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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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晏身边的侍从把一个水壶递给河阳王,河阳王皱着眉,把里面的鸡血洒在自己胸口一些,歪头看看秦祥,促狭心起,顺手抹了他一脸。

秦祥无奈地笑着任他抹上,“奴婢扶着大王。”

观了一场漂亮埋伏战的秦祥微笑着对林晏道:“此处就拜托林少尹了。”

林晏郑重点头,行礼恭送他们。

秦祥本不喜欢这些朝中大臣们,尤其士族出身的大臣,透着一股子骨头里的傲气儿,在他们眼里,自己这种人,即便再位高权重,怕是连泥土都不算。此时对这位林少尹却有些改观,傲气自然是傲气的,但有人气儿,有心,也踏实。

战局刚结束,众人还惊魂未定着,那疑似陛下的人已经捂着胸口,带着禁军亲卫走了。

看着河阳王的背影,乔亥绝望地闭上眼睛,那些半路埋伏的胡人们恐怕不保了,自己安排在宫禁内,万一皇帝活着回去负责最后截杀的人也不保了。对方什么都料到了。只但愿四郎能逃脱吧。

林晏缓缓走过去,微笑着问:“大德清妙辅元真人的师弟乔公?”

乔亥睁大眼睛。

第103章 重启吴王案

禁军围住常乐坊里一座道观。前院,如狼似虎的兵士摁住正在诵经的几个道士并几个香客,一个道士试图反抗,被压着他的兵士用刀背砸晕了过去,香客们则抱着头瑟瑟发抖,后院传来短暂的打斗声。

丰乐坊、居德坊、辅兴坊的几所民居里也发生着一样的事。

附近的百姓纷纷走避,又禁不住探看打听,这是怎么了,有人谋反?

同时,城门也关闭起来,大队的禁军围住赵王在京府邸,别业、买卖店铺等,其中就包括崇贤坊云来酒肆。

如此大的动静,该知道消息的都知道了,几位相公,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等刑狱相关的公卿一方面接着使人探查,一方面急急地穿了官服准备进宫。其余官员也有探问的,也有惧怕的,也有猜测的……

暮鼓已经敲响,今晚的长安,注定不会安宁。

大明宫里,皇帝向河阳王问起一些细节。在听了“宫门遇伏”一段后,皇帝面沉如水,“想不到朕这每日都是伴着毒蛇入睡啊。”

河阳王笑嘻嘻的,“怪道你前几日总说睡觉凉飕飕的……”

皇帝一腔怒气,被他不着调的“凉飕飕”浇掉了一半儿。

皇帝抿抿嘴,“你还穿着这衣裳做什么?去,换套我的常服去!”

“你的衣服我可不能穿——”

皇帝以为他说僭越的事,刚要说什么,只听河阳王道:“你腰身那么粗,我穿了不好看。”

皇帝:“……”

皇帝真是看见这个兄弟就烦,刚想让他回去,到底记挂,“外面不太平,你才替我挡了灾,莫让那些贼子狗急跳墙伤了你。且去明德殿歇着吧,等过两日再走。”

“谢阿兄,只是我的美人儿们——”看看皇帝面色,河阳王不敢造次,撇撇嘴,行礼,走了出去。

在殿门前恰遇见禁军统领秦祥和京兆少尹林晏。

三个人也算一个沟儿里趴过的“同袍”,看秦祥的面色,河阳王挑眉,“怎么的?不顺?”

秦祥正要说什么,河阳王已经抬手道:“不用跟我说,圣人等着你们呢。”说着负着手优哉游哉地走了。

秦祥确实心里上火,适才来报,竟然没有抓到赵王四子李棫!本来顺遂的差事,因此变得不圆满,且是极大的不圆满。秦祥虽不算多么有远见的人,却也知道抓住李棫在以后对上赵王时非常重要。这帮饭桶!

