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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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烨脸一沉,任安乐朝韩烨深深看了一眼,突然一跃从横栏上跳了下去,张扬的回答伴着朗朗笑声隔着夜色清晰传来。

“公主,殿下之颜皎月弗如,自是甚得我心。”

这一下,韩烨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甚至连一直面不改色的施诤言眉毛也动了动,顾自强忍笑意。

安宁公主噗嗤一笑,跑到横栏边,朝着小径深处快消失的背影喊道:“任大人,你眼光甚好,安宁甚喜,改日共游帝都,可否赏个脸!”

任安乐背对着天鉴阁,遥遥摆手,算是应下邀约。

安宁公主回转头,瞧着怒意快汹涌而出的太子爷,眼轱辘一转干笑道:“皇兄,路途甚远,我有些疲乏,还是先回宫休息了。”说完竟如任安乐一般从阁台上跳下,眨眼功夫便不见了人影。

天鉴阁上,只留下韩烨和施诤言两人孤零零站着,似是觉着此时的太子着实需要安抚,半响后,施诤言才缓缓诚恳道:“殿下,我爹常说,女子猛如虎,遇之,若不敌,遁走,乃上计。”

第十七章

安宁公主和少将军施诤言归京的消息在京城卷起一阵不小的震动,只是效果截然相反,因着安宁往日的名声,满城世家子弟纷纷避祸于家中,倒是帝都近来贵女举办的诗宴着实不少,头一份发出的请帖必是少将军施诤言所有,听闻这位战功卓越的将军未在战场退过一步,却在如雪花一般的请帖邀约下高挂免战牌,闭门不出了。

“苑琴,这是谣言吧,安宁战功卓越、性子豪爽,怎会不受世家公子所喜?”

任安乐虽推了嘉宁帝的赏赐,但老皇帝也不是个吝啬的主,千两黄金赏下不说,还给了任安乐可随时出入禁宫的特权。

一清早,任安乐参加完朝会,见皇城万物初升,景色上佳,遂领着苑琴在禁宫里逛园子,偶然听得宫娥碎嘴,便愕然发问。

苑琴面色古怪,在任安乐身后迈了半响小碎步才道:“小姐,安宁公主她有一独特喜好…”

“什么喜好?”任安乐顿足,挑眉。

“四年前安宁公主自泰山而下,陛下曾为其摆宴择婿。”

“怎么,没选中合眼缘的?”

“不是。”苑琴顿了顿,道:“安宁公主席上甚喜,一连挑了五位夫婿,说要放入公主府养着,待她从西北军营历练几年后回来成亲。陛下大怒,拂袖离席,公主选驸马之事便搁置了下来。”

京城世家公子温文俊秀,嘉宁帝挑出来给长女的,必然是最好的。五大世家公卿若把子弟一同送入公主府共侍一妻,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知怎的,任安乐却偏偏觉着这像是那晚在天鉴阁见到的女子能说出的话。

“难怪世家子弟避于府中,原是有这番缘由,这个安宁公主倒甚是合我口味。”

任安乐拖着下巴,咂了咂嘴,忽闻前方小径有脚步声,挑眉朝前看去。

一十五六岁的少女着浅黄宫裙站在假山旁,面容端庄,仪态得体,望向任安乐的神情中夹杂着冷漠和微不可见的怨愤,见任安乐望来,稍一迟疑,行上前微行一礼。

“杜亭芳见过任大人。”

任安乐蹙眉,苑琴神情了然,在任安乐耳边低语几句,她方才知晓面前少女竟是杜尚书之女,因和韶华公主交好,被其保下入宫为宫娥,才免了贬谪之罪。

昔日名冠京城的尚书府千金,如今寄人篱下的宫娥婢女,难怪会如此怨愤。

“杜小姐无需多礼,可有事要询问本官?”任安乐淡淡开口。

杜亭芳眼底微有讶异,自杜家遭贬以来,昔日好友再无来往,在宫中尽受白眼,即便有韶华公主护着,也不过多了安身立命之处罢了。她今日拦住任安乐并非要问个是非明白,只是到底心有不甘…

算了,终是她杜家气数尽,怨不得他人。杜亭芳垂眼,“亭芳无事,大人请便。”说完,退至一旁。

任安乐举步便走,行了几步,停住,“杜小姐,杜家所为,与你无关,令兄所为,亦与你无关。”

