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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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菁半晌才说话:“因为她不喜欢我。”

  莫北笑出来:“可是我却觉得你对待她比对待以往那些的态度要温和多了。”

  “那是因为……”韩菁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觉得十分不甘心,于是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只是梗着脖子别扭地不说话,连抱住他的手都松开来。

  有件事实她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韩冰收拢人心的手段十分高明。没有莫北在的时候,她的高情商正常发挥,只几句话便会让别墅上下都对她眉开眼笑服服帖帖。

  这是以往那些莫北的女友做不到的。假如韩菁对她的态度还像以往那般强硬而傲慢,指不定就会被别墅上上下下所有人劝告和训诫,把她看成不懂事的孩子,进而反倒会更加信任韩冰。

  而且韩冰作为莫家媳妇的内定人选,韩菁在警惕之余,还有几分认命。

  莫北的嘴角勾着一点清淡的笑:“而且你如果看她还过得去的话,你的小叔叔大概过几天就要向她求婚了。”

  韩菁随着这句话猛地睁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态度。莫北等了十秒钟,她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

  他静静地等待,但态度一直保持认真。韩菁终于清醒过来他没在说笑,磕磕绊绊地把话说完整:“你说过你娶妻之前会征求我的意见,我不满意你就不要。你还说过你娶妻会再过几年。”

  “你不讲信用,说话不算话。”她的话到最后甚至已经带了微微的哭腔,吸了吸鼻子使劲想着骂他的话,却因为良好家教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什么狠话,只能使劲往上面加着形容词,“你真是十分非常的可恶。”

  莫北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是在淡淡地微笑:“是啊,我可恶。小叔叔毕竟到了成家的年纪,你的莫伯母已经催了无数遍。我最近总是在想,只要大方体贴,处事得当,我娶谁都会是一样的,还不如耳根清净一些。你的小叔叔应承过你的话里,如今大概只能做到‘娶妻之后也绝对把你摆在第一位’这一句了。”

  “为什么娶谁都是一样的,那些女伴和女友里,你难道就没有一个最喜欢的吗?”

  “没有。”莫北用指腹抹干净她眼角悬而未滴的一点泪水,回答得很干脆,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因为我不相信所谓的爱情。”

  莫北说得果断,做事也果断。他和韩菁交谈的第三天,韩菁下学回家,就从喜上眉梢的女管家的嘴中得到了韩冰已经答应莫北求婚的消息。

  (二)

  套句十分俗套的话,这个消息来得算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对于这样的事实,韩菁回应得十分激烈。

  先是当天晚上拒绝吃晚饭,任凭管家和女佣劝了许多遍。卧室的门紧紧反锁着,里面安静得过分,隔着门板传过来温柔劝慰的话,小公主抱住抱枕一声也不吭,一句也不听。

  再后来女佣不经意间提到韩冰的名字,里面突然传来了玻璃粉碎的声音。

  女佣吓了一跳,霎时闭嘴,忐忑不安地敲了敲门:“菁菁,你还好吧?”

  韩菁终于开了口,简洁又冰凉的两个字:“走开。”

  管家和女佣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屏住呼吸在门口继续等待下去。

  片刻后,里面再次传来了瓷质物品被狠狠扔在地上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开了头就仿佛没了停止,清脆,响亮,经久不绝。女佣一边听得心惊肉跳,一边暗暗苦恼等下有得收拾了,而管家一边听得心惊胆战,一边则暗暗计算着小公主房间的木地板估计明天该换了。

  韩菁房里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名贵物件,写字桌上一根不起眼的水笔也是进口的牌子。此外还有一件清代浅浮雕西洋钟,虽是古董,却依旧走得十分准,是韩菁房间里的计时器,每隔十五天会有专人拧紧一次游丝发条。当初被莫北自拍卖行购得,价值不菲,带回家后被韩菁一眼看中,随即搁置在了她的卧房里。管家一边听得心疼一边暗自祈祷小公主可不要一怒之下把它也给摔了。

  当女佣觉得韩菁再这么摔下去她就快要得了心脏病的时候,里面的粉碎声终于停止。

  可这期间隔的时间这么久,门外的两个人觉得,里面估计能摔的已经摔得差不多了。

  管家深吸了一口气,不怕死地继续轻轻敲了敲门,试探性地唤:“小小姐?”

