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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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道,最令她憎恨的是他杀了春渥,不杀怎么办?怎么让她死心?怎么让她决定离开?他急于求成,不在乎不择手段。让她那么伤心,他也觉得对不起她。现在死在她手上,总算是给了她一个交代。

  他依旧眷恋,想靠近她,感觉寒意从脚底往上漫延,身体有千斤重。金姑子和佛哥把她护在身后,他隐约看见她厌恶的眼神,忽然感觉灰心。勉强再往前挪一步,突然似被重拳击中,低头看,一柄淬了龙纹的剑首闪着寒光,穿透了他的身体。她就在眼前,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他伸出手想去够她,但是支撑不住,颓然倒了下来。她偏过头,临别亦全无留恋。他闭上眼叹了口气,他这一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到死都没有参透。

  一室寂静,过了许久,她才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手里的簪子带了血,握得太紧,时候长了血液凝固干涸,她奋力想分开,却没有那个力气。她把崔先生给杀了,到现在才觉得害怕和痛心。终于连最后一个亲近的人也失去了,她来这世上走一遭,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切都太残酷,为什么要她来面对?在她把后路全断绝了,禁中的班直到了,来抓她了。

  录景也没有料到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在他的设想里应该有一场拼杀,拿住崔竹筳交官家法办,然后给贵妃来个杀鸡儆猴……结果崔竹筳死在了皇后的发簪下。

  皇后身上沾染了血,那血沫子在鹅黄的旋裙上绽开了花,未到荼蘼,开得极其灿烂妖艳。皇后的脸色惨白,唇却红得悍然,仿佛拿血描摹,下一刻就要入魔道似的。他打了个激灵,赶紧上前叉手行礼,“圣人,臣来晚了,本不该劳圣人动手……”

  她没有理睬他,看着满地的血迹,迟迟调转过视线来,“要抓就抓我一人吧,让金姑子和佛哥走。”

  她们自然坚持说不,她摇头道:“你们跟着我只有担惊受怕,不如各自超生。照我先前同你们说的做,不要再让我重复了。”

  她们依旧哭着不愿同她分开,录景喟然道:“还是听圣人的话吧,如今两国正交战,以你们的身份,留在禁中是个话柄,不但保护不了圣人,还会给圣人招来祸端。”

  她们听了录景的话惶然看她,一时没有了主张。她摇摇晃晃站起来,唇角费力地一扬,“不要紧,连人我都敢杀,以后还有什么事难得倒我?听我的话,你们去吧,现在就走,走得越远越好。”

  金姑子和佛哥见她主意已定,终也无可奈何。一步三回头地走进院子,那里有她们事先准备逃命的马。翻身上去,原地盘桓了一阵,狠下心一抖缰绳,融入了茫茫夜色里。

  秾华长出了一口气,再看地上的崔竹筳,对录景道:“帮我找口上好的棺材收殓他……他终归是我恩师。”然后问那些御龙直,“枷呢?给我拷上吧!”

  录景的身子顿时矮下去半尺,呵腰道:“圣人千万别折煞了臣等,官家从未说要治圣人的罪,只下令找到了圣人,将圣人带回禁中。圣人的吩咐,臣立刻命人去办。这两日颠簸受苦,圣人也该歇歇了。臣早就预备了马车,外面风大,请圣人上车,稍阖阖眼就回到大内了。”

  她现在舍得一身剐,让她如何她就如何。车内地方狭小,没有换衣裳,血腥气四处弥漫,闻久了有种甜糯的清香。她靠在锦垫上昏昏欲睡,睡梦里一会儿有春渥,一会儿有云观,还有爹爹、崔先生和阿茸,把曾经最亲近的人都想了个遍。半梦半醒间还在惆怅,那些人现在一个都不在了,天地间只余她,今后活着,不知道为了什么。

