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星零作品安乐传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她不过一介罪女,仰人鼻息而活,背负帝家叛国之名。而任安乐…是大靖一品上将,入主内阁,前程似锦。敢问诸位大人,帝梓元与任安乐,余生命途谁更顺遂?”

众臣想不到任安乐会问出这么一番话来,无可反驳。任安乐这个身份比之帝梓元,早已不可相提并论。靠自身实力晋位、民心得尽的上将军比只传承了一个名讳的帝家小姐要重要得多。

“陛下,我做任安乐,过一辈子,不无不可。只是终是对不住我父亲,对不住帝家。”她停了停,声音有些追忆,“十一年前靖安侯府,陛下曾与我父亲对弈一局,父亲落败,输了陛下一坛二十年陈酿的女儿红,父亲惆怅三日,辗转反侧。我曾在旁观棋,笑言父亲小气,陛下可还记得?”

广场上安静下来,众人抬首齐皆朝嘉宁帝望去。

嘉宁帝神色一变,沉默半晌,双手负于身后,缓缓回:“朕自然记得,永宁输了半子。那时帝梓元不过八岁。”他望着任安乐,眼肃了起来,“你竟知道此事?任安乐,你告诉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帝梓元,那泰山上被禁十年的帝承恩又是谁?”

“十年前陛下降旨送我去永宁寺,我不愿去,就寻了个模样相似的女童代替我入泰山,至于我自己…帝家没了,我被安乐寨老寨主收为义女,落草为寇,改名任安乐,成了晋南的女土匪。”

“臣在晋南生活十年,直到一年前以任安乐的身份入京,陛下,这便是臣十年过往。”

众臣摆好了姿势,伸长了脖子准备等任安乐说这冗长苦情的十年艰辛往事,哪知她三两句便把身份之事拨弄清,不带半点含糊。

“任…”嘉宁帝重回御座上,沉声开口:“帝梓元,你可知道,即便你是太祖钦定的太子妃,如此罔顾圣旨,违抗皇命,欺瞒朝廷百官和天下万民,亦是大罪,朕不能姑息!”

像帝承恩那样的女子,他尚能封为太子妃,可若任安乐才是真正的帝梓元…可笑,他自以为掌控一切,却没想到竟被区区一个帝家孤女玩弄于鼓掌之间!

“臣自然知,抗旨乃死罪。但定罪之前,臣想问一事,还请陛下允许。”任安乐立于石阶上,道。

“哦?你还有何问题?”

任安乐转身,朝礼部尚书龚季柘望去,拱手,“请问龚尚书,可记得十年前颁往帝北城的圣旨?”

龚季柘一脸严肃,起身,道:“老夫自然记得,十年前那道圣旨是老夫替陛下起草。”

“那老尚书可还记得我是因何故被禁于泰山?”

龚尚书怔了怔,其实当初那道圣旨是将帝梓元带回京城,只是太子在帝北城擅自篡改了旨意将帝家小姐送往了泰山。只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他也没有点穿的必要。

“圣旨中言:帝家谋逆叛国,满门抄斩,帝小姐得太祖福荫,才会保全性命,被送至泰山。”龚老尚书年纪大了,中气依旧十足,广场上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帝梓元颔首,转头,望向嘉宁帝。

“陛下,因帝家忤逆犯上,祸及天下,臣才会被陛下下旨送往泰山。”

任安乐顿了顿,墨黑的眼深不见底。

“若我帝家并无叛国,也从未私自将八万将士调入西北;若我父亲还是功在社稷的靖安侯,我帝家忠义之名仍传天下;若陛下当年未得真相,误下了圣旨,错斩帝家百余条性命…那臣未尊圣旨、十年来隐姓埋名居于晋南,以任安乐之名安于朝堂…何罪之有?”

仁德殿外死一般静默,唯剩旌旗被冷风吹拂得沙沙作响。

这算是在质问天子误杀百姓,冤枉忠臣吗?若是把命不要了,这世上还真是什么荒唐事都有可能发生!

“帝梓元。”

嘉宁帝垂眼,帝王威压缓缓弥漫开来。

“就凭你刚才之言,朕便可赐你死罪。你口口声声说你帝家没有谋逆,那朕问你,八万帝家军为何会出现在西北,从靖安侯府又如何会搜出勾结北秦的信件?你帝家谋逆铁证如山,朕心存怜悯,看在先帝的份上留下你一条命,你便是如此回报于朕,回报于皇家?”

