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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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样的喜欢,又是真的喜欢吗?也许他终究有一天会明白,真正纯粹的喜欢,是不容掺杂其他的人。

  她喜欢他,然而在那样深沉的夜里,隔着那一扇的殿门,好像她对他的喜欢……从浓烈,渐渐转为了心如死灰。

  而萧洛隽不可能时时刻刻都防备她,总有一天,等他松懈了心神,她会把这些时候受到的那些屈辱一一回报。即便自己在宫中乍看上去毫无依仗,然而瑰色,乃至诡门的势力遍布天下。总有一天,他们会寻上门来,同自己搭上。

  萧洛隽想要引蛇入洞,但她那些性命相交的下属,又怎么会那般轻易上当?也只有她,会因为关心则乱,自恃过高,从而栽了一个大跟头。

  聆音可笑地想着,如果她就这样溺死在太液池中,萧洛隽会不会后悔自己的弄巧成拙?会不会后悔她离开得太早。他还没有报复够,她便这样抽身而去。

  而这一去,将是此生此世,真正再不复相见。

  她想着,人死后会不会还有意识呢?要不然,这世间怎么会耳闻那么多的闹鬼事件呢。她这么不甘离去的人,应当会有执念,然后留着魂魄在世间……至少还能够看着她的昀儿长大?

  聆音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随后四肢终于失去了划水的力量。

  好像萧洛隽已经知道了她被人推入水中的消息了?否则,她怎么会看到那么多人跳入水中,在水里找着什么呢?

  她一定是大脑极度缺氧从而产生了幻觉,要不然她怎么会看到萧洛隽出现在她的眼前。而他脸上的表情是一脸的愤怒和惊诧呢?隐藏在那之后的,甚至有一抹痛色一闪而逝?

  这一定是幻觉。他们再次遇见以来,萧洛隽不管是怎样的表情,笑着,还是愤怒,他的眼底深处总有一抹化不开的冷意。而这冷意,落在聆音的心底,总是觉得有如实质,像是冰凌一样扎在她的心里。即便自己刻意想要忽略,却始终横亘在聆音的心里。

  聆音没想到这幻觉这样真实,萧洛隽甚至还能够同她说话。他的声音低沉而喑哑,甚至带着一种气急败坏的愤怒,愤怒的深处,又夹杂着几分哀痛。他说:“虞聆音……你怎么会这样轻易妥协?你怎么敢……”

  而之后,他的吻如同疾风骤雨一般掠夺了呼吸。他从前向来是温和的,就算情深意浓时,始终是含蓄而克制的。而如今就像是失控了一般,用力地仿佛想要将她吸入骨髓之中。

  这幻觉为什么会这么真实呢?眼前的萧洛隽,粗暴的一点儿也不像他。然而就算他拥抱她的力道这么大,她却可以从中感受到了罕见的珍视。他甚至对她说:“阿止……别睡过去,睁开眼……”

  阿止……这个称呼从前是缠绵而亲昵的,如今听起来,却让她骤然从这样的幻觉中惊醒,陷入了更加黑沉的梦中。

  阿止阿止……这个称呼,再也无法给她任何缠绵美好的记忆。他亲自将这个称呼宣告于众,给这个称呼打下了卑微的烙印。

  梦中她回到了那一晚灯会,烟火绚烂绽放的时候,她偎依在他的身上,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度。她那时候明知道他们两个终究会走向死局,却依然贪恋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温暖。

  她还记得这三年在宫外,体内毒素爆发的时候,她紧咬着牙关,就算身上罩着几层棉被,也不能挡住身体里由内而外所散发出的孤寒。而那时候,她的脑海里间或会想起,那时候从萧洛隽身上传来的暖意。

  梦中的场景混乱而跳跃,她的梦又重回了当年同萧洛隽一起在宫外的时光。那时候……那时候算是最美好的回忆了吧。即便两个人心有试探,但至少那时候她心里头还是想着同萧洛隽试一试的。她想到那时候萧洛隽对她的邀约,他的眼眸熠熠生辉,似那最灿烂的星海。若是没有那些陈年往事的纠葛,也许,她就坦坦荡荡地应约了?也许有朝一日,身为皇后的她,还能够参与朝政,从此同萧洛隽并肩作战,覆手翻云?不过在他的手底下,皇后应当是不会有那么大的权力的,但萧洛隽应该乐于放一些权给她?至少后宫这块领域,那是独属于她的。也许有朝一日,她会青史留名,成为万古的贤后,被世人所赞颂?

  然而这些,都如同过眼云烟一般不复存在了。

  就算在梦中,她的意识也能感受到那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的寒冷。她在睡梦中皱了皱眉眉头,朝着那温暖之源靠去。

  而梦中的景色一变,那在星夜之下同她对谈的萧洛隽的面色一变,变得阴冷,而他的眼眸是化不开的冰峰。他说:“虞聆音,你这样的祸害,为什么还要苟活于世呢?”

