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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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过雨,江岸边一摊烂泥,有个男生一脚踩下去,顿时哀号一声:“老子新买的阿迪!”

大家就仗着醉意,把他的新鞋从脚上拔下来,抛进了江里。

那个男生嘻嘻哈哈,也不生气,转而去脱别人的鞋。

最后,大家干脆都脱了鞋,用鞋带系着,挂在脖子上,裤子挽高,双脚插进泥地里。

每次下暴雨,江底的泥沙被带起,这条江都要浑浊好几天,空气里都弥漫着泥土的潮湿气。

他们浩浩荡荡四五十号人,有一班的,也有五班的,或站或立,仿佛古代那些临黄河而立的文人墨客,稍加酝酿,就是一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千古绝唱。

有人在发呆,有人在唱歌,有人在抱着说醉话,有人在小声哭,还有司徒玥,正和她新交的男朋友牵着手,小声调着情。

不知谁说了一句:“这就完了?高中就这么毕业了?”

有个人就笑着说:“对啊,毕业了,班长这是还活在梦里哪?”

被叫作“班长”的那个人苦笑一声:“我宁愿这是场不会醒来的梦。”

司徒玥听了,钩着她男朋友的小手指,笑一声,说:“梦总要醒的,班长,祝你毕业快乐。”

很多人听了都哭了,与朝夕相伴三年的同窗拥抱,道一声“毕业快乐”。

魏明朗走到程雪身边,对她敞开怀抱。

程雪坦荡地笑笑,不带犹豫地投进他的怀里,在他耳边说:“毕业快乐。”

如果故事断到这里,就是一个关于圆梦的励志青春故事,还是挺好。

如果再接下去,就到了高考成绩发放的那一天。

魏明朗的成绩在意料之中,足够让他去华南理工。

迟灏那小子依旧神得很,是继关山之后的又一个全省文科状元,大概会去北大。

司徒玥考得也不错,简直超常发挥,魏明朗看见她的时候,她眼睛都要笑没了。杨女士则是泪流满面,不停说自己要去寺庙里还愿。

马攸的成绩就那样,不过他也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有能不能和司徒玥、程雪去一个城市。

但估计是不能的。

因为司徒玥的大学志愿已经被她男友规划好了,全是北京的学校,而程雪考了个特别好的成绩,是五班第一名,语文单科状元,她想去的华南师范大学已经是稳了,以后会在广州念大学。

马攸只能一南一北,任选其一。

程雪计划填完志愿后,就去广州找她妈妈,再也不回来。

在那之前,她要收拾好东西。

从学校搬出来后,她大部分行李都在司徒玥家,没多少东西,一下就打包好了。收拾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把一个很要紧的东西落在了以前的家里。

司徒玥送她的圣诞礼物,那个记载着她们相识点滴的相册簿。

不能不带走。

她想叫司徒玥陪她一起去以前的家拿,可那一天,关山从北京回来,司徒玥开心极了,偷偷去关山家里了,晚上就没回来。

程雪也不敢声张,怕杨女士发现,给司徒玥打电话,结果被挂断了。

她打了两次,被挂了两次。

于是她想算了,自己一个人去好了。

反正她爸自从上次失踪,一直就没回来。

她给司徒玥留下一张便条,上面写着:我回家拿个东西,等我回来,我们去吃桂林米粉。

她记挂着,司徒玥嚷嚷了好几天,想吃以前初中校门口那家桂林米粉。

但她再也没回来。

程雪失踪的第五天,湘市郊外,距离程雪家八百米左右,一家公共厕所外的化粪池里,她的尸体,被刑警队从里面打捞起来。

她爸爸很快被全国通缉。

半个月后,在临市一个小破旅馆里被捕。

程雪就这么死了。

司徒玥彻底疯了,把自己锁在房子里不吃不喝,怀里就抱着那个相册簿痴痴地看,簿子上沾了程雪的血,据刑警队的人说,法医鉴定过了,程雪是被秽物溺住口鼻,窒息而死,但身体还有别的外伤,其中最大的一处是在后脑勺枕骨处,凶器被指证为一把螺丝钳,几乎把整个后脑枕骨都打得往内凹陷进去,程雪就是不窒息死,将来也会有脑死亡的可能。