任安乐不言不动,只是盯着嘉宁帝,半晌,声音莫名低沉。

“陛下,帝家没有谋逆,我父亲没有叛国。”

她从袖中拿出一份卷轴,扬手展开。从一品王公到三品朝官,那卷轴一点点顺着长长的石阶铺陈下来,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雪白的卷面上,密密麻麻染满墨字,众臣凝神一看,肃穆的面容微微动容。

帝家军虎 骑营先锋,张少成,年二十八,卒于清南山。

帝家军虎 骑营千夫长,赵红海,年三十二,卒于青南山。

帝家军虎 骑营百夫长,孙兆方,年二十五,卒于青南山。

帝家军虎 骑营将士,李子青,年十八,卒于青南山。

数不尽的名字,一眼望不到头,这张薄薄的卷轴,承载着十年前埋骨西北的八万大靖将士的最后遗愿。

华阳阁内,女子的哀嚎声让人惴惴不安。方太医站在房外,让小宫娥把药端进去让古昭仪服用,浅浅地声音微弱下来,只听得稳婆惶急的嘶喊。

“娘娘、娘娘,您可千万不能睡过去,小皇子快出来了,您再加把劲啊!”

许是这声音有了点效果,古昭仪本已沉寂的声音再度大了起来,虽听着痛苦不堪,却带着一股子视死如归的希冀。

过了半息,内房里猛地响起稳婆尖利的叫唤。

“娘娘,小皇子出来了,恭喜娘娘,是个皇子…”房间里外的人还来不及高兴,这份喜悦的呐喊声便戛然而止于内室中,不闻半点声息。

方简之心底一怵,顾不得避嫌,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李嬷嬷,小皇子如何了?”

满是血污之气的产房里,筋疲力尽的婢女跪了一地,瑟瑟发抖。抱着小皇子的李嬷嬷脸色青白,呆滞地望向冲进来的方简之,牙齿打着寒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方大人,小皇子、小皇子…”

方简之望了一眼,顿在原地,一股子寒意升上了背脊。

襁褓里的小皇子全身青紫,一双眼紧紧闭着,根本没有半点声息,古昭仪诞下的居然是一个死胎!

方简之艰难地转头看向床上,雪白的绵帛上满是血迹,古昭仪早已闭上了眼,只有嘴角还带着最后一抹喜悦。

方简之倒退一步,摔倒在座椅上,半晌回不过神。

太后寿宴之日,华阳阁昭仪诞子,居然母子双亡。如此不吉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大靖皇室必遭天下百姓闲言攻诘!

与此同时,仁德殿外。

任安乐一手握着卷轴,凛然立于石阶上,如虹之声响彻于苍穹之际。

“陛下,臣在陛下和百官面前坦陈身份,只为洗尽帝家冤屈,只想还这些年孤魂难回故土的八万将士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忠臣之冤,将士之愤,臣十年不得安寐,今日只请陛下给臣、给帝家、给晋南百姓一个公道!”

第九十三章

仁德殿外一丝别的声音都没有,除了任安乐清朗的女声。**

“证据呢?”御台上,太后按住嘉宁帝的手,朝任安乐望来:“任安乐,你说你是帝梓元,哀家便认你是帝梓元。但若拿不出证据,你刚才的厥词就是藐视圣威,妄言天子错判,按律当诛!”

是啊,说了这么多,任安乐是晋南女土匪也好,是帝梓元也罢,到了这地步,她的身份其实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若是拿不出证据为帝家平凡,以她今日的做法,左右不过也就这一两天活头。可她要是拿出了证据,大靖的天怕是要翻过来了…

十年前帝家究竟有没有叛国,帝家军是不是为了和北秦里应外合才奔赴西北,才是所有人最想知道的事。

“太后,臣弃了一品上将的身份,提着脑袋站在百官之前,不是这里出了毛病。”任安乐抬手指了指脑袋,然后将手中握着的卷轴一抛,那卷轴正好落在戏台上,从上而下挂着,明晃晃落在众人眼前。

她从挽袖里拿出一封书信,高高扬起,“这是我父亲十年前收到的一道谕令…”她顿了顿,“这封密信谕令我父亲麾下的秦昭将军领八万帝家军化零为整奔赴西北,与青南城守将在青南山下合击北秦大军。”

任安乐的声音响彻在仁德殿外,众臣倒吸一口凉气,灼灼盯着她手上的密信,议论声轰然而起。

天下间能命令忠义侯的屈指可数,更何况依任安乐所言,这还是御旨!大靖朝有几人能颁下御旨!