对上林晏,秦祥又有些讪讪的。整个埋伏抓捕都是这位林少尹奏上御前的,由禁军协同京兆府共同办理。京兆的人有限,追踪暗查又是禁军强项,林少尹便把他们最初追踪到的两处地方及脉络消息交给了禁军,禁军又顺着找到了对方另一处暗巢。当时在其中一个暗巢中见过锦衣华服的年轻郎君,探查的人便以为是李棫,只等最后抓获——谁知,是个替身!那乔亥倒不愧是赵王身边得力的谋士。

错过了这最好的时机,要想在这样大的都城找一个人……

“跑了?”听了秦祥的禀报,皇帝皱皱眉,略停顿一下道,“他既来了,便不会躲得远远的,事发时必然在京里。城门关闭,他也跑不了,全城搜捕就是了。”

秦祥和林晏都行礼称是。

因禁军抄检赵王府邸和产业的事情还在进行,秦祥又存了“万一”捉住李棫的心,禀告完抄检进程还有李棫的事,秦祥便接着回去督导,剩下林晏御前独自奏对。

对这位年轻的京兆少尹,皇帝是很满意的,不管是这次救驾埋伏抓捕,还是夏天处理京畿谣言的事,或者平日京兆府的作为,都透着股子果决整肃,且又颇有策略,不是一味蛮勇。京兆这个地方,贵人多,是非多,京兆府若是软了或犯蠢,京里就该乱了。

近些年,京兆府尹和少尹常常更换,皇帝觉得,这回终于找到一个做长的了——或许还是应该动一动,让白老叟去洛阳养老去,他不是一直谋求外任吗?就把林晏提为京兆尹,再给他配个佐官。

看着林晏,皇帝笑一下,什么都好,就是太年轻了些……

皇帝在琢磨京兆官员的任免调换问题,林晏想的却是——重查当年的吴王案。

查沈家的卷宗,不可避免地涉及吴王案。从卷宗中,从与楚棣等知情人的说话中,从另在京兆府和刑部寻到的一些边边角角的文字中,林晏对吴王案有些推测——吴王案受株连者甚众,其中最有名的不是沈公,而是河东节度使霍琛。

然而会不会,其实是吴王受了霍琛的牵连呢?吴王毕竟只是一个闲散亲王,而河东节度使,治太原,统辖多个州郡,手下有兵以防范胡人,他的位置太重要了。

霍琛出事,受益者是谁?太原府牧赵王受命接管了霍琛的兵权,一管就是这许多年……

恰去年夏季时京城谣言四起,那情况与先帝末年时多么相似!阿荠的推断更是直指北都太原。那几个贼人身上有腌肉的味道,同坊中与北都有关又可能存有大量腌肉的,便是云来酒肆——那是赵王的产业。

当时林晏曾使人悄悄潜入云来酒肆库房查看,打扫得很干净,并没什么痕迹,然而有时候这太干净本身就是痕迹。

但凭着这些推断,凭靠着从死士们嘴里诈出来的一点供词,是没法儿给镇戍一方的亲王定罪的。

可他们太沉不住气,这个冬春,又开始了,且这次做得更大。关键,他们把作案之地选在了沈记,而那里有个可以去刑部或大理寺做官的阿荠……

涉及禁军,涉及胡人,动作仓促而急切,给他们设伏是件太容易的事。

想到沈韶光,林晏微笑一下,然后正色从袖中取出对在酒肆捉住的诸犯初步突审的条陈。时间短,又都是死士,所得结果有限,还是得让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去慢慢磨。

林晏同时递上的还有自己使人潜去北都及所谓“大德清妙辅元真人”故乡魏州及师门查探的情况。

林晏先向皇帝请罪:“臣未经陛下允许,便私自调查当年吴王案,请陛下治罪。”

皇帝摆摆手。搁在从前,他如此,皇帝自然是不高兴的,但这会儿只觉得他精明强干。

“陛下请看,这是臣在北都查到的。”

“先帝山陵崩,那位大德清妙辅元真人飘然而去,其相熟者有说其白日飞升得道成仙了,有说其云游去了的,事实上,他去了,或说,回了北都。此处有太原清静观道士的证词,赵王府的一位‘贵人’每年都要去观里盘桓几日,据云是爱那观后的石碑。这‘贵人’前年亡故,便埋在那观后的山上,其碑上名字写的是‘王清妙’。”

“陛下请看后面魏州部分,这位真人俗姓便是‘王’,无名,乡人只称其排行‘大郎’。清妙真人与我们今日抓到的乔亥既是同乡,又是同门,这乔亥原名黑豕,幼时下河摸鱼,让鱼咬了,皮肉溃烂,用刀挖了,留下好大疤——据他们当年的玩伴刘姓老叟说,还是那位真人亲自动的手。臣已经见过这疤了。”

“陛下再看下面……”

吴王获罪,最开始便是由于那道士的“谶言”,后来牵扯越来越广,便有了更多“罪证”,林晏便从这根本着手,那道士根本就是心怀叵测之徒,更遑论什么“谶言”!

