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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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聆音看着他丝毫没有掩饰的关怀神情,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如今已经跨出了那一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在宫中的每一步,就像是在悬崖峭壁边行走,步步谨慎,不敢回头。

  更何况,萧洛隽的怒意,有一部分是来源于朝臣们对他的威胁,事态脱离了他的掌控。若是有朝一日,被萧洛隽知道,这一切事情,都是她策划的,实际上只不过是她想要逃离宫廷所布下的一步棋。那眼里的疾风骤雨,会是对她而来的吧。

  对于萧洛隽,她完全没有信心,能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瞒骗一辈子,世事总是难以预料的。

  不过萧洛隽并不想在她的面前多谈那些棘手的朝政,只是围绕着聆音手下正在做的事情展开了讨论,就像是寻常的夫妻,谈论着就要诞生的孩子,仿佛朝堂的腥风血雨同他们无关,此时的气氛难得祥和温馨。

  聆音也乐于装作不知道外头的事情,闲聊道:“皇上希望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萧洛隽几乎不假思索:“男孩。”

  “若是女儿,听到皇上这话,岂非伤心欲绝。”聆音笑看了他一眼。正巧此时,肚中的孩子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开始闹腾起来,“看,他听到你嫌弃他,在闹腾我呢。”

  “女孩朕不介意。”萧洛隽道,“不过朕希望皇后能先替朕生一个嫡长子。”

  并非他偏心,而是有了嫡长子,皇后之位会更稳固一点儿。聆音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不过此时,她丝毫也不介意给那些在朝廷上闹腾着废后的人上眼刀子。虽然废后一事是她策划的,不过那些跳出来的人,个个都是看她和崇安侯府不爽呢。聆音道:“皇上不怕那些人,届时说皇后失德,所生的嫡长子乃是妖星降世,甫一出生,便声名狼藉吗?”

  提到朝廷上的事情,萧洛隽的眉眼间都染上了一层冰霜之气,淡淡道:“皇后的孩子,朕自然有办法让他们闭嘴。”

  “堵不如疏。”聆音道,“所以,臣妾还是希望她是个女儿,能够得我娇宠一生的女儿。”

  萧洛隽闻言,看着她的眼睛,道:“太医道皇后思虑过重,也怪朕,不应该让朝堂上的那些嘈杂事传到后宫之中。朕不介意朕的皇后愚笨一点儿,全心全意地相信朕能够解决好一切。皇后,你一直在担心什么?是什么让你一直惴惴不安?”

  聆音的心事被重锤直击,心有所思,夜晚时常辗转反侧。那些算计不断在她的脑海里推演,让她不得入睡。再加上孕期反应,顶着个大肚子,几乎要压垮了她,人也因此憔悴几分。只不过戴着那易容的面具,面色也被遮掩了不少。

  诚然有很多事情让她惴惴不安,如淮姨为什么没同她商量便参与了泰王那边谋杀萧洛隽之事?岳太后的后招到底在什么地方?岳留思到底会不会将废后诏书按照她所思所想捅出去?萧洛隽最后会不会废后,她能不能按照原计划逃出皇宫?以及她同萧洛隽这样对立的身份,杀母仇人的儿子变成了她夫君的煎熬……种种之事,都让她寤寐思服。更何况,如今宫里,她最用得称心应手的淮姨也在宫外,这便越发让她殚精竭虑了。

  只是这些事情,没有一项,是可以同萧洛隽道出口的。

  聆音似是在直言:“臣妾担心被废。担心总有一日,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时候,皇上这块能避风的地方,也要谢绝臣妾待着,将臣妾驱逐。”

  她的神色染上了几分悲意,让萧洛隽看着不由自主得心里一揪。

  他还想说些什么,便听到聆音说:“皇上是想说臣妾多虑了吗?但臣妾始终记得,臣妾入宫时,皇上曾说,皇上需要的是一个安稳的后宫,帝国需要一个可以齐头并进的皇后。如今无论是阴谋陷害也好,臣妾被群臣所诟是事实。就算这件事被皇上强压下来,也不能改变臣妾这个皇后有失德之事。”

  聆音心里明白,接下来她会真正地将自己推往风口浪尖。民间关于皇后失德的舆论会更甚,各地会开始闹起饥荒、瘟疫,会爆出易子而食的惨相。那些已经初见端倪的祸患,会接二连三地发生。在这样巧合的时机中,所发生的一切,那些天灾人祸,都会归咎于皇后失德。

  而他若是一心袒护,则有人会说皇后妖艳祸国,导致帝王的心失衡。

  在萧洛隽的眼里,她决计是比不上江山社稷的,虽然她并不想那样承认。萧洛隽如今会这样愤怒,那是因为有人在挑战着他的皇权,而非因为她在他的心里是不可或缺的。若是废后得到的好处更多,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暂时退让。

  “而安稳的后宫……若臣妾说,这件事情的背后,有太后的推波助澜,甚至便是太后所策划的,皇上会相信吗?若臣妾说,岳太后憎恨臣妾,宁可冒着母子失和的风险,也想将臣妾拉下后位,皇上信吗?”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嗤笑了一声,“皇上早已看出臣妾同太后之间的矛盾吧,无论是我,还是她,今生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皇后。”他淡淡道,“母后说了,那只是误会,皇后不必妄自揣测到这种程度。更何况,这件事情背后另有其人。”

  “只是误会?也对,母子天性,皇上自然是更愿意袒护太后一些。”聆音心里涌起了一阵悲凉之意。探明了萧洛隽的态度,她心里知道关于太后这个话题,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性了,心底最后一分的不舍,在此刻也尽数割舍。

  “皇后。”他面色已有些冷意。

  她摇了摇头,平息了下情绪,隔了一会儿,才重新寻回刚刚的话头,继续道:“皇上应该知道,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臣妾已经不能胜任这个皇后了。皇上现在只需要废后,一切动荡便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泰王这个隐患已除,皇上已能够独揽大权,皇上如今可以不需顾忌什么,可以将姝妃推上皇后之位了。”

  聆音的语气非常平静,淡定地告诉他,废后会带来的好处。原本还含着几分悲意的神色彻底沉静下来,就像是认命了一般死寂。萧洛隽看着,心里一紧。

  “虞聆音,你可知道,废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看着她这副不争不抢的模样,他的语气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怒意。

  “皇上自然可以安排好,不是吗?”聆音似是无比接受那样的事实,“至少皇上会顾念旧情,不会将臣妾废去冷宫。而臣妾又是皇上孩子的母亲,打发回崇安侯府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按照臣妾这样的情况,那应该是废后为妃,独辟一处宫室?”