  夜间门禁紧闭,待到宣德门前,录景下马叩击,马车直驶进了内城。穿过大庆殿,宫门太多不能畅通行驶,需请她步行。她也不在意,跟着录景走在夹道里,仰头看天,天上月牙那么远,浅的得像一根线。天太冷了,多厚的披风都挡不住严寒。有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具行尸走肉,但是呵气成云,原来她还活着。

  她没有被送进西挟,也没有送进永巷,直去了福宁宫。福宁宫中灯火辉煌,踏进宫门就见殿前丹墀上站了个人,玄衣锦服,遥遥独立。她站住了脚,这一眼隔了一万年似的。可是他没有令她走近,也没有只言片语,仅仅是比了个手势。黄门引她往后,她挺起了脊梁,不愿露出颓势让人耻笑。柔仪殿是他们大婚的地方,兜了个大圈子又回原点,说不出的感概。

  只不过境遇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前脚刚入殿,后脚殿门便轰然阖了起来。她听见黄门在辅首上落锁,她僵立着,闭上了酸涩的眼睛。这殿宇就像个华丽而阴森的牢房,从今天起阻断她和外界的联系,也许这辈子再也走不出去了。

第69章

夜幕笼罩下的禁庭,别样的广阔和宁静。福宁宫里灯未熄,今上端坐,听录景回禀今晚追捕的细节。

崔竹筳死了,死了就死了, 但死于皇后之手,这让录景很是感慨,“圣人有这样的魄力,实在出乎臣的预料。臣等伏击,为免乌戎人对圣人不利,本打算等深夜再动手的,没想到圣人抢先了一 步。臣看圣人也是伤透了心,她与苗内人感情太深,这才对崔竹筳恨之入骨。所幸那时御龙直已经埋伏下了,否则圣人就算是杀了崔竹筳,事后也难脱身。”说着顿 下来,偷偷觑了眼今上,“圣人可怜,官家果真打算囚禁她么?如今苗内人死了,金姑子和佛哥也都离开了,她身边一个知冷热的人都没有。夜里难熬,又快过年 了……”

他絮絮说了很多,今上表情冷漠。半晌才起身,到炭盆前拨了拨烧红的螺炭,“重新给她指派人,用不着太伶俐,能伺候她的饮食起居就够了。这次接她回宫,必定会掀起些波澜,柔仪殿的一切都要小心。后寝自今日起就是禁地,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太后也不例外。”

录 景应了个是,原想再劝慰,想想还是作罢了。他们都需要时间冷静,官家是,皇后更是。他转身看更漏,“时候不早了,官家早些歇息吧,臣已经命尚宫往柔仪殿伺 候圣人沐浴更衣了,眼下不知办妥了没有。”说着又忧心起来,“圣人今天经历了这样大的变故,不会想不开吧……臣派人去盯着,别出什么事才好。”

他 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边说边去了。他叹了口气,站在窗前往外看,夜色浓重,半空中悬浮着雾气,扑打在他脸上,细碎得像纱一样。听说她手刃崔竹筳,他既心惊又 心痛。本来是娇花般的人,不应该同死亡和阴谋联系在一起。他很自责,她沦落到今天这步,他要负很大的责任。可是她不该试图逃走,他以为那晚在瑶华宫已经说 得很透彻了,可惜她一味的敷衍,从来没有真正改变心意。

再去面对她,不知又会怎么样。该去见她么?他几次犹豫,先前还在怨恨着, 可是听说了今晚的事,又觉得相对于她的遭遇,他的这些情绪已经算不上什么了。她身边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正是最恐慌最寂寞的时候。不是他心思歹毒,他竟觉 得这样很好。对一个人爱之深,深到束手无策的时候,反而希望她被削去羽翼。哪怕变成一个残废,自己可以照顾她一辈子,只要她不再离开。

他往后殿看,直棂窗里透出凄迷的光,有人影走过去,削瘦的侧面,有些陌生,不是记忆里的样子了。他心头骤痛,几乎有些身不由己,穿过回廊寻光而去,长袖被风吹得飘拂,打在栏杆上,扫去了表面的严霜。