在这样的证据面前,皇帝实在说不出“只查眼下,当年的事就让他过去吧”这样的话。

皇帝微笑着看林晏:“查得这样全,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安然如何想起查吴王案来?”

“非为吴王,而是为了臣的岳父沈公。”林晏平静地道。

皇帝反应了一下,“礼部侍郎沈谦?”

“是。”

皇帝微皱眉,沈谦怒陈道士祸国,为吴王不平,先帝盛怒,量刑颇重,其自身斩,子绞刑,妻女……入掖庭?

“臣未婚妻沈氏是前年春放出的宫人。不知陛下是否见过,便是东市沈记之女店主。”

皇帝恍然大悟,他之前只说沈记店主发现端倪,自己只疑心他们是友朋,他便是那个给诗集写序的……

皇帝笑问:“那诗集上的序,可是你写的?”

林晏微笑,“是臣所写。”

皇帝笑起来,“我还只当野有遗贤呢,原来已经在朕的朝堂上了。”

林晏也笑。

想到沈记那不卖与禁军吃食的谨慎,还有锅子,菜谱,诗集,戏弄,沈小娘子倒着实是个——皇帝有点犹豫,说“有才”好像不大对,京中才女也不是这样的,说“有趣”,好像也不只……

皇帝意有所指地玩笑道:“安然好眼光啊。”

林晏微笑点头:“她确实很好。”

皇帝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称赞自家娘子的,有点不知作何反应。

“去年夏,谣言案贼人曾妄图挟持她以要挟臣,她临危不惧,以杀鱼之刀授臣,后她又根据那贼人身上的气味及吃菜的口味推测……”

听他又绕回到赵王,绕回到吴王案,或说沈谦案,皇帝微笑一下,罢了,公道,这东西,该给总是要给的。

听皇帝应允,林晏郑重行礼。

看他俨然已经以沈谦半子自居,皇帝突然泛起些酸来,自己后宫佳丽这许多,本来也觉着很好,这会子见他这样,却觉得自己仿佛缺了些什么。

“安然与沈小娘的六礼已经走到哪一步了?”

林晏抿抿嘴:“还在等沈氏尊长来京主持。”

皇帝的酸没了,呵,原来只是自己说得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赵王儿子的名字,突然发现与李相的名字谐音。

————

今天是林少尹秀恩爱的一天。

皇帝:……没见过这样的好吗!

河阳王:学到了,我家美人烙的胡饼好吃!

第104章 韶光的本事

林晏当晚没能回家。台阁重臣们纷纷冒夜禁入宫,皇帝与诸臣就赵王谋逆案仗下议政,一则是通报情况,一则是商议对策。

北都位于军事要冲,往北临近几个都护府,往东是河朔三镇,赵王久居北都,节度兵权,如今又已知与胡人勾结,若其举兵,战火或许会燃遍半个北国。

但事情也不是坏得一塌糊涂。

赵王年迈,旧年又曾犯了喘疾,其四子,嫡长子意外坠马身亡;次子因“忤逆”被关押;三子懦弱无能,不预军事;四子为其宠妾所出,甚得宠爱——便是如今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李棫。

河东诸部到底是朝廷军队,与赵王关系不是铁板一块,北都附近还有朝廷的雁门、关内两军,若擒得李棫,乱赵王心神,另离间其与所节度诸部的关系,稳住河朔三镇,大军与雁门军、关内军三面合围,克敌倒也不难。

诸臣商议克敌策略,颇有些众志成城的意思。若是别个原因,朝中保不齐有主和派,但这是谋逆弑君案,即便再不主张域内用兵的,此时也断然不敢说出个“和”字。大家只琢磨着如何把赵王摁死——李棫在这点儿上倒颇为通透,每年给京中亲贵大臣送的礼是没什么用的。

