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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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竖她是离定了,同锦和分手后回到陏园,依然该怎么还是怎么。晚饭是一个人吃,那么大的八人长餐桌,红木打蜡的表面在灯下泛着幽幽的艳光。四菜一汤摆在她面前,像给阴人的上供,没有一点生气。她已经习惯这样寂寞地生活,端坐着看了一会儿,各样夹一点尝两口,放下筷子,一顿饭就算用完了。

  良宴八点多的时候回来,她还没有睡,正坐在床头看小说。听见门上把手“咯啦”一声响,因为锁住了转不到底,停在中途,他轻轻地敲门,“南钦,你睡了吗?”

  她不说话,视线挂靠一排小字,耳朵却悬在了门上。

  他很耐心,笃笃地敲,“我有话和你说,你开开们。”

  她把书阖上,扭灭了铜座上的开关。

  外面安静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然后响起脚步声,沉闷的,缓缓地,往走廊另一头去了。

  第二天她下楼比较晚,他已经往河南办事去了。餐厅的桌上照旧摆着一份早报,她呷口牛奶随手翻看,头版的一组图片很吸引人,少帅和名媛。良宴携同司马及人上了头条,照片是前天收到的其中的几张。她冷眼看着,搁下了手里的牛奶杯。

  行礼箱很小,只有首饰和简单的几件衣服。不能带得太多,太多了显眼,佣人喊一声她就别想走得脱。天倒放晴了,出门不用打伞,轻轻巧巧一个箱子。她迈出门,装得和平常一样,心里同这生活了一年的家告别,那份酸楚真是一言难尽。

  吴妈追出来,“少奶奶要出去?我叫老曹开车送您。”

  她说不必,“我和朋友约好了喝茶,过会儿要到裁缝铺子里去,她喜欢我两件旗袍的款式,要借过去让裁缝照着样子做。喝完了茶荡马路、看电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回头我自己叫车回来就行了。”没有等吴妈再言语,她下台阶往大门上去了。

  她知道他把周围布置的人都撤了,现在她出门没人监视,所以这两三天里不担心被他挖出来。她木着脸站在铁门外等车,几次哽咽都强压了下去。走之前到婚房看过一遍,梳妆台上摆着他们结婚时的合照,两张笑脸,十分幸福。有一瞬她居然打算把相框带走,后来想想实在太傻了,既然分道扬镳就不要留恋,留恋的话便继续这种没完没了的纠缠,苦斗一辈子。

  黄包车远远来了,车后插着个鲜艳的鸡毛掸子,迎风跑起来像面小旗。她招了招手,车夫点头哈腰拿毛巾扫扫车座,请她上车,把背后的油布棚子撑了起来。

  “到共霞路。”她问,“多少钱?”

  车夫是个哑巴,能听不能说。比出五个手指头来晃晃,表示五毛。

  南钦没有还价,确实有点路程,价钱还算公道。她往后一靠示意他可以出发了,车夫把挡布放下来,压抑了半天的情绪终于可以释放出来,她抱着箱子泣不成声。

☆、第23章

  报纸上的新闻标题叫冯夫人头晕,什么牵手名媛,这样非常的时期闹出这种丑事来,脸面竟是一点都不要了!

  她气得摔报纸,“他人在哪里?给空军署挂电话!”

  寘台的秘书长高敬亭被叫来办事,恰巧碰上夫人大怒,忙从佣人手里接了电话筒亲自拨打。那边说少将不在,问清后回来报告夫人,“少帅带人到周口验收飞机去了,大概明后天才能回来。您先别急,我这就去报社问情况,勒令他们不许再版。”

  “有什么用!”冯夫人脸色铁青,坐在沙发里直敲打膝盖,“一个早上几万份出去了,像黄河决了口,现在再来补救,补给自己看么?这个孽障,好好的偏要兴风作浪,这下子好了,出风头了!那个司马及人是什么东西,交际花呀!放着自己家里如花似玉的太太不管,和那种女人搞七捻三,我看他脑子走水了!”

