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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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帝承恩开口,任安乐已长叹了一口气,声音突然低下来,“帝小姐,你刚才问我可有心仪之人,天下皆知我一年前做了件荒唐事…”

她顿了顿,极到好处的停下,话语中无可奈何的怅然让人一愣。

瞧她这般模样,众人急得抓耳挠腮,任将军,您要叹气,也得把话说完了不是?

在众人热切的注视下,任安乐缓缓抬头,望向帝承恩面容沉然,“帝小姐说得没错,我这个年岁的女子,怎会没有心仪之人。前些时候,我恋慕一人,曾以举家之产求他正妻之位,只可惜…他十几年前便已有婚配之人,只此一事,乃安乐平生所憾。小姐这些年虽静养泰山,但到底有人日日惦记小姐之苦,小姐否极泰来,福缘在后头,又何必计较其他,还望小姐珍惜先帝所赐之福,莫失了帝家之女的气度。”

北朝苑内,一片沉寂,众人愣愣瞧着神情淡然的任安乐,面色古怪至极。

听听,这话说得…简直无与伦比了。

就凭任安乐刚才一席话,帝家小姐以未来太子妃的身份设的这场宴会白费了不说,怕是陛下赐婚之前都不用见人了。

说得什么荒唐话!回廊后,韩烨神色默然,望着苑中声声落定极是怅然的女子,苦笑出声。

洛铭西瞥了韩烨一眼,目光回落在帝承恩身上,眉宇微冷。

苑里来回打量的目光满含讪笑,帝承恩端坐得笔直的身子微微僵硬,胸口浊气满溢,神色阴郁。她在泰山被关了十年,用尽一切手段重回帝都,才能拥有如今的地位,任安乐怎么敢…

“不过一介武将…”

“好热闹的宴席,看来是我错过了盛会啊。”清朗之声突然在内苑响起,打断了帝承恩才到一半的话,众人朝回廊后看去,见一个身披银裘的青年缓缓走出。

来人生得极为俊美,一身气质温雅淡静,朴若琢玉。

他行到苑中央,对着安宁微一拱手后才朝帝承恩看去,笑了起来:“十年未见,小姐风貌如初,铭西甚感欣慰。”

洛铭西?晋南洛家长子洛铭西?

瞅着苑中风华绝代的青年对着帝家小姐感慨言笑的模样,众人恍然大悟。

十年前洛家乃帝氏属臣,洛铭西更是伴着帝小姐长大,听闻情分很是不同,如今再见,应有唏嘘之感。不过…当年也正因为洛家归降嘉宁帝,才使得帝氏倾颓之势再也难挽,幼时情分想来怎么都敌不过十年圈禁之苦,看帝小姐的神情,也实在不似久逢故友的模样。

洛铭西目光清明,言笑晏晏。帝承恩望着不远处的青年,眼底惊骇莫名,手中紧握的杯盏悄然滑落在地,华贵的妆容亦无法掩饰她苍白的面容。

十年了,她从来不曾想到,这一生她再见此人之日,竟然是她即将为大靖太子妃之时,他不是应该永远都不出现吗?帝承恩从未想过,当年将她从街头带回送到泰山的人居然是洛家长子洛铭西!

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她只是个无名无姓的乞丐孤女,而非帝家小姐帝梓元的人。

帝承恩的失态太过明显,众人看着面容苍白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帝家小姐,同样很是疑惑,即便洛家今非昔比,可你堂堂未来太子妃也不必害怕成这般模样吧?