政一议就是半夜,策略有了,兵马调动、人事安排也有了大架子,更细的则要等明日了——几位相公都不年轻,这样熬,实在熬不住。

仗下议政散时已经过了子时,再有那么两个时辰又该上朝了。皇帝体恤老臣,要让几位老相公在侧殿休息,老臣们到底与林晏等几个年轻官员一同去皇城官署值宿的地方歇了。

行在宫城甬路上,林晏在李相身侧,迈台阶时偶尔搀扶一下,李悦重重地握一下他的手背,两人互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二日,朝堂上又是一番震动。

但这些与沈韶光关系不大,她一个酒肆老板娘,一个刑事案件事发酒肆的老板娘,除了要配合官府调查,就是收拾自己店里的残局。

看看被砸坏的桌案屏风,满地的破碎瓷器,还有被砸伤了胳膊的跑堂,沈韶光苦笑,只能安慰自己,好赖不管是自己的人还有无辜食客们都没有大伤亡,尤其士子们,人家过两天还要考试呢。

沈韶光又觉得,这件事对自己的酒肆实在是个打击,之前设计要承“千秋百代”的祝鼎宴出师不利,八成是夭折了——别的不说,不吉利啊,心理阴影啊,明年谁还愿意参加?

邵杰却不觉得:“这是救驾之功啊。你昨日就该告诉我,若告诉我,我定要留在这里的。”一副热血样子。

有之前挟持的事情在,林晏本不让沈韶光昨日在东市酒肆出现,但是沈韶光觉得这事自己一直在掺和,作为老板若不出现,怕会引对方怀疑,但还是掐着点儿提前离开了。临走,本着能挽救一个是一个的心理,沈韶光叫上了邵杰,只说有重要的事相商。

事后邵杰知道了,只能扼腕。

事实证明,邵杰不是少数人。

见沈记开了门,店主、管事、跑堂、庖厨并些别的仆役在里里外外地收拾,又有京兆的衙差在,便有昨日的客人来打听。赵王的事已经传遍了全城,作为“适逢其会”者,开始有些懵,后来有些怕,等事情过了,禁军搜捕、满城热议的时候,不少士子竟然兴奋起来。

他们就站在这一片破乱的酒肆中,站在这昨日的事发地,分析赵王的狼子野心和下一步的计划,讨论北都附近诸军分布,讨论若朝廷征讨,谁可为将,讨论更具体的战略战策。满满以天下为先的书生意气,为苍生立命,为君父解忧。

说至激昂处,便有人呼,拿笔墨来,要当场写征讨檄书。

也有人呼,拿酒来,大有一会儿摔了碗,便“投酒从戎”的意思。

沈记酒肆的小娘子也是妙人,要笔墨给笔墨,要酒水给酒水,关键,说得也好,“正是因为有诸位君子这样忧国忘家、心系天下的人,我等小百姓才能安心过日子。”

家国天下是儒家士子的终极情怀,沈韶光的话实在是点在了士子们的穴位上,场面越发激昂起来,又有若干士子写了诗,众人并约定,不论登科与否,明年这个时候都再齐聚于此。

“吾等可能终身都成不了鼎臣,然作为读书人,‘赤心事上,忧国如家’①,不敢一时或忘。”一位士子道。

于是众人商议着,把祝鼎宴改成赤心宴。

沈韶光击掌,“改得好!”

邵杰从市令处回来,见这场面,也跟着慷慨激昂了一回,无人处又嘲笑沈韶光,“我说什么来着?你啊,小娘子家家的,不懂我们儿郎。”

沈韶光:“……”

他们此时不知道,在随后礼部试后的殿试中,皇帝便以这热点的讨北之事为题出策论,有今日的事打底,聚在这里的士子中很不乏发挥优异者。这“赤心宴”虽然改了名字,但多了底蕴和典故,也确实如沈韶光所期待的那样一年一年传承了下去,成为士子们科考前必要参加的盛会。

沈韶光在邵杰这儿被嘲笑了,在林晏那儿却被狠狠地夸奖了。

禁军查抄赵王府邸持续了一夜又半日,虽抓住了几个可疑人,但一审便知,不是李棫。那便只能悬影追捕了。

全城悬影追捕,需要各坊坊丁武侯的配合,这是京兆府的事。

鉴于李棫的重要性,秦祥亲自与京兆府交接此事。

看着李棫的画影图形,林晏微皱眉,图中是个俊俏青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上面又写着二十四岁,身长七尺,耳后有枣大朱红胎记之类。此时,很多海捕文书上的画影图形都是这样的,甚至还不如这个,这样的图可用来做排查,但想用它在茫茫人海中快速找人,则太难了。