  没有回答。又过了两分钟,卧室的门终于被打开。

  韩菁穿着粉白拖鞋走出来,头发有些微凌乱,眼睛却比往常更加的黑亮,看了她们一眼,一言不发地绕过去,走到卧室对面的书房,推门进去。

  韩菁闪身进了书房后,管家才把视线转回来,先是看到女佣捂住嘴对着房间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等顺着她的目光看清楚后,终于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房间里没有一处地方完整无缺,大概比仓库还要狼藉一些。抱抱熊,芭比娃娃坐在地板上东倒西歪,玻璃和陶瓷摔了一地,梳妆台和写字桌上基本什么都没剩下,管家再看看搁置西洋钟的矮柜,那上面空空如也,再看看附近的地面,终于找到了散落开来的零件,孤独的表盘以及充满划痕的表面浮雕。

  虽然终于接受了被摔坏的现实,管家还是忍不住喃喃地低呼:“我的姑奶奶诶,这可是古董啊小姐。”

  留下女佣打扫房间,管家托了一小盘可口甜点去敲书房的门。里面还是没回答,她顿了一下,试着去拧门锁,发现没有关着,于是静悄悄推门进去。

  韩菁双腿蜷在宽大的椅子里,毫无形象地趴在桌子上,正拿着莫北的一只钢笔在A4纸使劲地写了画画了抹。抬起眼皮看到管家托着托盘进来,视线不作停留,眼皮又重新落回去。

  管家调整脸上的笑容,努力做到可亲和蔼:“小小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有时间吃东西就没时间砸古董了,吃东西总比砸东西要好啊。

  韩菁有气无力两个字:“不吃。”

  “那有想要吃的吗?我叫厨房去做。”管家一边问一边偷眼去看桌子上那张被蹂躏得五花八门的A4纸,发现上面满布着大大小小各种一撇一那的叉。

  “没有没有,说了不吃不吃!”小公主拒绝得很干脆,拧着眉毛越来越不耐烦,“我想一个人呆着,你们去忙你们的,不要再进来。”

  莫北回来的时候女佣刚刚把韩菁房间里最后一拨碎片运出去,管家见到他像是见到了救星,立刻赶过来把刚才的惨状描述了一番,不必添油加醋就已经够触目惊心。

  莫北在听到西洋钟被摔坏后只是微微一怔,语气淡淡地:“坏就坏了吧。去请人修一修。不能修的话就算了。我去看看她。”

  莫北的手指刚刚碰到书房的门锁,就听到里面极度不耐烦的声音:“说了不准进来!”

  莫北在门口清咳了一声,里面就骤然安静。

  韩菁从桌面上爬起来,抓住桌沿稳住身体,陷在宽大的转椅里,有点儿愣怔地看着莫北一步步走过来。

  他还没有走近,韩菁的眼泪就已经无声无息掉了下来。

  一直以来她被莫北呵护得太周全,挫折太少性格又太倔强,自认即便对于女孩子来说,掉眼泪也是懦弱无能的表现,少有的几次不如意,也被她无所谓地掸尘土一样拂了过去。

  确切地说,她自从父母去世后就再也没有哭过。

  可是如今一眼见到莫北,想起回家后管家说的话,她多日来积累的满腹委屈和难过就全都拼命涌了上来,挡都挡不住。鼻子酸酸的,眼眶涩得不受控制,只想要痛快地哭一场。

  不哭不是因为已经足够坚强,只是以前的那些事都不够在乎。

  从今以后莫北不再只属于她一个。这是她记事以来最难过的事。

  莫北走过来,韩菁揪住他的衣扣,直起身,继而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毫无顾忌地大哭起来。

  莫北叹了口气,喃声说着未名安抚的话,却仿佛石沉大海,对韩菁一点作用都没有。

  他一手捞过她的腿窝,一手绕过腋下,抱起来安置在自己的膝盖上,韩菁哭声不停,感觉到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哭得反而更加厉害。

  就仿佛猫咪一下子找不到同伴,鸟儿在雨中丢失了回家的方向,哭得那样声嘶力竭。

  时间过了很久,好容易才略略止住。韩菁已经哭得四肢发麻发软,浑身就像是被雨淋湿一样难受,连说话都没了力气,加上抽噎就更加不清晰,莫北辨认半天才明白过来她说的话:“你就那么喜欢韩冰么?”