她 还在前殿游走,没有就寝的意思。第一次杀人就是这样,有负罪感,觉得恐惧,慢慢就会好的。她的感触也许更深一些,毕竟那是十来年的恩师,曾经教她为人处事 的道理。她在最愤怒的时候什么都敢做,他想起传来春渥死讯的时候,她甚至敢在军头司抽剑杀他,一个崔竹筳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皇后,倒是个敢想敢做的奇女子,只是这背后的凄凉,他看得更清楚。如果有靠山,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世上没有哪个人愿意让自己满手血腥。她是个可怜人,小小年纪,背负太多,压弯了她的脊梁。

他把手覆在门上,门框冰冷,令人起栗。她现在一无所有,只有他了,这样也好,总可以相依为命了。

殿内先有录景派进去的尚宫,劝她更衣,劝她吃饭,劝她上床歇息。她说:“我自己会料理自己,不要你们管我。你们出去,让我一个人待着。”

那些尚宫受命看护,怕她寻短见,钉子似的戳在那里。她不耐烦,生起气来,将青铜博山炉砸过去,哐地一声,砸得满地火星。那些尚宫一阵骚动,然后她尖利地呵斥起来,“你们狗眼看人低,如今敢不听我的话了。”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她看见他,一时怔住了,往后倒退两步,慌忙躲进了后殿的帐幔里。

几个尚宫嗫嚅,“官家,婢子们无能……”

他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那些尚宫如蒙大赦,忙屈膝行礼,匆匆退到殿外。

他低头看,塔香未燃尽,在青砖上半明半灭,一息尚存。他往前走,满路开遍了灼灼的花,乌舄踏上去,转眼枯萎在他脚底。

他本不该来的,在福宁宫里咬牙切齿多少回,打定了主意冷落她,给她教训。可是正如录景说的,知道她在不远处,他到底没能忍住。原来他一点都不记仇,他思念成狂,在感情上永远是个无用的人。

她不敢见他,把自己包起来,天鹅绒的幔子裹成了一个蛹,只余一截纤细的脚腕,还有一双小巧的并蒂莲花绣鞋。

她有时候真的有点傻,行为稚气,即便经过了那么多事,还是能够窥见过去十六年的无忧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鲜明的印记。以为把身体裹住别人就看不见她了,让他想起冬狩时遇见的狍子,把头埋在雪地里,自欺欺人也是一种本事。

他站在她面前,隔着帘幔说:“回来了就好。”

如果他大发雷霆,她还觉得好受些,反正已经作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可他又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这样!她简直有些讨厌这种感觉,一次又一次,难道他没有厌烦的时候么?她咬住唇,努力地忍住哭声,眼泪想流就流去吧,只要他看不见,至少可以保留一点尊严。

“崔竹筳该死,你杀他杀得对。”他慢慢说,“过去他教导你,不过是为了接近云观,从来没有真正为你着想。阿茸的毒是他给的,苗内人是他杀的,甚至助你出逃,也有劫你去乌戎做人质的嫌疑。这样的人,死有余辜,不值得为他伤心。”

可 是她怎么能不伤心?现在冷静下来,刚才的事像梦境一样。她永远忘不了簪子刺破皮肉时的声响,还有那狠狠一用力后的豁然开朗……她现在才开始害怕,若那时知 道御龙直就在客栈,她绝不会亲自动手。她没有办法,一则是为春渥报仇,二则担心金姑子和佛哥也会死得不明不白。再晚些,等离开了汴梁,她或者还有机会报 仇,金姑子她们呢?会被带走,会被斩杀于荒郊野岭,谁能救她们?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可是从私情上来讲,她又是满身罪恶的。她心狠手辣,和她憎恶的人没有 区别。

