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各怀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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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班师回朝,杜昕言交还了虎符,交出了兵符。
在御书房中,他再见宣景帝高熙时,高熙笑道,“昕言不必多礼,朕就知道,你肯定能赢,眼下战事平定,与契丹也达成合议,天朝需好好休养生息,姑父不愿再出仕,昕言接了他回府好好侍奉他老人家,母后也想见见他。”
“是,回头臣就接了父亲进宫见太后,皇上,此次合议一定要以沈笑菲和亲嘛?她为皇上登基立下大功,又献策助我攻下东平府,这样做对她臣良心不安!”
高熙冷冷一笑,“昕言,我看你还蒙在鼓里,耶律丛飞秘密南下,是她放走的,若非如此,耶律丛飞为何在合议中提出要她和亲?朕没杀她,已是天大的恩赐!还有,卫子浩告诉朕,十有八九城乱当日从你手中就走定北王的人是他!”
她中了双心蛊,要活命就不能让高睿死,难道真的是她救走的高睿?
伏龙岭的大火在他心头灼烧,杜昕言沉声问道,“卫子浩可有证据?”
高熙哼了声道,“城乱救走定北王一事倒是没有证据,不过,私通契丹放走耶律丛飞却是她亲口认了的!”
说道这里,高熙锐利的目光从杜昕言脸上扫过,见他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代松了口气。
杜昕言故作表情,心中极为失望,高熙已在疑他了。
“我知道她救了姑父,又提前识破定北王阴谋,朕没有杀她,她愿和亲功过相抵,你对她心存感激,去见见她吧。”
“皇上天恩浩荡,对她宅心仁厚,救父之恩,臣当面致谢。”
跟着内侍走向芜元殿时,杜昕言心如乱麻,想的却是救走高睿一事,难道卫子浩看到的黑衣人是嫣然,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
走进殿内,他一眼就看到立在窗边的笑菲,白色娟衣纤尘不染,娉婷独立。
他挥退左右,缓缓走近她,待要开口,候间却似堵着什么似的,杜昕言突然想起那晚和父亲秉烛夜谈时付父亲说过的话,等到了这一天,他就明白了。
看到笑菲的瞬间,杜昕言悲哀的想,哪怕是她放走的高睿,哪怕这场战争死了数万将士,他也不可能对她下得了手,看到她,他有点儿害怕。
第一次假死,他心胆俱裂,第二次没死,他心急如焚,第三次,他已经提前知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还能活多久呢?如果不是与卫子浩定下盟约,她不会接近高睿,也不会中了蛊毒,她不过是想活命,想摆脱沈相而已,杜昕言怜惜不已。
听到声响,笑菲回过头来,消瘦轻盈的身体,干净如长空的双眸,看似天真的脸,慢慢漾开的笑容。
杜昕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一开口把他自己吓住了,“你想离开吗?我带你走。”
笑菲愣住,他真的要为了她抗旨吗?他是皇亲,平叛立下大功,是天朝未来的栋梁股肱,为了一个说不清楚哪天就要死的人放弃前程,真不值。
她促狭地眨了眨眼,“杜侯爷,我没听错吧?好像我和你的交情还不至于让你抗旨吧?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报复我对不对?我当日令嫣然救走定北王高睿,结果掀起了战火,伏龙岭上烧死了一万将士呢,不过,现在你拿我没办法,皇上已经宽恕我了,本小姐要去契丹当王妃享福了,哪怕只能活一年半载也好啊。”
亲耳听到她承认放走高睿,杜昕言倒吸口凉气,伏龙岭的大火烧得他痛心如绞。
他一把拽过她,愤怒地低吼道,“你若是肯说,我当日必活擒了他,你放走他,可知这几个月来死了多少人?”
