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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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宁帝将贬黜西北的原九门提督李原召回,亲自问审,朝廷国帑被贪墨的事再也掩不住,牵连出一众不大不小的朝官。短短半月,朝廷格局因此事骤变,威定侯府举家被贬,原先权倾朝野的左相一派亦被牵连,势力大损,未免帝王之怒横尸遍野,左相权衡轻重,十年来头一次在朝堂上对着百官和嘉宁帝请罪,自言御下不严,请嘉宁帝责罚。嘉宁帝虽大怒,却看在齐妃和左相劳苦功高的份上,只让他回府休养。

朝堂波荡成这个模样,空出来的位置成了世家勋贵争抢的香馍馍,右相这个成了精的老怪物递了个染风寒的折子躲病在家,任着一众朝官折腾。

半月后,待这场朝堂厮杀尘埃落定时,众人一观现今朝堂,皆生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奇和感叹来。只因谁都没想到最后大获全胜的竟然是那位号称专干实诚事的上将军任安乐。

世家勋贵权势滔天多遭嘉宁帝忌讳,这次提拔上来的多是年轻的清贵和寒门子弟,这些力量皆为中立,是嘉宁帝和太子乐于见到的结果,至于查出军需贪墨的任安乐,入朝一年连立大功,实在晋升太快,嘉宁帝已无官职厚赏,便许其可入内阁议事。

武将兼女子之身议论军机国事,十几年来大靖朝堂上也是头一遭。一时任安乐得尽帝心,风头无两。

虽有朝臣问其为何一上任便能揭开如此惊天大案,任安乐立于金銮殿,朗朗回:将军欲摄兵,必先练其器,臣是个实诚人,新官上任,自然要开库验器,这乃常理。

一句实诚人,一句常理,堵了满朝愤慨之言。

眼见着太子妃位如无意外已落在了帝家孤女身上,以任安乐如今的地位,断无再入东宫为妃的可能,一些尚有年轻子弟无婚配的世家便把议亲的主意打到了新贵上将军的身上。

任安乐也干脆,对着上门打听动响的的媒人都丢了一句忒响亮忒无赖的话:啥时候太子正妃过了门,她也就死心了,到时候自然会敲锣打鼓为自己挑个好儿郎,不用你们急,急也急不来。

这话一出,半个京城的目光都放到了东宫太子和正在养伤的帝家小姐身上,盼着两人成婚的呼声一声高过一声。反正殿下您已经一棵树吊死在了帝家女身上,现在这个还没定下来的香馍馍您就别和咱们臣子争了,您是君,得大度,得爱民,得体恤啊!

流言传入东宫的时候,韩烨正在陪大伤初愈的帝承恩赏花,见帝承恩沉默不语,他只是笑着道了一句‘任将军喜玩闹,不用放在心上’便揭过了此事,并无如往常一般劝慰帝承恩,话语间神色淡了不少。

帝承恩自醒后,嘉宁帝便下旨让其搬进东宫养伤。她心知太子妃一位十之□被自己攥稳了,倒也极是高兴,短短半月奉承趋鹜的世家小姐不胜枚举,几日光景享透了未来太子妃的荣光。只是再盛的风头,在履立奇功、得嘉宁帝看重入主内阁的任安乐面前都有些不够看,再加上最近任安乐那着实有些失体统的流言传得甚广,遂对任安乐怨愤更重。

是以半个月后帝承恩伤势大好之时,未来的东宫太子妃即将在东宫举办宴会的消息尽人皆知。

时间是十五月圆,座上宾是皇朝公主和各府小姐,陪客是勋贵子弟携寒门士子。

满城贵女,除了任安乐,尽皆出席。

自然,任安乐这个实诚人一直自觉的认为自己乃血统纯正的晋南山大王,和贵女半点不搭边。

但帝家女和上将军针锋对麦芒,王不见王的传言还是在帝都上层传递开来,且八卦之风愈演愈烈,就差编几台戏本在戏园子里逗唱了。

任安乐的日子过得逍遥且自在,每日在嘉宁帝面前表表忠心,在内阁提提意见,回西郊大营操练操练将士,神仙不羡。

是以当她溜到翎湘楼听曲,撞见满脸愁容的安宁时,得瑟的上前打起了招呼。

“公主,京城的土可比边塞的滋润多了。”任安乐凑近脸在安宁眼前晃了晃,指着自己道:“诺,你看,就连我也给养得水润水润的,你怎么成了个怨妇样了?”