  为什么呢?她的眼前出现了母亲。母亲神色痛苦,那双向来沉静从容的眼睛,在她的眼前慢慢地失去了光泽。那是抚育她长大的母亲,那是生她养她宠她的母亲。她亲眼目睹着她的死亡,如花的生命败落在浅沫山的小屋中,满怀着绝望怨恨。她的母亲那时候是那样的痛苦,她后来才明白,那是因为,那毒药是宫中的鸩毒,那是她所深爱的男人给她的致命的毒药,是她深爱的男人误信了别人对她的挑拨离间,对她猜忌,从而亲自送她上路!

  为什么呢?

  因为她还没有替她的母亲报仇,她的仇人现在仍然逍遥法外;因为她还没有让她的母亲复活!对,她入宫,要拿到龙吟剑,然后合着龙吟剑去找相传的宝物!那被藏起来的能够使人复活的秘术!

  她的眼前渐渐变成一片血红,画面最后停止在浅沫山的一处密室之中。那密室的温度极低,她又运了大量的冰块在下面存放。而她的母亲,便静静地躺在那冰棺之中。当年她在诡门的总部杀红了眼,最初的意念,不过是想要得到那冰棺!那能够让人的尸身数年不腐不坏的冰棺。

  所以,她这样的祸害才要苟活于世,才要同那些人一起狼狈为奸。世人觉得她妄图颠覆朝政,然而她所想的,只不过是复活那样的一个人而已。

  但现在,她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质疑,复活了母亲又能怎样?她这样算不算是为了复活一个人从而和整个天下为敌,甚至抛夫弃子?她难道想要母亲同她一起背负着骂名吗?

  何况,那只不过是个再渺茫不过的希望。

  也许……也许就这样静静地沉睡,一睡不起,然后便能够见到母亲了……

  她仿佛听到萧洛隽在她的身边说:“虞聆音,你要是就这样妥协,你信不信我将整个瑰色一网打尽,把宋淮、沈绿衣……还有那些忠诚效忠你的人,一个个赐死,然后暴尸在城楼上?”

  “还有你的祖父,你名义上的父亲,以及他们背后的整个崇安侯府。你觉得朕要是给崇安侯府安一个造反的罪名,是不是易如反掌?虞聆音,你要是再不醒来,信不信朕这就下旨,将崇安侯府满门抄斩?虞聆音,你不是还为你的祖父以身犯险,才让朕将你逮到的吗?如今朕要赐死他了,你为什么还不醒?”

  “还有……你信不信我让岳家再崛起?岳留思的去向你知道吗?她一直是喜欢朕的,这点你也是知道。当年你离宫之后,朕也想着补偿岳家,想要封她一个郡主之位,挑选朝廷的俊彦为郡马。不过她一直是誓死不从,宁可削发为尼。你觉得要是让她入宫,封她为皇后怎样?然后让萧明昀喊你仇人的儿子为父亲,仇人的侄女为母亲?”

  “……虞聆音。你想要那些爱你的人都去陪你,而你不爱的人活在这个人世享受无边的富贵吗?”

  那些话喋喋不休地落在她的脑海里,她觉得脑仁疼得慌。为什么就连死也不能安生,萧洛隽还要冒出来这样威胁她?明明她知道萧洛隽不会这么做的,可是为什么想到梦境里,他冰冷带着刺骨寒意的眼神,却觉得这些事情他做起来,会顺理成章呢?

  然而在那些黑暗和冰冷之后,则是一个尚且在襁褓中的小孩。那个小孩从紧紧闭着双眼,到慢慢睁开,露出漆黑如同星夜一般的瞳孔。他皱巴巴的脸慢慢长开,身体也慢慢变大,到后来长成了一个珠圆玉润的小孩子。他瞪着尚且迷糊的大眼睛,坐在案前,用着毛笔支着下巴,朝着另外一个面容模糊的人问着:“为什么我的母后还没有回来呢?明珠姐姐都有段母妃,为什么我没有呢?”

  画面一变,他点燃着孔明灯,满怀希望地让它放飞,道:“母后……昀儿希望你的身体快点儿好,然后……然后他们说你就能回宫看昀儿了。这样,父皇就不会用很难受的眼神看我了。”

  她的心底终于升腾出了几分的留恋。她的眼角沁出了几滴泪水,想要伸手去抚摸萧明昀的头,然而却发现自己的手指透明地穿过了萧明昀。

  她想着,她的母亲曾经没有任何一句告别的话,就离开了她。她最初的时候还觉得她的母亲残忍,而她对萧明昀又何尝不是残忍。太后和先帝让她没有了母亲,她如今何尝不是也让萧明昀没有了娘?

  而后则是身体极度难受和疲乏,像是有千斤的重量压着她起不了身,连呼吸也是困难的,她的耳边渐渐有纷杂的声音。

  她感受到一个香糯的身体靠近她,声音带着疑惑,道:“父皇父皇,为什么这位漂亮的姐姐,还不醒呢?”