笑菲猛地甩开他的手冷笑道,“死多少人我不管,我只管我还活着,若不是我当日令嫣然果断出手,我早死了,如今仗都打完了,再说这些没用了,你犯不着假惺惺的说什么要带我走的话,不就是可怜我活不了多久么,想要报恩吗?我不需要。”
那么多将士的性命在她眼中竟如草莽!杜昕言怒极,手不听指挥似的挥过去,笑菲两眼一闭,脸色顿时吓得白了,掌风掠过耳际,她听到杜昕言冷冷地说道“好,能用你一条贱命换北方暂时安宁,换天朝休养生息,本侯亲领使团,送你和亲。”
笑菲睁开眼,大笑道,“太好了,有威名远扬的安国侯亲自送本小姐和亲,耶律丛飞应该更重视我,更宠我,笑菲多谢侯爷了。”
杜昕言听到这一句,想起那晚看到小楼中她故意让无双扮耶律丛飞,两人相依偎的情形,心理不由恨极。
他冷笑了声,转身出了殿,知道风吹上面颊,他猛然醒觉,怎么可能又变成针锋相对了呢?他转过头看着芜元殿,一边是笑菲活不了多久的念头,另一边却是伏龙岭上的熊熊大火,如果抗旨不让她远嫁契丹,他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万千将士?如果送她走,为什么自己心理像浇了飘滚油似的难受?
一时间,杜昕言竟茫然起来。
初夏的晚风吹得人舒服,杜昕言坐在书房发愣,心情莫名的烦躁。
信儿侍立在门口见他神色不豫,嘟囔道,“都说了少爷心情不好,还让我通报。”
“你说什么!”
信儿吓了一跳,不屑地说,“从前跟着沈小姐的侍女嫣然,和一个长得像黑炭的男子想见少爷,我这就回了她去,也不想想,那沈小姐是好人吗?”
杜昕言听到这句话厉声呵斥道,“什么时候学会背后讥讽人的?他们人呢?”
信儿从前对嫣然有好感,见嫣然和迈虎神态亲热心理不满,这时背杜昕言一吼,吓得说话也结巴了起来。
杜昕言见他半响说不清楚,瞪了他一眼,大步出了书房。
他正想找嫣然问个清楚,心理不免急了起来,在府中施展轻功越房而过,看得府中吓人张大了嘴。
嫣然和迈虎已经等得着急了,突见杜昕言从天而降,嫣然还没开口,杜昕言已经急声问道,“嫣然,你说实话,当日是不是你出手救得高睿!”
他脸色不好,那还有平素的半分温柔潇洒,嫣然也被吼傻了,望着他半响没有反应。
杜昕言却看成嫣然默认,气一散,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杜侯爷,我家小姐有消息了吗?”
杜昕言木然地回答,“明日启程,北去和亲。”
“什么?”嫣然急的跳脚,她走来走去,突然想到一计,高兴的大叫起来,“迈虎,我们在路上劫了小姐。”
“本侯亲自送亲,你俩不怕死就来试试。”
嫣然吃惊地看着他,忍不住破口大骂,“白眼狼!你居然还亲自送亲!你,你送亲?小姐会多难过?你,迈虎你别拉我,我杀了他!”
迈虎拦住嫣然,皱眉道,“杜侯爷,你怎么突然变心了?你不是对沈小姐有意吗?”
这句话像引爆的炸药,杜昕言从椅子上弹起来,咬牙切齿道,“她放走高睿,造成这场战争,知道我看着伏龙岭的大火心理有多难过吗?活活烧死了一万将士!知道与高睿之战有多苦吗?四个月来战死了多少人,他居然高高兴兴想要去和亲!”
嫣然呆了呆,大喊道:“不是我救得!是定北王自己的护卫出的手!城乱当日你没本事擒了他,杀了他,凭什么怪到我家小姐头上?杜昕言你忘恩负义,你敢亲自把小姐送进狼窝,我就算打不过你,我也要救小姐走。”
她的声音尖而利,却像盆凉水瞬间浇灭了杜昕言的火气。
他望着嫣然,喃喃问道,“不是她?不是她?”