“荒谬!”太后眼底一缩,放在御椅上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抖,猛地朝任安乐指去,“哪里有什么御旨,分明就是你捏造的!”

任安乐淡淡看了太后一眼,朝右行了几步到右相面前,郑重将信递到他手边,“右相,您是两朝元老,辅佐陛下十几载,请您替下官鉴别这封密信。”任安乐顿了顿,执礼弯腰,“这本是我帝家私事,下官深知实在强人所难,但大靖朝堂上能如老丞相一般德高望重者寥寥无几,还请老丞相看在我帝家满门皆殁的份上,帮梓元做个明证。”

御台上瞥下的目光犹若实质,百官亦望向此处,头发花白的右相望着身前半弓着腰的任安乐,立起身,抬手接过她手中已经泛黄的信函,将任安乐扶起。

“老夫为大靖宰辅,还天下一个真相乃是人臣本分,帝小姐无需如此。”

任安乐隐隐动容,眼底划过一抹感激。

太后脸色一沉,左相更是神情凝了下来。当年他受太后之令寻找此信,哪知搜城三日,连个信渣滓都没找到。如今看来是靖安侯自尽之前将这封书信留给了帝梓元,他当年以为此信随靖安侯一起长埋地下,便骗了太后说此信已毁,可如今…

右相拆开信封,匆匆扫了几眼面色大变,翻来覆去将信函看了好几遍也没说出半句话来。**他朝任安乐看了一眼,拿着密信肃眉走出宴桌,行到御台前,朝着嘉宁帝跪下,一言不发。

众臣心底一咯噔,看右相这模样,难道这密信是真的不成?议论之声一时更盛。

“魏卿,你既然看了这封书信,是真是假只管道来,朕恕你无罪。”嘉宁帝威严的声音响起,随即满场静默。

“回陛下,密信上确实谕令晋南八万帝家军接信之日起拔军去西北,上面印下的是天子玉玺,至于信上的笔迹…乃是陛下亲笔所书。”

右相一句话,让仁德殿外诡异的安静下来。天子玉玺,帝王笔迹!以右相两朝元老、朝廷柱石的身份,若无把握,绝不会轻易说出口。

嘉宁帝淡淡朝太后扫了一眼。太后身子一颤,头上的凤冠微抖,有些不敢迎上嘉宁帝的眼神。

当年靖安侯只会遵循皇帝之命,根本不会相信她下的懿旨。

王公大臣互相对视了一眼,又极快撇开头垂下,此时,御台上嘉宁帝端起瓷杯抿了一口茶,突然开口:“御林军何在?”

众臣心中一凛,齐刷刷朝石阶上的右相与任安乐看去,陛下不会是想…

御林军统领张冲身着盔甲从石阶下跑上来,“臣在。”

“此事关乎帝家谋逆与八万帝家军命丧青南山的真相,非一家之事,乃大靖举朝国事,你将后妃公主与各府命妇送回锦绣殿休憩。齐妃,朕将后宫交给你了。”

齐妃起身,脸色苍白,却很是镇定,朝嘉宁帝行了一礼,“臣妾遵旨。”

听到这话,众臣才算舒了口气,也对,现在牵扯的是国事,让后妃妇孺在此的确不妥。

后妃命妇和一干公主顷刻间退得干干净净,唯有安宁不动如山,她身份特殊,嘉宁帝也由得她。

此时,嘉宁帝开口:“魏卿,你先起来。”

右相闻言从冰冷的石阶上起身。

“朕问你,你确定密信上的笔迹乃朕所写?”

“是,这上面的确是陛下的笔迹。”

嘉宁帝朝后靠了靠,望向百官:“朕从来没有写过这封信,更没有派人将这封密信送往帝北城的靖安侯府。”见众臣神情猜疑,他接着道:“朕听闻天下间奇人异士多有,寻出一两个来模仿朕的笔迹亦不是不可能,魏卿,你说是否?”

右相一怔,忽而想起一事,朝嘉宁帝身旁的太后望去,脸色微变,拱手答:“陛下所言,亦有可能。”

当今圣上的启蒙之师乃太后,太后确实有可能写出这封信,只是知道此事者寥寥无几,在没有证据的情形下,他不能随便把太后牵扯进来。

“况且十年前冬月,玉玺曾丢失过半日,朕当时未在意,如今想来也有些蹊跷。但此事当年已在内务府记录,吴卿,你来告诉众卿。”

内务府大臣吴兆清匆匆走出,叩地回:“陛下所言未错,十年前冬月十九,玉玺曾于金銮殿丢失,半日后在上书房寻到,当时臣以为是哪位小皇子将玉玺拿去把玩,便只将此事记录于案,并未声张。”

“吴卿,你且回座。”嘉宁帝摆手,望向任安乐,“帝梓元,此信并非朕所写,你可信?”