安宁给任安乐一番话弄得哭笑不得,不耐烦挥手推开她,“一边去,您老如今是上将军,还进了内阁议事,我这个公主都没法和你比,自然心中郁卒,老得快。”

任安乐咧嘴一笑,一屁股坐在安宁旁边,端起酒杯咪了一口,“客气客气,咱出身差,模样粗俗,比不了世家小姐,但是这运气向来挡不住,老天眷顾实诚人啊。”

安宁听着拖长了腔调的‘实诚人’几个字,想起金銮殿上任安乐所谓的剖心之言,灌了一晚上的酒差点吐出来。只是仍开口道:“李原吃了豹子胆敢贪墨军饷,威定侯府的气数尽了,你这人实不实诚我不知道,但你确实做了件对百姓好的实诚事。”

安宁在西北戍守数年,平生除了宿敌北秦,最恨的就是贪墨军饷的朝廷蛀虫。

任安乐听着夸奖,耸了耸肩,朝后一仰,靠在软椅上,腿挑至桌上斜放,一副痞子模样。

她瞧了安宁半响,漫不经心开口:“公主,难道你认为就凭区区一个威定侯世子,便有胆子贪墨朝廷军饷。您…太看得起李原,也太看轻大靖朝堂了。”

安宁眉一肃,端正了脸色,“安乐,此话何意?”她是个武将,向来懒得理会朝廷争斗。

“兵库里的灰有半指高,至少五年不曾开启过。”任安乐弹了弹手指,“李原任九门提督只有三年,之前的那位没有被牵扯进来,贪墨案查到威定侯府便止住了。”

安宁脸色腾地难看起来,原九门提督是太后之弟建安侯,难怪父皇近日因建安侯品行失德训斥侯府,想来是碍于太后的情面,只是警醒了一下。

侯门世家干涉朝政,姻亲关系盘根错节,日后难免欺辱到新君头上,此次父皇借军饷之事削弱王侯之势,对忠心耿耿的老将荣赏,恐怕便是为此。

建安侯、威定侯与左相交好,当年三人皆有从龙之功,如今两侯遭父皇所弃,左相如断一臂,休赋在家避了朝堂之争,父皇念旧情,不会动相府,左相倒是个聪明人。

到底是皇家公主,短短一念安宁便明白这次朝堂清洗是帝王、太后、世家三方权柄妥协的结果,对着揭露此事的任安乐有些赫然:“外戚尾大不掉,累得你奔波数日。”

“陛下当年登基,建安侯居功至伟,如今陛下之举倒也能理解。臣也因此被许入内阁议事,也算是大捞了一笔,没什么不满意的。倒是公主…你就快要迎回皇嫂了,怎么反而变得哀天怨地了?”

安宁早已适应任安乐时不时的土匪腔调,只翻了个白眼,学她一样朝后一仰,靠在软椅上,叹了口气:“皇家是非多,帝家只剩这么一个闺女,我宁愿她做一介布衣,也不想她嫁入皇室。只是梓元对皇兄执念太深,我拦不了。”

任安乐眼一眯,敲了敲桌子,“承恩。”见安宁不解,她极有耐心解释道:“陛下赐旨,帝家小姐如今名唤承恩,公主莫叫错了名讳。”

她对韩烨可没有什么执念,怎可让别人不明不白的坏了她的声誉。

任安乐是大靖朝臣,忠于皇帝之旨倒也说得过去,安宁只是觉得有些古怪,笑笑揭过了此话。

安宁其实和幼时相貌相仿,只是多了些英武之气,任安乐灌了几口酒,突然毫无预兆开口:“公主不想让帝承恩入东宫,除了后宫云诡难辨,可是仍在顾虑当年帝家之事对帝小姐的日后会有妨碍?”

安宁顿住,未料到任安乐峰回路转有胆子提及此事,遂沉默不语。

“陛下早已赦免帝小姐,天子之令重于万诺,公主何必担忧?还是公主觉得后宫中除了陛下还有人有本事对帝小姐不利?”任安乐顿了顿,收起双腿,坐得笔直端正,忽然抬头望向安宁,“帝家事发时公主只有八岁,公主只是纯粹担忧,还是真的知道当年朝廷的辛密?”