任安乐亦想不到洛铭西会突然出现,瞅着苑中央笑得温柔无害的青年,她眉一扬,品了口酒,唇角微不可见的勾起。

洛铭西性子自持冷静,却打小就有个怪毛病,明明只生了一副杨柳纤薄的身,却偏生有一颗时刻捍卫帝家声誉的心。

晋南民风彪悍,她幼时常偷了下人的衣袍出去和大街小巷的流浪娃干架,自诩晋南街头一霸,只是到底势单力薄,大多顶着一对熊猫眼回侯府。久而久之,靖安侯府大小姐外强中干的流言便在帝北城谣传开来,靖安侯闻之大怒,道其三脚猫功夫丢了帝家颜面,绑了她在军中养马三月。

若是较真,此事或许才是帝梓元平生之憾。

那时洛铭西比她年长五岁,三月之后,她养马归来,恶习难改,披了一身布衣重新入街挑衅,寻了半日,才从帝北城百姓口中得知洛家那个冰琢玉器的小少爷在侯府门外摆了擂台,以帝家小姐的名号挑战全城,胜者可得黄金万两。

三日之内,应战者不计其数,却无一人过擂。

那时她才知,洛铭西真真一副狐狸心肠,他在擂台上以沙盘为阵,斗兵法策略,满城悍勇智绝之士,竟无一人能赢弱冠少年。

自此之后,帝家声望大涨,投军者不知凡几,洛铭西之名响彻晋南,而她,帝家大小姐,尚在军中养马的帝梓元,也借着帝家颜面承了他一次大情。

“帝小姐,可是怪铭西来得太迟。”

洛铭西儒雅的笑声打断了任安乐略带怅然的回忆,她瞅了一眼如见鬼魅的帝承恩,摸了摸下巴,铭西这颗七窍玲珑心,用在帝承恩身上,着实折煞她了。

“我与太子殿下同去西郊大营练兵,才会迟了小姐宴席。小姐若怪,铭西自罚一杯。”洛铭西神色柔和,回身两步随手拿起任安乐桌上的杯盏,将酒敬到帝承恩面前。

这番动作若是常人来做,确实无礼之极,可偏偏洛铭西做来,却别是一番风流随性。

被递到身前的酒杯不过一尺之距,哪怕青年面上温煦的笑容如灿阳一般,帝承恩心底亦生出了冬九霜月的寒冷来,她抬眼,面容僵硬,“少将军愿意前来,承恩荣幸之至。”

她颤抖抬手欲接,一只骨节修长手突然出现,拿起桌上酒杯,轻碰了洛铭西手中杯盏,朗声笑道:“不过邀你去趟西郊大营,你倒赶着诉苦来了,这杯酒孤来敬你,算是谢你给孤面子来了东宫之宴。”

韩烨的突然出现让众人颇为意外,一众世家子弟急忙起身见礼,惹得刚才还静默非常的北朝苑一阵兵荒马乱。

任安乐托着下巴瞅着你来我往的两人,叹了口气。

哎,韩烨是个心软的,想必是看不惯洛铭西这只狐狸欺负他未过门的媳妇,跑出来当和事老了。

帝承恩怔怔看着身旁的韩烨,掩下眸中的惊讶失措,连忙起身,退至一旁,忙问:“殿下何时回的宫?”

韩烨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意味不明,笑了笑才道,“不算早,一回来便瞧见了铭西朝你敬酒。”

帝承恩舒了口气,她刚才在洛铭西面前如此失措,韩烨聪明绝顶,若是瞧出了端倪…帝承恩到底非常人,极快恢复了镇定,朝洛铭西盈盈笑道:“十年未见故人,今日突见,承恩失态了。”复又转向韩烨行了一礼,“多谢殿下回护。”

韩烨托起她,将酒杯搁置桌上,没有回应,反而朝下首坐着的任安乐淡淡道:“任将军素来是个懒散的性子,孤也未想到她会前来参宴,看来承恩的名头孤亦有所不及。”

帝承恩神情一僵,呐呐欲言:“殿下…”

韩烨摆手,径直望向任安乐,“今日任将军来得正好,孤有些政事想和将军及铭西商讨,两位可有时间?”

韩烨这话一出,众人亦是一怔,太子此举怎么看着想回护之人是任安乐,而非是帝家小姐?

