没说什么。

庞二娘吃了糕喝了茶,似心情好了一些,低声道,“我走了。”待要说声“谢”,憋了一下,到底没说出口。

沈韶光哼笑一下,小姑娘!

沈韶光长了一颗明察秋毫的八卦心,虽不知贵女们身份,但听话茬儿,也能猜到刚才那场你来我往的口舌之争,似与那位长相不错的年轻京兆少尹有关。

那天巧遇后,沈韶光与主持闲聊问了一句,方知这位京兆少尹出身河东林氏。

林氏,排在氏族志前排的老世家,传承了几朝,初唐时还出过两任宰辅,只是武周时被打击太深,杀的杀,流的流,已是没落了——但即便如此,在崇尚祖宗光辉、旧族荣耀的士族眼里,也不是鲁国公府这种暴发人家能攀得上的。

况且,那位年纪轻轻已经是实职四品官——各部尚书也不过才三品,又是京兆少尹这样的要紧职位,真真正正的简在帝心、前途无量。

沈韶光摇摇头,庞小娘子这一腔少女心思,八成是要付诸东流了。

沈韶光叹着别人的故事,做着自己的生意,眼看近午,江畔人越来越多,那龙舟赛要开始了。

沈韶光的生意越发好起来,美貌的艾窝窝着实招人喜欢,已经售罄了,粽子也是卖了一屉又一屉,只那茉莉花茶还是卖不大动。

卖不动就卖不动,沈韶光给自己沏上,端着惯常用的粗瓷大茶缸子,小口小口地啜饮。

江上锣鼓喧天,人们挤挤挨挨,又不时爆发出喝彩声,龙舟赛开始了。

沈韶光的位置只能看到人们的后脑勺,江面是看不清的,却也扇着扇子,拔着脖子看。

几轮赛下来,赤队夺冠。赤队是皇太子和几位大王家将组成的“皇家龙舟队”,沈韶光一笑,到处都有潜规则啊。

既已经赛完,能赴御宴的自然去赴御宴,不能赴御宴的也有各种聚会或家宴,平头百姓们或吃点自带的食品,或随意买一点,然后大多便早早回去了——今天着实有些太晒。

沈韶光把摊子往树底下又挪了挪,把筐里剩下的一点粽子都拿出来蒸上,看着江畔渐渐稀了的人流,坐在带来的胡床上歇腿儿,又心算今天赚了多少钱,做自己那没什么影儿的首都置业梦——其实,若钱财够多,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当地主也是很好的。

御驾回了宫,禁军自然也走了,曲江事尽归京兆府。白府尹有了春秋,先回署衙,林晏带领留守的官员,值这端午节最后一拨班。

太阳很大,江面明晃晃的,有些刺眼睛,林晏负着手缓步走出凉棚。

两个绿袍官员和几个衙差要跟上,林晏微笑道:“我只是略走走,也不算端午白来了这曲江池。”

上司说的笑话再不好笑,几个官员衙差也都笑起来,然后便恭敬不如从命地看这位少尹在江边闲步走远。

林晏敲桌子时,沈韶光头一磕一磕地正在打盹。突然被惊醒,沈韶光眨眨有些迷瞪的眼睛,抹一下嘴角疑似的哈喇子,站起来笑道,“郎君是食粽子还是喝些茉莉花茶?”

想到上午禁军那冰凉浓酽的乌梅饮子,林晏淡淡地笑道:“便是茉莉花茶吧。”

因没人喝茶,沈韶光早把那个烧水的炉子灭了,这时候把铁壶重新加水,挪到热着粽子的炉上,用小扇子扇风煮茶。

林晏自在为客人准备的胡床上坐下,静静地等着。

沈韶光烧开了水,涮了碗,放上茶叶,缓缓地浇上水,团茶末和茉莉花都浮起来,茶汤渐渐变成淡黄绿色,是比上午那位女郎秋香色的衫子还要浅淡的黄绿色。①

林晏端起瓷碗,轻饮一口,放下,“女郎于市井之中,乐乎?”

沈韶光有些惊诧地看他一眼,怎么突然问出这么形而上的问题?这是陌生人适合聊的事吗?但突然想起前世某闻联播的“你幸福吗”来,副市长的社会幸福度随机调查?