  “虞聆音,你就半点……半点儿不为你的孩子着想?”萧洛隽怒极反笑,冷冷道,“朕该说你是太无情还是太天真?皇后若被废,那向来宠你的外祖父也将蒙羞,从而在朝堂上抬不起头。而你在宫中的位置,甚至会比邵尚萱还不如。失去皇后之位,你以为朕还有会什么立场待你如从前那般?更何况,你同太后矛盾未解,你还有什么本事,能护住你的孩子?若你诞下的是公主,你觉得废后之女能寻到什么样的好亲事?改天番邦求和,或许她便会为了国家大义从此背井离乡,嫁去异国他乡。若是皇子,他长大后或许还会怪你,因为你的一念之差,让他从嫡子变成庶子,在储位上失去一争之力。他也会受到兄弟的排挤,冷眼,从而对你产生怨愤,甚至可能因为没有自保之力早早殒命。不觉得惨吗?虞聆音,朕告诉你,别存在奢望,现实永远会比你的想象更加残酷。”

  如果这可能是早已注定的死局,那更应该趁早脱身。

  所以,她才会想带着孩子逃出这个皇宫。

  “那皇上能保证,在群臣的压力之下,能够始终不渝地为臣妾保住这个后位?”聆音轻轻地喟叹了一声,“皇上在臣妾的眼里,向来是冷静清醒的,臣妾并不值得皇上为臣妾这样做。只盼着皇上能因为臣妾的主动让步,顾念臣妾一点儿。”

  “虞聆音,你觉得朕会因为这点旧情,顾念你多少年?一年,五年,还是十年?”

  聆音默然。

  萧洛隽冷笑,几近残忍地揭穿:“连朕都不相信,过那么多年后还会顾念旧情,皇后对朕居然这般肯定?你应该要做的便是,在朕尚且决定护着你的时候,不留余力地为自己争取利益。在诞下孩子之前,收起你那些糟糕的、胡乱的心思。”

  “然后等臣妾诞下孩子,之后再有任何的行差步错,在适合成为废子的情况下,那废后诏书之上,便顺理成章地写上臣妾的名字?”聆音轻描淡写,“皇上是要这么残忍吗?”

  她的眼底隐隐氤氲起了潋滟水光,昂着头,似是高傲无比的样子。

  “朕可以给皇后保证,只要皇后有生之年不参与逆谋造反之事,不铸成大错,朕便能保证你是朕唯一的皇后。”萧洛隽道。

  “说到底,皇上是因为臣妾是皇后,所以才对待皇后格外不同?”聆音道。

  萧洛隽顿了顿,才回答:“对。”

  聆音的嘴角扯开,眼神幽深,隐有笑意,又带着一点儿痴狂,道:“那皇上可是说好了,此时是最好的废后时机。若皇上不废,将来就算想废后,臣妾也会死死地拖着皇上,倾尽一切力量不会让皇上有分毫的机会废后的。”

  “朕拭目以待。”萧洛隽道,“当然,也许并不会有这样的时候。”

  她得到了这样的保证,像是再无顾忌一样,舒展了原来始终有些皱着的眉头,笑靥如花,就仿佛外头有再大的风浪也影响不到她似的。

  萧洛隽离开后,聆音立在原地,形单影只,摇了摇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喃道:“萧洛隽,你愿意给我这样的保证,可我不想接受这样的好意。更何况,就如同你无法保证自己会顾念旧情一样,我也无法保证自己有生之年不会参与那样的事情。”

  她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远处,逆谋造反?铸成大错?也许有一天,她总会走向那样一步,如果要除掉太后的话,如果……

  终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第23章 惊中产子

  许是临盆将近,聆音傍晚的时候便觉得腹中开始隐隐作痛。招来太医院提点穆太医却道这不过是正常的现象,娘娘不必太过忧心,应当要放宽心来。

  聆音本想保险起见,再召张太医来问诊一番,却被告知张太医这两日因为家中老母身缠恶疾,无法脱身。聆音仔细想想,似乎张太医的母亲沉疴在床,已有一段时日没有来太医院当值了。

  像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般,她被告知,在这样关键时候,淮姨被宫外的事情绊住,无法入宫来。

  她本不应该这么早发作,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

  聆音心里头不妙的预感越来越浓,这些事情似乎掐得很准,在人焦头烂额的时候一并涌来。待她觉察到这些的时候,腹中却疼得让她直不起腰来,额头上流出了豆大的冷汗。她却勉强维持着镇定,发号施令,道:“长孙舞,你着手调查宫中上上下下有没有眼生的人混进来,另外再打探一下宫中准备的稳婆底细……是否都是家世清白,可靠的人。”

  她被迫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墨发开始凌乱,紧紧地贴在面颊上,心里难得出现了束手无策的无力感。长孙舞毕竟资历尚浅,当初甚至还被齐乐姑姑的气势压住,如今,能否靠得住?