  雅言在边上皱眉,“姆妈,现在不是骂二哥的时候,快点给陏园打电话,不知道二嫂看到报纸没有。”

  “那还不快去!叫南钦回家来,人多打打岔还好点,省得一个人钻牛角尖。”冯夫人一头吩咐,一头对高敬亭道,“你派人去查,看看是哪个记者写的报道。”

  查出来自然没有好果子吃,不用夫人发话他也知道。高敬亭应个是,抽身退出了厅房。

  雅言歪在沙发上拨那数字盘,等了一阵有人上来接,她问:“少奶奶在不在?请她听电话。”

  那头阿妈说:“对不起四小姐,少奶奶上午出去了,没说具体去哪里,好像是和朋友有约,自己叫了黄包车走的。”

  “坐黄包车?”雅言觉得有些奇怪,“那说了什么时候回来么?”

  阿妈支吾了下,“没说什么时候回来,等少奶奶到家我一定转告少奶奶,请她给您回电话。”

  雅言把话筒挂上,十指插/进蓬松的头发里焯了两下,脸上茫茫的,对冯夫人道:“二嫂出去会友了,或者还没看到报纸,等她回来再说。”

  那么就等吧!可是从中午等到傍晚也没有接到南钦的回电。眼看天要黑了,大家愈发急。座钟当当响起来,已经六点了。冯夫人探着身往外看天色,一种不好的预感盘旋在心头。南钦素来很乖巧,就算出门也不至于在外流连到这么晚。

  二夫人对雅言比手势,“再拨一个,是不是午觉睡过了头,忘了给这里回电话?”

  雅言正要伸手,铃声倏地响起来,都以为是南钦,结果是陏园的阿妈来讨主意,说少奶奶这个点还没回来,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雅言喃喃着:“不大对头呀,前阵子司马及人正大光明打电话到陏园找二哥,这回又曝光了这样的照片,怕是真好上了。可怜的二嫂,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压力,大概要气死了。”

  这席话叫冯夫人慌了手脚,忙喊内勤处的人来,让不动声色地到各处去暗访,见了人不要惊动,确保安全就是了。人都撒了出去,但是得到的消息很少。内勤主任来回话,所有能找到的娱乐场所都翻了个遍,没有少夫人的下落。

  这下子是晴天霹雳,确定人不见了,冯夫人跌坐在沙发里,一时不知怎么处理才好。

  寘台忙碌一夜,头绪全无。第二天的报纸更令人震惊,南钦单方面发了一份解除关系的公告,语言简练毫无赘诉,只说人各有志、佳偶难成,便把他们的婚姻撇了个一干二净。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大家都懵了。三夫人说:“南钦这孩子平时不声不响的,原来会咬人的狗不叫,最后倒给咱们来了个迎头一击。”

  “姨娘说话不要这么难听,要不是二哥自己不长进,她何至于会这样!当初疯了似的要娶人家,娶到了手就这么糟蹋。你们只说南钦不懂事,要是三姐的先生也这样,你们怎么说?人家的女儿不是人?她肯定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发这种公告,你们能知道她心里的苦么?”雅言伤心之余一顿发泄,边说边红了眼眶,不愿再管那些事,一扭身上楼去了。

  良宴回来已是第三天,公告连载了两日,似乎木已成舟,再难更改了。

  他得知消息人都要垮了,站在地心里,捏着报纸眦目欲裂。俞副官也不知怎么劝慰他才好,二少的模样让人害怕,红着两只眼,逮谁就能吃了谁一样。

  “给我封了那家报社,把人都抓起来!底片呢?胶卷呢?找出来!”他嘶吼着,在客厅里团团转,大风过境一般,把摆设器皿砸了个稀烂。

  他真的要疯了,紧赶慢赶地回来,看到的就是她发出的告示。要和他离婚,要和他脱离关系……只是嘴里的叫嚣并不算什么,可是这女人心这么狠,她釜底抽薪打他个措手不及,等他发现早就来不及了。他环顾这个家,人去楼空,她不知到哪里去了。他再一次陷进绝望里,她为什么要这样?走的时候有没有留恋?给他一颗定心丸,然后狠狠杀他个回马枪,让他为他的自大付出代价。