沈韶光眯眼笑道,“如今天下海清河晏,这长安城富庶安宁,儿自是安乐,安乐得很。”沈韶光觉得自己的答案非常标准,马屁拍得又响亮又不尴尬。

林晏似笑非笑地看沈韶光一眼,没说什么,缓缓喝起茶来。

沈韶光便拿着抹布东擦擦,西擦擦,收拾收拾东西,一会赶驴车的赵二来接,也便回去了。

林晏喝完茶,站起来。

沈韶光笑道:“一碗五文钱,郎君。”

林晏掏出荷包,拿出五文钱放在桌案上,踱着步子走了。

沈韶光有些小失望,还以为能得今天最后一笔小费呢。

作者有话要说:①唐代其实也有冲泡茶的方式,称“痷茶”,但是不如煎煮普遍。

第10章 酸梅汤价值

外面电闪雷鸣,风刮得窗棂子吱嘎响,豆大的雨点往下砸,沈韶光走去关了窗,拿个小胡床坐在门口,看雨,搓糯米圆子——一会加醪糟,煮了当早点吃。

沈韶光是北方人,接触南方吃食是在大学时候。同寝室有个江南妹子,水灵灵的皮肤,软糯糯的声音,最爱鼓捣宿舍料理,一个电饭锅恨不得做出满汉全席,与宿管阿姨打得一手好游击。

这酒酿圆子就是那时候跟这位心灵手巧的水乡妹子学的。初次吃,不觉得如何,后来却爱上了这股子淡淡的香甜味,不同于北方饮食的浓墨重彩,但吃到胃里很熨帖,晚自习以后来一碗这样的宵夜,再好不过了。

想想那些幸福时光,沈韶光叹一口气,雨天总是格外容易让人感慨旧事。

雨还在下,院子里积水多了起来,上面一个个水泡,沈韶光歪头觑着眼看天色雨势,天似乎有些明朗了,应该过不多久就会停——正正好好下了晨鼓的时间,耽误了晨间的摆摊。

自从端午以后,老天爷好像突然醒过劲儿来,把之前欠的雨水都补上了,三天一大下,两天一小下,奇怪的是,暑热并不因为雨水勤而消退,反而以一种更让人难以消受的方式朝大家扑来——湿热,后世所谓的桑拿天。

因着这天气,沈韶光的摆摊赚钱大计也被耽误不少,好在前阵子攒了些钱,尤其端午曲江龙舟会上,几乎赚出一季的利来,所以倒也不用很急——急也没用不是?

沈韶光捧着碗,吃糯米圆子,喝带着糖渍桂花的酒酿汤时,雨终于停了,伴随着停雨而来的,还有一位客人。

宽肩长腿黑脸膛,壮壮的身板把酱色圆领袍撑起,沈韶光略眯眼,想起来了,那天那位买了所有酸梅汤的军官!

应该不会是吃坏了肚子找后账……

知客净慈一副好奇打探的神色,沈韶光也不赶她,只笑问:“将军找儿有什么事?”

军官不过是个八品宣节校尉,对这小娘子张嘴给自己升了十来级官,颇有点讪讪,却也没纠正她,只含笑道,“那日小娘子的乌梅饮子甚好,同僚弟兄都念得紧,百般打探,才知道小娘子住在崇贤坊的这庵里,某恰从坊前过,还想再多买些。”

听说这人是将军,净慈神色一振,听说是买酸梅汤,八字眉又意兴阑珊地耷拉下来,又该着这姓沈的赚钱!

却不想沈韶光会把生意往外推:“将军不知,那是专为端午日熬的,平日却是没有。将军若自家想喝,提前一日告诉儿,儿备下即可。若是——送去军中,请恕儿不敢从命。”

军官皱眉,“这是为何?”

“看那日将军服色,想来是禁军的人。禁军守卫天子,防护京畿,责任着实重大,饮食采办也自有定例,儿一届平民,不敢预也。”禁军的水太深,大庭广众的时候偶尔卖一波也就算了,现在还是不要作死的好。沈韶光一向惜命。

军官没想到沈韶光谨慎至此,不由得打量她几眼。

沈韶光笑着任他打量。

“既小娘子不愿,某也不强求,告辞!”军官戴上斗笠,便转身要走。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沈韶光笑道。

军官皱眉,扭头看她。

“这乌梅在儿的锅里还是在禁军公厨的锅里,熬出来的都是一样的,何妨让公厨的人熬呢?”