安宁脸色苍白,眉峰肃冷凌冽。

任安乐言笑晏晏,转着手中杯盏,一饮而尽。

“公主性子素来耿直爽利,难道不能解臣之惑?公主可知当年之事?”

任安乐目光灼灼,眸色清冷,女儿红的酒香溢满口舌,却品出了苦涩之感。

安宁,我只问你这么一次,若你能坦然相告,帝家当年之事,我帝梓元有生之年绝不将你牵涉其中。

安宁怔住,膝盖上轻放的手缓缓收紧,指尖插入掌心,印痕交错。

这双眼墨黑清澈,清冷深沉,熟悉得让人难以自持,恍惚十年惊鸿,仍是当年。

第四十七章

只是可惜,这幅相似的性子,却偏偏不是梓元。

或者说,正因为她不是帝梓元,才会得尽帝心,身居朝堂高位。

笑容一点点逸到唇边,安宁端起桌上酒杯,徐徐入口,醇酒浓烈,她抬眼,叹了口气,“任将军,你逾越了。”

一语落定,安宁起身,轻拂袖摆,转身离去,行到门前,顿住,“我只当今日从未听过此言,安乐,记住,无论父皇如何看重你,你永远都不要在他面前提及帝家之事。”

安宁的身影消失在二楼,任安乐将手中酒杯随意扔在桌上,碰出清脆的响声,她闭上眼,手指合成半圆在膝盖上轻叩,神情冷沉难辨。

安宁是个称职的公主,事关皇家阴私,一句口风都不露也是正常。

只可惜,却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房门被关紧,脚步声响起,任安乐蹙眉望去,眉头稍展:“你今日怎么离府了?”

洛铭西自小身体便不好,一入深秋便在洛府里养病。

洛铭西挑了挑眉毛,解开披风扔在榻上,“京城乱成这个样子,我懒得被卷进来,连右相都称病在家,我身份敏感,自然是要躲躲。”见任安乐神情沉郁,笑道:“不管是谁入宫行刺,倒给了我们一个好机会,左相势力大减,对晋南更有利。”

任安乐笑笑,“行刺之人出乎我意料之外,老谋深算,不留一点痕迹,我替他多做些事,让全京城的勋贵都有嫌疑,皇城里的老头子疑心甚重,自然会迁怒世家。”

“你早就猜到他会换下九门提督?”

任安乐点头,“我只是没猜到他会让我暂代,如此一来更好,直接将军饷贪墨揭出来,省得麻烦。”

“左相倒是受了池鱼之灾,经此一事,他与你积怨更重,恐不会罢休。”

“他权倾朝野十来年,做下的错事必会少,一桩桩摊开算是便宜了他。”任安乐声音淡淡,神色忽而冷下来,“再说,我与他的宿怨也非一日之功。”

那封勾结北秦的书信,便是左相亲自从帝家搜出来的,一百多条人命亡于他号令之下,帝家与此人,不共戴天。

洛铭西知道一时口快,忙道:“安乐,朝堂凶险,你如今又入了内阁,万事小心。”

“皇城行刺的事查得如何了?”任安乐要顾及朝政,难得分心,行刺之事便交给了洛铭西打探。

洛铭西躺在软榻上的身子微顿,手撑在额头上,回得云淡风轻:“尚还没有线索,你只管顾好内阁便是。听闻帝承恩几日后会在东宫设宴,她没有邀请于你?”

“一群大姑娘悲伤春秋,吟诗作画,我一个上将军跑去掺和干什么?”任安乐摆手,眉一扬道。

洛铭西嗤笑:“你这是打肿了脸充胖子,招惹了别人未来的夫婿,帝承恩这是在落你的脸面呢。”

“未来夫婿,正儿八经算起来…”任安乐摸着下巴,“你确定韩烨是她帝承恩未来的夫婿?”

洛铭西笑声顿住,眸色一深:“安乐,你莫不是对韩烨另有打算?”

“哪里会。”任安乐被洛铭西端正的脸色唬得一跳,缓了缓才道:“我们当年救她一命,她在泰山以帝家孤女的名分被禁十年,算起来两不相欠。她要嫁入东宫,是她自己的选择,日后缘法际遇全凭她自己,我没有插手的打算。”

“那韩烨呢?你愿意他娶一个和帝家根本毫无干系的人?”