任安乐起身,豪爽一笑,“殿下所请,安乐却之不恭,听闻殿下得了西域进献的葡萄美酒,今日正好一饮,殿下可不要舍不得。”

韩烨眉宇稍展,未答,领着任安乐和洛铭西朝内殿而去。

众人舒了口气,想着宴席总算能进行下去了,哪知太子行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安宁。”

一直躲在一旁看热闹的安宁突然被韩烨点名,心生不妙,忙起身回:“皇兄有何吩咐?”

太子微一停顿,微淡的声音缓缓传来。

“替孤入宫向父皇请旨,言帝小姐常年居于泰山,不谙宫中规矩,请父皇赐下两位宫中女官,替帝小姐分忧。”

回廊深处,任安乐骤然抬首,朝一旁的韩烨望去,神情莫测难辨。

第五十章

青年隐在回廊下的身影有些模糊不清,任安乐勾勾嘴角,越过韩烨,径直朝后园走去。

洛铭西一言不发的跟在龙行阔步的任安乐身后,沉木扇不知何时别进了腰间,单薄的身影恍惚望去竟有些守护的意味。

韩烨目光倏地深沉下来,长吐一口浊气,缓缓朝二人走去。

苑琴正欲跟着任安乐离场,哪知苑书一把拉住她躲在回廊横木后,朝苑中的帝承恩挤眉弄眼。苑琴知她对帝承恩甚为好奇,只得由着她躲在了一旁。

太子一言落定,剩得满场静默,待众人再抬眼时,太子并任安乐早已消失在回廊深处,身影难寻。

至于案首上立着的帝家小姐…众人低眉顺眼,实在不敢去瞧这位的脸色。

太子素来厚待帝承恩,此话已是极重,这场宴会过后,任安乐在京城世族中的地位当更甚一层。

安宁看了面色青白交错的帝承恩一眼,知她没了宴客之心,起身吩咐几句,散了宴席。

众人眼瞅着今日宴席已毁,只是酒水伺候足了不说,还瞧了一场不见硝烟的前朝后宫之争,甚感圆满,朝安宁和帝承恩行了礼一顺溜回了府。

北朝苑内,盛大的宴会顷刻萧索,只剩得安宁和帝承恩两人。

帝承恩虽不喜任安乐,可最在意的还是突然出现的洛铭西,她稍一迟疑,朝安宁道:“安宁,洛少将和殿下的情谊看来很是深厚?”

安宁蹙眉,望向帝承恩颇为意外:“承恩,你忘了不成,当年洛铭西陪你入京,和皇兄相处一年,两人惺惺相惜,渐成莫逆。”

帝承恩神情一顿,勉强笑笑:“我在泰山住得久了,当年之事大多记不清。”

见安宁神色犯疑,帝承恩大悔自己糊涂,帝梓元和洛铭西乃幼时好友,此事又怎会不知。

安宁叹了口气,不再提起此事,未免刚才之事让帝承恩心底不自在,便替韩烨说了几句好话:“承恩,皇兄刚才之举也是为了你好,任安乐是父皇亲封的上将,在朝中颇有声望,若你今日之言传了出去,怕是会有不少言官弹劾,于你入主东宫也有妨碍。”

听得安宁此言,帝承恩面色才算和缓些,她微一沉默,道:“安宁,京里的流言想必你也知道一二,任安乐在勋贵面前所言让我颜面无存,若我无动于衷,日后又有何威信嫁入皇家,替殿下执掌一宫?”

这话细细品来,倒也没错。只是任安乐此人不能以常理对之,皇兄对她一向也是无可奈何。

安宁摇头,正色道:“任将军性子狂放满朝皆知,得罪的又不止你一人,她如今身处朝政,更不能以寻常官家女儿对待。”她顿了顿,“承恩,皇兄不会薄待于你,你实在不必多想。”

安宁说完,就欲离去,身后却传来帝承恩莫名低沉的声音:“安宁,我待殿下之心一如当初,可若是殿下变了…你觉得我在这皇城之中还能依仗于谁?”