司徒玥爸妈跪在门外求司徒玥,两口子真是声泪俱下地求,司徒玥充耳不闻,要是强行用钥匙打开门,司徒玥就说,谁要进来,她立即从阳台上跳下去。

大家被她吓怕了,谁也不敢进去。

除了关山。

关山从北京匆匆赶了回来,站在司徒玥紧闭的房门外,叫司徒玥开门,可司徒玥却连他的话也不听了。

关山也不同她废话,跑回自己家里,居然从他家阳台上,跳到了司徒玥家的阳台上。

她阳台的玻璃门也是被关着的,不过关山早有准备,拿着一根钢管,不由分说地就敲碎了玻璃,把司徒玥吓了一跳。

关山揪着司徒玥的衣领,把她从衣柜里揪出来,一路拖到门口。

那里站了很多人,她的父母、马攸、潘艳华、刘德全、邓晓柔和其他同学,迟灏在,魏明朗也在。

关山红着眼,凶相毕露,看上去就像一只暴怒中的狮子。

关山指着司徒玥头发已经花白的父母,厉声说:“你有本事就再熬下去,把你爸妈熬死了,你也就差不多了!”

司徒玥双手捂住脸,跪在地上,大哭起来,又哭又叫,双脚在地上胡乱地蹬,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关山把她紧紧抱进怀里,摸着她的头发和后背,一遍遍地说:“好了,好了。”

那一天后,司徒玥不再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了,开始吃饭。

她爸妈每天看她脸色,战战兢兢,就怕她有个好歹。

填志愿的那天,她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第一志愿填了一个师范学校。

她那个分数,去填那个学校,简直就是浪费。

所有人都劝她,可没人能改变她的主意。

关山知道了,没劝她,只是问她:“北京呢?”

“不去了。”

关山就点点头,眼睛红了一圈,又问她:“那我怎么办?”

司徒玥沉默了很久很久,一点都不像她这个人该有的样子。

最后,她皱了下眉,说了一句很老成的话。

她说:“人的一生,重要的东西,不是只有爱情的,关山。”

关山当时狠狠愣了一下,最后说:“成,都听你的。”

然后,他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

那一天起,他们就分手了。

这些,就是魏明朗所知的关于司徒玥和关山的全部。

魏明朗也有听说,程雪打的那两通电话,都是被关山挂断的。

具体情况究竟是如何,他不清楚,也没心思搞清楚。

他一直刻意地不去想起这件事。

不想记起,那一天是6月27日,天光明媚,湘市南郊公园荷花池里的花都开了,满池子的绿荷粉花,扑鼻就是莲蓬的清香,他本想约出来赏花的姑娘,就在一个脏污的化粪池里头静静躺着,她死于十八岁,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

故事断到这里,就是一个涉及凶杀的虐心故事,就挺不好。

这就是狗尾续貂。

次年的四月,震惊全国的弑女案在湘市最高人民法院进行终审,罪犯程有良以残酷手段杀害其亲生女儿,并伴随有计划的抛尸手段与逃跑路线,被认为犯罪动机明确,犯罪情节极其恶劣,造成社会影响极坏,严重挑衅人类社会道德底线,最终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审判结束后,魏明朗在程雪的墓前,再次见到了司徒玥。

她和马攸站在一起,看上去精神了很多,也白了很多,不过还是瘦,看得出整个人少了以前的那种灵动,死气沉沉。

她坐在程雪墓前,扶着程雪的碑,低声说:“你安息吧。”

那是毕业之后不久,他最后一次见司徒玥。

等再次重逢,就是十年之后,马攸的婚礼上了。

那时魏明朗带着自己老婆赴宴,在宴席上一眼就看到了司徒玥。

司徒玥还是孤身一人,白了,漂亮了。

言谈间也恢复了过往的轻快,她坐在席间,说起自己大学后的五六年里,在山村支教时的趣事。

她还是像从前那样,是人群里的焦点,语言风趣,包袱一抖一个,把她身旁围绕的几个年轻女孩子逗得哈哈大笑。

他老婆看到他盯着司徒玥看,立即警觉起来:“你在看谁?初恋女友吗?”

初恋女友?