林晏突然想起沈韶光那格外像的图画来,“沈小娘子见过李棫,她一向细致,或许还记得旁的什么,且她精于画图,大将军可令人去问一问她。”

听他说得这般不避讳地亲密,秦祥挑眉。

林晏微笑:“沈小娘子是某的未婚妻。”

“既如此,某还是亲自去吧。”秦祥很给林晏面子地笑道。

“某陪大将军同去。”

饶是满心焦躁,秦祥还是一笑,年轻的郎君们啊……

刚送走了忧国忧民的士子们,又迎来了禁军统领和京兆少尹。沈韶光对他们行礼,又偷眼看看林晏,眼睛有些眍,胡茬儿也冒出来了,一副熬夜加班社畜狗的样子,然而年轻,颜值在线,倒有点落拓不羁的美感——或说性感。

林晏只温柔地看着她。

“咳——”秦祥清清嗓子。

沈韶光微笑着看秦祥,对这位禁军中的大人物,自己当了那么久宫女,只见过两次,这出了宫,倒见得多了。关于这位秦大将军颇有些厉害传闻,如今看来,倒还好。

秦祥说了来意,“林少尹说小娘子细心,又擅画,不知能否请小娘子帮着画一幅李棫的图形。”

对李棫能逃脱追捕,沈韶光还是有点意外的,那位——不像很精明谨慎的样子,不过转念又一想,他是占了身份的便宜,那位乔公无论如何也要保障他的安全。

“大将军有命,儿不敢辞。请稍候。”沈韶光正色道。

沈韶光学过人像素描,水平算不得多高,搁在后世如果在街头摆摊儿,十块钱一张,一天估计赚不了五十,但此时用来画通缉图,则是足够了——甚至有些让人震撼。

秦祥惊讶:“小娘子如何画得这般像?”有这样的图,配上查探之人的利眼,即便李棫变装,也能认得出来。这图画得简直太好了!

沈韶光不好解释这是前世所学,干笑,“大约是——细心?”

林晏责备地看她一眼,又使促狭!却还是禁不住翘起嘴角。

秦祥本也不是想探究什么,不过表示惊讶赞叹之意。听她说的竟是自己转述的林少尹的话,两人又眉来眼去的,秦祥在心里啧啧两声,如今的小郎君小娘子们……

说笑毕,秦祥又问沈韶光可还记得旁的什么。

沈韶光道:“儿曾听说过一个词,叫‘舒适区’,人总是倾向于待在他觉得舒适安全的地方。儿与那位李四郎打过两回交道。以儿看来,那位李四郎聪明外露,有些骄矜,想来是娇宠长大的。这种人,在遇到危险时,尤其恋家,他即便有多个假身份,可以泯然众人之中,但估计还是会选择藏在与赵王府有关的地方,别业、店铺,甚至奴仆家。”

想到李棫那双带钩子的桃花眼,沈韶光觉得,这位或许还有另外的心理舒适区,“李四郎似乎——性子有些风流,”穿越久了,沈韶光作为一个女郎,谈论这种事,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大将军和少尹或许可以让人去查探查探秦楼楚馆什么的。在这种地方,他或许反而会觉得安全。”

秦祥越发惊异了,笑赞:“小娘子颇有些刑狱老手的意思呢。若小娘子是儿郎,某一定要荐你入大理寺或者刑部。其实我禁军中也颇缺这样的人才。”说着还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沈韶光道谢,林晏也微笑,虽隐晦,秦祥也能看出两分与有荣焉的意思。

秦祥却有些同情他,你如今这般高兴,若日后有些什么别样心思,对这样的夫人,恐怕不好隐藏……不过也说不定,秦祥又想起那漂亮的伏击战来。这两位也算棋逢对手了。秦祥突然想起前几日被圣人嘲笑的韩侍郎来,这位被其夫人拿着木杖追出家门,不知沈小娘子拿着木杖追林少尹是个什么景象?