  “父皇父皇,为什么漂亮的姐姐躺在你的床上?父皇你肯定藏着什么小秘密。”

  那声音听起来还有点儿小伤心,她似乎都能够想象得到萧明昀是皱着一张小脸说出这句话的。

  “父皇说了很多次了,不许叫她姐姐。”旁边有一声低沉的,似是无奈至极的声音说着。

  “可是……她就是漂亮姐姐呀。”

  “那就让……她快点儿醒来。”

  萧明昀是极听萧洛隽的话的,闻言,聆音就觉得有个软乎乎的小手抱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说着:“漂亮姐姐,快醒来啊。”

  听到这声音,聆音想要握紧他的手。她不想让他失望。

  只是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昏暗的,只在不远的地方燃着蜡烛,蜡烛被罩在了宫灯之中,发出迷蒙的光。

  萧洛隽在旁边的榻上歇息,他的眼睛紧闭着。

  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中,她睁开了眼睛,动了动手指,萧洛隽也没有醒过来。

  原来,她是被萧洛隽给救了。也许,她在昏迷之前看到的萧洛隽并非幻象。

  她浑身的骨头像是被碾压过一样虚软无力。她正想起来,像是碰到了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身边有一个窝成一团的小团子。

  那小团子感受到她醒了过来,睁开了他如同被浸润在水里的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就那样安静地看着她。聆音的身体一僵。

  四目相对,萧明昀略略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笑容。他的头发有些乱糟糟的,不过看起来精神却有些亢奋,眼神亮晶晶的,让人看到就不免莞尔。

  那样纯真无邪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好像她获得了他满心的信任,让聆音的内心深处一片柔软。

  她伸出了手,朝着萧明昀的脑袋上摸了一摸。小孩的头发极其柔软,触感一片温软。

  明明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过这时候,她抚摸着萧明昀的脑袋,竟有偷偷摸摸的诡秘感。见到萧明昀想要张口喊萧洛隽的时候,她忍不住比了个嘘的手势。

  萧明昀本来半开的小嘴巴又闭上了,然后继续看着聆音。他张开了双手,想要聆音抱他,仿佛在说:那好吧,抱一抱。

  聆音无声地笑了,刚刚醒来身体还没有什么力气,不过她还是抱住了萧明昀,咬着牙,一捞,便将萧明昀给捞在了怀里。

  萧明昀嗅着聆音身上的味道,感觉十分安心。

  聆音从前甚少抱过小孩,开始动作还有些僵的,不过后来渐渐地适应,便放松了下来。她轻轻地抚摸着萧明昀的背部,而萧明昀在她的怀里拱着寻找一个好的位置。

  等到怀里的人再次安静下来之后,聆音的身体又僵了起来。好像……昀儿就这样睡过去了?

  聆音不敢动弹,享受着这样难得的时刻,像是想要将自己缺失的三年给弥补回来。隔了好久,她的余光落在萧洛隽的身上,却吓了一跳。

  在昏暗的烛火中,萧洛隽的目光一瞬不移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幽沉,不知道在寻思着什么。

  见到聆音望了过去,萧洛隽才起身。他身上的衣服略有些散乱,甚至露出了胸膛。

  他朝着她走近。她隐隐约约可以窥见他胸膛之下的疤痕。那疤痕只有冰山一角露在外头,绵延到不可及的深处。那刀痕,甚至能让她想到那局面的惨烈。

  他朝着她走近,似乎一直避开她的目光。

  他熟练至极地将聆音怀里的小团子抱了过去。聆音感到怀抱一空,萧明昀已经落在了萧洛隽的怀中。聆音的目光留恋地看着萧明昀。

  果然刚刚的拥抱是那么短暂,萧洛隽醒来,她同萧明昀之间的距离又变得无限得远。

  而明昀这个年纪的小孩总是缺觉。他有无穷的精力,却总是睡不饱一样。只不过在她的怀里待上那么一会儿,眼睛便又阖上了。他的睡颜看起来有点儿像萧洛隽,只是没有那么有菱角。

  萧洛隽将萧明昀交给候在殿外的楚腰。萧明昀才懒洋洋地睁开有些惺忪的睡眼,支吾了一声:“我……我不要一个人睡……嘛。”

  “乖。”萧洛隽道。明明不擅长安慰人,然而这一声,他却说得温柔至极。

  从萧明昀被抱下去以后,殿内本来还称得上温馨的气氛刹那间又沉冷了下去。萧洛隽立在殿门口,低声吩咐:“传太医。”

  他转身,跨入殿内,只是沉默地站在一边。而聆音依然裹着被子,坐在床榻上。

  太医像是随时待命,没过一会儿,便看到几个年老的太医走了进来。聆音有些抗拒他们的把脉,不过最后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太医说的无非就是那些,不外乎是寒气入体,还要多休养为好。不过既然能够醒来,那大抵是没有大碍了,他们这就下去为她煎药。

  萧洛隽寡言,而聆音依然沉默。

  “很抱歉。”等到太医离去,殿内又恢复了一室的冷清,他这样说。

  聆音甚感意外,他居然先向自己低了头。而他下面的话,更让聆音觉得诧异无比。他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以皇后的身份重新回到宫中。”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依然一如既往的平淡,就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话,然而那目光却是灼灼。

  重回皇宫?做皇后?聆音心跳加速,几乎是觉得她听错了,因为是那般荒谬。

  果然听到下一刻他说:“不过前提是,不许再沾染宫外的那些是非,瑰色交予朝廷接手。”

  聆音几乎要觉得这只不过是萧洛隽为了麻痹她,所做的退让。

  萧洛隽居然会因为她被长孙舞给谋害,掉入太液池中而退让?