“谁说是了?我那天还看到了卫子浩,你怎么不说是他?”嫣然怒极,连教主都不肯在称呼了,直呼卫子浩的名字。
杜昕言喘了口气,紧张地望着嫣然道,“你在仔细给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呀,皇上就是因为这点令她去和亲,让她抵罪。”
迈虎叹了口气道,“你俩能不能都坐下来,别吼了,慢慢说行不?”
嫣然白了他一眼,这才慢慢说出城乱当日的事实。
“我刚赶到,就看到一大片迷烟在路上散开,正想冲过去,迷烟之外却又看见三名黑衣人戴着高睿跑掉,我追了一城,差点儿被发现,想着小姐独自一人,放心不下,只好回转,信不信由你。”
杜昕言想了又想,终于展开了笑容,“我明白了,高睿绝对不会孤身前来,他肯定留人接应,他吼那一声乱我心神,知道是你家小姐识破了他的诡计,所以刻意报复。”
嫣然巴巴地问道,“现在你清楚了,我家小姐我用去和亲嘛?要知道她只有一年半的时间可活了,还叫她远嫁契丹,现在就要活活逼死她呀!”
杜昕言闭上眼苦思,睁开眼时严肃地说,“你说的我相信,卫子浩既然指证你,他肯为你作证说不是你出的手?且北方需安定,明日使团还是照样启程。”
“你说了半天,还是要送她去契丹?”
“送,不等于让她嫁,皇上已经知道当时是她放走的耶律丛飞,她不假,皇上会以通敌罪杀了她,等过了黄河,在契丹地界上失踪,于我天朝无损,他也能安然脱身。”需要耐心地解释道,“如今战乱才平,国库空虚,天朝禁不起大战,所以我们不能再给契丹出兵的理由,难道你们想看到再起战争?”
三人筹划已毕,送走嫣然和迈虎,杜昕言这才遥望皇宫,苦笑道,“你又骗我。”
想起笑菲不想连累他,杜昕言心头涌起阵阵暖意。
清晨时分,笑菲沐浴完毕换上了大红嫁衣,代表天朝贵女出嫁,长发盘成鬓,插了八根玳瑁钿子,坠着长长的珍珠流苏,她从来不喜欢这些金饰,此时却抚着手上赤金微笑,在她看来,这些都是她以后生计必需的银子!
“安国侯到!”长长的唱喏声传来。
笑菲拍了拍廉价,很满意胭脂粉妆让她面如桃花,不笑也带喜。
回头看到正装打扮的杜昕言时,她忍不住有些失神,他穿着黑色锈麒麟滚红边袍服,头戴紫金冠,腰间挂着柄宝剑,顾盼之间,神采奕奕,她眼前又浮现出元宵灯节上,他青袍玉立,含笑为丁浅荷插上簪子的多情一幕。
笑菲扬眉笑道:“有劳杜侯爷亲自前来催请,妾身随时可以启程。”
杜昕言吩咐道,“本侯有些话想交代沈小姐,你们先下去吧。”
大殿内空寂下来,杜昕言站着没动,上下左右盯着笑菲看,看到她满头珠翠下纤细的脖颈,嘴一动嘲讽地笑了,“几斤重的黄金顶在头上,也不怕把脖子压断?本侯现在才知道,沈小姐骨子里还贪财的很,怎么,怕契丹苦寒,耶律丛飞没钱替你买首饰?”
笑菲气的手都在抖,偏偏脸上笑得更甜,旋了个身,双手一握道,“知道为何要放他走吗?当时与四公主在长庐寺看到从飞时,笑菲就动了心,他风流倜傥,英武不凡,身居高位,手握重兵,最难得的是对笑菲一心一意,长相思不相忘,能嫁得这样的如意郎君,他就算无钱给我买首饰,我也愿意多顶几斤黄金倒贴。”
她越说越高兴,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明知是假,杜昕言心头的火仍压不住地往上蹿。
他定定的看着她,缓缓开口道,“你故意说这些话来刺激我,是想让我掉头就走,安心送你嫁给耶律丛飞,其实你是怕我抗旨,怕皇上怪罪于我?”