任安乐颔首,一双眼乌黑沉静,“臣信。”说完,她将右相扶到坐席上,才转身道:“陛下,先不管这信是谁所写,臣敢问一句,天下臣子若有谁接到了这封密信,会如何去做?”

嘉宁帝被问得一滞,沉默下来。

众臣听见这话,连连点头,那封密信上乃天子笔迹,盖着皇家玉玺,连右相都没瞧出来真假。只要是大靖的臣子,都会依命行事,若抗命不遵,才是真正的乱臣逆党。这么想着,众臣皆打了个冷颤,靖安侯当年巨擎一方,帝家声望更是无人能及,亦被幕后之人构陷,若这事落到自己身上…

十年之后,这些琢磨出一丁点真相的大臣们竟在这仁德殿外生出了同仇敌忾的心境来,若是幕后之人寻不出来,帝家之事不能水落石出,那天子谕令必将成为百官恐惧的催命符,大靖上下从此以后谁还敢依皇命行事,朝政必乱,皇威更是荡然无存。

嘉宁帝一望众臣脸色,便知道他们心中所想,眉头皱了起来。任安乐不过一句话,便让满朝文武都朝帝家靠拢。一个十八岁的孤女,怎么会有这等骇人的心智?嘉宁帝盯着昂首而立的任安乐,心底竟有微微冷意。

御台之上,嘉宁帝缓缓开口:“若十年前此信送至靖安侯府后,八万帝家军才奔赴西北,此事确实不能定罪于他。”

任安乐挑眉,只是帝家军远赴西北之事无罪?

她朝左相看了一眼,朝御台径直而去,朝臣一阵紧张,赵福更是想也未想便拦在了嘉宁帝面前。

哪知任安乐停在御台下,从袖中抽出几封书信,递予赵福,“赵公公,请为我呈给陛下。”

赵福讪讪接过,轻手轻脚拿到嘉宁帝面前。

任安乐走回石阶中央,道:“陛下,这是当年左相从靖安侯府搜出来的,是我父亲勾结北秦的证据。臣从兵部偷了出来,以呈圣谕。”

殿外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顿响,这么不光彩的行径,这位帝小姐怎么就一点都不知道含蓄!

兵部尘封的证据早就被他毁了,哪里来的什么书信!左相起身就要反驳,却生生抑住,瞥见任安乐望过来的眼神,想起昨晚的事,他神色一变,顿时大悔,白活了这么大把年岁。帝承恩会突然来相府提醒他,分明就是有诈,他竟着了任安乐的圈套!

“刘太傅。”任安乐朝右相身旁的太傅刘世杰看去,拱手道:“十年前刘大人您是兵部尚书,当年的谋反证据里盖着的可是北秦王印?”

刘太傅起身,点头,神情严肃,“当年这几封书信带回京城后,乃我亲自鉴定,确实是北秦王印。”

“那王印可是完整无缺?”

刘世杰一怔,点头,“自然是完整无缺。帝小姐此话何意?”

任安乐笑了笑,“诚如刚才陛下所言,世上奇人异士者众多,既然连陛下的笔迹都可以伪造,那区区北秦王印又为何不能?”

她转身朝嘉宁帝望去,“陛下,请展开书信。”

嘉宁帝闻言拆开信笺,沉声道:“帝梓元,你如何能证明这上面的北秦王印为假?”

任安乐昂首,“陛下,上面刻着的王印根本不是北秦王室所有,因为十年前北秦大公主浔阳一时错手,将王印砸破了一角,自此以后北秦王印便不再完整。北秦与我朝连连征战,邦交极少,所以我大靖上下无人知晓北秦王印早已残缺。”

她转头朝刘太傅望去,“若当年满朝上下有一人能看出破绽,那幕后之人的谋划必定功亏一篑,我父亲必不会背着冤屈,十年来受尽天下骂名!”