  “皇上说的话很诱人。只是皇上觉得,若是往日的仇家上门来寻仇,我还有什么能够自保的能力?”聆音摇了摇头,道,“皇上又觉得我拿什么来相信你?若是我将瑰色藏在暗地里的势力都交予朝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卸磨杀驴了。诚然,长孙舞的人将我推下太液池的时候,我心里是想着顺水推舟,然而皇上觉得在那种情境之下,我又能怎么反抗。皇上日后若是想要存心折辱我,我又能有什么反抗之力?”

  就如同他说过的,世上哪有这么美的事情。何况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人。她又拿什么来相信,萧洛隽会没有任何的目的地做这种让步。更何况,她从来不想依附于他人的喜怒哀乐而活。

  如今这种局势,就算他们之间有一个萧明昀缓和关系。然而,这么多年这么多事,萧洛隽现在可以不计较,但是以后呢?人心难测,就算先帝愿意将凤箫赠予她的母亲,愿意给她母亲一纸废后诏书,但最后呢?还不是一杯毒酒,将她的母亲赐死?

  倘若萧洛隽一朝心变,不还有一个词叫做翻旧账?

  聆音一点儿也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感情,她更相信实打实握在手里的权利。

  更何况,若她和萧洛隽真的是兄妹呢?这样有悖伦常的事情,她光是想想,便不由自主地想要逃离。而这个结,这么多年,始终没有解成。

  “能够以一己之力,搅得梧州风起云动,并且能够独挑瑰色大梁的人,怎么会是一个简单的人。若是瑰色的势力依然保留在你的手中,那朕又拿什么相信,你又不会再一次逃离皇宫?”萧洛隽淡淡道,“朕始终不会忘记,那时候,就朕个人而言,并没有对你有什么亏欠之处。”

  “皇上莫非忘记了在晋宁宫的太后?我可不相信,你之后不会逼得我一步步退让。让我和岳太后把手言欢,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我断然是做不到的。”聆音道,“皇上将我强行留在宫中,不怕太后知道了,责怪你的不孝?”

  萧洛隽沉默了下,才道:“母后纵有些事情做得不对,但毕竟她也曾抚育朕长大,伴随着朕一起挺过幼年的时光。朕若是对她不管不顾,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活着受罪,于她而言也够了……若是你愿意交出解药,那是再好不过,只不过朕也不会强求。”

  萧洛隽居然对太后没有从前那么袒护,对于这一点,聆音觉得十分诧异。只不过是事出反常必有妖,萧洛隽给出的条件,也未免太好了些。这还怎么不让人心生警惕?

  “既往不咎?”

  萧洛隽点头。

  见聆音沉默了,萧洛隽并没有执意要在今日一定要寻求一个答案。他说:“虞聆音,你有足够的思考时间。若你回宫,你的孩子可以堂而皇之地叫你母亲,而你想要拥抱他,也不用那般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倘若你不愿,朕自然有办法通过自己的本事,同样获得瑰色。”

  “为什么?”聆音问道。“我自认为没有那般的魅力,让你做出这样的让步。”

  “因为昀儿需要一个母亲,而你最合适。”萧洛隽道。

  “萧洛隽。”她叫他,“若我留在宫中,将我手里的瑰色势力给你的人接管,也未尝不可。只是,你能让人将我身上封住的穴道解开吗?”

  萧洛隽坚定地摇了摇头:“瑰色前门主的功夫,普天之下甚少的人能够匹敌。”而她,在多年之前,便有抵抗之力。

  他的眼底明晃晃地写着不信任。

  “就算我说,我身有绝症,必须要通过我从前学的内功心法,才能够缓解一二,否则时日无多,你也不会改变主意?”聆音嘴角扯出了一个略带讥讽的笑,道,“萧洛隽,你就不怕我有朝一日因此而恨你?”

  萧洛隽像是凝着万里冰封的雪山一样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崩裂,然而他仍然摇头,道:“你的武功若是恢复,总有一天会离开皇宫的。”

  然而他最终还是保险起见再度请了太医来。太医诊断的时候,萧洛隽的面色一直是紧绷的。直到太医诊出她身上并没有陈年隐患,萧洛隽的面色才松懈了下来。

  聆音早料到会是这样的诊断结果。

  她身体里的奇毒,自然不是寻常的太医所能轻易探出,否则当年也不至于身体损败得那样厉害。直到出了皇宫,被一个游方的老神医探了探脉,才将那毒给摸了出来。

  只不过众人苦心孤诣研制数年,仍然不能将她身体里的余毒彻底清除,还需要安养……而那时候,淮姨也劝说她暂时收手,将瑰色的事情先放一边。但她却始终收不了手。她可以耽搁,然而她的母亲却等不了。

  但聆音并不打算这么快就拒绝萧洛隽的提议。

  即便她知道,她终有一天会离开皇宫,她宁可做一只狼狈的鸠鸟,也不愿意在宫里做一只被折断翅膀的凤凰。哪怕有萧明昀在宫中,她也会感到生不如死。

  更何况,若是对萧洛隽妥协,她该如何去见母亲?她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让母亲入土为安,还不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让母亲复活?