魏明朗好笑地摇了下头。

“她可不是我初恋,她是那个人的初恋。”他指了一下一桌之外的关山。关山正玩着手机,可视线却一直往司徒玥那边瞟。

魏明朗一看就知道,关山还爱着司徒玥,那眼神骗不了人。

司徒玥也一定还爱着关山,不然不会一边逗着姑娘们,一边有意无意地偷看关山。

他老婆看到关山,当即“哇哦”了一声。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你初恋可不是她?什么意思?你还真有初恋?是谁?快说!在不在这里?”

魏明朗被她问得一愣,长久地发起呆来。

魏明朗一直觉得,故事就该断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所以童话故事里,happy ending永远是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作者不往下写,是因为知道,没有人的生活会永远幸福,可能公主也会面对婆媳问题,王子也会婚内出轨,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断,生活从来不会因为他们是皇公贵族,就对他们偏爱。

如果让他来断,他会断在小苍山,断在湘市江岸边。

就算微有遗憾,可也称得上圆满。

但他用了十年时间才琢磨明白,能断的是故事,不能断的,是人生。

多少次做梦,他都希望,故事就永远停在毕业聚会时,那个醉酒的晚上好了。

就让时间定格在程雪投入他怀中的那一瞬间。

同学们在聊天,司徒玥忙着谈恋爱,而他爱的女孩儿,就在他怀里,颈下的脉搏在不断跳动,她还是鲜活的一条生命,未来有着无限可能。

可天一亮,梦就醒了。

他躺在床上睁开眼,摸到一手的泪。

人生注定要像一条江河,轰轰烈烈地往前奔腾而去,死不回头,抽刀断不掉,巨石埋不掉,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很绝望是吗?

其实不是。

因为沿途的风景很美,有些人,有些事,被永久地留在了记忆里,可等行到水穷处时,往往会发现一番奥妙的新天地。

就比如他遇到了现在的老婆,马攸居然和双胞胎里的小高结了婚,司徒玥和关山兜兜转转十年,最后也一定会在一起。

毕竟有缘总会相逢,有爱总能相守。

至于那个有着乌黑长发,美丽双眼的女孩儿呢?

他不说了吗?

有缘总会相逢。

番外二

人的一生,重要的东西,不是只有爱情

关山恨司徒玥。

他对她的恨由来已久,要追溯至五岁那年,他被母亲关小燕带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

这个南方的小城市叫湘市,市中心有一条江,是长江的支流,将整座城市分成东区与西区。

西区是商圈,地带繁华,此后十年,万达广场、国金中心、王府井商业广场都陆续在此修建,西区地价从此一飞冲天,很多人因为自家房子拆迁而成为一方巨贾,他们的孩子被称为拆二代,虽然现在穿着地下商业街十几块一件的汗衫,但很有可能之后回家躺别墅,出行坐宝马。

东区是老城区,过去湘市人口聚集的中心地带,因此教育资源特别丰富,大学城就坐落在东区,湘市四大名校也分布错落在这里。

九十年代初,有批房地产商看准商机,在学校周边,推了原来的老房子,建起一片商品房,这些小区就是后来的学区房,因为靠学校近,很受家长们的青睐,十年之后,居然房价涨到和西区中心地段一样高,简直就是东区的小骄傲。

关山和母亲就住在东区一个叫“蓝湾河畔”的小区内,所谓“湾”和“河”,是意识形态领域的范畴,基本全靠个人想象。

因为小区就在凤凰巷里头,这个巷弄号称是湘市最古老的胡同,下水道形似蛛网,四通八达,房地产老板自问没有挖池子还不会淹了整个片儿区的本事,只能悻悻作罢。

蓝湾河畔就跟一只伫立在凤凰巷里的钢铁怪物,登高而望,四周都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并且巷弄七拐八绕,关山新搬去的第一个礼拜,被关小燕带着,迷路了无数次。

有好几次,他们迷路了,都是杨女士带着他们回家。

杨女士是他家隔壁的女主人,是个老师,有个皮猴儿似的女儿。

那就是司徒玥。

司徒玥常跟在她妈身后,走路也不好好走,喜欢走S型,而且一蹦三跳,有时会左脚绊右脚地摔一跤。

关山就在后面笑。

司徒玥听见了,就会很惊讶地回过头来,说:“原来你会笑的!”

谁不会笑?就你会笑?