安宁顿住脚步,没有转身,眼垂下,略带深思。

这是帝承恩第二次说出对皇兄之心一如当初,本是一句极为情真意切的话,可偏偏…这句话最不可能从帝梓元口中说出才对。

她压下心底异样,回首,道:“承恩,皇兄待你之重天下皆知,你安心在东宫养伤,待父皇降旨便是。”说完顾自离去,转眼便出了北朝苑。

帝承恩未想安宁说走便走,脸色腾地沉郁下来。

候在一旁的心雨行上前,安抚了帝承恩几句,帝承恩一甩绣摆,怒气冲冲回了沅水阁。

苑书见好戏收场,拉着苑琴的袖子准备离开,见她盯着帝承恩身边的侍女一动不动,遂问:“苑琴,你瞅什么?”

苑琴摇头,默不作声拉着苑书悄悄从回廊后退下。

东宫后园,行到半路,韩烨便寻了个借口让洛铭西先离开,洛铭西走的时候唇角带笑,挥一挥衣袖退得甚是爽快。

任安乐一直在前领路,待实在弄不清东宫弯弯绕绕的小径后才转头道:“殿下,你的葡萄酒藏在哪里了?”

韩烨瞥了她一眼,“好在你还问我一声,要不然我还真以为任卿这是回了自己府上。”说着领着任安乐转了个弯,朝东宫深处走去。

任安乐耸耸肩,慢腾腾的跟在他身后。

两人行了半刻钟,停在一处四周种满桃树的小院前,已近秋天,桃树枝丫枯败,颇有几分萧索之意。

任安乐踏进院内,见树下横卧着一张沉木躺椅,笑道:“想不到太子殿下还是雅致之人。”她朝四周打量片刻,见此处实在简朴,忍不住问:“太子莫不是平时便休憩在此?”

“此处安静。”韩烨淡淡回,有宫娥迎上来,他解下披风吩咐:“去把葡萄酒给任大人搬出来。”

任安乐闻言大悦,眯着眼一边说着叨扰殿下了一边迫不及待的占着一旁的躺椅坐下,当起了大爷。

韩烨由得她胡闹,进屋换了一身常服出来望向院里的时候微微一怔。

任安乐盘腿托着下巴,不知何时起闭上了眼,脑袋一垂一垂,素来凛冽的面容瞧上去淡雅而安静。

韩烨靠在回廊上,静静看着树下浅睡的女子,眸色柔和。

直到灯火通明,任安乐才从沉睡中醒来,深秋的夜里已微有冷意,身上盖着的薄毯却很暖和,她睁眼,书房里微弱的灯光透在院落里,印着淡淡的柔光。韩烨一身月白常服,端着一本书靠在对面的躺椅上,容颜俊美,眉间唯余暖意。

这一刻之景实在有些过于美好,任安乐托着下巴,盯着对面的俊俏郎君一动不动。半晌后,韩烨叹了口气,抬头,略带无奈:“蒲柳之姿,可能入任卿之眼?”

任安乐笑眯眯点头,“能入,殿下之颜冠绝京华,当然能入。”

韩烨忆起一年前朝堂上自南疆送来的婚书上写的便是这么一句,脸一板放下书,朝一旁放置的木盒指了指,“里面是西域王进献的葡萄酒,顺带了一套品酒的夜光杯,一起拿回去,免得日后眼馋,埋汰我藏东西。”

任安乐伸手便欲打开木盒,韩烨拿书一挡,淡淡道:“回去再喝,我有事问你。”

见韩烨面色淡淡,任安乐撇了撇嘴,念念不舍收回手:“我说你今日怎么这么大方…”说着眉一扬,哼道:“怎么,我刚才欺负了你心心念念的帝家小姐,秋后算账来了?”