  “虞聆音,朕承认朕在意你,但也希望你别因为朕对你的在意,一次又一次地对朕撒谎。这些日子你先好好养伤。”萧洛隽道,“昀儿那边……朕会让他来陪你。”

第35章 往事纠葛

  距离早晨也没有多久,萧洛隽让她在他寝殿的床上养伤。而他则是去了偏殿处理这些日子耽搁下来的奏折。

  聆音又躺了下来。她这算不算是鸠占鹊巢呢?从前都没有这样霸占过龙床。

  然而在此处,一睁眼,望到的便是无数金龙。它们刻在黄花梨木的窗棂上,盘桓在金柱上,就连地上汉白玉地砖上,也刻着龙纹。在这样的夜里看着,它们在张牙舞爪,在咆哮。

  她躺在床上,生出无边的寒意,而她唯有默默忍着。

  这次在太液池中泡了那么久,怎么可能对身体毫无损伤呢?她体内的余毒同寒意交杂在一起,静下来的时候,那种寒冷的感觉就像是体内钻着无数的小虫子,在她的心里挠着,时不时地就伴随着小腹疼痛。

  她知道自己身上的毒性越来越强烈了。而这缠绕不绝的毒,让她在宫中养伤的夜晚,总是比从前睡得更加昏沉。她的意识朦胧间,总会感到半夜三更,有人抱着她入睡。她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对方是谁,但却还是忍不住汲取那人身上的温暖。

  明知道这将是飞蛾扑火,却依然贪恋这样的温暖。

  出宫……迫在眉睫。

  她想,萧洛隽是必然不会让那替她诊断的游医入宫的。毕竟,帝王性猜忌。她在他心底的信任度已经为零了。

  萧洛隽知道长孙舞会对聆音下绊子,但是没想到居然生出了那等阴毒的心思,险些伤及聆音的性命。本想着赐死长孙舞,但最后如何处置还是听凭聆音的发落。

  而那一日,长孙舞身上的簪环都被除下,素面朝天。她本来脸上还是一片漠然,但是见到聆音的那一刻,眼底深处忍不住就流露出了愤懑。

  聆音对旁边的人道:“先退下吧。”

  “可是……”

  聆音看了一眼捆住长孙舞双手的粗绳,心道萧洛隽真是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

  她道:“无妨,她伤不到我。”

  聆音就算落魄,身上也没有了武功,然而毕竟气势还在。再加上这些天居住在太极殿的寝殿,连萧洛隽都被逼着去了侧殿休息。在宫人的眼里,她的身份早已不同往日,地位已水涨船高。他们闻言,虽有犹豫,但还是依言退出去了。

  长孙舞看着聆音道:“呵……我就知道是你。”

  “为什么。”她问道。果然她的直觉是正确的,长孙舞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你是恨我当年将你丢在宫中?明明那时候我说过,你可以同我一起离开的。”

  “为什么不知道,虽然你到崇安侯府中我才开始伺候你,不过既然能混到你的陪嫁宫女这份上,自然是费了一番努力的。你的音容,都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我想忘也忘不掉。更何况这些年……我总是会想到你。”长孙舞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你可知道,我都受了哪些?”

  往日沉静甚至让她觉得可以委以重任的婢女,此刻身上尽是疯狂的样子。长孙舞眼里的妒恨浓浓交织着,道:“你以为……皇上的床,是我愿意爬上去的?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做背主的事。可是为什么你在宫外做的那些事情,都要让我来承担?你知道人前显贵背后心酸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凤兮宫从前我交好的旧人都同我划清了界限,用着鄙夷的目光看向我,觉得我做的事情十恶不赦,是什么感觉吗?”

  长孙舞的声音低沉了下去,道:“我从前的目标,只是想做凤兮宫的掌事,想做你的左膀右臂。但是那一日……你出宫的那一日,一切都变了。皇上将对你的怒火尽数发泄到了我的身上,你可知道陛下到底给了我怎样的羞辱?忠婕妤,你知道我听到别人这样叫我的时候,我心里是觉得多么讽刺呀。这阖宫上下都以为我对你不忠,可是偏偏他却没有碰过我一根手指,三年前是,三年后亦然。”

  长孙舞的眼里恨意灼灼,聆音听着,心里大骇……怎么会?萧洛隽怎么会没有碰过她?不是传言……那一日,她出宫的那一日,萧洛隽同她共处一室一个时辰有余,而后长孙舞才封了婕妤的吗?他会给一个他没有碰过的宫女名分?