那自然是没熬出这个味儿来!往日厨下又不是没做过。

突然,军官反应过来,“女郎是想——”

沈韶光眯眼一笑,“儿愿献上这乌梅饮方子,到时候,公厨愿意什么时候煮,便什么时候煮,愿意煮多少,便煮多少,又干净,又安全,将军也不用担干系,这多好。”零售跨过批发,直接进入配方买断阶段。

军官缓缓点点头,算是知道了面前小娘子的精明,不敢以为她是真的“献”,便问道:“小娘子索价几何?”

沈韶光略沉吟,“便二十两银,如何?”

沈韶光自谓没有狮子大张嘴,二十两于小民固然是一年的嚼裹,但于有钱人,不过是两匹中等丝绢钱。衙门各个公厨都有专门拨款的伙食费“食本”,各衙门官署又“置本兴利”,伙食费根本用不了,所以官员们常分伙食尾子。禁军作为皇家直属军队,只有更甚的,还在乎这二十两银子?

军官三十余岁,升了八品官,每月也不过十几两的饷银,听沈韶光张口要二十,不免皱一下眉头,但想到公厨里的资费、上官们的排场,上面的人或能接受呢?

沈韶光知他小官,恐怕做不了主,便笑道:“事情虽小,到底涉及禁军吃食,将军不妨细细考虑。”

军官对沈韶光点点头,戴上斗笠,手里拎着蓑衣,走了出去。

边上的净慈看看沈韶光,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沈韶光觉得,就一个酸梅汤,又不是天上的龙肉,垄断了又能多赚多少?况且现在实在缺钱——在外面摆摊儿受天气影响太大,坊门口地方也小,连个桌案都不能摆,就每天一个小锅灶摊煎饼,什么时候能赚够养老钱?所以,不如盘个小店。

第二日午后,看到那军官的身影,沈韶光便知道,这事成了。

军官不是个爱言语的,既然上官批了,便付给沈韶光二十两银,对身后仆役打扮的人道,“你与这小娘子学煮乌梅饮。”

沈韶光取出材料,倾心相授,到快敲暮钟了,一小锅酸梅汁终于熬好,放到庵堂后院的井中镇过,取小碗给军官和杂役品尝。

军官点头,“是这个味儿。”又问杂役,“可学会了?”

杂役很是年轻,约莫二十上下,长了一双机灵的笑眼,见官长问,忙笑道:“校尉放心,尽学会了。”

沈韶光本想手写个方子的——收人钱财,就要敞敞亮亮的银货两讫,但转念,出于被害妄想症的谨慎,到底没写,只笑道:“若有记不清的,尽管来问我。”

军官点头,带着杂役走了。沈韶光掂掂这二十两银子,美滋滋地回了屋。

第11章 捡了个宝贝

第二日,卖完煎饼,沈韶光趁着日光不太盛,沿街逛逛,买些杂货菜蔬,顺便问问租铺子的事。

崇贤坊的生意似乎确实好做,因为店铺转租率和转卖率很低,沈韶光转了一圈,并没得到什么旺铺出租信息,反倒买了个人。

这人,沈韶光不算陌生,米粮铺子的阿柳。

阿柳虽名叫“柳”,却没什么婀娜招展的风姿,是个高高胖胖的丫头,约莫十四五岁,略憨,走路时地板砰砰地响,一只手能拎起多半口袋粮食,沈韶光时常看她在米粮店搬运倒腾粮食。

“夯婢子,蠢笨如牛,光知道吃!打死你算了!”米粮店主人娘子掐着婢子腰间的嫩肉,恨恨地骂道。

婢子嘟着脸,不躲不闪任她掐。

米粮店娘子越发生气了,“还甩脸子!你是给谁看?你又不是那小妖精,打量那老妖鬼能给你撑腰?”越骂越气,干脆拿墙角的扫把朝着婢子一顿乱打。

婢子缩肩拱背捂着头脸任她打。

沈韶光看不下去,上前劝解。

米粮店娘子停下手,气喘吁吁地给沈韶光称江米,婢子看一眼沈韶光,低着头,捡刚才撒出来的一点豆子。

沈韶光买完米,去隔壁买菜蔬,打探这个叫阿柳的婢子。

“她家郎君纳了家里的另一个婢子阿香,徐娘子心里不痛快,就拿这憨婢子出气。”菜蔬店娘子一句话掀了邻居的底子。

“看这婢子怪可怜的。”沈韶光把话题引回来。

“可不是?前几年江南水灾,奴隶商人从那边贩运来的,徐娘子贪便宜买了两个,原指望有个使唤婢子,长大了还能多卖些钱,如今一个让她家郎君占了,这一个越长越憨,人也不机灵,哪里卖得上价钱?阿徐这桩买卖正经是赔了。”