  如果早知道她有预谋,就不该把人都调走。他脑子里千头万绪,最后绞成一团漆黑。站在这里的其实是个空壳,她走了,把他的神识也带走了。他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她会去哪里?会不会离开楘州?会不会被白寅初藏起来?他应该让人到港口和火车站去查旅客表,让陆军找个通匪的借口搜查白寅初的家,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回来。

  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来,俞副官过去接,他紧走了几步上前,“是不是南钦?”

  俞副官摇头说是寘台,问二少要不要接夫人电话。他失望透顶,踉跄着退回来,直挺挺倒进了沙发里。为什么她不联系他?就算要分手也该坐下来谈谈不是吗?他闭上眼,她知不知道他在想她?她这两天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吃些什么?住在哪里?她一直被呵护着,没有人照应怎么活?他勾起头喊俞绕良,“派人盯着白寅初,南钦除了他没有别人能投奔,他一定知道她在哪里。不管怎么样,先找到她……找到她最要紧。派人出去,哪怕挨家挨户的搜,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俞副官道是,“二少不要着急,只要少夫人还在楘州,就一定能够找到。寘台那边说请二少回去,夫人也在打探少夫人的下落,心里又放不下你,还是回到寘台,大家从长计议的好。”

  他摇头,“万一她想通了要回来,家里没有人,只怕伤了她的心。”

  俞绕良没想到他是这么专情的人,常在他身边执勤,他和那些贵妇名媛插科打诨,几乎没有什么忌讳。他以为少夫人发了这则启示,无非令他折了脸面大发雷霆,没想到会伤心至此,委实出乎他的意料。

  良宴要守着家等她,总觉得她是出去逛逛,天黑前会回来的。人派得够多了,他现在出去也像无头苍蝇,还不如坐镇陏园,好第一时间得到反馈。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上楼去,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门前顿住,抬手敲敲门板,“南钦……”

  里面寂静无声,也许她还睡着,也许她还在生他的气。他扭那门把手,捏着心把门打开,奢望她在房间里,可是没有,床褥整洁,梳妆台前也没有人。

  他拖着步子走进房间,用视线把每一样摆设抚摸过去。这里满是她的味道,她喜欢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五斗橱上放着一排水晶球,里面是各种下雪的场景。空旷的后院、午夜的街头、热闹的万圣节……这些水晶球是一套,回国那天在码头的商店里看到,她很喜欢。彼时行李已经托运了,买下来就得随身携带。女士们不干苦力,效劳的一定是男士。他抱了满怀的小玩意儿登船,又抱着满怀下船,俞绕良来接他的时候那点不言自明的笑意,他到现在还记得。他苦闷地想,如果真的不再回来,为什么不把它们一起带走?难道一点也不留恋么?

  她不在,他的心都空了。坐在床沿抚抚她的枕头,她这么决绝,他没有想到。也许是隔天登出来的照片最后推了她一把,本来她已经原谅他了吧?她一直很心软……是他不停挥霍她的耐心,最后把她越逼越远。

  他倒在床上,连日的奔波让他体力不支,但是不敢睡熟,怕错过外面的消息。在半梦半醒间徘徊,梦到她走了,梦到她又回来了,简直让他一夕尝尽了离别的苦。

  还是没有消息,派出去监视白寅初的人在后来几天里一无所获。俞绕良开始盘查楘州所有的房产中间人,挂了牌的当然很容易找,还有相当一部分野路子的很难查清,所以依然毫无头绪。

  离她出走将近七天了,他颓丧地站在花园里看落日,突然觉得有点可笑。当初白寅初也像他现在一样迷惘吧?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别人的痛像西洋景,听说了不过付之一笑。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他了,才发现实在伤情,这么多天了,痛苦没有减少,反而与日俱增。