笑菲心痛难忍,尖酸地讽刺道,“我会对你这么好?我记得从一开始,我就和杜侯爷作对,杜侯爷怕不是误会什么了吧。”
“我误会,误会了。”杜昕言喃喃说的一句,伸手揽住笑菲,重重地吻下。
他紧箍着她的腰,撬开她的唇长驱直入,他死死地将她摁在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摁住心理涌出的痛楚和不舍。
笑菲拼命地睁着这,她清楚,她不能让他看出半点儿不对劲。
“别动!”杜昕言吼道。
墨黑眼瞳中闪过的怒意吓得她一抖,杜昕言喘了口气,咬牙切齿道,“收起你的小聪明,别当我是傻子,你真的喜欢耶律丛飞?你真的愿意嫁到契丹?我杜昕言何时需要女人替我做打算!”
笑菲被他的话惊住,一种被看穿心事的恼羞让她低头狠狠咬住了杜昕言的手臂,趁他手劲松解猛地推开了他,她挺直了背冷笑道,“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我不需要,我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地嫁给他,杜侯爷别忘记自己的身份。”
杜昕言眼睛眯了眯,一步步逼近她,慢吞吞的说,“你真的不懂?我这样对你是为什么?我只是可怜你吗?”
笑菲心理只有慌乱,她想镇定,手脚却在微颤,心跳的那样急,好像一下刻就要从胸口蹦出来。
他的眼神让她看不懂,似在挑衅,似在笑,他嘴角掠起的笑看上去多么阴险!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一定是急着找她报复,他要为战场死去的将士报仇!
对,一定是这样。
笑菲深吸口气,手脚也不颤了,心也跳得不急了,她骄傲地看着他,大不了他杀了她,可这又算什么!
杜昕言见她挺直了背,忍不住笑了,她可真有勇气,瞬间,消除了惬意,全身张开了防备的刺,他停在她身前,慢条斯理地说说,“曾经有个女子为了一首诗和我斗气,她在荷叶粥里下巴豆,在茶里放黄连,在酒中下毒,她骄傲,烧了草庐也不肯让我躲雨,她狠毒,把我的青梅竹马送给别的男人,死活不肯就让她和我在一起,还骗了我七千两银子,知道她要出嫁,我的帐还没有还,实在让我寝食难安。”
笑菲抬高下巴睥睨着他道,“要还钱正好,我的嫁妆里又多了七千两银子,记者还有利息别忘了给!你想要为死去的将士报仇还要问一声御前都卫使大人肯不肯,卫大人亲自负责送亲使团的安全,才向本小姐保证过会儿一路平安,杜侯爷若在敢轻薄于我,我必告知卫大人,向皇上奏你一本,惹恼了我,本小姐不嫁了,杜侯爷,天朝回了和议北方再陷战乱的责任你担不起!”
杜昕言仿佛没听见似的捏住她的下巴笑道,“你每次设计我,见我上当时想必都抬着下巴露出这种表情,我认识的沈笑菲可从来都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几时变得这么大义凛然?实在让本侯钦佩!既如此,本侯一定好生照应小姐,保证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嫁给耶律丛飞!轿子已停在大殿外,收拾妥当就该启程了吧。”
他松开手,潇洒地转身离开。
笑菲张大了嘴,气的浑身发抖,他在戏耍她,他在报复她,他居然还强吻
她,让她在恍惚间以为他对她动了心。他……对她从来都没有一丝情意。笑菲猛地转身,腿一软滑倒在地,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她蜷曲着身体,压抑着哭声。
耳旁似乎响起一丝轻叹,她满面泪痕抬起头,大殿内空无一人。她再次把头深深埋下。
杜昕言无声无息从廊柱后闪出,悄悄退了出去。
风迎面吹来,初夏的风清爽怡人,他回头看了看芜元殿,苦笑道:“才骗你一回就哭成这样?!”