任安乐沉默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娶妻的是他,若是自己认不清,又能怪得了何人。”

任安乐性子里天生带着帝家人的乖张,在她看来,韩烨娶妻是自己的事,实在和她扯不上什么关系。

洛铭西笑笑,不再提起此事。

左相府向来门庭若市,近月来因军饷贪墨一事被牵连,嘉宁帝令其休养在府,门前才算消停了些,只是有齐妃在后宫,九皇子又进驻西北,左相余威犹存。

相府书房内,管家轻脚走进,见左相一身儒服手握毫笔泼墨挥洒,颇为意外,上前禀道:“老爷,帝小姐差人送来的。”说完将一封信递到左相面前。

左相眉毛动了动,放下笔,撕开看了片刻点燃火折子烧掉,有几分满意。

管家心底一动,忙问:“老爷,可是帝小姐送来了好消息?”

左相点头,“她言册封之时会向陛下进言为太子纳侧妃。”

“老爷当初不是说小姐不入东宫亦可?”

眼见手中密信已成灰烬,左相长舒一口气,“陛下怕是对我已经不满了。威定侯,建安侯如今被陛下所弃,相府若能和东宫交好,也能稳固我在朝中的地位。”

“这次是两位侯爷自己犯了大错,和老爷没什么干系,再说老爷之势在朝中无人可比…”

“糊涂。”左相冷喝,“建安侯乃陛下亲舅,仍然难逃天子之怒,你以为本相还能安稳?”他神情肃冷,隐有怒容,“行刺之事没有留下后患,我原也以为陛下只会惩戒禁卫军统领,没想到连九门提督也会受到牵连。威定侯府本就是帝都世家翘楚,陛下此次是冲着世族来的…他是怕我们这些老臣欺主。这次无论是新入内阁的任安乐,还是新晋的寒门子弟、荣赏的老将,皆在朝中为中立之势。两相制衡,对太子更加有利。”

“老爷,陛下尚在壮年,膝下又有五皇子,九皇子,太子若势大,对陛下并无好处,陛下何以会如此做?”

管家确实难以明白嘉宁帝的心思,陛下虽对太子看重,却从未如现今一般给予太子如此实权,连这次提拔的兵部尚书也太子身边的属臣赵岩。

左相微一沉默,行至窗前,半晌后,幽幽道:“是老夫这次失策,温朔乃太子近臣,聪明绝顶,日后定成大患,我本想这次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他,没想到太子会亲身涉险,触了陛下逆鳞。”

嘉宁帝居皇位十几载,动怒之事极少,太子在五柳街险些葬于大火,或许才是京城氏族被迁怒的真正原因。

当年嘉宁帝虽为嫡子,却因帝靖安的存在只能封王,日日如履薄冰,左相一直深知嘉宁帝因自身遭遇对嫡子格外看重,是以外孙虽为皇子,却一直未露出争储之心。

“老爷…”见左相沉默,管家小声唤道。

左相摆手,“派人告诉帝承恩,这个情老夫领了,若东宫和相府关系能缓和,日后定当全力助她。另外告诉她,任安乐对太子之心昭然若揭,帝小姐若是腾出了手,不妨动她一动。”

管家神情一怔,这还是相爷头一次认真吩咐帝承恩去对付任安乐,显是对她已忌惮极深。

管家应声退下,左相复行到桌前,拿起毛笔继续练字。

自任安乐入京以来,先得士子拥护,再平南方民怨,挫沐王不忠之心,如今军饷之案后,连手握兵权的老将都被其收拢。

一年之内,连立大功,入主内阁,任安乐此人,已成大患。

笔尖戛然而止,宣纸上重重的‘诛’字冷意弥漫,左相眉头紧皱,放下了笔。

嘉宁帝遇刺后,太后免了后宫妃嫔请安,开始在慈安殿后的小佛堂吃斋念佛,为皇家祈福。

嘉宁帝也有一月未曾见到太后,这一日批完奏折,已近黄昏,便领了赵福去了慈安殿。

这还是军饷贪墨案后嘉宁帝首次来向太后请安,张公公远远瞧见嘉宁帝御驾,惊喜的侯在殿前,待嘉宁帝一下御辇,立马上前恭迎。

“陛下,太后在小佛堂等您。”