刘太傅面色灰暗,望着眼眶泛红的任安乐,羞愧得说不出话来。

当年帝家谋逆之事牵连甚广,轰动朝野,本应仔细审案,小心立证才是,可偏偏此事是皇家忌讳,没人敢深掘,一旦寻到了证据,便草草结案,以致于连如此明显的破绽也没瞧出来。

刘太傅稳了稳身子,面容瞬间颓老下来,朝任安乐深深一鞠,“老夫审案不明,冤枉了侯爷和帝家,实在愧对靖安侯,愧对帝小姐。”

任安乐沉默片息,缓缓扶起刘太傅,一字一句道:“当年定下帝家谋逆之罪的不是太傅,判我帝家满门抄斩的也不是太傅,太傅不必如此。”

此话一出,众臣心有戚戚。是啊,若不是皇家雷厉风行地将帝家连根拔起,能和皇室比肩的百年世族,何至于顷刻间毁于一旦。

任安乐转身,朝嘉宁帝望去。

“陛下,当年先有谕令送到靖安侯府,我父亲才会派八万大军奔赴西北,左相搜出的北秦书信也是作假,根本没有证据定罪于帝家,帝家没有谋逆,我父亲也没有叛国。”

嘉宁帝长叹一口气,沉默良久,缓缓道:“永宁确实没有背叛大靖,是朕误信假证,判了错案,朕会择日还帝家和帝家的将士一个清白。”

“这不够。”任安乐抬首,轻轻开口:“陛下,您不想知道那八万帝家军究竟是怎么死在青南山的吗?”

第九十四章

帝家军不是因忠义侯之过才会亡于青南山吗?难道还有隐情不成?众臣面面相觑,尤其是几个靠军功封荫的侯爷,他们对于帝家军之事比寻常人更加愤慨。

韩烨抬头朝任安乐望去,眼底拂过一抹叹息,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嘉宁帝神色微变,敛了面容,沉声回:“帝梓元,帝家军之事已有定论,乃忠义侯错截假信,误以为北秦铁骑攻城,才会截杀帝家军于青南城下,此事忠义侯已在大理寺招供。朕虽为这八万将士痛心,却也不能再迁怒于那一万不知情的将士,徒造杀孽。”

“那一万骑兵自然无辜,和我帝家将士一样,他们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利刃。黄大人…”任安乐朝黄浦望去,“堂审之时,忠义侯可曾说出他截获的消息是从何而来?”

黄浦起身,摇头,“下官曾反复询问,但忠义侯不肯言半句。”

任安乐扬了扬眉,“大人可想过,帝家军奔赴西北之事乃绝密,忠义侯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北,他怎么会截获帝家军的消息?以大人断案多年的经验,大人可否猜一猜,哪一种情形最为可能?”

黄浦神情微凝,想了想,面容有些惊骇,“靖安侯爷当年遭人构陷才将帝家军远调西北,那知道这件事的除了靖安侯爷…就只有那颁下假皇谕的人!”

随着黄浦话音落定,仁德殿外一阵死寂。当年那人究竟是谁,不仅害得帝家百年名声毁于一旦,连那八万将士也残忍的一个不留,简直令人发指。若帝家军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惨死西北,那也太冤枉了!

“帝梓元,朕知帝家军亡于西北是人间惨事,可这件事绝非儿戏,你如何能证明?”嘉宁帝摩挲着手上的扳指,道。

“陛下,臣有证人,能证明当年青南山之事绝不是忠义侯所说的如此简单,请陛下允许那人上殿面见圣上。”

太后眼一沉就要反对,嘉宁帝压住她的手,面容格外淡漠,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叹息声响起:“母后,现在已经动不了她了。”

太后朝下望去,只见殿上百官面上愤慨,神色凝重,手握军权的公侯更是一脸戾气,心底生出了点点寒意来。太后虚弱地朝后靠了靠,本就不济的精神更是颓散,这都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自从帝盛天消失,帝家被灭后,这种时时刻刻如鲠在喉、胆颤于心的日子已经十年没有出现过了。

“好,你今日要论个是非黑白,朕便允你,到底是谁,知道十年前青南山的真相?”

“陛下,草民知道十年前的青南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苍老的声音在石阶下响起,众人齐刷刷抬眼望去,只见一身着盔甲的老者从石阶下行来,他的盔甲很旧很破,却擦得干干净净。 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但迈下的步子却坚定无比。

老者走到御台前的石阶上,停在任安乐身旁,朝嘉宁帝缓缓跪下。

“草民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一个历经了战火和生死的老将,他眼底的坚毅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所有人这一事实。当目光落在他垂老却挺直的身躯上时,所有人无法不动容。

“你先起来,告诉朕,你是何人?”御座上传来嘉宁帝威严的声音。

“草民是十年前的青南城副将张坚。”张坚起身,回。

太后脸色一凛,前往西北的杀手迟迟没有传消息回来,想不到竟然还是让此人给逃脱了,还被任安乐给寻到!