卫子浩身穿细鳞甲,披红锦袍,已换成了御前都卫使打扮。杜听言打量了他一番,笑容可掬地说:“子浩终于得偿所愿,皇上将此趟行程的安全交给你,本侯顿觉轻松!”
昔日的朋友,今日同朝为官,眼里都多了几分别样情绪。卫子浩调侃道:“杜侯爷言重了。想当年咱俩一同行走江湖……”
杜昕言脸一板道:“此次出使身系我天朝北方安危,与行走江湖做浪子游侠不同。卫大人已不是当年的浪子游侠,注意自己的身份!”
卫子浩愣了愣。杜昕言继续训道:“我天朝使团代表的是皇上威仪,为官者当有官威,卫大人那些江湖气收敛好了,可别让契丹小瞧了去。”说完一头钻进自己的轿子,吩咐道,“出发!”
两人相交多年,杜昕言第一次在卫子浩面前摆谱,直气得卫子浩在原地愣了半晌。他盯着笑菲的车轿冷笑了声,这才拍马追赶上前。
离开京城使团歇下的第一个夜晚,“啊——”尖叫声划破夜空,驿站内瞬间冲出条人影。
卫子浩抬脚踢开了笑菲卧室的大门。
四名侍女仅着裹胸布目瞪口呆地看着夺门而入的卫子浩。紧接着更大的尖叫声响起,卫子浩脸一红,退到门口,厉声喝问道:“何事半夜尖叫?”
“卫大人好不知礼,妾身正在与侍女试衣,不懂得敲门求见吗?我不过是看到华服高兴得惊呼了声而已,大惊小怪!”笑菲冷声喝道。
卫子浩方知受了戏弄,忍着气道:“沈小姐,下官担忧小姐安全,望小姐无事莫要在半夜胡乱惊呼!”
“怪了,难不成卫大人还不准人说话?!我高兴我愿意,卫大人不放心就一直站在房外听好了!”
让他堂堂御前都卫使给她看门?卫子浩哼了声,折身便走,抬眼看以杜昕言披着宽袍,打着哈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脸上一红,心中大恨。他沉着脸,吩咐两名侍卫在房门外彻夜守候,一言不发地回了房。
杜昕言望着笑菲的房间,忍俊不禁。他就知道,沈笑菲不惹点儿事心里不痛快。想起被迫喝她的黄连茶,他摇了摇头,当初卫子浩通风报信让他不得不吃这些小苦头,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该卫子浩自己尝尝了。
他心头一凛,想起笑菲对他的态度。杜昕言口中发苦,头皮发麻,她该不会两人一块整吧?
此后三个晚上子时时分,驿站内必传出惊恐大叫。卫子浩仍然亲至,听到冷言冷语的嘲讽后再转身离开。
后一晚,动静全无。
卫子浩提前入睡,子时前后必醒转,见没动静,仍起身去笑菲房间转悠,见两名值夜的侍卫标枪般立在房间门口,不由低声询问今晚情况。
侍卫回答无事,卫子浩疑惑不已,一晚不敢入睡,生怕沈笑菲出什么新状况。
第二日清晨,杜昕言精神抖擞地对他说:“昨夜一晚好眠,无魔音入耳,甚好!”
卫子浩还未回答,笑菲越过他上车轿时甜笑道:“笑菲决定本分些,前几日使了小性,扰了卫大人清梦,卫大人别见怪。昨晚应该休息得不错吧?”