有人来禀事,打断了秦祥的“畅想”。他与林晏和沈韶光笑道,“某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林晏和沈韶光送他出来,沈韶光道:“这两日,儿会多画几张图形送过去。”

“那就拜托小娘子了。”秦祥与他们再次道别,带着人骑马走了。

林晏也有一堆的事要忙,不能在这里久待。

他微笑着看沈韶光,沈韶光也眯起笑眼看他,有的人啊,就是只看着,心里也觉得高兴,当然若是能做些别的就更高兴了。

林晏温声道:“我走了,你自己当心些。莫要嫌带着人出门麻烦,有些恶徒的心你是猜不透的,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在开始谋划这件事时,林晏到底又把周奎等几个功夫不错的侍从塞给了沈韶光。

沈韶光很乖地点头,又凑近一步,眯眼轻声笑道:“晏郎——说句好听的话吧?”

林晏又想起围猎跑掉的那只狐来,那狐看着小鸟小兽入了自己埋伏时,大约就是这个样子吧?

林晏却甘愿当那小鸟小兽,他沉吟了片刻,微舔一下嘴唇,轻声道:“我的阿荠——是天底下顶好的小娘子。”

沈韶光这回笑得像刚吃了鸡肉大餐的狐狸了。

第105章 诱捕李四郎

虽然前方已经与赵王的军队开战了,但长安城里的日子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柳树绿了,草青了,各种鸟雀叽叽喳喳,又是一年春来到。贵人们办起赏春的宴会,笙箫管弦,美人歌舞;平民们挖野菜拌了肉馅儿包时鲜馄饨,吃春盘咬春;新科进士们春风得意,走马长安;街上穿着轻薄春衫的小娘子明眸一转,对面的年轻郎君眼睛都直了……

这还没到上巳节呢,上巳节更热闹。

禁军对此也无可奈何,世情如此,风俗如此。事实上,禁军、武侯、坊丁们也有些疲沓了,许那人犯早跑了呢?

升平坊的一所民宅里,几个侍从挡住院门,叉手求肯:“四郎,你还是少出去吧。如今外面虽盘查得不严了,但那街衢路口上还贴着你的画影图形呢。”

李棫指指自己的脸,“我这样儿,还能看得出来?”

侍从们看着面前暗黄脸、八字眉、一把胡子的病书生,为难地互视一眼,四郎一向珍视自己的容貌,如今“自污”若此,也实在难为他,但……

其中为首的一个道:“四郎,任校尉打探消息快回来了,你等等他再出去吧?”

李棫越发不悦起来,“他任奉也配让我等?”

任奉埋伏长安多年,口齿颇有些油滑,但李棫也不是傻子,能看得出,他是乔亥的人。他那样油嘴滑舌地敷衍,比乔亥那老顽固更招人厌烦。

谋刺皇帝之前,乔亥摆出一副忠臣的样子,以郑重的顿首礼请罪,七情上面地求李棫避一避,说什么四郎身份贵重,若有闪失,自己万死不能赎罪之类,李棫虽觉得乔老叟太过小心,但到底心软,答应由任奉带着去别处避一避。

后来谋刺竟然真的失败,李棫不是不心惊的,也确实有些感谢乔亥,幸亏这老叟精明谨慎……

但如今如困兽一般天天窝在这小宅里不得见天日,关键,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李棫实在焦躁。任奉说前面已经打起来了,想想家里已经做好的皇帝衣冠,阿耶会不会登基?为稳定民心,他会不会立三郎为太子?甚至放出二郎来?他从前也是很疼二郎的……

李棫要出门,侍从们是拦不住的。

怕引人注目,他只带着两个随身护卫,都是从赵王府带来的,功夫高,话少,惟自己命是从。行在街上,李棫开始还有些胆颤,但出坊门时,那坊丁也不过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路上还遇到几个禁军,也并没发生什么,他的胆气就壮了。

李棫也不是头一天出门,他知道,打探消息,有两个去处,一为酒肆食店,一为秦楼楚馆。喝多了,有美人在怀,嘴里什么都说得。想到酒肆,就想起沈记,李棫抿抿嘴,径直去了平康坊。

进了平康坊,管弦之音盈耳,绮罗美人满目,李棫松弛下来,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找了一家不算显眼但看着舒服雅致的院子,李棫走进去,坐在堂上角落里,点了饮子糕饼,听一个妓子弹琵琶唱曲儿。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唱的是李太白的清平调。

唱罢,有人道:“有没有新鲜的?成天听这个,都腻了。”

妓子轻轻一福,笑道:“新科进士们及第,往年这时候新词最多,但今年的词却——未免铿锵了些,怕是不适合郎君们喝酒的时候听。”

因为与赵王一战,也或者与不少士子在沈记酒肆适逢谋刺案及其后的“赤心宴”有关,今年新科进士们做的诗少了些绮靡香艳气,多了些慷慨悲壮之意。这样的词,实在不适合这时候唱,况且能唱得好的人寥寥。

妓子笑道:“儿这里倒还有段新曲子,说是某北国名姬写与一位世家郎君的。”

客人们笑道:“公子美人,这个好!就这个!”