“可我看这婢子挺勤快啊。”

“阿徐眼睛里可看不着!”菜蔬店娘子嗤笑。

沈韶光拎着菜蔬出来,看米粮店娘子不在,只那阿柳在店门口蹲着啃黍米蒸饼。

“你适才怎么不躲呢?” 奴婢是人形资产,小米粮店娘子算计到骨头里,断不会把自己的“资产”打伤打死的,躲一躲,还能少挨两下。

婢子看一眼沈韶光,嘟囔道:“早打完,早吃饭。”

“……”这个理由竟让沈韶光没法辩驳。

沈韶光突然就做了一个决定,“我若买了你,你愿意吗?”

婢子停住啃饼的嘴,瞪大眼睛打量沈韶光,“给饭吃吗?”

“管饱。”

婢子点头,“好!”

沈韶光点头,“吃吧,我去找你家主人。”

这店铺是前店后宅,连着三间屋舍和一个小院,沈韶光拍拍院门。

适才那米粮店娘子出来,笑问,“小娘子还要买些什么米粮?”

“却不为米粮而来。不知外间看店那婢子,娘子卖不卖?”沈韶光直言来意。

本以为砸到手里了,没想到会有人问津,米粮店娘子有点控制不住笑容,嘴上说的却不一样,“这婢子我从小看到大,着实有些不舍。”

沈韶光懒得跟她演戏,“既如此,那儿便不夺娘子所爱了。”说着点下头,转身便走。

沈韶光走出十几步,那米粮店娘子看沈韶光真是要走,连忙喊住,“小娘子,小娘子——”

讨价还价这事,比拼的就是耐性和火候。沈韶光笑着回头,“娘子有何事体?”

“小娘子留步,我们还能再商议商议。”

沈韶光点头,站在那里不动,等着米粮店娘子自己走近,方笑道,“娘子愿意割爱了?”

米粮店娘子讪笑。

“不知索价几何?”

米粮店娘子在这场买卖中已是失了先机,怕走了沈韶光这冤大头,并不敢报得太高,“既蒙小娘子看上,便三千钱吧。”

沈韶光并不说贵,只笑道,“今年先旱后雨,年成不好,待回头收秋税,城外不知道多少卖儿卖女的呢。”

沈韶光顺嘴危言耸听,米粮店娘子却当了真,毕竟当初两个婢子便是荒年的时候便宜买的。况且她还打着主意,卖了现在两个大的,转手买两个小的使唤,只是这回要挑好了。

两人一番讨价还价,终于以二两银子的价钱成交。沈韶光回去取了钱,并坚持去官府办了买卖公契,然后沈韶光便对跟在自己后面的小婢子笑道,“跟我走吧。”

沈韶光顺便给她买些日用、铺盖,又买了两套简单成衣,她穿得太也不像样,自己的衣服她又穿不上。

回去先简单吃了饭,然后便洗澡洗头一通洗涮,换了新衣,终于收拾出了个样子来。自己的人自己看着好,沈韶光觉得这丫头拾掇拾掇,还挺清秀的。

阿柳也对她傻笑,又道,“小娘子做得汤饼真好吃。”

“……”这是还惦记着刚才的晚饭呢,沈韶光点点头,“有眼光!”

阿柳又笑,半晌,突然道,“小娘子给我取个名吧。”

沈韶光诧异地挑眉看她。

“跟了小娘子,我就不是徐娘子家的阿柳了。”

看着小婢子认真的样子,沈韶光笑了,“便叫阿圆吧。圆圆的脸,多喜兴!”

阿圆笑着点头。

有了阿圆,沈韶光轻松不少,往常搬个炉子,沈韶光累得龇牙咧嘴,现在阿圆轻轻松松就搬到小车上;往常熬酸梅汤,没人打水烧火,现在沈韶光只管灶上的精细活;往常擂打糍粑,累得手疼,现在阿圆简直不知疲倦,盯着手里黏黏的糍粑和拌好的豆沙馅儿,眼睛冒光。

沈韶光也终于可以略微拓展一下业务了,提前蒸好的粽子,做好的糍糕,熬好的酸梅饮子,都摆到了坊门口。阿圆虽不会做,但能收钱,而且算数竟然很好,大约是当时在米粮店练出来的,沈韶光觉得自己捡到了宝。