  长孙舞想到那时候,萧洛隽对她说“安歇”两字,她以为终将迎来曙光。然而萧洛隽却仅仅褪去了外袍,斜靠在旁边的贵妃榻上。他的脸上,是一如既往淡漠而冰冷的神情。

  他冷言命令她叫唤出声,而他却仅坐在旁边,甚至没有多给予她一个眼神。不,其实还是有的,当她最后因为难堪而将脸埋在被褥中的时候。他出声,命令着:“别停。”

  他的目光始终望着殿外那个影影绰绰的影子,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他眼神复杂,爱恨交织。

  她心里感到羞辱,心中又有深深的恨。但她不得不妥协,甚至还要抓住这个机会。这是她唯一能够翻身的机会。天知道在后宫中,她这样一个“不自量力”、“背主”的人,有什么资格赢得别人的尊重?何况,她在宫中没有盛宠,像是遭了帝王的厌憎一般,仅仅给了一个封号赐居在霜华宫中,此后,甚少过问。

  当然,她也没有办法忤逆君王。而只有这样,她在帝王的眼中,才是不同的。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这样屈辱的夜晚,除了她和皇帝,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

  而后,一切的始作俑者终于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能够有一次反击的机会,哪怕失败之后万劫不复,但那又如何?

  当然,她最后低估了虞聆音的韧性,聆音居然还能够捡回一条性命。听说那日,聆音落入了太液池中,萧洛隽也不管她的狡辩,直接封了她的霜华殿。而他则是调动了宫中的大半人手,封闭了通道。他甚至不顾自己的龙体贵重,亲自下了太液池中,把虞聆音救了上来。而虞聆音昏迷不醒的那几日,他更是日日夜夜在旁边照顾。除了早朝,其余的时间皆在太极殿中陪着虞聆音。

  太后在太医们联手拯救之下,已经醒转。不过病情仍然还有反复,有时候神志不清,连身边伺候的宫女也不认识。但他也不过是派遣了一个又一个太医过去。

  帝王情深入骨,而虞聆音未必一点儿触动都没有。她这个在他们之间的跳梁小丑,恐怕是时日无多了。可是她又怎么会让这两个人太如意?

  长孙舞的眼底有诡异的光,笑道:“不过自从你重回宫中那天起便不一样了。七日的盛宠呵,那算是承你的光了。皇上那样伟岸的男子,从前在我的眼里如同神祇一般难以触碰。然而那几日,我从来没有那般近距离地看过他。他是那般的温柔,对我软语温存。”

  她的脸上露出痴迷的神情,脑海里意淫着那样的场景,继续道:“他吻遍我的肌肤,同我说,他最喜欢的便是我的耳珠……”

  “够了。”聆音终于受不住。想到了那几日在殿外苦苦等候,听着自己喜欢的人同自己旧仆的鱼水之欢……那种感觉,简直毕生都不想再感受一次。

  长孙舞癫狂地笑了起来,直到笑出了泪。她还是继续道:“我从来就不知道……皇上也是那般温柔的人,也许在那种场合之下,男人都是温柔的?他在最愉悦的时候,甚至还同我说,他会对我好的……”

  长孙舞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觉得自己的脸上热辣辣的疼。

  聆音的声音淡淡,而眼神亦是沉静的。就算听到她说那些话,似乎也没有起什么波澜,聆音道:“这是还你在霜华殿给我的那一巴掌。”

  长孙舞看着她昔日的主子,如今的样貌比起那时来说简直判若两人。从前是中上之姿,如今则是倾国倾城,五官秀美。就算穿着素色的服饰,然而那容貌却妍丽得不可方物,像是倾尽了造化主的心智,才造出了这样一个丽人。而脸上那被她指甲所刮出的血痕,也想必是用了宫中最好的祛痕膏,如今只看到一点浅浅的痕迹,不日便会消除吧,真是可惜。聆音的眼睛流丽,似是蕴藏着万千的瑰色山峦,让人见之忘俗。只消看上一眼,便能够让人忘魂一般。也怪不得,即便她做下那么多不可饶恕的事情,萧洛隽依然能够饶恕她。

  “我贱命一条,能扇你一巴掌,也算是赚了。”

  聆音的眉眼依旧漠然,同从前别无二致,依然是那样高高在上。这让长孙舞甚是想要撕烂她现在这副淡然的脸,同她一起跌落到深不见底的尘埃中去。

  “前尘往事,是我对不起你。至于后续那些你做的事情,犯错的宫妃,自然有惩戒方式。”聆音道,“我出了这殿,我们主仆之情,也算是彻底地绝了。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恨只恨在当年你为什么要离去,既然离去,为什么又要回来。”长孙舞道。

  “既然无话可说……那便就此一别。”

  聆音离开霜华殿的时候,心里头也是微微怅惘。若非自己的所作所为,萧洛隽又怎么会迁怒长孙舞呢?还好,长孙舞也曾算是自己所在意的人,代表过凤兮宫的脸面,但毕竟感情不深。她被背叛成这样,甚至险些让自己丢了性命,也只能怪她识人不清。