妓子又客气,说是还没练熟,请郎君们莫要见笑。

“不笑,不笑,只管唱来!云娘檀口,便是哼哼,也是好听的。”一个客人调笑。

妓子笑着轻唾那人一口,调弦,唱了起来。

“梧桐叶落日,当君远游时……”

李棫心头一震。

“……咸阳夜宴晚,画屏春睡迟。臂膀新脂痕,不忆故人痴……”

这明明是当日自己与凤娘离别时的样子!凤娘因名凤,故而她的院子叫碧桐院,从北都走时,梧桐叶落,秋意正浓。与凤娘缱绻之后,她嘱咐莫要在长安耽于冶游,忘却故人。

李棫紧张得厉害,恐怕这是自己多想了,毕竟秋意梧桐是常常入诗的,女子们想着新人故人的,也是常有的事,但是不是太巧了些?北国名姬……

若就是唱给自己听的,幕后之人是谁?自然不是凤娘,会是来接自己的家里人吗?家里人最知自己的脾气,在这种地方,唱这种香艳的调子,最不容易引人怀疑,且词里面满满的盼归之意。

但会不会是禁军设的圈套?但他们如何知道自己会来这里?又知道凤娘和碧桐院?

李棫翻来覆去地想这几种可能,心砰砰地跳,想赌一赌,又怕赌输了。

那边几个客人听罢了曲儿,让人上了酒菜,一人搂着一个佐酒娘子,吃起酒来。

“北边打仗,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吃上这样的安乐饭。”

“嗤——瞎操心。”

先前操心的:“听说那北都兵马壮得很呢。”

“再壮又如何?你莫非没听说赵王病了?他们刺杀圣人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那个位子吗?赵王都多老了,如今一病——”

“我怎么不曾听说赵王病了?”

“你光顾着你那新纳的如夫人了,如何能知道?”

几个人一片笑闹声。

李棫想了想,不放心,带着两个侍从又换了一家院子,果然又听到了那首“北国名姬”的新曲,也再次确定了父亲生病的消息。

李棫实在等不得,便单叫了那唱曲儿的去屋子里慢慢唱给自己听。

“不知这曲子是谁教与小娘子的?唱的倒似我一个朋友的事。”

“这曲子词是两个郎君教给奴的,说是他家女郎思念这郎君思念得很,便让人来京里寻。”妓子笑道。

妓子晓得,所谓“朋友”者,多半便是这郎君自己。看着面前的痨病鬼,妓子心里很是失望,还以为是个什么样的檀郎呢。可见这文人们诗啊词啊的,唱唱就好,不能信。

李棫皱眉,看她,“他们可曾说他们住在哪里?”

“说是在长兴坊青云观。”

李棫点头,一笑,让侍从给了这妓子些银钱,负手走了出去。

妓子掂着银钱,回忆刚才他那一笑,还有身姿步态,倒有几分风流。在这种地方,见惯了奇奇怪怪的事、奇奇怪怪的人,妓子撇撇嘴,把银钱放在了荷包里,自去接着唱曲儿了。

李棫回到住处时,任奉正着急上火。看他回来了,终于放下心来,正要劝他,却听李棫问:“你如何不与我说我父亲病了?”

任奉赔笑:“这消息还不确实,告诉了四郎,也是白担心。”

李棫看他那张油滑的脸,突然猜测,他会不会是三郎的人?只要我滞留于此……随即又劝自己打消这顾虑,乔老叟是一心为了阿耶的,三郎与乔亥……不会。

李棫松了面色,与任奉说了今日之事。

任奉皱眉,那他们如何没与自己联络?旋即也想到,原先赵王府的地方都被禁军翻找出来了,如今这里是自己的私第。禁军固然找不到自己这些人,赵王府的人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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