“宴上是承恩无礼在先,此事怪不得你。”

任安乐一听这话,乐了,煞有其事的点头,“殿下这话说得公道,帝小姐毕竟是要做一宫之主的人,我不过嘴上占了殿下一些便宜,她便容不得我,未免太小气了些。”

任安乐这话说得着实蛮横,即便韩烨知道她素来张狂放肆,也有些哭笑不得。

“安乐,承恩在山中关了这些年,性子不比当初,你多见谅些,别与她起争端。”

任安乐见韩烨好像丝毫未对帝承恩跋扈的性子生厌,疑惑道:“殿下,即便你知道如今的帝小姐和当初不同,也不在意?”

韩烨微一沉默,望向任安乐,缓缓开口:“梓元性子不好,我会帮着她改,她不适应京城,我会慢慢教她,她若是还对皇家有怨,我总会让她知道我等了这些年,待她的好。安乐,我等了梓元十年,不是十天,不会因为她和当年不同,便将她弃若敝屣。只要她是帝梓元,其他一切,对我而言都不重要。”

月色下的青年神色太过认真,即便是素来无心无肝的任安乐,心底恍惚都有些不能承受之感,她坐直身子,掩在袍中的手握紧,声音有些低哑,“殿下,若有一日帝梓元求的不止是这东宫妃位呢?”

韩烨怔住,任安乐缓缓欺近,墨黑的瞳孔印出满园静谧,“若她要的是你韩家血债血偿,江山倾颓,你又当如何?难道因为她是帝梓元,你便能对一切视若无睹?”

见韩烨不语,任安乐突然笑得云淡风轻,坐了回去,咄咄逼人的神色瞬间消失,叹了一句,“殿下啊,世上最难守的便是承诺,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去那位帝小姐面前显摆,免得人家不屑一顾,让殿下落了笑话。”

院子里有片息的安静。

韩烨看着任安乐,像是没听到她刚才说过的话,突然开口:“安乐,你一身功夫,从何学来?”

任安乐眉角轻动,微微眯眼,神情漫不经心:“一身草莽武艺,难得能入殿下的眼…”

“永宁寺的般若心法若只是江湖糊口的武艺,云夏之上便没有人敢自称宗派了。”韩烨打断任安乐的话,“安乐,除了净玄大师的关门弟子,般若心法从不相授外人,我幼时父皇亲上泰山叩关,才得了净玄大师三年教导,你长于晋南,又是如何习得?”

任安乐朝后一仰,“殿下是从永宁寺习得,我难道便不能,再说戏台子里不是多有戏本写着幼时江湖奇遇,一朝飞黄腾达的稀罕事,殿下便当我走了好运便是。”

“十年前净玄大师闭关参禅,到如今都未出关。”韩烨声音冷静,带了莫名笃定的深意,“你一身功法根本不可能传自净玄大师之手。安乐,你在骗我。”

第五十一章

秋风袭来,枯萎的花瓣自树上吹散,落在两人身上。

韩烨望着任安乐,目光灼灼,眼底有着毫不掩饰的失望。

“安乐,我在苍山说过,愿和你相携立于朝堂,创不世功勋,我以你为友,你难道连一句实话都不能相告?”

任安乐漫不经心抬眼,划过他俊美的面容,“殿下,不过是一些拳脚功夫罢了,即便我习得的是永宁国寺的不传功法又如何?”她垂眼,眸色冷锐冰诮,“难道只因为我这一身功夫来得诡异,任安乐便不是任安乐,沐天府之义,苍山之诺便是假的了不成?”