淡淡一句话,杜亭芳骤然抬首,神情复杂,正欲开口,却被人横生打断。

“亭芳…”韶华公主从小径另一方奔来,发饰散乱,神情急切,至假山处,一把挡在杜亭芳面前,沉着脸望向任安乐:“任大人,亭芳是我宫里的人,若有冒犯,还望大人海涵。”

韶华这幅模样一见便是匆匆而来,虽仍是盛气凌人之势,任安乐倒有几分意外,想不到韶华平日跋扈嚣张,对这杜家小姐倒有几分真性情。

“公主,并非如此…”杜亭芳眼含感激,拉住韶华衣袖。

“不用害怕,本宫在此处。”韶华上前一步,眉角上扬:“任大人,本宫知你得父皇赞赏,是朝中新贵,本宫得罪不起,可罪不及亲人,想必大人不会和区区小女子计较,失了朝廷大员的气度。”

想是还记得任安乐当日在围场所言,韶华此时才会拿任安乐的说辞来反问于她。

任安乐蹙眉,这公主心底倒也不算太坏…只是这份眼力,太差了。

哎,女人真麻烦,差眼色的女人更麻烦!

“公主,任大人并没有刁难于我。”

“韶华,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如此胡搅蛮缠!”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安宁公主从假山后走出来,一脸冷凝,望向韶华的神情微有不悦。

几乎是立时间,韶华面色一变,后退垂首行礼道:“见过皇姐。”

安宁长公主功勋卓著,早非养在深宫的公主可比,韶华即便再跋扈,也不敢在她面前张扬。

安宁着一身湛蓝长裙,利落飒爽,她朝韶华摆手,不耐烦道:“回你宫里问清楚,传话的宫娥喜欢搬弄是非,你便不分青红皂白责问朝廷命官,成何体统!”

韶华脸色数变,低声应了声‘是’,红着眼领着杜亭芳匆匆离去。

“安乐素有恶名,公主焉知刚才安乐没有刁难那杜家小姐?”任安乐没有错过韶华眼底的不甘,但只是托着胳膊朝面前的安宁望去。

“以你的性子,有和那个小姑娘耍嘴皮子的功夫,还不如一巴掌挥走省事。”安宁摇头晃脑走过来,撇嘴道。

“怕是公主你的性子吧。”任安乐失笑。

“韶华自小跋扈惯了,天家天家,养出来的儿女还不如寻常百姓家温顺纯良。”安宁叹了口气,朝韶华远走的方向感慨,回转头,见任安乐靠在假山上一眨不眨盯着她,笑道:“幸而遇见大人,今儿个天色不错,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同游京城,如何?”

任安乐伸了个懒腰,转身朝宫门来处走。

“公主相邀,但敢不从,臣有车马,便算报了今日解围之恩。”

安宁望着前面那个懒懒散散的女子,咧嘴一笑,跟上前去。

这条街道很是繁华,路人行色匆匆,嬉笑嗟叹者有之,如丧考妣者亦有之,马车稳稳停下,任安乐掀开布帘走下,望了面前建筑一眼,神情了然,朝跟在身后的安宁瞧去。

安宁拍了拍手,叹道:“几年未回京,此处生意倒是越做越大。”说完提脚便欲走进。

“公主…”苑琴在安宁不赞同的皱眉下改了称呼:“安小姐,我家小姐是朝廷命官,不可进此处。”

三人面前,是京城最大的赌坊聚财楼。

安宁似笑非笑,朝任安乐一瞥。

任安乐摆手:“苑琴,你先回府。”

苑琴垂首退回马车,任安乐道:“今日只要是公主想去的地方,安乐皆会奉陪。”

“好…”安宁长笑,神态从容:“我还说怎会有不好赌的土匪,任大人果然甚得我心,外出从简,大人可唤我安宁。”

任安乐颔首,率先朝聚贤楼中走去,笑回:“安宁,你亦可如此。”

安宁微怔,嘴角一扬跟着朝里走。

喧闹的大堂因两人的出现瞬间安静下来,聚财楼虽客似云来,但极少有女客进入,再加上两人气质不凡,衣饰奢华,一下子便夺了满堂目光。

两人视若无睹,安宁随意打量了一下大堂:“安乐,你善哪种?”

“都能玩上一二。”任安乐说着,行到赌大小的牌局面前:“这种最简单,如何?”