关山不高兴了,抿起嘴角。

司徒玥就充满遗憾地“嗷”一声。

“你又不笑了。”

司徒玥的可恨之处还在于,她认为他和关小燕是聋子。

那时杨女士领着迷路的他和关小燕回家时,被牵着的司徒玥就大声地问她妈妈:“妈妈,他们是傻子吗?为什么不知道回家呀?”

关山对司徒玥的恨意便始于此。

关小燕听了,被她逗得笑弯了腰:“你也觉得傻吗?哈哈哈……我也这么觉得!”

关山无语。

他的妈妈,就是这么一个心胸广阔的女人。

司徒玥的可恨之处,还在于她认为关山是哑巴。

他才不是哑巴,他只是不爱说话。

不爱说话和哑巴之间,还是有区别的,前者是不想说,后者是不能说。

关山是小哑巴,这可把司徒玥高兴坏了,如同捡到了宝。

因为她不哑巴,而且话格外多,跟大人们在一起,最常听到的话就是“玥儿闭嘴”,或是“玥儿我去叫你妈了”,后一句通常说于前一句不起作用的时候。

既然关山是哑巴,她就能把所有的话全都灌给他,而不用担心他叫她“闭嘴”,因为哑巴说不了话。

当然关山并不是真的哑巴,所以其实他可以叫她“闭嘴”,但他就是不想说话,这种不想说话的欲望和叫她闭嘴的欲望时常打架,最后总是不想说话的欲望打赢叫她闭嘴的欲望。

他就这么听了她一年多的废话。

直到有一天,司徒玥很认真地问他:“关山,能不能给我看一下你的……大家说我们不一样,真的吗?”

关山不说话。

“可不可以啊?他们说男的才有,女的没有,你是男的,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关山还是不说话。

司徒玥试探着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哟?”

说话的同时,她一双爪子偷偷摸摸地靠近关山的裤腰带。

关山护着裤子,憋着通红的脸,第一次,叫她闭嘴的欲望打赢了。

“闭嘴!”

终于,他对她大声吼出了这句话。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管关山怎么解释,司徒玥都坚定地认为,她治好了一个哑巴。

此外,司徒玥还抢他零食,抢他的漫画书。关小燕对关山的经济把控向来宽松,没钱了就在玄关处的鞋盒子里拿,可他的零花钱最后都进了司徒玥的腰包,被她拿去买冰激凌吃,还要他骑车带她去,因为她不会骑自行车。

湘市的夏天无比热,凤凰巷里没种绿植,头顶就是一片毫无遮挡的艳阳天,阳光像是要把头皮都要烤焦,他在前面汗如雨下地踩着自行车,司徒玥就坐在他后面吃冰激凌,吃得啧啧有声。

关山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让关小燕送他去学跆拳道,就在司徒玥柔道班的隔壁,同时他以游戏机、小人书、画片等各类玩物丧志的东西瓦解她的恒心,果然没过几天,司徒玥就哭着闹着说,不学柔道了。

两年之后,关山已经略有小成,可以去挑司徒玥的大旗了。

那一天,两个人打着打着,倒在地上,司徒玥整个人被他扣在怀里,下身被他压得动弹不得,脖子也被他横臂格着,司徒玥呼吸受阻,有种濒临窒息的危机感。

关山在她耳边问:“服不服?”

司徒玥就大声回答:“不服!”

关山冷笑一声,手上又加了几分劲:“服不服?”

司徒玥憋红了脸,大声道:“不服!”

两个人僵持良久,最后各自妥协一步,司徒玥退位让贤,老大让给关山当,不过她还是要当个护法,是组织里的二把手,组织还是拜玥教,但是要依关山的建议,“拜”改成“败”字,反正她也没文化,一个字两个字的,没差。

事情的结尾,以司徒玥红着脸,叫关山一声“大哥”而告终。

他们横行五六年,终于在四颗人头案上,栽了一个大跟头。

两家人一起去看牛痘哥,结果被牛痘哥家长关在病房门外,杨女士的鼻子还险些被撞到,司徒玥看见了,问了声:“妈,你没事儿吧?”