  凤兮宫必须有人要镇得住场子。

  腹中的阵痛来得越来越急,几乎让她开始无法集中精神思考问题。她紧紧咬牙,道:“偷偷派人,让人去将庄太妃请来。”

  庄太妃向来同她交好,在后宫中也算是有着超然的地位。

  聆音躺着,勉强喝了一碗鸡汤补充了点儿体力,保持着清醒。

  隔了好一阵,听到长孙舞在旁边低声道:“庄太妃,被请到晋宁宫去了。太后听说娘娘已经开始腹痛,觉得凤兮宫中还是需要一个坐镇的长辈。”

  她似是没听清楚,又仔细地问了一遍:“什么。”

  长孙舞这才加重了一点儿声音,道:“太后已经往凤兮宫这边来了。”

  窗外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打落在梧桐叶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聆音心里一阵冰凉:“压得住太后的便只有皇上了,你让人去太极宫,同皇上说这件事情……便说,便说太后毕竟年纪大了,本宫并不想劳烦太后过来。何况是产房,毕竟污秽,有伤凤体就不好了。”

  聆音吃力地说完这段话,那急促的疼痛再度袭来,让她忍不住抓紧了床单。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长孙舞回话,道:“皇上那边说,太后到底是一片好心。”

  好心?

  明知道岳太后可能对她不利?皇帝还是准了?

  聆音几乎要被气笑了,但她无力辩驳。

  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却不亚于心如死灰。萧洛隽对岳太后的信任程度超过她的想象,还是萧洛隽根本……那个猜测,只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便觉得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稳婆早已在寝殿之外准备就绪,听到聆音发出一声声压抑的呻吟,便蜂拥而至,已经做好了准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意识里只剩下了疼痛和忍耐。而岳太后已经到了凤兮宫,略带着焦急的声音在响起,似乎从容不迫地在凤兮宫中指挥着,至少此刻凤兮宫看上去是有条不紊。

  而她躺在床上,渐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皇后可要保重身体。”岳太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她的声音隐约间还带着一点儿的焦急,像是真的非常关心孙子出声的祖母一样,“要是一不小心,撒手人寰了,那不知道有多少人就算睡着,也要笑醒了?不过皇后放心,哀家怎么会污了自己的手呢?哀家可要看着我的乖孙子顺利降世。”

  太后说完了这些话,就悠然地到前殿去候着了。

  聆音抓着床单的手青筋暴起,却始终忍耐着,不愿意浪费力气同岳太后争斗。然而,她现在深深有种孤掌难鸣的挫败感,如同一只被拔光了刺的刺猬,性命全掌握在旁人的手里。

  若是她撑不过这一关……那她前面做的那些事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皇后难产,诞下孩子之后撒手人寰。无论过程怎样,只要是这个结果,那便是目前局势最好的解决方法。死者为大,朝臣们也不可能紧抓着不放要求废后,自然会偃旗息鼓。萧洛隽的面子里里外外也保全了,而她的孩子,萧洛隽所在意的孩子,依然会是嫡子,所牺牲的只不过是她一个人而已。

  至于萧洛隽的保证?她人都不在了,有生之年,她确确实实还是皇后。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那些人得逞的。祸害遗千年,她便是要一直活着,让那些人如鲠在喉。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胎生得这样艰难。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肚子里的孩子仍迟迟不肯出来,她被折腾得几乎快要没有力气了。而意料之外的是,岳太后除了起先进来说了那句话,之后便只在寝殿外候着,道:“哀家倒是不应该在这凤兮宫了,惹得皇后一直提心吊胆的。也罢,哀家还是收起这份好心,先回晋宁宫歇息一下子。”

  聆音始终保留着一丝清醒,要应对岳太后。直到听到岳太后离开的消息,一颗悬起来的心才稍微放了下来,而这时候稳婆依然在旁边锲而不舍地让她用力。

  聆音几乎精疲力竭,汗湿透了衣裳,模样万分狼狈。她紧紧咬着宫人们放在嘴里的人参,汲取着力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稳婆凑在她的耳边说:“阿止。先攒一点儿力气,不用一直费力。”

  那称呼陡然间激得她从无边的黑暗中清醒了过来,那稳婆明明同之前的无甚差别,然而内里却被换了一个。她听到这声音,就如同找到了寄托一样,陡然间生出了几分气力。

  那稳婆在她的耳边极小声地说着:“岳太后先前拦着,一直不让用催产药。阿止,你坚持住,要用吗?”

  聆音气若游丝,半睁眼睛,眼神里依稀在问着,用此药有什么危害。

  稳婆顿了一顿,道:“无害。”

  聆音轻轻地点了点头,稳婆就将事先准备好的药物,偷偷地混入了汤水之中,喂着聆音服下。

  之后下腹的垂坠感更甚,像是有人在撕扯着。聆音安心地听着吩咐,深呼吸,用力……用力……

  “加油……用力……娘娘,再用力一点儿,对,便是这样,还差一点儿……”稳婆的声音变得更小声了,“你想就这样认输吗?你想让人得逞吗?咬牙,不要昏过去。”

  那含在嘴里的人参几乎要被咬成两截,额头的汗水滚落得更加起劲。

  她硬是咬牙,感受着腹中的孩子往下沉,那疼痛的感觉如同附骨之疽,几乎要将人生生割裂。而按压她腹部的那双大手力气奇大无比,让她嘴里溢出的呻吟渐渐变成了惨叫。

  就像是一场望不到尽头的折磨一般,她甚至有了退意。

  不能倒下,她还没有报仇呢!怎么能倒下,她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呢!她,虞聆音,要死也要死得光荣,死得其所,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生子而死呢?那决计不能是她的死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伴随着高耸的腹部塌了下来,终于有人在她耳畔欣喜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而这时,已有人开始大声报喜,道:“恭喜皇后娘娘顺利产下皇长子。”