卫子浩气结。
从这日后,笑菲真的老实起来,半夜骇叫再没出现。直到使团行至白水河,她觉得日子过得太枯燥了。
笑菲带着侍女站在船头甲板处呼吸新鲜空气,看了眼船上站得齐整的侍卫,远远地瞥见杜昕言与卫子浩站在船舷旁。她抬头望着天空出了半天神,什么话也没说就折回了船舱。
不过未时末牌,风浪已起,船随之摇晃。
笑菲悠闲地喝着茶,眸光在四名侍女身上一转轻笑道:“外面风浪已起,反正无聊,给你们说说故事打发时间。你们知道白水河的由来吗?玉茗,你是船上长大的,你知道吗?”
玉茗是侍女中最老实、最信神佛的人,长得娇小玲珑,听到笑菲问话,便老老实实地回答,“奴婢不知。”
“相传白水河中有珠神娘娘,许愿超灵。有次船翻了后,掉进水中一人,被水流无意中竟冲到了珠神娘娘住的珠神殿中。”笑菲胡诌着,神秘地低语道,“他看到殿中有个宽两丈、长一丈的大蚌,蚌身张开,冒出白光来,仔细一瞧,原来是颗碗大的珍珠。那人大难不死起了贪念,就想取走珍珠。岂料珍珠化成了娘娘,愤怒地指责他,道是救了他一命,他居然如此贪心。那人吓得发抖,就骗珠神娘娘说是去接新娘的船。珠神娘娘不愿拆破人间姻缘,放过了他。那人上岸之后对珍珠念念不忘,竟毁了蚌身,伤了珠神娘娘元气取走了珍珠。珠神娘娘拼得最后一点儿神力,发下毒誓,如果再有迎送新娘的船经过,必教船毁人亡。”
侍女们听得嗟叹不已。
船身又是一震,听到外面石破天惊的一声惊雷炸响。笑菲啊的一声,抚着胸害怕道:“午时看天阴云密布,现在狂风大作,雷声轰轰,怕不是珠神娘娘显灵,真的要毁了咱们这只船吧?”
说完伸手就抓住玉茗哭了起来。
玉茗脸色发白,颤抖着问:“难道没有解救之法?”
笑菲满面惊惶地说:“听说若是新娘亲自上到桅杆高处,诚心求恳。珠神娘娘不仅不会降罪,还会感其心诚保佑她一生富贵,可惜有多少新娘有这个胆量敢上到桅杆高处呢。唉,反正去了幽州不毛蛮荒之地,生不如死,今晚死了,还有这么多人陪葬,无防!”
她掩面伤心落泪,船身再晃,舱中惊慌哭泣之声不绝。
玉茗咬了咬嘴唇,往笑菲面前一跪道:“小姐,玉茗自幼长在船家,上桅杆小事一桩。玉茗求小姐借服饰一用。”
笑菲大惊,伸手扶她道:“这怎么行?若被杜侯爷卫大人发现阻止你怎么办?”
“玉茗对船熟悉,绝对可以躲过侍卫。小姐成全了玉茗吧!玉茗不想去幽州,日夜求神拜佛,今日若得珠神娘娘保佑,玉茗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笑菲只是为难,玉茗苦苦哀求,别的侍女也跪下求她。她这才一咬牙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千万注意安全。”
“小姐放心,玉茗从小在船上长大,绝对不会掉下来。”
笑菲把衣衫交给了玉茗,又一名侍女掩护着玉茗悄悄出了舱房。又等了片刻,笑菲对余下的侍女说:“船颠得难受,我担心玉茗,咱们悄悄在舱房门口看看如何?这样,为防外面的侍卫发现,玉兰,你留在舱中假扮我,我和玉华穿着侍女服出去。”
打扮停当,她们低着头。舱房外侍卫只往里望了眼,见穿着笑菲服饰的玉兰背坐着看书,便放行了。
才上甲板,玉笙靠了过来,脸色发白,往上一指。笑菲抬头,高高的桅杆顶已立着一人,裙裾飘飘。
笑菲眼珠一转,担忧道:“天啦,这么高,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船身在风浪中颠簸,一道闪电在远空划下,暴雨突至。
玉笙和玉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笑菲着急地说:“这丫头,还不下来,万一有事,可怎么办?不管了,赶紧叫人来救她下来!”