  这问题已经提过不止一次。莫北再次耐心回答:“我只是不讨厌他。”

  “那你为什么不再等等,找一个比不讨厌更喜欢的人呢?”

  莫北还是那副标准的温柔笑容,全然无所谓的表情:“我想应该不会找到了。”

  “我不要你和韩冰结婚。”韩菁的眼泪再次涌满眼眶,音量如同小猫一样细弱,却又十分坚定,顿了一秒,突然扬声激烈起来,“我讨厌韩冰!说一万遍我也不喜欢她!”

  莫北拈出手帕把她脸上的泪水一点点擦干净,又刮了刮她的脸颊:“菁菁,不能太任性。你前几天没有反对,今天我的戒指既然已经递出去,就不能再收回来。”

  韩菁抿着唇定定地看了他有十秒钟,忽然开口:“我讨厌你。”说完从他的腿上跳下去,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女佣动作迅速,韩菁的房间已经打扫完毕。韩菁又重新躲了进去,就像是蜗牛缩进了壳子里,包括莫北在内的人怎么喊都不肯出来。

  过了一会儿莫北放弃离开,韩菁从被子里动了动,钻出来,又想摔东西,但房间里能被她搬动的物品基本已经摔得差不多,她环顾了变得空荡荡的四周,只好认命地再次钻进被窝里。

  又过了一会儿莫北去而复返,语调柔软,继续诱惑她出来:“我做了你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哦。”

  莫北难得亲自下厨,哄慰她的方式很有诚意。并且韩菁的力气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意志随着这句话左右摇摆了几下,终于还是慢腾腾下床去开了门。

  莫北露出很温柔的笑容,手上托着的是韩菁吃饭专用的骨瓷碗。小公主抿了抿唇,那是她最喜欢的粥的香气。

  莫北把粥一勺勺喂下去,韩菁低头吃得很安静。她的吃相很有教养,垂着眼睛嘴巴微张,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下去,因为吃得十分乖巧,莫北有的时候觉得韩菁就像是一只小猫。

  通常安静,乖巧,被触怒时会伸出爪子反抗,想要的得不到还会撒娇,细细地叫。

  中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莫北有一些恍惚,而韩菁自知此刻说出来的话都不会太温和,索性彻底闭上嘴。

  第二天韩菁上学,莫北没有去公司,一个人待在家里兀自折腾花草,折腾完花草又折腾茶叶。下午突然有人来拜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哟,挺自在啊,还有闲情泡茶,正好,渴死我了,可就不客气了啊。”

  莫北很鄙视地看着江南端起紫砂茶杯牛饮,指了指懒洋洋趴在客厅一角不动弹的大狗,挖苦:“我家如意吃饭都比你现在优雅。”

  结果江南还没喝一口就放下,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我的天,苦死了。你泡的哪门子苦丁,自虐呢?”

  莫北指了指一旁的茶盒封面,眼皮都懒得抬。

  江南端着下巴看了眼莫北,意味深长地一笑:“怎么,心情抑郁了啊?是不是因为昨天求婚的事啊?”

  “多嘴。”

  “你瞧瞧我,年纪比你小,还结婚比你早。我都没抱怨什么,你有什么可苦恼的?”

  “我没苦恼。”

  “没苦恼你泡这么苦的茶做什么?”

  莫北把沏好的茶水一杯杯都倒进一边的花盆里,头也不抬:“我喜欢,不行啊?”

  临近韩菁下学的时间,莫北和江南一起去学校接人。但两人在门口等待了近半个小时,还是没有人出来。

  莫北觉察出不对劲,给韩菁拨电话,没有人接。再拨,这次索性关机了。

  莫北轻轻吐出一口气,一句话不说,直接进学校找校长。

  得到的答复是韩菁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上完了的,放学之后的时间则不是校方可以监管得了的。

  两人被校长亲自送出校门,莫北双手抱臂,手指尖在车钥匙上一点一点,点得江南心发慌:“别点了,再点钥匙就快被点弯了。去哪儿找人你倒是给个指示啊。”

  莫北瞥他一眼:“我不知道。”

  他想了想,再次给韩菁拨了通电话。没想到这次竟然被很快接通,韩菁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不甚清晰,只略略沙哑的一个字:“喂?”

  莫北把喉咙口所有啰嗦的话都咽回去,简简单单地问:“你现在在哪里?”