安宁点头,气势十足朝围拢在桌前的人挥手:“散开,别扰了本小姐的兴致。”

众人一听,皆觉今日赌局有趣,立马退散开来。

坐庄的盘家打量了二人一眼,心里想着定是哪家小姐出来散财,遂笑意十足,眯着一双绿豆眼道:“二位小姐请坐,欢迎欢迎,赌大赌小?”

“出来的匆忙,倒是忘了带银票。”安宁已从腰间解下一块绿佩,扔到桌上,正好落在‘大’字一格,遂笑道:“便以此玉为赌注,抵一千两,既然落在大上,我便压大。”

“我也压大。”任安乐从袖里掏出一张银票,轻飘飘道:“一千两。”

盘家眼底划过一抹意外,这块绿佩通体剔透,绝非凡品,抵一千两绝对足够,至于随手便能拿出汇通钱庄一千两面值的小姐,亦不多见,他笑了笑:“两位豪爽,金通便助两位尽兴。”

说完骰盒摇起,清脆的碰击声在大堂响起,一息瞬过,骰盒砰然落在桌上,众人举目之下,骰盒被打开,叫好声顿时此起彼伏,金通脸色微变,看着盒中央的骰子,绿豆眼眯得更小了。

他在赌坊操盘十年,一身内力浑厚无比,还从没有人能赢过他去。今日不过手痒下来做两盘庄,便遇见了如此怪事?

“再来一盘。”

随着安宁的声音落下,一旁看热闹的赌徒纷纷将手中金银放在安宁和任安乐选中的格子上,就连别桌赌局上的人亦围拢过来。

半个时辰后,整个聚财楼鸦雀无声,安静得落针可闻,看着安宁和任安乐面前堆得如小山一般高的银票,金通握着骰盒的手微微颤抖,怎么可能,她们明明连桌子边缘都未碰到过,怎么可能每把必中?

他已经输了快十万两银子,聚财楼将近一年的红利,若再输下去,恐怕…

毫无疑问,此时连傻子也知道这两名女子是来踢馆的,只是聚财楼在京城屹立数年,日进斗金,若身后无贵人撑腰,早就被眼红的权贵给吞了。

“两位小姐,可还要下注?”薄薄冷汗沁下,金通的声音几乎从牙齿缝里蹦出来。

“自然。”安宁伸了个懒腰,一双凤眼顾盼生辉,满是笑意,她转头朝任安乐瞧去,低声道:“听闻今日乃翎湘楼头牌琳琅的献技之日,待赚足了银子,咱们去见识见识。”

任安乐点头颔首,复又抬眼朝一言不发的金通望去,慢悠悠甩下两个字:“继续。”

聚财楼二楼,面色黑沉的掌柜立于横栏后,他身后的另一开盘手急道:“五爷,如此下去可不成,咱都赔进去多少银子了!我去喊几个人将这两个不识趣的女人叉出去,把赢的钱给吐出来。”

“胡闹。”五爷冷着脸,喝到:“你若动了手,咱们聚财楼就不止少了十万两银子这么简单。”他朝安宁腰间挂着的绿佩一指:“那是双凤祥云绿佩,世间只有一块,乃安宁长公主满月时陛下所赐。至于另外一个…她连忠义侯都不怕,会怕你区区几个打手。”

这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这便是求娶太子的那位!”随即立刻哭丧着脸道:“咱们怎么惹了这么两位活菩萨进来。”

“我已经把消息送进沐王府了,王爷说静观其变,不要惹到这二人。”五爷叹了口气,也有些认栽。

皇宫御花园,韩烨和施诤言从上书房退出来,遇见了安宁宫里匆匆走过的宫娥,见小宫娥一脸惶恐,韩烨有些奇怪,随意问道:“安宁去哪了?”

小宫娥脸色通红,跪在地上半日才呐呐开口。

“回太子殿下,公主邀任大人出宫游玩了。”

韩烨眉头一蹙,有些头疼,破天荒多问了一句:“去了何处游玩?”

小宫娥的头埋得更低,“殿下,公主说…说赢够了银子便带任大人去翎湘楼开开眼界…”

御花园陡然安静下来,小宫娥悄悄抬眼,看着脸色冷硬的太子殿下,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半响后,韩烨才抬步缓缓朝宫门处走去,施诤言跟在他身后,沉声道:“殿下,臣认为以公主和任大人的武功,在京城足以自保。”

韩烨停住,黄昏下,声音有些莫测:“晋南的风俗开放得很,任安乐好的没学会,乱七八糟的倒是知道不少,翎湘楼是什么地方,若她再学得多一点,以她的性子,再加上一个安宁,满京城的世家子弟连门都不敢出了!”