嘉宁帝摆手,一众内侍退了个干净,行过安静的慈安殿,推开小佛堂的木门,太后一身常服,手握佛珠,立在堂中,他静默半晌,走进,缓缓开口:“母后,已入深秋,佛堂清冷,还是少来的好”。

“皇家孽障太多,哀家若不为你们父子俩祈福,心里头不安生。”太后转身,坐到窗边软榻上,朝嘉宁帝招手,“皇帝,坐吧。”

待嘉宁帝坐下,太后叹了口气道:“你今日才来,想必已想好了如何安置帝家的丫头。”

嘉宁帝笑笑,“看来还是母后了解儿子。”

“这次军饷贪墨之事,你对建安侯府如此轻放,便是为了让哀家不再阻挠帝承恩入东宫?”

“母后哪里的话,舅舅年纪大了,儿子这个做外甥的,自然会让他荣养天年。”

太后沉默片刻后才叹了口气:“皇帝,哀家一直知道你对太子格外不同,往日纵容也就罢了,东宫太子妃是大靖未来的皇后,帝家虽然衰败多年,可难保不会有对其忠心的外臣,他日若成大患…”

“母后多虑了,若帝承恩有这个本事,儿子自然不会让她入东宫,太子坚持虽是个原因,但这次她救了儿子,朝中老臣多为其进言,让她入东宫,可得朝臣百姓之心,于我大靖无害。此事儿子已经决定,下个月会为太子和帝承恩赐婚,母后等着喝嫡孙媳妇敬的茶便是。”

嘉宁帝笑着说完,拂了拂衣袍,出了慈安殿。

守在外面的张福见陛下亲临后太后仍未从佛堂出来,轻手轻脚进来请安,不料见太后满面肃冷立于佛像前,上前唤道:“太后,夜深了。”

“帝盛天,你帝家女儿要嫁入东宫了,你可满意?”太后对着佛像,声音幽幽,突然开口。

张福心底一骇,退到一旁。

“他以为拿太子和朝臣为借口哀家便不知晓他心底在想些什么,他是对你有愧,对先帝有愧。”太后顿了顿,指尖一紧,手中佛珠断裂,掉落在地,沉闷的敲击声在佛堂内响起,她缓缓闭眼,嘴角勾出冷冽之意。

“只要我还活着,你帝家女永远都不可能为大靖之后。当年如是,如今亦然。”

薄薄的冷汗自额间沁出,张福跪倒在地,抬头瞥见太后冰冷的面容,忽然忆起当年帝家一朝倾颓,满门皆殁,埋下了头。

先不管皇城为东宫太子妃到底生出了什么波澜,十五这一日,踩着一双木屐在院子里吊儿郎当拔草的任安乐收到了一份礼物。

这份礼物有些奇特,一张薄薄的请帖。

只是这请帖镶着金线,纸质是御供的江南宣纸,瞧上去着实有些奢华。

任安乐翻开,挑了挑眉。

东宫一宴,静待任小姐前来。 帝氏承恩。

短短十几个字,却让任安乐笑了起来。

满朝皆知她为一品上将,她却唤她,任小姐。

帝氏承恩,好一个帝承恩。

任安乐突然想见见…这个十年前被洛铭西选中送往泰山的女子,如今究竟是何般模样?

第四十八章

“小姐,您要出门?”

近来上将军府风头正盛,苑书收各府送来的孝敬收得手软,正准备撺掇着苑琴四处溜达溜达,在年节前让府里更殷实些,见任安乐收了一纸请帖后吩咐备马车,好事落空,遂忙不迭跟在她身后问。

任安乐打了个哈欠,拖着木履走进内房,朝后摆摆手,“苑琴,替我换一身衣衫。”

苑琴应声而出,苑书眼珠子一转,“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家府上?”

任安乐回头,略一沉思,对着苑书露出个似是而非的恶劣笑容,“苑书,我今日带你去看看大变活人。”

苑书骇得倒退两步,藏在门后,颇为头疼:“小姐,您若是这么笑,准没使好心眼,我还是留在府里看家吧…”

话还未完,苑琴端着一套锦衣从房外走进,淡淡道:“今日帝小姐设宴,小姐要去东宫,咱们小姐素来温雅得体,定是斗不过这些心思弯弯绕绕的大家小姐,你不在身旁帮衬着怎么成?”