  伴随着一声稚弱的啼哭声,聆音终于安心地将事情都交给临时赶回宫中的淮姨解决,而后彻底地晕了过去,陷入了黑甜的梦境中。

  聆音醒来之后,孩子已经被包裹在了明黄色的绸布之中。刚刚诞生的婴儿还没有长开,脸蛋还带着一点儿皱巴,双眼是紧紧地闭着的,却不妨碍聆音越看越欢喜。这是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看着他,心里就柔软得一塌糊涂。十月怀胎、惊险产子的苦难,仿佛都不值一提了。

  在她昏睡期间,萧洛隽来凤兮宫探望了几次,也给孩子定下了名字,萧明昀。昀,日光也。

  似乎意识到母亲在看他,心有灵犀地咧开嘴角笑嘻嘻的。唯一遗憾的是,萧明昀先天性体弱,刚出生便病了一场,凶险得很。

  逗了一会儿孩子,聆音觉得有些乏累,叫人将昀儿抱下去后,便重新躺回床上。这时候,听着宫人们禀告,才知道太后到底做了什么。

  她先以长孙舞她们年岁尚浅,没有经过人事,产房内又人多添乱为由,把她们隔在了凤兮宫的寝殿之外。接着,趁聆音没有生过孩子,不知道生孩子一事,在关键时候要配合着那阵痛使劲,让那稳婆毫无章法地让她乱使劲,目的是让聆音在孩子生下之前先耗尽体力。淮姨接到消息,连夜奔回,混入宫中之后,察觉到了凤兮宫中非比寻常的气氛,于是就趁着那稳婆出恭之时,将她敲晕,顶替了那人回到凤兮宫的寝殿中来。

  最后,聆音这样的年纪,本来生孩子就比年龄大的人艰难一点儿。那孩子眼看着不用点手段生不下来,太后却依然制止用催生药。若非淮姨早就准备了各种药物,恐怕那胎儿都会闷死腹中,一尸两命。

  当然,岳太后坐守在凤兮宫内,无论她有没有在背后做什么手脚,都会让聆音无形间分散注意力,不能够安心地生孩子。

  虽然有惊无险地将孩子诞生下来,但催生药毕竟是虎狼之药,这点淮姨对聆音撒谎了。

  聆音这一胎虽然母子均安,但毕竟伤了根本,也落得了她最猜想不到的结果。

  男女同姓,其生不蕃。这句话再度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聆音此时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轻声道:“岳氏曾说……我是母亲和先帝的孩子。”

  淮姨嗤笑道:“岳氏嘴里的话能有几句是真的?那根本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就算那种情境之下的话,我都不觉得全是真的。”

  不知道淮姨是为了让她宽心,还是真的不相信岳太后的话。总之听到这话后,聆音也放心了不少。只是这件事情到底还是像块石头一样,压在她的心头,无法释怀。

  “皇后产后血崩……不治身亡。阿止,若想出宫,现在便是最好的机会。宫外的事情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若是再迟疑下去,我们当初所布置的局,只会应到我们自己身上。”

  “可是我不敢冒险。”聆音想到此刻尚且孱弱的萧明昀,道,“昀儿体弱,经不起颠簸。”

  “若是让萧洛隽察觉,恐怕这次之后会更难。你可知道,这次是什么事情拖着我走不开吗?”淮姨比划了一个手势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是想被彻底剪断翅膀困在宫中,还是做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如今你体弱,我在宫中又受制,时不与我啊。”

  “淮姨,我不应该放弃一丝点儿希望不是吗?”

  “阿止。”淮姨的声音里头带了一些恼意,“你可知道为什么昀儿会折腾一日一夜才出生,那是因为连平日里为你问诊的穆太医,都已经被岳太后收买了。齐乐当初同段晨岫的关系匪浅,她会什么事都不做吗?那你就太天真了。她所做的,便是同那所谓‘刚正不阿’的穆太医私通。我们千防万防,也防不住人。在这宫中,你以为以现在的这种情势,我们难道还能够逆势而为?”

  聆音道:“让我再考虑考虑。”

  就在聆音还在犹豫的时候,听到岳太后同萧洛隽说,皇后生了孩子之后身体损伤,精力不济。而皇长子又柔弱,怕皇后没有精力照顾皇长子,故而希望能够代为照顾皇长子。

  岳太后甚至还没有等萧洛隽答应,便先斩后奏将萧明昀接到了晋宁宫。待到萧洛隽去同岳太后理论。岳太后的理由更冠冕堂皇,道:“皇后失德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如今趁着那把火还没有烧到昀儿的身上,将昀儿接到哀家的宫中代为照顾,也能免除群臣攻讦。更何况,哀家知道皇帝你在担心什么。皇后担心哀家会伤害昀儿,然而这宫里最不会伤害他的便是哀家了。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昀儿是哀家的孙子。”

  萧洛隽无所谓地说:“既然母后将昀儿接到了晋宁宫,那便这样吧。母后要表清白,朕也相信母后是真的清白。”

  聆音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怒火炽烧,几乎一瞬间就气红了眼,只叹自己此刻在月子中,身体孱弱,否则一定要闹到晋宁宫去。她难得爆了粗口,骂了一声。

  聆音冷笑,道:“既然如此,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让岳太后代她教养,且不说岳太后会不会使什么阴谋毒计,让萧明昀夭折。到时候以皇子体弱多病,她虽然延请了名医,最后仍然回天乏力,萧洛隽又能怪得了她什么?更何况,昀儿养在岳太后的膝下,也许从此就会再也不归还给她了。到了昀儿知事的年龄,随便一个挑拨离间,那可是岳氏最擅长做的。有朝一日,也许都要母子反目成仇了。

  母子分离,这无疑就是压死聆音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论从哪里来说,岳太后的每一个理由,都有理有据,压得她无法反驳。