  事实上已经不需要韩菁回答了,电话那头有个兴致听起来极高昂的男生在大声说话:“诶,茗都不愧是茗都啊,就是热闹得很。”

  茗都,T市有名的娱乐场所,但只适用于成年人。

  莫北和江南赶到茗都是在半小时后。一路上莫北飙车无数,面沉如水,看得江南都不敢再招惹他。

  很幸运,两人进去扫了一眼便看到了韩菁和另外一个男生,与之交谈的还有另外几个看起来衣冠楚楚的成年男人。

  那场面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已经对这种场合熟悉得了若指掌的莫北一眼就看穿,顿时大怒,流星一样大步走过去,一把拽过韩菁,一手接过对面正要伸过来的手,一退一挡一推,对方立刻就一个踉跄,捂住被挫伤的手指顿时后退了好几步,但最终还是没能稳住平衡,重重坐在了地上。

  很快就有小喽啰“哎呦”之后呼啦啦围了上去,大呼小叫地喊着“王总,您没事吧?”

  莫北把韩菁拽到身后,把对方打量了两眼,笑得极为浅淡:“哦,原来是王揆王总经理。”

  他的话音刚落,韩菁的脑袋就从他身后钻了出来,结果又被莫北按了回去,声音与刚才一样的冷冰冰:“小孩子不准看打架。”

  王揆那边如今彻底清醒过来,没什么预兆就被推倒在地,任谁都不会太舒服。粗着嗓子骂声响彻整个茗都一层大厅:“你他妈算哪根葱?”

  莫北笑了笑,连话都懒得说,对着冲过来的人直接一脚横扫过去。尽管韩菁知晓莫北和江南从小跟着师傅学过功夫,但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们出手。虽是以少迎多,但莫北和江南明显处于上风,两人左边扔一个,右边甩一个,动作都是无比潇洒利落。

  这么大动静很快就招来了大堆保安以及经理。穿着正装戴着铭牌的经理赶到现场,张口就要喝斥,却在看清楚莫北面孔后又硬生生将话收了回去,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老板”。

  (三)

  莫北“嗯”了一声收了手,把韩菁从身后拖到身前,手压在她的后脑勺上依旧不准她张望。觑了一眼慢慢张开嘴又迅速反应过来闭合上的那个和韩菁一起来茗都的男生,面无表情开口:“报警,把他们几个弄进派出所。”

  江南在一旁搭话:“告他们聚众斗殴。这种社会人渣就该在局子里多待几晚上。”

  “再加上诱拐跟猥亵未成年人。”莫北说完,目光转到王揆身上,“华聚分部的总经理,是吧?”

  王揆看着他,有点心惊:“你想干什么?”

  “你这种人怎么配得上总经理这个位子。你家老板李唯烨的眼光实在太差。”莫北淡淡地说,“明天早上,去你的办公室收拾东西,请滚吧。”

  现场很快清理完毕,尽管送进警局可以算是小题大做,但经理惟命是从,莫北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很快警车招来,很快把那王总和几个小喽啰送上车,代替莫北去录了口供,继而向无辜被分筋错骨手弄折胳膊弄折腿的几个人挥手致意说再见。

  等莫北料理完最看不顺眼的几个倒霉蛋后,终于把注意力调回韩菁身上,这才发现她喝了酒,并且已经喝得有些迷糊。

  于是莫北看向那个同行的男生的眼光,已经从不爽变成称得上阴沉了。江南的眼珠在二者之间转了转,很快就会意出莫北的意思,一句不说直接把还在不明所以的男生拖住就往外走。

  韩菁被莫北掐住腰才没掉下去,呼吸之间都是酒气,朦胧的眼睛和微微酡红的脸颊,有种不比往日的甜美。

  莫北一边拖着她离开一边问得咬牙:“你今天喝了多少酒?”