小姐愿意去东宫看这场戏,八成跟近日京里流传的上将军匪气霸道,却偏生肖想太子,如今茶饭不思日渐沉疴的流言有关,至于这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便很是有些玩味了。

任安乐撇撇嘴,假装没听见,只伸长了手臂让苑琴换衣,倒是苑书如雷轰了一般,颤抖的指着惯来喜欢装大爷的任安乐,双手叉腰:“温雅、得体…苑琴,你说的真是咱们家小姐,我看是粗…”

任安乐漫不经心回头朝苑书腰间别着的账房钥匙一瞥,苑书喉咙里的笑声生生止住,卡在半途,她捂住嘴,谄媚的朝任安乐眨眨眼:“小姐,您今儿只管贤贤惠惠的去赴宴,甭管什么牛鬼蛇神我都会替您挡下来。”

任安乐满意颔首,紧了紧袖上纽扣,唇微抿,露出个含蓄的微笑,领着两人出了任府,朝东宫而去。

自皇宫行刺案后,嘉宁帝对帝承恩的看重尽人皆知,送入东宫的奇珍异宝不知凡几,养伤的圣品亦皆是皇宫珍藏。

作为未来的东宫太子妃,帝承恩这场宴席办得恰是时候,她自入京后以帝家人的身份谨小慎微,如今摆出皇家媳妇的尊荣来也不为过。

今日十五,秋高气爽,东宫北朝苑歌舞升平,宾客满至。

帝承恩一身大红宫裙,面若骄阳,头上琉璃步摇泛出华贵的色泽,端坐在苑中宴席首位,言笑晏晏。

韶华公主坐于她右手,两人相谈甚欢,眉目间依昔有着相似的意气风发,众人言笑之余,安宁一身晋士广袖常服,信步走进。

安宁公主从不出席宴会众所周知,如今突现,惹得众人纷纷称奇。看来传闻这位帝家小姐和安宁公主私交深厚并非空穴来风。众人起身朝安宁见礼,看向帝承恩的目光愈加恭敬有礼。

“安宁,你来了。”帝承恩的笑容温煦真切,亲自起身将安宁迎到左首软席上,笑道:“你政事繁忙,请你来倒是叨扰你了。”

安宁坐定,见帝承恩仿似早已忘却月前两人之间的不快,心底感慨:“无妨,你的宴席我自然要来。”

帝承恩亲手为她斟上酒,神情诚恳认真,低声道:“安宁,我待太子之心一如当年,定会好好扶持于他,你定要相信于我。”

安宁接过杯子的手一顿,掩下眸中异色,笑了起来,回:“我自然信你。”

说起来自帝承恩回京后,两人还未曾好好聊过,今日安宁格外给她面子,相谈甚欢。

韶华无意间被冷落,她打量了安宁一眼,笑着□了口:“皇姐这一身穿得稀罕,虽是男装,却别有一番风流,也不知哪位世家子弟能进了皇姐的眼。”

安宁一身纯黑晋装,腰间锦带淡雅素净,眉宇尊贵,生生夺了苑内一众少年郎的目光。

当下便有贵女笑道:“公主不知,自数月前任将军在太子殿下的宴会上穿过此衣后,不少姐妹都很喜这般打扮,只是难及安宁公主和上将军的飒爽英姿。”

这话一出,众人不可思议的望着苑中笑得娇憨的少女,憋着口气小心看了看上首的帝承恩,面面相觑。

都说赵老将军府上的小孙女性子单纯,如今看来倒是句实话。

谁人不知帝家小姐连封请帖都未送到上将军府,她竟不知遮拦赞扬起任安乐来。

气氛有些沉默,安宁瞅了瞅下首有些无措的小丫头,笑道:“尚衣局里送了不少衣裙来,我瞧着就这套顺眼,听闻有人说任将军匪气霸道,我看这句话倒不可信。”她说着转头朝帝承恩道:“任将军是个懒散的,今日休沐,想必在家闲养,如若不然,你们见上一面,也可化解一些误会。”

安宁公主话语间对任安乐的维护谁都听得出来,想来也是愿意做个和事老,让帝家小姐和任安乐尽释前嫌。

“公主无需担心,我送了帖子到任小姐府上,想必任小姐快到了。”帝承恩突然开口,抿了抿茶,神情和悦。

众人一听这话,瞅着云淡风轻的未来太子妃,心底一咯噔,今晚这场宴会怕是龙争虎斗,不得太平了。

韶华神情有些不自在,她事先听闻帝承恩未请任安乐才会欣然出席,如今若是离席,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安宁看了帝承恩半晌,突然开口:“皇兄可在东宫?”