  冯夫人来看他时,他还算平静。可是总有哪里不对,人沉淀得很深,恹恹的,对一切提不起兴致来。

  “瞧瞧你的样子!”冯夫人提了提他耷拉在裤腰外的半幅衬衫门襟,“你的男人气概哪里去了?就算离婚,表面功夫要做得漂亮。你想让人看见你冯少帅为情所伤,弄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说着转过身一啐,“这个南钦,枉我那么疼她!一点旧情都不念,可见是个铁石心肠。这样的女人,你做什么还要念念不忘?就算找回来我冯家也容不下她,跑出去一个礼拜,谁晓得同谁在一起!哪个好人家的女人丢下家庭在外头浪的?她又不是那些戏子舞女,三从四德哪里去了?一个道台家的小姐,这样的好教养,她父亲在地下该一大哭了!”

  找得太久,耗光了冯家人所有的耐心。按理来说逃妻该休,还等她提离婚么!可是良宴的反应似乎是不愿意,这就有点难办了。冯夫人又道:“妻贤夫祸少,你是带兵的人,现在局势不稳定,为她伤神,自己弄得方寸大乱,万一打起来,你还做得了自己的主么?”

  他拿手捂住额头,哑声道:“姆妈,不要说了,厉害我都知道。你不要怪她,全是我的错,是我伤了她的心……伤了太多次。”

  冯夫人摇头叹气,内情她是不清楚,可是良宴这副模样,实在叫她心疼得厉害。

  俞副官穿过小径过来,对冯夫人敬了个礼,方才调过头道:“二少,少夫人有个朋友叫顾锦和,你还记得吗?”

  良宴大梦初醒,“对,以前是有这么个朋友,后来来往少了,我险些忘了。怎么?有消息?”

  俞副官道是,“顾锦和在育才小学堂教书,我派人盯了她两天。她每天放学不回自己的宿舍,都是往共霞路去。如果猜得没错,那里应该是少夫人落脚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潇湘过客、张逗逗、3号、半条命的地雷!

  感谢vonsue的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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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搬到共霞路后,每天醒得都比平时早。心里压着事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换了环境。周围中产阶级居多,都是靠做工拿薪水过日子的人,没有睡到日上三竿的资格。

  清早六点整个弄堂渐渐苏醒过来,公鸡打鸣,人开始走动。公用的自来水龙头哗哗开着,准备做早饭的人轮流淘米、大声的咳嗽说话。一个苍老的嗓音从巷头一直拖到巷尾:“阿要汏衣裳板唻……”这是烟火人间,虽然嘈杂喧闹,但是切切实实让人有活着的感觉。

  南钦二楼的房间没有装太厚的窗帘,随意挂了半副的确良。布料太薄遮不住光,一到时候就从边边角角和经纬里渗透进来。她的床头离窗近,早晨的第一抹亮打在她脸上,她坐起来扭了扭脖子,叫锦和起床。

  锦和着急上班,没有太多时间置办早饭,就到弄堂口买粢饭和豆浆。南钦抓着毛票拎着铝锅站在晨光里,周围是同样等候的人。一个满头缠满卷发棒的女人和她打招呼,“你好呀,你是新搬来的伐?咱们做邻居咧!喏,我就住在你隔壁,往后互相照应呀。前两天看见外国人家里有人打扫,就料着房子卖出去了……怎么样?这间房子多少钱吃进(买进)的?你家里没别人?就姐妹两个?”

  弄堂里的女人最爱打听,倒未必怀有恶意,这种习惯只是一种爱好,为平时的聊天增加些谈资罢了。南钦笑了笑,“这房子不是买的,是租的。我家里人口少,就两个人。”

  “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嚜,是北方人伐?”

  “老家北京的。”南钦说,把铝锅递给了摊主。

  那女人长长噢了声,“那在楘州有没有亲戚呀?”意识到似乎问得太多了,看人家文气素净的模样,自己的莽撞显得尤为失体统,忙话锋一转道,“邻居好赛金宝,我姓唐,以后有什么事要帮忙只管找我好了。”

  南钦点点头,“谢谢唐姐了。”

  “别客气。”对方也付好了钱,冲她抬了两下下巴,“先走了,有空来白相(玩)噢!”