  本来没有指望她能回答,但韩菁竟然乖巧开口了:“一杯红酒半杯白酒。”然后皱了皱鼻子,又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一点儿也不好喝。”

  莫北瞥了她一眼,呼吸了又呼吸,好歹把所有想指责的话统统都吞了回去。

  忍。

  韩菁的一双眼睛使劲盯着他呼吸间胸膛的起伏。秋意在T市还没有明显蔓延开,莫北只穿一件衬衫,韩菁被他拎着走,两人贴得不能再近,让她足以感受到他的体温和那股熟悉的清香气。

  让她在迷糊中有点儿放心又有点儿不甘心的清香气。

  韩菁在无意识间忍不住伸出手,隔着薄薄的衣衫试图去抚平他平白爆发的怒气。莫北一僵,低下头去看,韩菁明明醉得连路都走不稳,精神却是十足。

  她的手指顺着他的衣扣向上摸,摸到领口又摸下去。莫北顿住脚步,冷着一张脸瞧着她的动作,终于还是忍不住沉声数落:“赌气就跟乱七八糟的人跑到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来?越来越胡闹了,恩?还敢在这种地方喝酒?!并且还喝醉?!”

  他的怒意涌上来,让韩菁无意识退缩了一下。她的手指停滞在他胸口位置,能抚摸到他的心跳,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两人站在原地僵持,莫北没有再说话,韩菁偷眼看了看他,被吓缩回去的胆子又大摇大摆走了出来,手指松开紧紧抓住的扣子,又继续向下探进。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晓得想要凭着本能的驱使贴近一点,再贴近一点。

  莫北生怕她再这样下去会引发尴尬,猛然抓住她的手,冷声问:“你现在知不知道我是谁?”

  即便是阴沉着脸,即便莫北在她的眼中已经变成了双影,她也依旧可以仅凭直觉辨识出他的身份,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他握住她的力道十分大,一双好看的眉毛紧紧皱着,嘴唇亦是紧紧抿着,看着她的样子冷冷的。

  记忆中,即使她再任性胡来,想做什么完全看心情,她的小叔叔也从来没有对她发过火,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现在他动怒的模样让韩菁有些心慌,又有些委屈,直觉想要讨好他,却同时又直觉不想太过伏低态度,不想认错。

  莫北反应过来自己握住她的力道还维持在刚刚动手的那个程度,顿时松了手。韩菁却立时变得有些慌乱,很快抱住他的腰,脸颊贴住他,呼吸的温度隔着衣料清清楚楚地熨烫着他的胸口。

  莫北顿了顿,还没等他作出安抚反应,韩菁又突然抬起头来,两只手环抱住了他的脖子。

  这是在莫北和韩菁之间最常见的一个动作。可是接下来发生的,却又是最罕见的。

  韩菁紧了紧抱住他脖子的两只手臂,像是攀岩者在确认绳子是否安全一样,然后露出了放心的表情,再然后踮起脚尖,一只手摸到了他的嘴唇,向确定坐标一样确定了准确位置,最后将自己的唇瓣轻轻地印了上去。

  韩菁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太阳穴尤其难受,就犹如大锤在有节奏地敲击,每一下都让她头痛欲裂。她细细想着前一晚发生的事,只记得赌气之下和班上一个男生一起去了茗都,然后就是不愉快的环境,不愉快的人物,不愉快的对话,最后莫北和江南赶到,问题解决,那个男生也不知去向,自己仿佛是被莫北拖着去了停车场,再然后记忆就戛然而止。

  这种使劲回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感觉不是很好。韩菁习惯性看向矮柜上的钟表,却已经不知去向,转而代替的是另一座十分类似却又不尽相同的浅浮雕西洋钟,表面依旧是金色,浮雕却再无法一模一样。

  韩菁在床上翻个身,正好有女佣在轻声敲门,随后探进来一个脑袋,柔声细语:“菁菁,该起床吃早饭了哦。”

  “……小叔叔呢?”每天早晨小公主必备问话。

  女佣微笑:“莫先生一早就去公司了呢。今天早晨似乎是有重要会议。”

  韩菁皱皱眉。莫北一贯并不是这样的。只要他前一夜回家,第二天必会监督挑食到让人发指的韩菁吃早饭。即便公司再紧急,他也总是一副慢悠悠的态度,慢悠悠地去叫韩菁起床,慢悠悠地吃完早饭顺加强迫喂食,然后再慢悠悠地去公司。

  她探身去拿电话,拨过去很久才被接起来,莫北的声音依然沉稳:“菁菁。”

  韩菁一边伸出胳膊让女佣帮忙套衣服一边皱着鼻子嘟着嘴十分不满:“据说你今天早上有重要会议?”