第12章 小笼灌汤包

又过了个把月,沈韶光才终于找到合适的店铺。离着坊门不远,也是前店后舍的格局,小铺面不过十来平米,原是个羊肉铺子,店主人年迈,雨天出门摔了腿,便是好了也做不了这活计了,又没有儿孙,便想着把前面的店租出去,也好落两个嚼裹钱。

坊里的铺子多是前后屋舍一起租的,只出租前头铺面,便不大容易,恰遇见沈韶光这暂时有地方住、又本钱少的,两方一拍即合。

前面被几个租客挑剔,老叟也没了租高价的心气,这小间店铺,便收沈韶光每月五百文。沈韶光一口答应下来,写了契,预付了一年的租金,便带着阿圆收拾起来。

原本屋里墙面年深日久留下好些苍蝇屎、油污甚至羊肉血水,地面也是砸的夯土,有些坑坑洼洼,又扔着两个油渍麻花窟窿眼睛的破烂桌案,着实不像样子。

先打扫了一遍,把破烂都扔了,沈韶光又找匠人粉刷了墙壁,不辞辛劳地跑到城郊砖窑买了些瑕疵青砖回来铺地,并去木匠那里定制了操作案台并几张食案、几把胡床,又去西市买了些杯盘碗筷之类,租房子花了五两银子,这一通收拾,又用了五两,把沈韶光花得心疼不已。算了,投资嘛,总能赚回来的。

没挑什么吉日,悄没声的,沈记食铺就开张了。

因着前两日在坊门卖煎饼的时候,就口头广告了一波,一些爱煎饼的老食客便找过来,比如那位早餐代购柳郎君——对方竟然还拿了一小盆芍药来做贺礼。

“贺小娘子食铺开张之喜。”柳丰腼腆一笑,把花盆放在了窗台上。

这就真的超过小贩和熟客的关系了,沈韶光正要拒绝,那柳郎君竟微揖一下,急匆匆地走了,连刚给做的两个蛋的煎饼都没拿。

“哎——”沈韶光抿抿嘴,无奈地笑一下,把煎饼递给阿圆。

阿圆晨间已经吃了三个粽子,一个煎饼,一碗粥,看沈韶光递给她饼,二话不说接了,张嘴开咬。

“小娘子,那柳郎君莫不是看上你了吧?”啃到半截,阿圆突然小声道。

沈韶光赶忙看看门外,刚才买粽子的客人已经走远了。

“这种话以后莫要乱说。”沈韶光告诫,世间最尴尬的莫过于自作多情。

阿圆想了想,“也对,他若是有意,当遣媒人来,这算什么?”

“……”沈韶光挑眉看阿圆,倒也是个角度!小丫头难道是传说中的脸上憨心里明白?

阿圆笑道:“这两个蛋的果真比一个蛋的好吃。”

沈韶光笑起来,“若这个月我们赚的超过三千钱,每日晨间便给你做加双蛋的饼吃。”

阿圆却摆手,“不用,不用,先攒钱,小娘子不是想买屋舍吗?”

没想到自己随口唠叨的,这孩子就记住了,沈韶光拍拍她的胳膊,“不差你这一口吃的。”

因为有了自己的地界,沈韶光便把食品种类丰富起来,早晨时间紧,主卖煎饼和头一晚做好的粽子、糍糕,并从豆腐坊买鲜豆浆,拿回来放小炉子上熬了,便是现成的饮品。

日间有的是工夫,便可以从容地拌馅儿,包各种出尖馒头,或做时令花糕。

出尖馒头,宫里所谓玉尖面的,其实就是异形包子——上面带尖儿,微微露出一点馅料。

小店的出尖馒头自然没法跟宫里的比,宫里动不动就“消熊”“栈鹿”①,普通的也是“鹌鹑翅”“螃蟹黄”的,沈韶光做的却是平民食品,猪肉包。

本朝人又多食羊肉,沈韶光却是猪肉的拥趸,认为这是世上最符合“甘肥”的肉类了,当然,也因为猪肉相对便宜。

若做普通的菜肉大包子,到底不符合沈韶光这种对吃精益求精吃货的习惯,故而便决定做小笼汤包。

小笼汤包这种东西,在后世做得好的,南北方各地有不少,尤以淮扬菜系的最为出名,但不管是哪个,出汤的诀窍差不多都在肉汤冻子上。汤是出了,至于好不好吃,考究的便是拌馅儿和面的功力。