韩烨皱眉,他知道任安乐话里的深意——每个人都有藏于心中不愿说出之事,他为一朝太子,又何必咄咄相逼。

不待韩烨开口,任安乐已抬首,徐徐道来:“殿下想知道也无大碍,我幼时生了一场寒病,只剩一口气吊着,家中长辈带我到永宁寺苦求数日,才求了净玄大师出关为我用般若心法续命,不过是一场幼时际遇,说来也无趣,恐不能让殿下心悦。夜深了,臣一介外臣,不便久留东宫,告辞。”

任安乐说完,起身朝院外走去,步履凛冽,不停片息,墨绿的广袖流裙在暗夜中越发深沉。

见她远走,韩烨垂眼,笑了笑,拿起石桌上放下的书,重新翻看起来。

家中长辈求得净玄大师出关,若任家有能让净玄大师放弃闭死观的长辈,哪还需要她以三万水军降于朝廷,千里迢迢得一偏将之位?

任安乐刚一离去,院外匆匆走进一人,行到韩烨面前,面有迟疑之色:“殿下…”

“赵岩,可查出了五柳街纵火之人?”见他进来,韩烨询问的声音微冷。

赵岩摇头,恭声回:“殿下,与先前查的一样,没有任何线索,只是…臣觉得抹掉这些证据的人或许并非纵火之人。”

“哦?怎么说?”韩烨放下书问。

皇宫行刺案和五柳街大火发生在同一日绝非碰巧,他只是担心那人有意置温朔于死地是因为得知了温朔的身份。

“殿下,当初我们查此案时,得到的证据几乎将京城所有世家都卷了进来,也正因为如此,陛下和您才会将此事罢休,只是训斥了各家侯府。如今想来,各府应该都是被栽赃了才是,做下此事之人心思细密,算无遗漏,若真是他于五柳街纵火,又怎会在生了诛杀之心后让温朔逃出来?”

韩烨略一沉吟,缓缓道:“此人之举不在温朔,而在朝廷诸侯身上。”

赵岩怔住,“殿下,您的意思是…?”

“满朝勋贵被卷入行刺和纵火案中,父皇即便知道他们是冤枉的,也会心生疑窦,疏远世族,削弱他们手中的权利。”

“殿下,臣不解,此举于这人能有何益?他若是世族中人,必受牵连,若不是,陛下也未必会正好重用到他头上。”

韩烨听着赵岩相问,抬首轻叩于沉木椅上,半晌后,倏然抬首,神情冷沉。

“大靖建国不过数十载,京城荣养的勋贵大多在建国时立下重功,权柄甚重,此次父皇发落诸侯,虽对朝廷安稳无碍,却会让他们与父皇离心离德,皇室之威定受波荡。”

赵岩被这话唬得一愣,小心脏一时拔凉拔凉的,这话听着…

“殿下,您是说…有人会对皇家不利?”

韩烨沉默,“此事先放下,赵岩,孤有一事交予你去查探。”

赵岩精神一振,忙道:“请殿下吩咐。”

“你派人去晋南一趟,查一查安乐寨和任安乐…”

赵岩一怔,“殿下可是在怀疑任大人?”

韩烨摇头,“和此事无关,你替孤去查一查任安乐的生平和家中长辈。”

赵岩面色古怪,查任将军的家中长辈,殿下您该不是要去晋南下聘吧?

“还有,派人去泰山一趟,问一问主持,净玄大师这些年可有出关。”

赵岩被两桩毫不相关的差事弄得糊里糊涂,但还是应声退了下去。

院落里安静下来,韩烨拿起书翻了几页又放下,揉了揉眉角,瞥见树下静静放置的木盒,目光柔和下来。

任安乐,安之若福,乐之如素。

这名字明明与那女子相去甚远,却偏偏又极为契合。

但愿真相真如你说的这般,云淡风轻,无波无痕。

否则,安乐,你甘心踏进波谲云诡的大靖朝堂,究竟是为了什么?

东宫外面一辆马车晃悠了几个时辰,若不是守宫的侍卫识得是安宁公主府上的马车,早就不耐烦的轰走了。

马车在东宫外又转悠了一圈,赶马的小厮实在受不了整整半日只对着东宫前这几个死人脸的侍卫,一把掀开布帘,朝着神游天外的安宁殷勤的唤了一声:“公主…”

安宁转过脸,面色不改朝他看来。

小厮咽了口口水,一张脸笑成了菊花:“您想去哪里打发打发时间?翎湘楼?还是施将军府上?”