  “……是。”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韩菁满意,于是口气更加地差:“那好,你继续开会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三周后是莫北和韩冰的订婚礼。

  韩冰对此十分重视,几乎每天都要来莫北别墅这里探讨各种订婚细节。两个人在书房或者客厅一聊就可以聊一个晚上,韩菁就像是被抢走了最珍爱的宝贝,韩冰一按大门的门铃她就开始嘟嘴赌气,一直赌气到她离开。

  韩菁的安静乖巧都是对着陌生人和长辈视情况而定,对待看不顺眼的人她向来都像只骄傲的孔雀一样嚣张跋扈,假如莫北默许,就会愈发气焰嚣张横行霸道。

  那天早晨她被牛奶浇脏了新外套,中午又莫名其妙下楼崴了脚,晚上莫北和韩冰在一边修改已经做好的礼服,韩菁自顾自歪在一边沙发里看书,没想到连新书也欺负她,只是翻页的时候不小心,便被书页在手指上划出了一道口子,血滴立刻就渗了出来。

  她有几分夸大地痛叫出声,莫北立刻就坐到了她身边,掏出手帕捂住伤口,皱眉对女佣扬声吩咐:“去拿点药和创可贴来。”

  韩菁一听到要上药,手指立时要缩回来,没想到莫北的力道控制得很巧妙,她猛地挣脱竟然没能成功,瞪了他一眼,开始武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态度,像只小猫一样细声说:“不上药只贴创可贴行不行?只是一个小口子。”

  “上药好得快,而且不会留疤。”莫北瞥她一眼,“自己不小心还想讨价还价?”

  “我划破了手指你还凶我。还说是因为我不小心,你就不能找个别的理由来解释这件事吗?”

  莫北轻笑一声:“那你举个例子给我。”

  韩菁看了韩冰一眼,扭过头继续说:“比如说我最近莫名其妙变得运气很差,今天已经是差到了极点。”

  她话里藏话,说完又挑衅地向韩冰飘过去一眼。韩冰却还是在微微地笑,对这边的对话像是充耳不闻,保持着自己的优雅姿态,向后轻捋了捋俏皮垂下来的头发,然后低下头继续去修改订婚细节。

  这三周忍耐下来,韩菁终于确定了自己还是容不下某个人。

  订婚礼前两天,她拿着一瓶新买的墨水围着莫北的订婚礼服转了有十分钟,终究还是没有泼下去。

  因为泼墨水的方式真是太俗套也太惹人注意。别墅里的衣帽间里莫名其妙多出来了墨水痕迹,还是在崭新的订婚礼服上。而这座别墅里除去她一人外连吉祥和如意都对韩冰没什么敌意,如此做简直就是在等着事后挨训。

  第二天韩菁拧着眉坐在花园的秋千上发呆了很久,最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在女佣有些担心的目光中换了衣服去了别墅的泳池。

  秋天的傍晚,露天泳池里的水比已经凉爽下去的气温又要低上几度。韩菁换了泳衣,无视女佣的劝告,没有做热身运动,直接扎进水中。

  真幸运她没有抽筋。

  韩菁在泳池中也没有来回运动热身,只是在泳池中慢吞吞地泡着,然后在女佣已经劝哑了嗓子的时候终于肯上了岸,披过女佣手中厚厚的浴袍,头发也没擦就直接离开去了卧房,然后把门反锁。

  之后被哄劝喝姜糖水,韩菁拒绝;又被诱哄着去洗个热水澡,韩菁继续拒绝;女佣和管家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等着莫北回来。

  然而莫北回来的时候韩菁已经睡着了,并且把房门反锁,连莫北敲门都不开。只是说谎自己已经洗了热水澡,困得要命要休息。

  她这样辛苦地折腾自己得到了想要的回报,终于在第三天,莫北订婚的时候成功发了高烧。

  她一早起床就昏昏沉沉,但一直努力让自己清醒。莫北拿着她的订婚宴会上要穿的小礼服早就等在她的卧房门口,韩菁慢吞吞走出来,拒绝他习惯性抚摸她额头的动作,绕过他直接下楼去餐厅。

  早饭期间两人也一直无话。不过今天挑食的小公主却一反常态地吃了一颗平时最讨厌的荷包蛋,倒是让莫北和管家都惊诧不已。

  早饭后女佣抱着她的那件小礼服小碎步跑了过来。韩菁一见到就皱了皱眉,精致的眉毛蹙起来,表现出了明明白白的抗拒。

  莫北还没有说话,她就抢先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往二楼卧房走:“我不舒服,要去睡一觉。”