  聆音平息了炽热的怒火之后,便对淮姨道:“我决定了,同样是母子分离,我绝对不会让明昀落在岳氏的手上。”

  淮姨点了点头:“那我便去安排。”

  那一夜,雨打梧桐,更漏一声一声,聆音睁着眼睛,想了一夜。第二日,萧洛隽来的时候,聆音冷冷地道:“皇上,你欠我一个解释。”

  此刻的凤兮宫,寝殿尚余着一丝血气。产房向来被认为是污秽之地,尤其是萧洛隽这样的九五之尊,更是有祖宗规矩不能轻易踏足。

  他们隔着寝宫的门,萧洛隽看着窗纱内聆音隐隐约约的影子,明明只是静静地站着,那语气也是平淡无比,萧洛隽却从中听出来了一缕悲意。太后给他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似乎在这一刻都失去了颜色。萧洛隽心里一紧,道:“在这宫里,最不会伤害他的人是母后。母后既然主动要求照顾明昀,自然会好好照顾他的。”

  聆音心里冷笑,在这宫中,最有动机伤害他的人,便是岳太后啊。

  萧明昀那么小,她还来不及见上几面,就要同他骨肉分离,甚至还是落在她平生最大的仇人手中。

  萧洛隽可懂得她的恨?

  必然是不懂的,无论哪个女人,坐在凤椅上,诞下他的孩子,他都是这样的态度罢了。

  萧洛隽看到窗纱内模糊的人影,摇了摇头,反常的一句话没说,只是维持那样静静伫立的模样。他喉咙一紧,道:“昀儿那边,朕也会看顾的。至少这段日子,皇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胡闹。”

  胡闹?

  聆音这才开口,声音有几分嘶哑,道:“皇上现在还是觉得,臣妾防着太后,只是源于猜测?那臣妾于皇上,已经无话可说了。皇上且回去吧,臣妾要安歇了。”

  那所有的话,便留在道别的信件上吧。

  从此山长水远,两地相隔,再也不见。

  说罢,她也不管萧洛隽是什么反应,便熄灭了寝殿内的宫灯,留下了一室冷清。若是连她的离去,也换不得他对她的半点顾惜,那么自此之后,便恩断义绝,反目成仇。

  聆音到了凤床之前,才恍若初醒一样,抹了抹脸上的泪。

  萧洛隽在凤兮宫外伫立了很久,而聆音只做未知。等到萧洛隽终于离开,她却忍不住埋在被子里失声痛哭了起来,如同婴儿的姿态,渐渐蜷缩在凤床的一角。隔了很久,有个粗糙的手覆在她的身上,一拍一拍地搭在她的背上。

  她就如同小时候,受了委屈朝着大人哭诉,道:“淮姨,我是不是很没用?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不是吗?”

  “总要痛一次,哭一场,才能成长,这些事情便过去了。”淮姨喟叹道,“人生在世,谁没遇到过不如意的事情。”哪像她当初,最伤痛的时候木然不哭。等到那个负心绝情的男人辞世后,才大梦初醒。从此画地为牢,困在从前的局中,一直出不来。

  那一个月,聆音像是倾尽了对萧明昀的思念一般,也不顾自己的身体还没有复原,便日复一日地给萧明昀做着衣服。在离去前的一天,丝毫没有任何的迟疑,将那些衣服付之一炬。火光映衬着她白皙的脸,近乎妖艳。她静静地看着在火中慢慢变成灰烬的布料,低喃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就算做了这些又如何?还不是丑得让人无法直视。”

  “阿止,你何必呢。”淮姨叹气道。

  “这些留着,宫里面也不会有人让昀儿穿的。”聆音平静道,“岳太后辱我至此,我必不会善罢甘休。我忍她一时,且看五年之后,她还能够如何得意。”

  感谢她,让她和母亲阴阳两隔。

  感谢她,甚至还没有看到过孩子睁开眼睛的模样,便遭遇了母子分离。

  而烧毁这些倾尽她心血所做的小孩玩意儿之后,接下来,便将宫中她所带来的那些旧物,一一销毁,半分也不留恋。

  她眼里映射着火光,神色平静。

  萧洛隽,我要你……找不到我在凤兮宫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除了我们的孩子。

  请你,一定一定要照顾好他。

  “淮姨,既然已经决定离去,我也总不能让昀儿在宫中任人宰割。若是岳太后想对昀儿不利,就算倾尽宫中一切眼线,动用暗中力量,也一定要让她讨不到好处。必要时候……”她眯着眼睛,透露出丝毫不符合她年纪的阴狠,就像是从尸山血海里头爬出来的人一样,道,“我不介意宫中有太后遭遇刺客,不治身亡的消息。”

  这些做完之后,聆音立在案前,深深缓了一口气,铺展开了宣纸,提笔,笔走游龙,那标题,是三个大大的字——罪己书。

  “萧洛隽,我便送你一个废后的理由。”聆音看着宣纸上那几个字,早已酝酿好的文字便浮现在宣纸之上。

  身为皇后不能稳定后宫,为罪状之一。

  恃宠而骄,对太后照顾皇子的好意不能接受,反而心生怨愤,为罪状之二。

  身为皇后离经叛道,纵容皇帝私自出宫而没有任何劝诫,为罪状之三。

  善妒,为罪状之四。

  ……

  聆音足足列了有十宗罪状,最后总结成词写道:综上所述,她不堪为皇后之任。皇后失德,祸及百姓,心中实在是愧疚难安,自请下堂,一切罪责望不累及家中。

  将罪己书放在案上晾干,她将长孙舞叫了进来,道:“长孙舞,接下来的话,请你一定要仔仔细细听着。你是要跟本宫走,还是留在这宫中孤身奋战,继续在这火坑之中沉沦,都由你自己决定。”