施诤言眨眨眼,望着前面几乎足下生风的太子爷,笑了起来。

这个从十万大山里走出来的女土匪,当真有些能耐。

永宁寺后山,花团锦簇的书房中,龙涎香弥散在室内,奢靡华贵。

立于窗前的女子听着侍女的低声禀告,蹙眉不悦:“心雨,这是几时的消息?”

“小姐。”心雨垂着头,眼底亦有几分忐忑:“左相说那任安乐入京已有三月,对太子殿下颇为觊觎,甚至在朝堂上当着满朝文武求娶…”

女子摆手,声色冰冷不屑:“一个区区的女土匪,也敢肖想…”她话至一半,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告诉左相,若能让我回京,他想要的,我皆会助他一臂之力。”

心雨神情一顿,低声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第十八章

夜晚的翎湘楼歌舞升平,杯盏交错,因着今儿是花魁琳琅表演的日子,更是连大堂都坐满了客人,早在落日之前,这处销金窟便被达官贵人定完了包厢,安宁足足花了五百两银子及楼门口石狮的半截断耳才从翎湘楼老鸨手中强行夺了一个席位。

说尽好话将那个预定包厢的落魄老爷送走,翎湘楼老板玉大娘扭着屁股走进牡丹阁,瞧见那两尊半躺在扶椅上的大佛时,眼一瞪,朝一旁龟公道:“这便是那你说的两位客人?”

明明是两个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偏生禀告的人说得如恶神降世一般。

龟公苦着牙点头,默默退至一旁。

虽说古怪,但玉大娘在风月场上几十年,什么怪癖客人没见过,眼晃了晃安宁身上流云锦纹质地的长裙,脸上挤满了灿若菊花的笑意,扭上前来:“哟,两位小姐算是来对了地方,咱们翎湘楼在京城那可是数一数二,去去,还不快换几个伶俐的小厮过来…”见两人未阻止,玉大娘神思一定,笑道:“两位小姐可还有什么吩咐?”

“玉大娘,听闻您这的头牌琳琅姑娘貌比貂蝉,您开个价,本小姐包她一整晚。”

安宁声音刚落定,玉大娘一个趔趄,眨眼尖声道:“一整晚?小姐…您还是饶了老身吧,小姐看着非富即贵,若是让府上长辈知道了,非拆了我的翎湘楼不可!”

江南绣娘花一年之功绣成的流云锦纹裙,千金难求,她还不至于这么没眼界。

安宁蹙眉,对上任安乐似笑非笑的打趣眼神,尴尬道:“说些什么胡话,本小姐听闻琳琅琴艺高超,这才带着友人前来听曲。”

“哦。”玉大娘长舒一口气,对上任安乐回转过来眸子,兀的一怔,好生凌厉的小姐,咽了咽口水才回:“小姐,若是听曲那好办,今晚琳琅会在高台上演奏,两位小姐只管欣赏便是。”

“我说了包她一整晚,自是要在我面前演奏。”

安宁说得斩钉截铁,玉大娘脸色一变,这才明白原是真的放了两尊煞神进来,难为道:“小姐,今晚乃琳琅定期演奏的日子,外面达官贵人不少,我可得罪不起。”

她说的倒是真话,翎湘楼的招牌几乎是一个琳琅挑起来的,若是惹怒了满楼的客人,怕是明日就得闭门歇业了。

一叠银票轻飘飘的扔在桌上,安宁笑道:“玉大娘,这是一万两银票,我说了,包琳琅一晚,你看够不够?”