  她没有回头看莫北的表情,所以也无从知晓他此刻到底是以什么样子的眼神瞧着她。但他也没有阻拦。

  莫北的订婚礼服是深紫色缎面,衣领袖口均有绣花纹饰,与韩冰的那套订婚礼服相得益彰。而韩菁的小礼服也是随他们一起量身定做,同样深紫色缎面的小西装,里面是甜美风格的蕾丝纱裙,韩菁只在礼服送来的时候试穿过一次,走出衣帽间的时候别墅里所有人都眼前一亮。而韩冰的眼睛里则是嫉妒和羡慕一闪而逝。

  韩菁在外人眼里一直都是娇气的。因为长辈们的溺爱和莫北的无原则纵容,让她基本除了自虐之外不会受到什么外界伤害。所以即便是书本割破手指这样的小伤,也会让她呼叫半天。而更诡异的是,众人在看到她娇嫩得如同婴儿的皮肤的时候,竟然也会随之觉得韩菁受到这样的疼痛是不应该的。

  韩菁睡醒一觉后莫北还在客厅里等着她,韩菁站在二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自上而下降下来:“我不要去订婚礼。我不想看到韩冰。”

  假如说出尔反尔是孩子的特权,那么韩菁明知故犯,将这个特权执行得十分彻底。就算她在莫北求婚之前没有表示反对又怎么样,她想要反悔,也没有人可以惩罚得了她。

  莫北折了报纸扔到一边,慢悠悠地开口:“我等了你一个半小时,就等到这么一句话?”

  韩菁的回答是再次踱回卧室里,把门反锁上。

  虽然莫北比韩菁有耐性得多,但韩菁的倔强因子一旦爆发,莫北便不再是韩菁的对手。小公主铁了心不打算去,任凭莫北对着她的卧室房门哄了半天,她都没有动静。到最后莫北还是放弃,转身离开。

  莫北的车子引擎一发动,韩菁立刻捂住嘴直奔卫生间,对着马桶一顿呕吐。

  她的声音隔着两重门还是被细心的女佣发现,立刻敲门:“菁菁,你怎么了?快开门!”

  翻江倒海到最后胃里只剩下酸水,韩菁总算好受一些。她的脑袋晕沉得像是顶着千斤重的石块,好容易从卫生间挨到了门口,开了门锁的一瞬间顿时就跪在了地上。

  吓得女佣也跟着单膝跪地,半抱起韩菁,才发现她的脸颊晕红得不像话,一摸额头,已经热得烫手。

  一时间各种手忙脚乱,管家一边吩咐女佣去拿体温计一边给家庭医生打电话,韩菁裹紧身上的被子,被女佣轻声唤了几声后才勉力掀开眼皮看了看,然后翻过身躲避女佣手中的一杯热水。

  女佣很无奈:“这不是药哦,只是热水而已。你发烧四十度,刚刚又吐完了胃里没什么东西,不喝点热水会更难受的。”说完又自言自语,“怎么会呕吐呢?难道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韩菁紧紧闭着眼没吭声。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发烧的时候不可以吃煎炒的鸡蛋,否则会加重病情。她早晨吞下去的那只荷包蛋就是导致她呕吐不止的罪魁祸首。

  韩菁的神智已经有些朦胧,模模糊糊中女管家和女佣似乎一直在拧着眉忧心地跑来跑去。再后来房间里多了一个家庭医生,再后来是厨师把药粥端进了她的卧室。然而进进出出许多人,却没有一个是她最想见到的。

  她的体温升到了四十一度,家庭医生皱着眉吩咐管家:“还是给她打针吧。这样下去退烧太慢了。”

  管家有些为难:“你也知道,小小姐从小就不打针不吃药。就算她现在不怎么清醒,但是……”

  家庭医生大手一挥:“试试再说。”

  试验得出的结果是,韩菁即便是在迷糊不清的情况下,也依旧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医生刚刚把药棉按在她的肩膀上,她就剧烈反抗起来。

  然后房间里就是三声不同的叹息。

  女佣依旧在给她不停地冷敷,管家则试图喂她喝下去退烧的草茶。韩菁乖乖听话没有反抗,却从始至终都皱着眉。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额头还是那么烫,女佣把从冰箱里取出来的新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咬着嘴唇想了想,与管家商量:“要不要告诉一下莫先生?”