  长孙舞听到这些句话,觉得有不同的意味,尤其是听到后来聆音要离宫,越是心惊,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摇了摇头:“崇安侯府对我有恩,在这个时候,长孙舞无德无能,更不应该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从而乱了娘娘的大计。奴婢愿意留在宫中。”

  “那好,你便记住我所说的话,将来皇帝若是问起来,你便如实相告。”

  伴随着严冬的第一场雪,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载着帝国的皇后悄然离宫。聆音此刻的容颜大改,看起来比身为皇后时更加貌不惊人。淮姨早已做好了准备,买通了相关的人。此时,聆音便借着宫里,老嬷嬷要出宫容养为名,稍作了盘查,便离开了皇宫。

  而不久后,主人离去的凤兮宫,颇有些人去楼空的意味。只是没有了一个人,一个宫室居然能够冷清成如此地步。

  萧洛隽案桌上铺展着《罪己书》。他粗略地扫了一眼,心里头不断地冒着火气。他将罪己书拽在手上,明明只是薄薄的一张纸,却有着沉甸甸的重量。

  他的心里出离愤怒,虞聆音,虞聆音,真的是好得很。此刻,他的脸上简直有一种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之后的火辣。

  不远处,凤兮宫的宫人们乌压压地跪倒了一片。长孙舞两股战栗,丝毫不敢抬头直视眼前身上冒着蓬勃怒意的君王,仿佛下一秒,他的怒火就要将整个凤兮宫给摧毁。

  萧洛隽的目光扫视全场,最后停在长孙舞的身上,道:“长孙舞留下,其余诸人,退出殿中。”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然而越是平静,便越让暴风之中的长孙舞觉得胆战心惊。

  等到诸人都退出之后,萧洛隽静静地看了那罪己书许久,目光几乎要将那纸张给戳出孔来,才走到了长孙舞的面前,冷冷道:“抬起头来。”

  长孙舞这才抬起头,又如同老鼠遇见猫一般,吓得重新低了下去。

  萧洛隽眼中露出不屑,道:“皇后离宫,朕竟没有接到丝毫的消息,显然是蓄谋已久。按照她的性格,不可能只留了这点话给朕。更何况,她的孩子还在宫中。长孙舞,她离去之前,还说了什么?”

  “娘娘说,皇上看到案上的那封信后,便会明白她的意思。不管是废后也好,还是宣称皇后病逝也好,悉听尊便。皇上需要一个理由,便由她来给。”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不过是短短的一句话,长孙舞是带着颤音说出来的。

  “所以,她便是因为朕将皇子给太后照养,才最终奋起一击?”萧洛隽道,“还说了什么?你继续。”

  “娘娘说……皇上有皇上的理由,她也有她的理由。”

  “理由?”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怒极反笑,“皇后也就这点儿志气了。”

  长孙舞埋着头,继续道:“娘娘说,若是皇上还顾念着一点儿旧情的话……就请皇上到此为止。更希望……昀皇子能够不落入太后的手中,哪怕只是找一个寻常的妃嫔来养也好。娘娘说……她能落到这样的地步,都是拜太后所赐。太后同她之间早已是死局,今生再也没有转圜的可能。既然皇上相信太后是无辜的,她也无话可说。”

  “这才是她真正的想法吧。就允许她远走高飞,还不许朕追究了?”萧洛隽脸上带着笑,却犹如从地狱中走出的冷面修罗,道,“当真狠心,朕稍有一点儿过错,都成了皇后逃离皇宫的借口。皇后计划逃出宫中,是多久之前的事情?是不是在泰王造反那夜?也亏皇后言笑晏晏地同朕一起游灯会,那一夜啊……”

  他停顿,脸上似乎在想着那一夜发生的事情,眼里的冷意越来越浓。

  那一夜,她笑靥如花,却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主意。她的笑容绚烂之极,让他误以为他们能够天长地久之时,却在计划着叛逃。

  那一夜,刺客中有向来听任她行事的淮姨。他从前觉得有些事情,聆音被瞒着也有可能,只不过现在……

  “……奴婢,奴婢不知。”

  “真是忠仆,朕就偏偏不如她的愿。”萧洛隽声音淡淡,道,“既然如此,皇后也在罪己书中说了善妒,那朕便将你封为才人怎样?”

  长孙舞摇头如抖筛,觉得身体一凉。萧洛隽只不过是弹指,那尖锐的物品刮破了她的衣服,布料应声落地。那身前的风光大泄,她瞬间羞耻地涨红了脸。

  萧洛隽却连看也不看,他的声音更低,不屑的感觉越盛:“既然嫌弃这个才人,那便封为美人?婕妤?最多便是婕妤了。毕竟是宫女出生,也不能奢望起点太高。”

  长孙舞的头却垂得更低了。

  萧洛隽望了眼凤兮宫的更漏,估量着差不多时间了,扬声道:“长孙舞侍奉有功,便封为婕妤吧,封号为……‘忠’吧。”

  萧洛隽头也不回地走出凤兮宫。

  宫人们看到长孙舞衣裳凌乱,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这还是皇后刚刚离宫啊……彼此对望了一眼,摇了摇头,最后还是上前,道:“恭喜娘娘了。”

  娘娘……娘娘……

  长孙舞感到一阵钻心的痛。天子一怒,只需要一句话,一个动作,便将她钉上了叛主的名声,众叛亲离。那“忠”字,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嘲讽她。

  萧洛隽行走在风雪间,将为他撑伞的太监推开,任凭雪花落满了肩。雪花渐渐融化,隐没在衣袍之中。

  身边有黑衣蒙面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低声道:“皇上,臣等搜遍了京城,均未见到皇后娘娘。而崇安侯府中没有任何异常,浅沫山也没有人迹。皇后娘娘应该是知道离开后,皇上必然会搜寻这几个地方,倒是都没有去。”