帝承恩眼底飞快划过一抹沉郁,顿了顿,道:“新任九门提督昨日来京,殿下一早去了西郊大营,恐怕来不及赶回来参加宴席。”

“即是如此,任将军虽是女子,亦为外臣,等会寒暄几句后我便陪任将军离去。”

安宁虽想让帝承恩和任安乐化解怨愤,但今日帝承恩毫无预兆将任安乐请来,定不是修好之心。帝承恩如今虽占着皇家名分,可任安乐无法无天的性子安宁比谁都了解,若真惹急了她,承恩今日的这场宴席怕是毁定了。

帝承恩神色微冷,笑容淡了下来,“安宁,何必着急,我对任小姐很是好奇,日后殿下在朝堂上亦会仰仗于她,我又怎能怠慢,让她提早离席?”

“任将军到。”

安宁眉头一皱,刚欲开口,苑门前宫娥柔婉恭谨的声音突然响起,院内众人暗叹主角已到,纷纷抬眼朝苑门前望去。

长长的小径上,行来一位女子,面容大气,眉宇淡淡,素白曲裾袭于身,挽袖处用纽扣合住,雍容间犹带爽利,裙摆处绣着修长的细竹,慢走间犹如行于摇曳竹海中,淡雅之质难以言喻。

即便是素来惯有雅号的晋南文士,恐都不及此人一身儒雅气息。

这真的是那个自小在土匪窝长大,浴血疆场的任安乐?

满场静默,端坐的一众世家子弟名门贵女不是头一次见任安乐,却觉得她每一次出现都能带来令人意外的惊叹。

初入京城秋闱场上一箭三雕的不羁豪迈,东宫夜宴上与众君尽饮的瑰丽慵懒…还有今日帝家小姐宴上众人难以企及的温雅素淡。

如此女子,确实平生仅见。

除了一副过于平凡的容貌,隐约间,似是有人叹息。

任安乐嘴角微勾,走过小径,行到宴席中央,朝案首上两位公主并帝承恩略一抬手:“安乐见过公主殿下,帝小姐。”

她这声很是随意清淡,安宁还未说话,韶华已经迫不及待的摆手,“任将军无需多礼,坐吧。”

韶华虽骄纵,却也是天家养出来的公主,面前这人只是个四品副将时她都斗不赢,更何况如今任安乐已入主内阁,掌京城防务,得尽帝心。

任安乐一动不动,瞅着帝承恩,笑得很是无害。

帝承恩坐得笔直,温婉的面容肃穆端庄,唇角带出点点笑意,朝安宁旁边一席抬手:“贵客临门,寒舍蓬荜生辉,任小姐,请上座。”

看来帝承恩这太子妃位是□不离十了,看看,人家都自诩‘寒舍’了,任安乐素来以为自己脸皮厚实,却不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遂淡淡笑道:“大靖之贵尽在皇城,帝小姐即将执掌一宫,太过谦虚了。”

说着大踏两步,行到安宁身旁坐下。

帝承恩见任安乐神情平淡,自是更加端重,朝任安乐遥遥敬了一杯,“小姐是陛下宠臣,能亲自前来,自然是承恩之幸。”

宠臣,古往今来这词儿的含义其实和佞臣差不多。任安乐身后静立的苑琴眉一皱,拉了自进苑开始就飘忽着眼打量桌上好酒、连个正眼都没瞧过帝承恩的苑书一把。

苑书被拉了个踉跄,忽而想起今儿个自己责任重大,咳嗽一声,板着脸朝上首穿得金灿灿的姑娘看去,这一望,王霸之气没使出来,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差点憋死,晃晃悠悠哆嗦着手指朝自家悠闲自得的小姐看去。

玉皇大帝啊,这是哪里来的闺女,怎么和小姐原先的模样很有几分相似。

苑书明晃晃的盯着帝承恩,脸扭曲成古怪的弧度,一时叹气一时摇头。众人瞧得莫名,俱不动声色的朝任安乐望去,这是你家的侍女,总盯着主人家看是个啥意思啊。

苑书是个妙人,她十七八岁便能在安乐寨里争得第二把交椅从来靠得便不是运气,一身蛮横军伍之气恐尤甚安宁,她这么死不挪眼的望着,整个宴会都冷寂下来。

其实任安乐是个爽利人,没什么别的心思,她带着苑书来瞅上这么一眼,是觉得有些事该让这个木头丫头知道了,算是预先给她提个醒,另外还抱了一点别的心思——我就是带着自家丫头来膈应人,你能把我怎么着?