翎湘楼的花魁琳琅出场也不过是一千两银子罢了,若非琳琅不卖身,恐怕这一万两银子都够买下她了。玉大娘倒吸一口凉气,眼黏在了那叠晃得人眼花的汇通钱庄银票上,声音喏噎:“小姐恕罪,实非我不识好歹,可今日来的贵客实在太多…”

‘铿’一声脆响,一块绿佩被扔在桌上打着旋。

安宁挑眉:“去,拿着这个东西到各间包厢轮着转一遭,若是谁不服气,便让他到我面前来说。”

听见这话,玉大娘神情一凛,仔细打量了安宁几眼,忙不迭拾起绿佩,躬身退了出去。

有胆子说出这句话,这位小姐恐怕不止是富贵这么简单了。

任安乐舒服的在扶椅上蹭了蹭,扔了颗葡萄进嘴里:“安宁,不得不说,今日你身上这块绿佩挺累的。”

安宁哼了一声,声音有些懒散:“若不是想着它回京了还有这么点用处,早在西北的时候我就把这块华而不实的东西给当了。”

双凤祥云绿佩,乃世间罕有的和田玉打磨,当朝长公主的信物。任安乐眨眨眼,狐疑道:“即便是你想当,也没有哪家当铺敢收,怎么,堂堂一国公主,囊中羞涩不成?”

“西北连连征战,我那点俸禄给阵亡的将士补贴都远远不够…”安宁嘟囔了一句,飞快揭过这个话题,喜滋滋道:“今日带你去聚财楼果然去对了,那个金通赌技高超,内力深厚,若非是你,还真赢不了这么多银子。”

隔空以内力驱使骰子,以她的功力,远远不够。

任安乐笑笑,朝富丽堂皇的包厢看了一眼,挑眉:“所以你投桃报李来了?”

安宁连连点头,说话间,包厢门被打开,几个相貌俊秀的小厮跟在玉大娘身后走进来,玉大娘这回笑得极谦恭,将绿佩恭谨送到安宁面前,笑道:“小姐,琳琅马上便到,反正也是奏琴之声,在牡丹阁和高台上也没多大区别。”

听着玉大娘前后截然不同的话,安宁开口:“好了,退下去。”见她目光黏在桌上银票上却不敢动,随即摆摆手,“拿走吧,你应得的。”

玉大娘大喜,飞快将银票藏进袖子里,扭着屁股出去了。

不过片刻,牡丹阁来了贵客的消息在翎湘楼传得人尽皆知,其实能坐在这里面的,人人都是贵客,可能让翎湘楼头牌琳琅姑娘单独为其演奏一夜,还让其他包厢里的人毫无意见,便不止是贵了。

众人顾自猜测着,眼底的好奇让一众宾客歇了离场的心思,反正也只是听听琴音,琳琅姑娘在哪弹奏不是一样?

牡丹阁的门被推开,琳琅抱着古筝走进来,亦是一怔,她已经听闻包下她一整夜的是两位小姐,原本以为包厢内定是活色生香之景,却不想一众小厮安静立于两人身边,极规矩的端茶倒酒,并无半点靡乱之息。待见到同时回头的二人模样时,她才算明白过来。

如此气质,想必是哪家王侯世族的小姐。琳琅神色坦然无比,曲膝道:“琳琅见过两位小姐。”

不愧是翎湘楼的头牌,面容绝美,性情柔和,不卑不亢,难怪会引得满城公子哥趋之若鹜,两人对视一眼,很是满意。

“我刚从边塞回来,多年不见美人,琳琅姑娘果然不负盛名,来,弹奏几曲听听。”安宁豪爽一笑,拖着下巴贼眯着眼瞅着琳琅。

琳琅颔首,面带浅笑,盈盈行至案架前将古筝摆好,轻舒一口气,指尖轻动,肃冽的曲声流泻而出。

两人微有诧异,落耳的声音铿锵古朴,琳琅弹的——竟是边塞军营里常闻的《安魂曲》,想来是听安宁说刚从边塞回来,她才会选择这首曲子。

豪迈壮烈,婉转间微带柔情,两人阖眼,恍惚间似看到年轻的新嫁娘含泪将夫婿远送边关,殷殷相盼的画卷。

帝都安宁繁盛,几曾听闻如此悲壮的序曲,整个翎湘楼都因为这突然而起异于往常的曲声静默下来。

片息过,指尖顿停,曲声停在戛然而止的一刻,实有意犹未尽之感。

安宁和任安乐同时睁眼,眼底俱是感慨。

“琳琅姑娘果然琴艺高超,你所奏的安魂曲世间少及。”安宁眉眼认真,缓缓道。

“小姐谬赞,琳琅只是觉得两位小姐当得此曲。”琳琅轻声回:“琳琅此生虽未至边关,却见过将丈夫、儿子送往边塞的无奈场景,送子去,难盼子回,若云夏能少战火,自是可免了这些悲剧。”