  仿佛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萧洛隽微微地颔首,仍是一言不发。

  大诺清晏十二年末,萧洛隽力压群臣的奏折,称皇后诞下皇子明昀后,身体欠安,离宫去行宫休养。而嫡长子萧明昀,由他自己亲自看养。

  帝王的态度太过坚决,自此,废后的风波慢慢平息。

  同年,宫内,齐乐姑姑被揭穿同有妇之夫太医院提点穆太医勾搭成奸,道德败坏。穆痕革除太医院提点之职,贬为庶民。齐乐姑姑逐出宫外,被一抬小轿抬入了穆府做姨娘。朝上,万安侯的世子岳承霖,为红颜怒发冲冠,在街中同永宁侯世子发生了争执。一时情急之下,将永宁侯世子当街刺死。永宁侯一状告到御前。两边不肯退让,闹得不可开交。

第24章 离宫隐退

  那一个月,聆音像是倾尽了对萧明昀的思念一般,也不顾自己的身体还没有复原,便日复一日地给萧明昀做着衣服。在离去前的一天,丝毫没有任何的迟疑,将那些衣服付之一炬。火光映衬着她白皙的脸,近乎妖艳。她静静地看着在火中慢慢变成灰烬的布料,低喃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就算做了这些又如何?还不是丑得让人无法直视。”“阿止,你何必呢。”淮姨叹气道。“这些留着,宫里面也不会有人让昀儿穿的。”聆音平静道,“岳太后辱我至此,我必不会善罢甘休。我忍她一时,且看五年之后,她还能够如何得意。”感谢她,让她和母亲阴阳两隔。感谢她,甚至还没有看到过孩子睁开眼睛的模样,便遭遇了母子分离。而烧毁这些倾尽她心血所做的小孩玩意儿之后,接下来,便将宫中她所带来的那些旧物,一一销毁,半分也不留恋。她眼里映射着火光,神色平静。萧洛隽,我要你……找不到我在凤兮宫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除了我们的孩子。请你,一定一定要照顾好他。“淮姨,既然已经决定离去,我也总不能让昀儿在宫中任人宰割。若是岳太后想对昀儿不利,就算倾尽宫中一切眼线,动用暗中力量,也一定要让她讨不到好处。必要时候……”她眯着眼睛,透露出丝毫不符合她年纪的阴狠,就像是从尸山血海里头爬出来的人一样,道,“我不介意宫中有太后遭遇刺客不治身亡的消息。”这些做完之后,聆音立在案前,深深缓了一口气,铺展开了宣纸,提笔,那标题,是三个大大的字——罪己书。“萧洛隽,我便送你一个废后的理由。”聆音看着宣纸上那几个字,早已酝酿好的文字便浮现在宣纸之上。身为皇后不能稳定后宫,为罪状之一。恃宠而骄,对太后照顾皇子的好意不能接受,反而心生怨愤,为罪状之二。身为皇后离经叛道,纵容皇帝私自出宫而没有任何劝诫,为罪状之三。善妒,为罪状之四……聆音足足列了有十宗罪状,最后总结成词写道:综上所述,不堪为皇后之职。皇后失德,祸及百姓,心中实在是愧疚难安,自请下堂,一切罪责望不累及家中。将罪己书放在案上晾干,她将长孙舞叫了进来,道:“长孙舞,接下来的话,请你一定要仔仔细细听着。你是要跟本宫走,还是留在这宫中孤身奋战,继续在这火坑之中沉沦,都由你自己决定。”长孙舞听到这些话,觉得有不同的意味,尤其是听到后来聆音要离宫,越是心惊,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摇了摇头:“崇安侯府对我有恩,在这个时候,长孙舞无德无能,更不应该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从而乱了娘娘的大计。奴婢愿意留在宫中。”“那好,你便记住我所说的话,将来皇帝若是问起来,你便如实相告。”伴随着严冬的第一场雪,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载着帝国的皇后悄然离宫。聆音此刻的容颜大改,看起来比身为皇后时更加貌不惊人。淮姨早已做好了准备,买通了相关的人。此时,聆音便借着宫里老嬷嬷要出宫荣养为名,稍作盘查,便离开了皇宫。主人离去的凤兮宫,颇有些人去楼空的意味。只是没有了一个人,一个宫室居然能够冷清成这样。萧洛隽案桌上铺展着《罪己书》。他粗略地扫了一眼,心里不断地冒着火气。他将罪己书拽在手里,明明只是薄薄的一张纸,却有着沉甸甸的重量。他的心里出离愤怒,虞聆音,虞聆音,真是好得很。此刻,他的脸上简直有一种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之后的火辣。不远处,凤兮宫的宫人们乌压压地跪倒一片。长孙舞两股战栗,丝毫不敢抬头直视眼前身上冒着蓬勃怒意的君王。仿佛下一秒,他的怒火就要将整个凤兮宫给摧毁。萧洛隽的目光扫视全场,最后停在长孙舞的身上,道:“长孙舞留下,其余诸人,退出殿中。”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然而越是平静,便越让暴风之中的长孙舞觉得胆战心惊。等到诸人都退出之后,萧洛隽静静地看了那罪己书许久,目光几乎要将那纸张给戳出孔来,才走到了长孙舞的面前,冷冷道:“抬起头来。”长孙舞这才抬起头,又如同老鼠遇见猫一般,吓得重新低了下去。萧洛隽眼中露出不屑,道:“皇后离宫,朕竟没有接到丝毫的消息,显然是蓄谋已久。按照她的性格,不可能只留了这点话给朕。更何况,她的孩子还在宫中。长孙舞,她离去之前,还说了什么?”“娘娘说,皇上看到案上的那封信后,便会明白她的意思。不管是废后也好,还是宣称皇后病逝也好,悉听尊便。皇上需要一个理由,便由她来给。”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不过是短短的一句话,长孙舞是带着颤音说出来的。“所以,她便是因为朕将皇子给太后照养,才最终奋起一击?”萧洛隽道,“还说了什么?你继续。”“娘娘说……皇上有皇上的理由,她也有她的理由。”“理由?”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怒极反笑,“皇后也就这点儿志气了。”长孙舞埋着头,继续道:“娘娘说,若是皇上还顾念着一点儿旧情的话……就请皇上到此为止。更希望……昀皇子能够不落入太后的手中,哪怕只是找一个寻常的妃嫔来养也好。娘娘说……她能落到这样的地步,都是拜太后所赐。太后同她之间早已是死局,今生再也没有转圜的可能。既然皇上相信太后是无辜的,她也无话可说。”“这才是她真正的想法吧。就允许她远走高飞,还不许朕追究了?”萧洛隽脸上带着笑,却犹如从地狱中走出的冷面修罗,道,“当真狠心,朕稍有一点儿过错,都成了皇后逃离皇宫的借口。皇后计划逃出宫中,是多久之前的事情?是不是在泰王造反那夜?也亏皇后言笑晏晏地同朕一起游灯会,那一夜啊……”他停顿,脸上似乎在想着那一夜发生的事情,眼里的冷意越来越浓。那一夜,她笑靥如花,却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主意。她的笑容绚烂之极,让他误以为他们能够天长地久之时,她却在计划着叛逃。那一夜,刺客中有向来听她行事的淮姨。他从前觉得有些事情,聆音被瞒着也有可能,只不过现在……“……奴婢,奴婢不知。”“真是忠仆,朕就偏偏不如她的愿。”萧洛隽声音淡淡,道,“既然如此,皇后也在罪己书中说了善妒,那朕便将你封为才人怎样?”长孙舞摇头如抖筛,觉得身体一凉。萧洛隽只不过是弹指,那尖锐的物品刮破了她的衣服,布料应声落地。那身前的风光大泄,她瞬间羞耻地涨红了脸。萧洛隽却连看也不看,他的声音更低,不屑的感觉越盛:“既然嫌弃这个才人,那便封为美人?婕妤?最多便是婕妤了。毕竟是宫女出身,也不能奢望起点太高。”长孙舞的头却垂得更低了。萧洛隽望了眼凤兮宫的更漏,估量着差不多时间了,扬声道:“长孙舞侍奉有功,便封为婕妤吧,封号为……‘忠’吧。”萧洛隽头也不回地走出凤兮宫。宫人们看到长孙舞衣裳凌乱,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这还是皇后刚刚离宫啊……彼此对望了一眼,摇了摇头,最后还是上前,道:“恭喜娘娘了。”娘娘……娘娘……长孙舞感到一阵钻心的痛。天子一怒,只需要一句话,一个动作,便将她钉上了叛主的名声,众叛亲离。那“忠”字,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嘲讽她。萧洛隽行走在风雪间,将为他撑伞的太监推开,任凭雪花落满了肩。雪花渐渐融化,隐没在衣袍之中。身边有黑衣蒙面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低声道:“皇上,臣等搜遍了京城,均未见到皇后娘娘。而崇安侯府中没有任何异常,浅沫山也没有人迹。皇后娘娘应该是知道离开后,皇上必然会搜寻这几个地方,倒是都没有去。”仿佛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萧洛隽微微地颔首,仍是一言不发。大诺清晏十二年末,萧洛隽力压群臣的奏折,称皇后诞下皇子明昀后,身体欠安,离宫去行宫休养。而嫡长子萧明昀,由他自己亲自看养。帝王的态度太过坚决,自此,废后的风波慢慢平息。同时,宫内,齐乐姑姑被揭穿同有妇之夫太医院提点穆太医勾搭成奸,道德败坏。穆痕革除太医院提点之职,贬为庶民。齐乐姑姑逐出宫外,被一抬小轿抬入了穆府做姨娘。朝上,万安侯的世子岳承霖,为红颜怒发冲冠,在街中同永宁侯世子发生了争执。一时情急之下,将永宁侯世子当街刺死。永宁侯一状告到御前。两边不肯退让,闹得不可开交。