帝承恩本就对自己的出身很是忌讳,平生最不喜这种打量疑惑的眼神,神情一冷,轻笑出声,对着任安乐突然道:“任小姐,我前几日听说不少公卿世家的公子欲与小姐结秦晋之好,都让小姐婉拒了。任小姐与我年岁相仿,不知可有心仪之人,我让殿下为小姐请旨,赐一门好亲事,不知可好?”

古人有云,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在座之人恐怕有点文墨的,怕都不约而同想起了此言。

那些个引古喻今的朝堂谏官,博学善谈的文人雅士,在这么一句似是而非大义至极的询问下,只余两字:完败。

北朝内苑回廊后,洛铭西抽出腰际别着的沉香木扇,徐徐展开,眼微眯,笑得意味深长,“殿下,看来您这位即将迎进宫的太子妃,远超臣所预想啊。”

他声音微叹,细听下来竟有微不可见的冷意。

韩烨笔直地立在原地,墨黑的披风拖在地上,深沉莫名。

他只是瞥了北朝苑中面容沉郁的帝承恩一眼,然后眼神缓缓落在托着下巴静默不语的任安乐身上。

第四十九章

任安乐眉宇清冷,慵懒无畏,让人莫名熟悉。

忽然一阵秋风,‘吱呀’声响,韩烨抬头,兀地怔住——北朝苑上尘封十年的北阙阁木窗被风毫无预兆的吹开,隔着数米,阁内之景隐约可望。

苑中众人惊叹,十年前帝氏女入京,嘉宁帝以公主礼相迎,于东宫修建北阙阁为其居所,听闻奢华之度远超帝姬之府,阁中所藏皇宫珍楼弗如,一座北阙阁足抵万金,除了十年前的帝梓元和太子,从未有人踏足过。

众人晃神之际,淡笑声响起,任安乐微一后仰,望了一眼北阙阁,转了转手中酒杯,抿了一口,神色意味不明。

她是真心只想来看看这个帝承恩到底是副什么性子,好歹韩烨这个媳妇儿也算她一手定下的,若太不成体统,她稍微会有这么一点愧疚。

要不,她委屈委屈,提点提点这姑娘几句。

“帝小姐,听说北阙阁是陛下十年前为你所建,奢华万千,我自小远居南疆,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阁中到底藏了什么宝物,不如小姐替我说道说道?”

帝承恩神色一僵,她哪里知道这北阙阁里是个什么模样,见众人目光热切,心下一转,眉色一正,道:“任小姐,你既知道北阙阁是我幼时居所,事关女儿家的闺密,怎能随意相问?”

“哦,帝小姐,你这话说得真是有趣。”任安乐身子微微前倾,唇角勾起:“你连区区一个闺阁摆设都不愿相谈,我恋慕何人难道就不算女儿家的隐秘了?”

女儿家的隐秘?在场之人看着面不改色神情郑重的任安乐,差点咆哮而起。是谁当着各府勋贵说只要太子一日未娶,她便一日不死心的,现在怎么就变成女儿家的隐秘了!

“任小姐…”帝承恩显是也未料到任安乐会正大光明说白话,眉头一皱。

任安乐摆摆手,端正了面容:“帝小姐,再有一言,任家唯我一人,安乐小姐之称怕是谈不上…”见帝承恩怔住,她笑笑,极为诚恳,“我乃陛下亲封一品上将,即便帝小姐日后入主东宫,如此称呼也是逾越了。”

堂堂大靖上将军,你以一家小姐相称,确实是无礼之极。任安乐如今的声望,在京城那是如日中天,甚得年轻一辈的敬服,此话一出,众人瞧向帝承恩的眼底都袭上了些许微妙之意。

一品上将和尚无名分的帝家小姐,身份谁优谁劣,扪心一问便能得出答案。

若是一年之前刚入京城的任安乐,帝承恩如此称呼倒还不算为错,如今…确实有失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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