安宁微感愕然,她从未想过一个青楼女子也能说出这种话来,或者说…有胆子说出这句话来。

当今天子好战,乃天下尽知之事。

任安乐瞳色黑沉,目光有些悠远,她微微坐直身子,“姑娘所求之日,定不会太远。”

安宁倏尔转头朝任安乐看去,瞥见她眉间一抹坚定,微有感触。

“承小姐贵言,琳琅再献上几曲。”琳琅面上略带笑意,头垂下,悦耳的曲声再起。

几乎整个翎湘楼的客人都察觉到今日头牌琳琅的演奏与以往截然不同,这让众人更是好奇牡丹阁里的来客究竟是何方神圣?

奈何这个夜晚注定难以安宁,在整齐划一的军马奔蹄声响彻在空旷的街道上时,长久习惯了奢靡夜晚的帝都达官贵人在一时间都难以回过神来,直到一个个身着盔甲的将士冷冽的走进翎湘楼,他们才不得不接受这个几近荒唐的事实——就在刚才,太子殿下颁下了整顿京师的谕令,严令所有青楼楚馆歇业一个月。

谁来告诉他们,他们一向劳心国事的太子殿下怎么会如此突兀又不搭调的颁下这种闲得慌的谕令,甚至还让西郊军营的将士来强行执行?

纷闹间,外间的动响亦传至了牡丹阁,任安乐嘴角一扬,有些意外,不愧是大靖的太子爷,平时不声不响的,一旦动弹起来倒是大手笔。

安宁起身,苦笑道:“估计是被发现了。”说着朝琳琅看去:“琳琅姑娘,今日多谢姑娘奏曲。”

“能为两位小姐奏曲,是琳琅的荣幸。”琳琅起身还礼,将任安乐和安宁送至木梯处。

大堂内将士握戟而立,肃穆异常,堂中未及离开的宾客看见两名女子从牡丹阁中走出,皆瞪大眼满是意外。

一万两银子包下花魁奏曲,满楼的客人皆不敢言的贵人便是两名女子?

虽说气韵不凡,瞧着姿态威仪,可是女子如此堂而皇之的逛青楼,实实有辱斯文!

楼里的客人也不是傻子,感觉到堂中将士在见到二人出现后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立马垂首让开了一条路。

能让太子调动西郊大营的贵女,身份呼之欲出,素闻安宁公主性子豪迈不羁,却不想不羁到这个地步,不嫌命长的都恨不得自己今晚从来没出现在翎湘楼。只是…一个是安宁公主,旁边的那位是谁?

瞧那模样姿态,倒是比安宁公主更洒脱几分。

‘咚’一声闷响,打破了窒息的氛围,也成功的阻挠了即将走出翎湘楼的两人的脚步,众人哀叹一声,纷纷抬眼,朝木梯处看去。

一个十五六岁身着碧绿长裙的小姑娘从木梯上连滚带爬滚下来,瞬息间爬到任安乐面前,她惶急的抓住任安乐的裙摆,哭叫道:“小姐救我。”

任安乐垂首,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姑娘,皱眉道:“何事?”

安宁转过身,托着下巴看起好戏来。

“小姐,求您赎我出去吧,我做牛做马也愿意。”

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显然没人能从这只言片语里听出个究竟来,玉大娘从木梯上跑下,富态的身体灵活万分,她奔至任安乐面前,尴尬道:“小姐,这丫头是前几日买来的,还不懂规矩,惊扰了小姐,请小姐恕罪。”随即呵斥道:“红袖,还不快进去。”

被称为红袖的小姑娘一动不动,只顾紧握着任安乐的裙摆。

显是瞧出了任安乐和安宁家世不凡,且是女子,这小姑娘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希望两人能动恻隐之心把她赎出去,众人几乎已经猜到了结果,毕竟赎一个女子出青楼,说出去算是善事一桩,也可博个好名声。

任安乐弯腰,把红袖扶起来,小姑娘眼底划过惊喜,急忙松开任安乐的裙摆,娇弱的站到一旁。

“红袖,你是怎么入翎湘楼的?”任安乐淡淡开口。

“半月前我爹过世了,我把自己卖到翎湘楼,玉大娘出了一百两银子买我。”红袖眼眶一红,惹得不少宾客心生不忍,纷纷感慨其孝心难得。

“那你卖入翎湘楼可是自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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