安宁瞥了他一眼,“就在这。”

哎,公主又端出了西北领军的骇人模样了,小厮碰了个硬钉子,叹了口气,缩回脑袋,继续对着东宫大门前木头桩子似的侍卫发呆。

安宁盘腿坐在马车里,眉高高肃起。

不对劲,这场宴会后,她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对劲,一旦离了东宫这地儿就更不对劲。

‘我对殿下之心一如当初’这句话就像魔咒一样在安宁脑子里回旋。

即便是梓元不再记恨皇家,她也不会说出这句话来,外人或许以为帝家小姐自小被太祖赐婚,定会将太子视为一生相系之人,可当年她明明问过梓元…

“梓元,赵福说你是咱们大靖朝未来的皇后,我皇兄才貌双全,人人称颂,你当真是好运气?”那时候安宁才七八岁,在她看来,帝梓元能嫁给韩烨是一件无上荣光的事儿。

“安宁,你急什么,我才多大,你皇兄现在也不过是一黄口小儿,待他何时有了我父亲一半英勇,再来晋南下聘不迟!”

帝梓元说这话的时候,在西郊围场骑着西域进献的汗血之马,一身火红骑装,骄傲张扬,笑容璀璨。

那样的女孩,怎么会在圈禁十年之后,对她说出‘我待你皇兄之心一如当初’这样的话来!

安宁骤然睁眼,掀开布帘,望向灯火华盛的东宫之内,半晌无言。

任安乐出了小院径直朝前殿走去,苑琴和苑书在御花园里等到她,见她面色冷沉,皆收了嬉笑的脸色跟在她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东宫门口,苑书驾来马车,任安乐摆手道:“苑书,你先回去。”

苑书平时大咧咧,此时倒是极懂眼色,朝苑琴丢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后驾着马车晃悠悠走了。

“小姐,您想去哪?”苑书低声问。

进了一趟东宫,里头的华贵肃穆让人浑身不舒坦,任安乐皱着眉,半晌后,轻声道:“东郊的无名冢,你可知道路?”

苑琴愣住,小声回:“入京后认过一次路,我想着小姐或许将来会去…”

任安乐摆手,“上前领路吧。”

任安乐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懒沉顿,苑琴在心里叹了口气,行上了前。

安宁的马车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东宫外围一颗百年老树后,她苦着脸朝东宫望了半天,瞅着任安乐跟着侍女离开,突然福如心至,从马车窗户口跃下,悄悄跟上了前。

至于捏着马鞭望着东宫侍卫已经风化成了一尊石像的小厮,半点也未发觉。

已至深夜,繁华的京城人渐稀少,苑琴领路朝东郊而去,越走越荒凉冷清。

走过皇城,行过荒野,任安乐像是融入了黑暗的夜色里,如一只孤豹一般。

安宁跟在她们身后,如同做贼,心底忐忑而异样,渐渐的,她的一双眼只停留在任安乐单薄的身影上,难以挪开分毫。

这身影太孤独执着,即便隔着数米之远,都能从她身上感觉到莫名的冰冷沉寂。

突然,任安乐停了下来,安乐猝不及防的顿住脚步,然后循着那道身影,朝前方望去。

这是一座巨大的坟墓,黄土暗沉,荒草丛生,阴冷鬼魅,无数的木桩被横插其中,或许一个空白的木桩便代表了一个毫无声息死在这里的人,或许那只是被人随手丢弃在此,没有任何意义。

即便安宁长居西北,生于皇家,她也知道这个地方。

这是京城的乱葬岗,有人给它取了个颇为贴切的名字,叫无名冢。

世上既有光明,自然也会衍生出黑暗,繁华盛世之下也有难以掩盖的冰冷凄凉,东郊无名冢便是这样一处所在。

凡无亲故者,恶疾而死者,叛国不忠者,大奸大恶者,死后皆长埋此地,无人供奉,尸骨荒凉。

看着不远处停住的身影,安宁神色疑惑,这样的时间,这样一对主仆,来到无名冢干什么?