此话一出,众人一惊,不是说青南山一役的将士早就不在人世了,任安乐竟还能将当年的青南城副将给找了出来。

左相见太后和嘉宁帝脸色沉郁,起身喝道:“张坚,忠义侯已在堂上招供,他因误截假信,以致在青南山下误杀了帝家军。如今当着文武百官和陛下,你要好好答话,若是信口雌黄,你那青南山一万守将的一世声名便要付诸东流!”

张坚朝左相望去,目光沉定,“相爷,草民从西北边陲万里赴京,难道就是为了说假话不成。”

不愧是上过战场抗过刀的硬汉子,这些年憋屈在京城时不时被满口文邹的左相膈应的老公侯们,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看着张坚格外对胃口。

左相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愤愤一甩袖袍,回到了席上。

张坚转头望向嘉宁帝,声音微哑:“陛下,草民正是为了我青南城一万兄弟而来,我不能让他们背上误杀同袍的罪名。”

“十年前侯爷根本没有误收假信,而是收到了从京城来的密信后才会领着骑兵营的将士去了青南山。”

此话一出,犹若石破天惊,不少武将更是立时就站了起来,广场上一阵喧闹。

嘉宁帝摆手,眼沉如墨,“张坚,你怎么知道送信之人来自京城,又如何确定便是此信命令忠义侯截杀了帝家军?”

以忠义侯的谨慎,若是知道副将得知了真相,根本不会留他活到如今。

“回陛下,草民会知道是因为当年这封信是草民亲自转交给侯爷的。”张坚像是陷入了回忆中,声音缓了下来。

“十年前的冬日,有人来侯府送了一封信,只说是京城的老夫人思子心切,送来的家,当时草民巡营归来,正巧在府门前碰见,便替侯爷拿进了房。第二日我拜府时听管家说侯爷看了信心情沉郁,草民以为是老夫人出了事,便欲入房劝慰侯爷,哪知房里没有人,草民无意中看到炭盆里在冒烟,一时好奇上前查看,发现里面焚烧的正是前一日草民带回的家信。当时那信还未烧完,草民匆忙间看到了“帝家军”几字,草民虽心生疑窦,却未往深里想。

“三日后,侯爷傍晚点兵,率将前往青南山诛杀北秦铁骑,可是交战之时,草民却听见冲下来的士兵喊着自己乃是帝家军队。当时草民察觉不妥,向侯爷谏言,哪知侯爷一意孤行,定要剿灭山上军队。到了深夜,山上就没了声息,侯爷说兄弟们英勇,犒赏全军,领着我们回了青南城。”

“草民心中疑虑未消,便在回城之时寻了个借口返回了青南山,那时已至拂晓,天已视物,草民在山腰和山底看见…”他顿了顿,声音干涩老迈,“漫山遍野的帝家军都没了命息。草民惊慌大骇之下,未敢停留,转头便回了青南城,不敢对人提起半句。第二日,帝家谋逆的消息传来,草民当时还隐隐窃喜,以为侯爷是奉皇命如此,哪知数日后,陛下劝降帝家军的圣旨传来,草民如晴天霹雳,惶惶不可终日。这一役后,侯爷陆续将参战的骑兵同袍遣送至各边疆小城,草民也不例外。从此远边塞,一晃便是十年。”

张坚抬首朝嘉宁帝望去。

“陛下,草民隐瞒真相,自知死罪。可这十年来草民不敢言半句,不是舍不得这条老命,而是为了我那些生死与共的兄弟,他们没读过,也不识字,在西北一呆就是一辈子,最自豪就是自己是个保护百姓、效忠大靖的老兵。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杀的不是北秦人,而是和他们一样的大靖将士,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安生!可是十年了,当年青南城的兄弟早就死的死,回乡的回乡,他们至少还得了百姓的照拂和祭奠。但那些死在我们手里帝家将士,背了十年叛国的骂名,埋在不见天日的青南山…他们的冤屈又能向谁说!陛下,那也是我大靖的将士,大靖的百姓啊!”

张坚猛地跪下,一遍又一遍叩首于地,老泪纵横。

仁德殿外,只闻得见身着破旧将袍的老者哀戚的叩首忏悔声,不少年迈的老公侯和老将军愤怒地移过头,拂掉眼角泛红的湿意。

他们的年岁和张坚大多差不多,历经十年战乱,有了从龙之功才会荣耀全族、光宗耀祖。可面前这个老将,明明为大靖打了一辈子仗,守了一辈子疆土,保卫了一辈子百姓,临到老了,却不敢安享晚年,只因他遵循了军令,稀里糊涂地杀了同袍手足,所以一生良心不安,如今还要在这皇城之中、百官面前叩首请罪,偏那瞒尽世人的忠义侯却在京城享了十年富贵,多么可笑!