杨女士一言不发,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在了司徒玥的脸上。

司徒玥整个人被打得一个趔趄,却一声也不敢吭。

关山当时在一旁冷眼看着,要不是关小燕一把将他按住了,可能他就冲上去了。

后来司徒玥被家里关了禁闭,不能出家门一步,而关山远在北京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大发雷霆,勒令关小燕马上把他带回北京。

临走的那一天,关山站在小阳台上,把司徒玥叫出来。

“我要回北京了。”他告诉她。

司徒玥当时只“噢”了一声,说:“记得给我带驴打滚。”然后就转身回了房间。

关山站在阳台上,半晌都不能回过神来。

当时脑子里反反复复就一个念头,她怎么就记得吃?

他没想到的是,每次逢年过节,关小燕都会带他回北京,而司徒玥以为,那一次回北京,跟之前没有任何分别。

可是,那一次回去后,等他再回来,就是四年之后了。

他孑然一身,带着丧母的悲痛,和四年痛苦的回忆,像只落水狗似的,回了湘市。

其实如果是为了躲开贺然,全国哪个城市都去得,甚至国外也能去,父亲一定会为他安排好一切。

可是他单单回了湘市。

回来的那一天,正值暑假,烈日炎炎下,关山提着行李袋,走进凤凰巷,有一种回到故乡的欣喜。

巷弄拐角处,放着一张四脚矮几,围墙后不知谁家种了一株参天的樟树,枝繁叶茂,这张矮几就被樟树的巨荫给笼罩着,又靠近风口,是夏日里难得的一处乘凉处,平素街坊四邻午后无事,常来这里吃西瓜闲聊。

关山就在拐角后,听到杨女士的一席话。

她显然是被街坊们临时拉住的,她从来不说人闲话,除非是被人强行拉住说几句。

有人问她:“哎,杨老师,听说你对面那户人家,从北京回来啦?”

杨女士说:“好像是,早上看见搬东西的师傅。”

“哟?”有人笑了,“那你家玥儿这下不会无聊了,有人和她玩了。”

杨女士过了一会儿,才说:“她现在有新朋友了,再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她现在和隔壁那家玩不玩得来,还说不好呢。”

关山当时心怦怦一跳。

然后,他听见别人笑着说:“也是,你们家是书香世家,一家的读书人,那家里的妈妈毕竟是搞那种不要脸的工作的,两个人在一起玩久了是不好。”

“可不是?我看你家玥儿小时候也蛮讲礼貌,伯伯奶奶喊得那叫一个亲热,怎么后来就把人打成那样?肯定是被带坏了……”

有人拉了拉那人的衣袖,想必是看见杨女士的脸色不太好,连忙让她别说了。

那人干笑几声,扯开话题。

“不过没看见那孩子他妈妈,没一起回来吗?”

“好像是没看见哦,只看到那家儿子忙着搬东西,他妈不见个人影,杨老师,你和人家处得好,你知道不?”

杨女士说:“也没多好,几年不见,也没联系了……”

后面那些三姑六婆们就让杨女士去隔壁打听一下,杨女士怎么回答的,关山就没听下去了。

他在巷子里乱走,失魂落魄地想起,关小燕还健在的时候,总是提起杨女士。

关小燕读书少,出生在山西一个穷山坳里,那个村子里盛产煤矿,十户人家里有九户是矿工,还有一户是煤老板,煤窑开设得多了,空气就不好,一年到头里,雾霾天占去了一多半。关小燕长得一点也不像那个地方的人,皮肤白如玉,大眼睛里盛着一泓秋水,灵气就在里头满得快要溢出来,她读到职中毕业,就去了北京闯荡,随后就遇上关山父亲,他大她十几岁,有妻有子,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关小燕被他父亲护着,自18岁后心智就再没长过,看问题永远像个小孩儿,所以能和司徒玥说到一起去。

杨女士是个高知,又在大学里教书,懂很多东西,关小燕很钦佩她,一直拿她当姐姐看。

也不知道关小燕在地底下,看没看到她看作姐姐的杨女士,在听到侮辱她的那些话时,却一言不发。

关山胡乱走到家,把带给司徒玥一家的礼物全数扔了,心里的气还没消下去,门就被人敲响了。

他打开门一看,是阔别四年的司徒玥。

她端着一盘饺子,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怎么没见到你妈妈?”

关山那时心火大炽,心想,她这是替她妈打探情况来了。

他不该回来的,湘市跟北京没什么两样,全是他憎恶的人。

愤怒与失望交织下,他对司徒玥狠狠地说:“滚。”

他恨她,是杨女士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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