沈韶光不是厨师出身,性格又混不吝,不讲究正不正宗的,只以好吃为要,按照自己的口味,除做了最常见的纯肉包,又怕腻,做了加竹笋的和加山菇的。

做出来先与阿圆一同品尝。

咬开一个,汤马上流出来,阿圆马上用嘴去吸,沈韶光赶忙喊“小心”,却已是晚了,这个憨婢子已经烫了舌头。

即便挨了烫,那口汤阿圆也没舍得吐,到底咽了下去,沈韶光无奈。

每样馅儿吃了一笼,在沈韶光“以后尽有的”劝告下,阿圆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作罢。沈韶光问她哪个好吃,阿圆眨巴眨巴眼,面色为难,“这却如何比较得出来?”刚才光顾着吃了。

得,整个一猪八戒吃人参果!

沈韶光自己最爱笋子的,有点淡淡的笋香味,又没那么腻,然而事实证明,她的口味有点跑偏,还是纯肉的卖得最好。

这汤包样子也美,虽不是规规整整的十八个褶,但也颇拿得出手——这是前世的童子功,在津门开过包子铺的外祖母亲手所教,论形状比时下流行的玉尖面和没尖的菜肉馒头要好看不少。

况且馅子也香,又有让人称奇的灌汤。

沈韶光的灌汤包子一卖打响,饭时一到,一笼一笼根本蒸不上卖,顾客挤在店里,甚至排到门口,以至于沈韶光不得不用小竹片做了候食号码牌,以免因等候排队发生纠纷。沈韶光不知道原来本坊有那么大的包子客容量。

后来听顾客说话,才知道还有外坊的。沈韶光有些恍惚,照这势头,我是不是可以靠卖包子发家致富,新三板上市了?

也不怪沈韶光痴心妄想,因为是纯肉食,灌汤包子走的也是中高端面食路线,每个包子净利润约莫四文钱,而这么小的包子,一个正常成人怎么也要吃上一笼六个,这便是二十四文,买胡饼能买七八个呢!

作者有话要说:①《清异录》:“赵宗儒在翰林时,闻中使言:‘今日早馔玉尖面,用消熊、栈鹿为内馅,上甚嗜之。’”消熊指熊白,从熊脂肪里提取出来的精华部分;栈鹿指精心饲养过的鹿。——参照王赛时《唐代饮食》

第13章 迈同一条河

林晏冒着夜禁回到家中,一进门便听说祖母不适。

“太夫人两刻钟以前说肚腹不适,已经着人去请郎中了。”周管家禀道。

“暮食用的什么?”林晏一边快步往祖母院子里走,一边问。

“据太夫人身边的仆妇讲,晚间吃了几个外面买的玉尖面,喝了半碗荇菜羹,又略吃了几口鱼脍。”

林晏皱眉点点头。

觑着主人的神色,周管家帮着解释:“坊里新开了一家沈记食铺,卖得好肉馒头,太夫人最近不开胃,厨下便买了些来。”老人家嘴馋,家里东西吃絮了,厨下为哄太夫人开心,便偶尔去外面买些新鲜物。郎君想是纵宠太夫人,又看他们还算谨慎,便睁一眼闭一眼。不晓得这次是不是这玉尖面出了事。

进了院子,早有仆妇等着,悄声对林晏道,“吐了一回,如厕一次,刚才倒安静些了。”

林晏进了屋,看祖母歪在榻上,肚腹上搭着薄毯,有气无力的样子。

“你莫挂心,我觉得好受些了。”江太夫人睁眼笑道。

这阵子太夫人精神不错,认得孙子。

林晏快走两步,来到榻前,坐在祖母身边,手搭上她的腕脉。

大家都静静地等他诊脉。

“不妨事,约莫是天气热,阿婆脾胃弱,吃了油腻的东西,便不舒服起来。”林晏放开祖母的手腕,又探一探她的额头,温言道。

“阿素还说怕是那玉尖面不干净,我看着倒好,捏着团花细褶,馅子也好,豕肉加些笋末,一咬流汤汁子,香得很。”

看祖母都这样儿了,还惦记着吃的,林晏有些哭笑不得,“等天气凉爽了,您肠胃好了再吃。”

正说着话,郎中来了。林晏接出来,郎中忙叉手行礼。

林晏客客气气地还了礼,亲自领着来到祖母榻前。

两只手都诊过,又问了仆妇两句,郎中道,“太夫人有了春秋,脾胃虚弱,晚间又多用了些油腻饮食,故有此症。一会某开两剂补脾益气、调理肠胃的药,熬着吃了,这几日饮食清淡些,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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