玉笙、玉华心里害怕,见玉茗红裙飘动,竟真似要摔下来似的。笑菲带头尖叫一声:“不好啦,快救人啊!”
船舱中跑出几名侍卫,只看到红色嫁衣像一角火焰似的飘在桅杆顶部,吓得又一阵高呼。
传到杜昕言与卫子浩耳中时,消息已经变成了笑菲上了桅杆要跳船。两人骇极,从舱房内冲出来。
此时甲板上已聚满了人。笑菲穿着侍女服饰躲在人群中偷笑。玉茗的背景她知道,从小爬桅杆像猴儿爬树,就算她摔落进水里,也会像鱼一样自如。她看看卫子浩的神色就知道他一定会接住玉茗。
她不想活了?杜昕言心中刺痛,看到红裙在风雨中飘飞,什么也顾不得了,脚一蹬就往桅杆上掠去。
卫子浩紧张地在下面瞧着,生怕沈笑菲看到杜昕言去救她,手一松,故意往河里跳。他目光死盯着那角红衣,做好随时接应的准备。
一点青影抓住绳子在空中飘荡,片刻后就接近了玉茗。
“原来他轻功这么好,真无趣。”笑菲耸了耸肩,衣衫都湿了,便不再凑热闹。她瞥了眼甲板上淋成落汤鸡的众人,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施施然回到船舱。见玉兰好奇,她轻笑道,“成啦!”
她换下了湿衣,端着热茶灌下,就等着杜昕言和卫子浩找上门来。
一盏茶后,舱门被砰地推开,杜昕言浑身湿透,脸色铁青地站在她面前。
“她是受我盅惑,最好别动她,这一路上若少了玉茗服侍,我怕真不能顺利到达契丹。”笑菲懒洋洋地说道。
玉茗满脸兴奋,头发还在滴水。玉笙、玉华当她英雄一般扶着她回来,才踏进舱房,便听到杜昕言怒喝一声,“出去!”吓得噤若寒蝉,哆嗦着退开。
玉兰见情形不对,匆匆行了礼,贴着舱壁溜了。
笑菲上下打量着杜昕言所站的地方,就这工夫已积了一摊水渍。“杜侯爷淋成这样还跑来关心妾身安危,着实让人感动哪。经过玉茗一番诚心祷告,珠神娘娘肯定不会掀翻这只船的。”她打了个哈欠道,“风浪再大,妾身今晚一定能睡个好觉,杜侯爷请便吧!”
杜昕言气得笑了,大步走到她身边,一把拽住她就往外走。
“放手!妾身是未来的契丹王妃,纵你是天朝侯爷,你也不能如此待我!”笑菲被他扯得踉跄行走,不由得怒极。
杜昕言什么话也没说,直将她带到卫子浩身前,用力一摔道:“卫大人,安全由你负责。本侯觉得只要能把沈小姐平安送到幽州即可。为防有贼子打劫,那些仪仗照摆,人嘛,我就交给你了。”
卫子浩才换下湿衣,被笑菲折腾得在冷雨中跑了近半个时辰,只想掐死她算了。听杜昕言说完,他会心一笑,抱拳道:“侯爷高瞻远瞩,下官司遵令。”
两人多年默契,本有心结,在这时却不约而同地抱着共同的想法。杜昕言冲卫子浩眨了眨眼,看也不看笑菲转身就出了舱房。
“卫子浩你敢!”
“救命……”
舱房内传来笑菲的尖叫怒骂声,不过瞬息间沉静了。杜昕言心想,卫子浩不把她绑上堵着嘴估计是睡不好觉的。他摇了摇头,放任她折腾下去,像今天这种事还不知道要发生多少回。他想起桅杆顶上那角红裙,打了个寒战。若真是她,他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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