任安乐在晋南长大,难道还会有亲眷亡于京城不成?

 

第五十二章

月色愈加暗沉,鬼魅的坟冢周围阴森的呜咽声时隐时现,瘴气弥漫,不时会有零星的火点在四周飘过,即便是久经沙场的安宁在这死气甚浓之地亦有些不自在。

突然,荒坟前的身影动了起来,安宁凝神看去,任安乐毫不在意地迈过荒草丛生的土堆,朝里面缓缓而行。

冷清的荒墓中,落眼之处唯有死寂。任安乐一眨不眨的盯着一座座坟冢上空白腐朽的木桩,掩在袖中的手死死握紧,嘴唇抿成冰冷的弧度。

地面横生的钩刺将裙摆划破,脚上沾满脏污的黄土,任安乐沉默的朝里面迈进,一步未停。

“小姐,到了。”

苑琴的声音在安静的深夜格外清晰,安宁隔得甚远,只能模糊的看见她们停在一低矮之处,那里有一座坟塔,似是被小心的隔离开来。

据安宁所知,被埋在无名冢若是有这种待遇,生前定当为人所知,总不会是无名之辈。

冷风吹过,平添几分凄凉。

任安乐看着荒坟上那截小小的木桩,经年的岁月模糊了上面的印痕,木桩枯败而卑微。

任安乐缓缓蹲□,抬手拂下木桩上的尘土杂草,仔细的、一遍一遍的擦拭干净。她眼中的眸色很淡,淡到除了这一处孤坟,什么都映不进去。

怎么能在这里呢?任安乐想,烬言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怎么能睡在这种地方呢?那个软软糯糯抱着她唤‘姐姐’的孩童,做错了事会拉着她的袖子讨饶的小弟,怎么能就这么孤单的一个人被埋在这里十年?

他只有四岁,或许死的那一刻连这个世界的黑白善恶是什么,都还不知道。

任安乐的手颤抖而冰凉,眼缓缓阖住,坐在这个十年前她就该来的地方,无声沉默。

任安乐面上的神情太过哀默,苑琴瞧得不忍,低声道:“小姐,咱们给小公子换个地方吧,这里…太冷清了。”也太委屈了,帝家的孩子,即便是死了,也不该埋在这种地方才是。

“不能动。”任安乐的声音隐忍而深沉,“尘归尘,土归土,烬言就在这里,不要动他。”

任安乐抚摸着残败的木桩,就好像拂过十年前幼弟的脸颊,微弓的身子僵硬而哀恸。

‘烬言就在这里,不要动他。’

幽幽的叹息声极低极轻,安宁却不知为何,字字落耳,清晰无比,震撼若雷。她惊得倒退两步,不可置信的看着荒坟中遥遥侧立的女子,几乎不能言语。

烬言!这世上若只有一个帝梓元,那便也只有一个帝家嫡子帝烬言!

十年前父皇下旨赐死的那个孩子,帝家尚还只有四岁的幼子,被掩埋的地方,正是京城东郊无名冢。

她突然明白那座坟冢为何只是小小的一块,才四岁的孩童,能占掉世间多大之地?

任安乐的身影好似一点一点融进了那座坟冢的阴影中,安宁的视线变得模糊而忐忑,全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嘴唇甚至因为用力抿紧现出苍白的痕迹来。

安乐,帝家的孩子,为什么会是你来凭吊,怎么能是你来凭吊?

那样无辜死去草草掩埋的孩子…这世上有资格来见他的,只有一个人。

无名冢内哀痛缅怀,无名冢外惊愕无措,一座坟墓,隔开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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