  只是……人生这条路漫漫,长孙舞的背叛,却给她敲响了一个警钟。

  她以为她可以拉拢的柳扶疏背叛了她;她从前觉得忠心耿耿的长孙舞,最后因为恨而背叛了她。

  聆音迎着凉风,听到背后长孙舞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渐渐平息了,就像是琴弦崩裂一样戛然停止。她知道长孙舞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那时候斜阳洒了一地余晖,长孙舞的生命结束在了夕阳的余晖中。

  聆音觉得有点儿冷。

  她总自以为是掌握了很多人很多事,然而现实却总是给她扇了一个又一个巴掌。其实她所求的,也不过那么多罢了。

  聆音回到太极殿,神情又恢复了一片漠然。萧洛隽早已在太极殿中,他的案前堆积着无数奏折。她的眼神落在成堆的奏折上,又移开,目光落在萧洛隽的身上。

  她看到萧洛隽,又想到长孙舞所说的话,心里觉得不舒服至极。

  然而,她依然面无表情。

  萧洛隽见到她,却是莞尔,恍若被喂了见血封喉毒药的长孙舞,从来不曾出现在他生命之中。

  他道:“回来了?太医那边已经煎好了药。”

  “嗯。”

  宫女拿着已经煎好的药端了上来。聆音闻了那药的味道,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接了过来,一口饮尽。宫女随即递上来了饴糖。

  饴糖入了口中,化开,冲散了药的苦味。

  随后几日,聆音的神思都有些恍惚。

  她恢复大半元气之后,便想着回之前宫中住的地方,不过却被萧洛隽拒绝了。他的态度强硬,甚至有种不容许她再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外的感觉。

  萧洛隽似乎极忙,就算两人同处于太极殿的时候,交流也极少。聆音有时候有种,他们又回到了她刚刚被册立成新后那段时间的错觉。

  她经常看到有人出入太极殿找他讨论政务,而这时候,她也识趣地避开。

  聆音觉得无法再定义自己现在在宫中到底什么身份,明明是宫女,却好像不是,宫女哪有她这么懒散的。说是宫妃,也不妥,又哪有像她这样久居太极殿中,如入无人之境的。

  她这样的身份,估计很多人早有微词。只不过萧洛隽却从不让别人的微词传到她的耳里,简直有悖于他的初衷啊。

  有一日,她甚至看到了丞相叶风。而对方看到她的时候,怔然良久,似乎陷入了极长的回忆之中。

  聆音同他四目相对,目光丝毫没有避让。

  既然萧洛隽让她在太极殿中,也没有特地把她藏匿起来,不出现在人前。那她招摇过市又能如何,也不知道那些诤臣们看到她,会是什么感受。

  叶风应当是认出她来了,毕竟她的原貌,同她母亲的还是有几分相似的。而叶风,必然对她母亲是有愧疚感的,爱屋及乌,他对她的境况不可能熟视无睹。

  聆音避入了殿中,果然看到叶风同萧洛隽说着什么。

  隔得远了,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叶风那表情,隐隐约约中带着几分不赞同。

  聆音想,不知道叶风,有没有可能帮她离开皇宫呢?

  不过聆音没有想到,萧洛隽居然允许叶风同她见面。许是叶丞相如今是萧洛隽最信赖的臣子?

  毕竟此举,若是叶风藏着私心的话,留着她这样的人在旁边,可于江山社稷不利呀。

  萧洛隽让他们在太极殿的侧殿见面,顺带让人将殿门关上。宫女太监们也被屏退在了宫殿之外,偌大的侧殿,此刻也只余他们两人。

  叶风见旁人都退下,脸上露出了笑。那笑中百味杂陈,带了一点儿讨好,又有一些怅惘。

  三年未见,他的样貌还是一如既往的儒雅,有君子端方的感觉。不过毕竟身在高位多年,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威严。

  叶风并没有问聆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看向她的目光也平静,道:“你愿不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

  “但说无妨。”聆音道。

  “我这一生,负过很多人。”叶风用了这样的开场白,他的声音中带着内疚,“我对不起你的母亲,也枉为一个人父。”

  聆音挑眉,不耐烦道:“直接开始说故事吧。”

  叶风感受到了聆音的不耐烦,但并不在意。

  他的声音低沉,有种经历过世事沧桑的人特有的厚重。他说:“我年少轻狂之时,爱慕过一个人,不过世事弄人,我被逼着娶了别人。”

  “被逼?”聆音心里不屑。新城长公主毕竟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说到底不过是叶风贪慕荣华罢了。

  “我喜欢的人名动京城,自然爱慕她的人不可胜举,就算九重天上的那一位,也倾心于她。只是寻常的人,哪里斗得过君王?”叶风笑了笑,那笑容里藏着几分鄙薄,“当时我还在想,为什么上头会突然降下一道赐婚的旨意;而我的父亲也被人抓住把柄,捏造了罪名被人威胁着要状告到官府,让他下狱,身败名裂。只要我迎娶了新城长公主,这一切就迎刃而解。”