  南钦道好,自己也端着锅子回了家。

  锦和对着墙上的镜子梳头发,边梳边道:“我今天要过江一趟,不知道晚上能不能赶过来。你自己一个人多小心,把门窗插好,有人叫门千万别开,晓得伐?”

  南钦失笑道:“把我当小孩子么?晓得了,不用担心我。你陪我这几天也够了,总不好一直拉着你,每天从学校过来太不方便了。”

  “那倒不要紧的,我就怕冯良宴找你麻烦。”她把胸口的别针别好,坐下来吃早饭,又道,“我已经把你的资料给我那个朋友了,叫他帮忙留意,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雇主要请声乐老师。找事做不要急,问清楚了比较好。要是那里不行,我再另外给你想办法。”

  南钦给她添豆浆,应道:“是不急,离婚的手续到底没有办好,一桩心事悬着,做事也做不好。”

  锦和啃着粢饭,把掉在桌上的榨菜抛进纸篓里,口齿不清地说:“一个礼拜了,冯良宴到现在都没找过来,这个少帅当得太丢人了。我本来以为不消三天你就会被他逮住,谁知道用了这么久。”

  南钦涩然一笑,“我没在正规的房产所找房子,这个中间人有工作的,做房子是附带,没有执照,他想找也不那么容易。隔了这么多天,彼此冷静一下也很好。不过到最后还是要当面锣对面鼓,总躲着也不是办法。”

  锦和唔了声,起身拉毛巾擦嘴,“话是这么说,你自己总归当心一点。他这人太暴躁了,能捂你一回就能捂第二回。你的小命要紧,千万别不当回事。”

  南钦说知道了,嫌她啰嗦,把她直接送出了门。锦和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拿把剪刀压在枕头底下,晚上小心点。”

  南钦无奈地对着她笑,她嗤地一声,挥挥手往巷口去了。

  收碗收筷子,这些活以前不用她做,现在必须亲力亲为。捞了袖子搬到外面水龙头底下,几个街坊女人打发丈夫上了班、孩子上了学,倚在门口磕瓜子聊天。看见她热络地打招呼,“小姑娘,洗碗呀?”

  “嗳。”她礼貌地对她们点头,这里统称没有结婚的女孩子叫小姑娘,她今年还不满二十岁,不盘头确实看不出婚姻情况。

  她走过去,不知道她们在她背后说些什么,也没有留神去听。低着头拿抹布撸碗,洗好了搁在水门汀的台面上。眼尾扫见有人在边上立着,她以为人家等着用水,忙加快动作都收拾起来。转身一看,大大地颤栗一下,原来是他找来了!

  他穿制服,也许是将官军装特有的姿态,即便只是站着,也让她觉得咄咄逼人。她有点怕,分开了一个礼拜,再看见他十分的疏离,像不认识似的。她不敢看他的脸,视线躲避开来。他不说话,只是抿唇看着她,眉心紧蹙,谁也不能体会他现在的心情。

  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他以为她至少会想念他,至少看见他会眼眶含泪,不管是伤心也好,委屈也好!可是她没有,她别过脸,表情从惊讶到坦然,看不出一丁点的不自然。她不在乎了,从陏园搬到这种石库门房子里,采光不好,和一帮平头百姓为伍,自降身份,还甘之如饴。买早饭,洗碗,以前从来不做的事现在一样样尝试,她后不后悔?他知道顾锦和在,没有马上进去,是因为不想当她的面和她的朋友发生冲突。他坐在车里等,可是见到她从弄堂口出来,那种感觉真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她微笑着和人搭讪,她一点都不难过。反观他自己,失魂落魄,这七天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沉默了有半分钟,还是她先开口,“你来了?有话进屋里说吧!”她看了看那些停止嗑瓜子,直愣愣望着他们这里的女人们,“站在外面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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