韩烨坐得笔直,紧紧握住木椅,逼自己望着那老将,目光不移动半分。

这是他们韩家造下的孽,他们韩家的罪!

安宁脸色苍白,不忍去看那青石的地板上渐渐现出的血迹。

不知从何时起空中飘起了雪,像是映着老者呜咽的低诉一般。任安乐抬头,望着漫天飞雪,突然想起她帝家被满门抄斩那一日,帝北城也是一日大雪未停,她当时的满心悲怨和这老将何其相似?

任安乐弯腰,低身,半跪于地,生生托住老者的肩,将他缓缓扶起。

“老将军,你没有罪,那一万将士也没有,梓元拜谢老将军给了我帝家将士一个真相。”

任安乐的声音不大,却不可谓不动容,满殿朝臣心生感慨,直叹这个真正的帝梓元倒是传承了帝家风骨,颇有当年帝家主的气韵。

她安抚了张坚,将他扶至一旁,才抬首朝一直沉默的嘉宁帝望去。

“张老将军的证词,陛下可信?”

任安乐这一问,逼得嘉宁帝进退两难,若答“信”,那这件事便会顺藤摸瓜,从忠义侯身上继续查下去;若答“不信”…嘉宁帝苦笑,广场之上,文武百官,还有谁会不信这老将之言?

“若陛下不信,可宣忠义侯至仁德殿,和张老将军当堂对峙,以解陛下疑虑。”任安乐负手,朗声道。

正在此时,众人未注意的地方,一小太监慌慌张张靠近御台,朝赵福低语了几声。赵福脸色大变,不动声色靠近嘉宁帝禀告。太后隔得近,模糊听到了几句,华贵的妆容亦掩不去她眉间瞬时冷沉的郁色。

众臣望见刚才尚算冷静的陛下顿时冰冷的脸色,心底一凛,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嘉宁帝摆了摆手,一双眼深不见底,“不用了,朕相信张坚所言,确实如黄卿猜想一般,是构陷帝家的人指使忠义侯做下此事,残害同袍,朕决不轻饶忠义侯。帝梓元,朕会着兵部和大理寺共查此案,早日寻到那幕后之人,给帝家和帝家军一个交代。”

直至此时,这一桩公案总算有了定论,众臣心底悬着的石头正欲落下来。哪知,任安乐清冷莫名的声音将这块石头一下子便提了上去,不带半点含糊。

“陛下,那幕后之人就在这仁德殿前,陛下今日便可还我帝家一个公道,何须再寻?”

第九十五章

二十年前大靖皇朝刚立之时,太祖和帝家主两擎天下,韩家和帝家无论兵力,还是威望皆在伯仲之间。 一山不容二虎,若天下间有谁对帝家心怀忌惮,说句心里话,全大靖朝官百姓都知道,唯有皇家。

但这话却不能说,也没有人有胆子说。

此时,望着石阶上立得稳如泰山的任安乐,众臣齐皆沉默下来。他们也想知道,当帝家孤女隐姓埋名十载,一朝揭露十年前的真相时,皇家到底要如何应对?

“帝梓元,你说主使之人就在这仁德殿外?荒唐,满朝大臣、皇亲国戚谁敢做这种事?又有谁敢构陷帝家?”嘉宁帝的面容威严莫名。

此话一出,众大臣脸色一变,开始急哄哄地回忆自家当年可和忠义侯府有过过节,这种时候若是背上了构陷的名声,光天下百姓的唾沫就足以将他们淹死。

“陛下,臣从未言是诸位公侯陷害了我帝家。”

听见任安乐的话,众臣才算舒了口气。

嘉宁帝挑眉,“哦?那你说的是谁?”

当年帝家之事哪怕是证据全翻了出来,也根本寻不到人指证幕后指使者,这一点,嘉宁帝比谁都清楚。

“陛下。”任安乐昂首,“先从那封送到帝北城的密信说起,能临摹笔迹者虽有,可前提是那人必须熟知被临摹者的惯用笔法。据臣所知,陛下每日的笔墨都会送进皇家珍阁典藏,无用的当日便会销毁,皇宫守卫森严无比,陛下的物品更是被严加看守,恕臣直言,这世上最难模仿的便是陛下的御旨。至于天子玉玺,若非熟知内宫之人,又怎能轻易的偷到手。而且那人还能将污蔑的信函藏于靖安侯府,背后的势力更是不容小觑。”

这话说得太微妙了,众臣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丰富多彩。嘉宁帝目光沉下,“帝梓元,你究竟想说什么?”