  管家一口拒绝:“不行。今天是什么日子,莫先生正在订婚礼上,怎么能被打扰。”

  她们的话音刚落,韩菁就慢慢地翻了个身,身上冰敷的毛巾如数掉到床上,她恍若未觉,只是低声喃喃:“要小叔叔。”

  管家使劲盯了女佣一眼,有些为难地看着韩菁。韩菁的动作立时激烈起来,反复叨念四个字:“要小叔叔。”

  她皱着眉脸颊通红又迷糊不清喃喃自语的样子立刻博得了管家的心疼和同情,管家内心交战了半分钟,终于还是认命地去拨了莫北的电话。

  管家的电话拨得特别不是时候,又或许可以说,拨得特别是时候。

  订婚礼现场一直都很顺利。似乎真的除去韩菁外,其他人都对这桩婚事十分满意。下个环节就是莫北要把订婚戒指戴在韩冰的手上,莫北一副平和自在的微笑,再度扫了扫观众席,依旧没有看到韩菁的身影。

  韩冰笑盈盈地挽住他的手臂,等待期许已久的下一刻关键时刻的来临。

  突然他的手机在口袋里一直震动,大有不打通誓不罢休的架势。莫北拿出来,是家里的电话。

  眼角余光瞥到来电人,韩冰的笑容骤然消失了大半。

  莫北接起得却十分迅速。

  管家很焦急,没有给莫北说话的时间,一口气说下去:“小小姐发了高烧,一整天都徘徊在四十度不退烧,皮肤滚烫还不吃药不打针,家里人急得团团转,小小姐一直在无意识中叫你的名字,莫先生,你看……”

  莫北听到一半,脚步已经无意识往外迈开:“怎么会发高烧?”

  “大概是昨天冻着了。你早晨走了之后小小姐还吐了一次,把胃液都吐出来了。小脸儿先是苍白,又是通红,还不肯合作,一直叫着要小叔叔。”

  “我现在回去。”

  他说完这句话,身后一个急急的女声响起来:“莫北!”

  扭过头,韩冰紧紧挽住他的胳膊,表情中尽是惊慌不定,仰脸看着他,眼睛里已经隐隐积聚出泪光:“你要去哪里?我们在订婚呢。”

  莫北的手臂垂下去,正好可以触到口袋里的那一枚八爪钻戒。戒指是韩冰亲自挑选的,不同于她以往佩戴的那种细腻精致,倒是张牙舞爪得很有几分炫耀的意味。

  莫北对她露出一个笑容:“菁菁发烧,情况很危险。韩冰,我一直以为你十分善解人意。”

  “是,我善解人意。可我善解人意难道就要节节退让么?由着韩菁为所欲为么?莫北,你是不是对我有点儿太残忍了?因为我爱你,而你也知道我爱你,所以你就任意挥霍,把我的感受排到最后一位?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娶我又干什么呢?”

  莫北看了看她,嘴角慢慢地翘出一个轻微的弧度:“你在决定接受我的求婚之前就已经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那你又为什么肯嫁给我呢?”

  韩冰的眼泪刷地流了出来。望着他的眼睛里充满泪水,睫毛闪个不停,捂住嘴低声哭泣。

  莫北双手插兜,静静地等了她一分钟,见韩冰依旧没有收敛泪水的架势,从一边的桌子上取过纸抽递给了她:“这次订婚礼我会再赔给你。但是现在对不起。”

  韩冰对订婚礼作最后一次垂死拯救:“你突然走掉,爸爸妈妈问起来我又该怎么回答?”

  莫北的声音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远:“怎么回答都可以,全都推到我身上就好。回头我会再向他们解释。”

第四章

  韩菁十八岁

  (一)

  夏天的阳光很毒,韩冰坐在别墅的泳池旁,阳伞撑出一块阴凉,她慢悠悠地吃着沙冰,戴着墨镜冷眼看韩菁和莫北在水中玩得正欢。

  在她看来,韩菁的笑声在偌大泳池中格外刺耳。飞溅的水花在明媚的阳光下闪闪发亮,两人玩得忘了时间,两双漂亮的眼睛都深深地弯了起来。

  莫北举起伸出双臂的韩菁,立刻有岸边的女佣会意,用单反咔嚓嚓几声拍下来。水里的两个人换了个姿势,咔嚓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对于一向是镁光灯下绝对存在的韩冰来说,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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