  他并没有指明他喜欢的人是谁,不过聆音一听便知道说的是她母亲。

  “彼时我同她尚且情浓意浓,然而得罪天家的后果,并非一般人能够承担。那时候,形势紧迫,一个不慎,叶家便有可能倒台。叶家倒台,我又能拥有什么?我也不过是区区一个庶民罢了。她的父亲,不会容忍一个庶民娶她的女儿。更何况,她有那般倾城的容貌,我也没有办法保全她。她应该是让人百般呵护的娇花,而不是沦落到乡野间成为霜风磋磨的野草。然而背后的那些烦扰事情,我并没有同她说。因为以她的性格,宁可同我一起赴沼泽,也不愿意撇开我独善其身。这点我自叹弗如。我并不愿意看到她的生活被我带累变得糟糕,我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喜欢,为了我一己之私的爱情,连累我的家人。”叶相顿了顿,“不管怎样,这件事情始终是我愧对于她。”

  “后来,我娶了新城长公主,果然家中的危机迎刃而解。世人都道我贪恋荣华,而她亦是心伤。然而身为有妇之夫,我自然知道同你母亲今生已无缘,便收了心,只希望之后能有一个人呵护她,让她过得幸福。后来因缘巧合面圣,才知道了背后都是那位所为。而那时候,那位正扮作寻常富贵家的公子追求她。那位待她极好,她很快就陷入了另一段爱情,也许那才是真正刻骨铭心的爱情吧。”

  即便是在四下无人的宫殿中,叶风还是用了那位来指代先帝。

  聆音静静听着,一边在心里揣摩着叶风的话语间,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

  “不过没多久,她便知道了那位的身份。毕竟那位想要同她长相厮守,便想让她入宫。他说,他会给她贵妃之位,让她拥有无尽的荣宠。她自然是不愿意做人妾室的,哪怕是贵妃。贵妃说起来也煊赫无比,光鲜亮丽,但始终不能改变依然是妾的事实。宁为穷人妻,不为贵人妾。更何况,以她的地位,家中也没有必要再添加这样一层煊赫。再加上……即便那位身份尊贵,却不能改变他有家室,有妻子,有儿子的事实。”叶风说到这里,终究有些难以启齿。

  他动了动唇,隔了很久,才道:“她是痛苦的。她向来目无下尘,就算爱得再炽烈,也必须要斩断这段孽缘。有一日,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饮酒。她那时候心情极其不好,甚至同我坦诚爱上了另外一个人。再后来,又同我说她与那位之间的事情。我本想开导她,然而听着她的那些话……我自然是嫉妒又恨的,又极是心疼她。那晚,我也饮多了。再后来……”

  聆音的脸色剧变,想要制止叶风接下来的话,然而却不能。

  叶风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道:“不过是一夜春宵,她便有了你。”

  “胡说,这不过是你编造出来的事情。她怎么可能……”聆音摇了摇头,不可置信。叶风他一定有什么目的,她的母亲怎么可能和一个背弃爱情的懦夫,度过一夜春宵。

  “……事后,我曾想着负责。我曾经错过一次,另娶了新城长公主。但我不能一错再错,负她两次。那时候我同她说,我愿意与新城长公主休离。我会娶她为妻,给她一场最盛大的婚礼,哪怕同皇权对抗。而她却摇头,一字一顿地对我说。她的心已经给了另外一个人,她更不可能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让新城长公主也遭遇不幸。那时候,她的神情充满痛苦,却又那样坚定地告诉我。而我也万分后悔,那晚为什么没有控制住自己。”叶风想到了那一日的情形,虞则琬平静地告诉他,希望他能当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眼中也有了痛苦之色:“再后来,她便离开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有了一个你。若是我知道……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娶她,哪怕她不愿意。”

  所以……这就是母亲同先帝虽两情相悦,也不愿意答应同他在一起的理由之一?哪怕对方愿意给她一个尊贵的正妻身份,承诺此生此世,只有她一人,也不愿意回头?因为她的身体已经不洁,因为她的爱情已经不是一心一意的了,还因为……她有了一个孩子。

  这些话,她的母亲定然是羞于启齿的。而便是因为这样,她的逃离,在先帝的眼里,更显得不得其解。也许先帝会在想,为什么他允诺给她一切,而她却不愿意接受?

  若不是叶风……若不是他,她的母亲是不是最后就不会抛弃自己的身份,狼狈离开,最后隐姓埋名在浅沫山?也不会被先帝误会……从而葬送自己的性命。

  若没有那晚的事,她的母亲,再不济,也是一个侯府的嫡女,拥有无数人拥簇。度过那段黑暗岁月后,大可以肆意人生。就算为了爱情妥协,入了宫中,也能够同爱人相守,而不是茕然一生。

  不,聆音在心里否认。她的母亲,又怎么适合这个压抑和沉重、充满着阴谋算计的宫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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