第25章 重出江湖

  时光荏苒,如同白驹过隙,眨眼间又是一年春,柳条发了新芽,绝胜烟柳满城。

  肃州,一个茶楼上,穿着便服的肃王轻轻地阖了一下茶。他看着端坐在对面的女子,开门见山,道:“你的来意是龙吟?”

  面前的女子一身飒爽黑衣,连一头亮泽的青丝都规规矩矩地绾着,没有戴任何的发饰。她用黑布蒙着脸,仅露出三分之一的面容,隐约可以窥见那苍白如同白瓷一样的肌肤,还有一双似冰雪般的冷眸。那冷眸,只需看上一眼,便能摄人魂魄一样。

  那女子点头,道:“是。”

  仅仅只是一个字,却如同珠玉落地,带着清越铿锵,让肃王不经开始寻思起了眼前的女子,若是将这面纱揭下来,又该是何等风情。他才这样想着,将手往前伸出。女子拍了下桌子,那搁置在桌上的宝剑便飞腾起来,砸在肃王的手上。

  肃王闷哼了一声,露出玩味的笑意,道:“想要龙吟?可以,那便做本王的侧妃如何?”

  那女子的面色一冷,道:“王爷自重。”

  明明肃王的容貌也算是出众,但偏偏表现轻浮,显得俗不可耐起来。他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年纪并不大,看起来却仿佛三十好几的人。再加上那急色的模样,比起他另外两个兄弟,简直是相形见绌,故而在民间的风评极差。

  可是龙吟,传闻偏偏在这么一个人的手中。而他的野心,丝毫不比任何一个乱臣贼子小。据说因为想拥有天下美人,才有了想要踏足帝位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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