任安乐未答,只循着自己的话说下去,“不止如此,那人一封信函便能让朝廷一品公侯、手握重兵的忠义侯俯首听令,毫不迟疑…”

任安乐停下,稍一停歇,直直朝御台上的嘉宁帝望去。

“臣斗胆,请陛下猜一猜,我大靖之上能同时做到刚才这些的能有几人,而这仁德殿前最有可能做下的又是谁?”

满殿静默。众臣瞪大眼,望着朗声质问的任安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靖之上视帝家为眼中钉肉中刺处之而后快的那人,不就是…尽管努力克制着表情,但众臣的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御台上飘去。

韩烨眉头一皱,连他也只能查到密信是从宫中送出,根本无法确定是父皇还是皇祖母,任安乐为何会如此说?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也不知道的?

“好、好!好一个帝梓元!”嘉宁帝脸上的平静终于破裂,他望向任安乐,微有冷意,“帝梓元,你说的…是朕。 ”

嘉宁帝猛地抚掌于御桌上,朝任安乐斥去:“荒谬,滑天下之大稽,朕是大靖天子,万民皆为朕之子民,朕怎会做下如此人神共愤之事!你若怀疑于朕,拿出证据来,否则朕定不饶你!”

任安乐毫不避退地迎上嘉宁帝的眼,缓缓道:“陛下,臣没有证据。”

众臣呼吸一滞,韩烨神色亦是一变,却听得任安乐朗声道:“可是依臣所见,若陛下是那幕后之人,所有的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为何我父亲毫不怀疑那封信的真伪,为何忠义侯会依密令行事,未有半点推脱…天下间能做到如此地步者,不可否认,陛下的嫌疑最大。臣不愿冤枉陛下,可臣也不想一门冤屈不得昭雪,臣恳请陛下拿出证据,向臣和天下百姓证明…陛下无辜。”

让天子向万民证明自己无罪!这等诛心之言,也太大胆了,众臣静默地看着对峙的两人,心里头莫名古怪。

若这句话没被□裸撕开,皇家尚可遮掩一二,拖些时日去寻个幕后之人,做个交代。可如今任安乐如此直白的在文武百官面前质问,皇家已退无可退。

或许该这么说,任安乐这是在逼陛下,要么就竭尽全力寻出真凶,不得有半点推诿,要么就担下构陷帝家,屠戮八万将士的罪名。

今日之后,天下百姓虽不敢言,但所有人都会猜想陛下就是那陷害忠良的人,皇家天威自此荡然无存。大靖立国不过二十载,根基尚未大稳,若有人因此事兴风作浪,煽动百姓,那韩家江山恐会危矣!

在座的大臣哪个不是深谙朝堂之道,几乎是瞬间,就将这利弊给分析得清清楚楚,看向任安乐的眼神更是不同。一介女子,区区几句话便能让天下陷入动荡,也太骇人了些。

嘉宁帝比仁德殿下的百官想得更多、更远。他抿住唇,眼底的怒火几欲汹涌而出,却到底忍了下来。帝梓元蛰伏十年,将帝家谋反之事的证据全摆在了百官面前,皇家当年错斩忠良已失了民心,若他这个大靖天子还担上屠戮子民的罪责,必将被万民口诛笔伐…好一个帝梓元,她竟是比当年的帝盛天更加棘手。

太后沉默地坐在御台上,转头瞥向一语不发的嘉宁帝,心有懊悔。若是十年前在帝北城就杀了帝梓元,也不会留下隐患,到如今累得整个皇室都要背上骂名。

后妃公主的位置上,安宁坐得笔直,她沉默地望向任安乐,一双眼黑不见底。

“这桩桩件件,陛下确实比任何人都值得怀疑,若要臣释疑,请给臣一个说法。”任安乐见嘉宁帝不语,缓缓开口,那眼却迎向了安宁,毫未躲避。

广场上陷入了僵持之中,百官望向御台的眼神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动摇。

狡兔死,走狗烹。若当年忠君为国的靖安侯也难以善终,那难保日后的他们不会是同样下场,仁德殿外的气氛突然诡异起来。

  如果觉得安乐传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星零小说全集安乐传千古玦尘还君晚朝神隐上古宁渊帝皇书2帝皇书,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