她慢慢蹲下身,人形也从在帘幔里往下坠,但依旧紧紧包裹着,不愿意露面。他看见她裙裾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变色,散发出腐朽的气息。他试着伸手拉扯,“跟我去梳洗。”

她 还是不说话,倔强地往后一让。他皱了皱眉,“我是孤家寡人,现在你也一样,为什么还要互相折磨?你刚走的时候,我简直要疯了,你知道么?我不想瞒你,其实 我想过要放弃,可到最后还是没能狠得下心。你看这柔仪殿,是我们成亲的地方,席榻你坐过,床铺你睡过,这里是你的家。虽然行动受限制,但你很安全。以后就 这样吧,不要在外飘着了,世道凶险,回我身边来。”

她终于哭起来,栗栗颤动着身体说:“是我愿意在外漂泊的么?事到如今,我不觉得是我一个人的错。”

他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其实错都在我。我只说爱你,可从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他再次拉那帘幔,“你出来,听话。身上弄成这样,我带你去洗漱。”

她还是很执拗,试图摆脱他的牵制,“我自己会料理,官家走吧,我不想见你。”

他有些失望,“我以为你需要人陪着。”

她说:“我不需要,我一个人可以。官家既把我关起来,那就做彻底。不要拖泥带水了,你不厌倦,我也觉得烦。”

他沉默下来,顿了顿才道好,“既然如此,我走就是了。”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往门前去,把殿门打开一下,重又关了起来。

她听动静,确定他离开了才松了口气。慢吞吞转圈,从幔子里把自己解放出来。

她 并不是不想见他,只是觉得没有脸面对他。她对他的感情太复杂,说不清道不明,早就已经不纯粹了。以前的事都可以不算数,眼下正在进行的两国战争呢?家乡的 人们,还有绥宫里的母亲和弟弟。她已经没有亲人了,那两个虽然疏远,毕竟是血亲。人愈是匮乏,愈是惦念。当然不光是亲情使然,也有另一层顾虑。她若成了一 个丧失根基的人,只怕就真的完了。他日钺国大胜,朝中众臣必定要逼他立后,到那时她算什么?宠妃么?物质上也许不会有太大变化,但丢失的是脸面,哪朝哪代 都没有废后专宠的道理。爱遇第一,加诸于如此跌宕的身份之上是个活标靶,后来人也容不得她。

所以干脆不要来往,安安静静走完这一生就算了。

她怏怏从幔后出来,边走边低头看身上的血污,想起崔竹筳临死的样子,心里又难过起来。正卷袖擦眼泪,猛看见前面站了个人,把她吓了一跳。

原来他没走,一直在殿里看着她。她慌忙退回去,一下被他捏住了手腕。

“跟我去洗漱。”他拖她往偏殿里去,她不从,使劲挣扎。他大袖一扬,便将她夹在了腋下。

柔仪殿是帝王寝殿,开凿了专门的浴池引地下温泉,推开殿门便见云雾沌沌。里面很暖和,一扫外间的阴寒,那里永远是阳春三月。

她有些惊恐,上次落水后就不敢再入池子,眼下又被他胁迫,她当然会心生反感。可是他力气很大,她挣不过他,他寒着脸将她放在美人榻上,开始动手解她的衣服。

“沾了禽兽的血,叫人拿去烧了。”他自顾自说,掰开她紧抓衣襟的双手,推开窗,把那件团锦逐花袄扔了出去。然后是裙子,裙片上血迹更多,他同她抢夺腰间系带,她死都不肯松开,他看了她一眼,“你这是怕羞么?”

她咬着唇不说话,脸上满是不情愿。由不得她,他用力一扯,把缎子撕开了,一直豁到她腰上,那裙子自然而然就掉下来了。

“要下水么?”他问她,她气红了脸,狠狠瞪着他。他白了她一眼,记得她不会凫水,起身去取盆,牵着袖子蹲在池边一舀,把盆端到她面前。巾栉浸在水里,拧干帕子替她擦了脸和脖子。垂眼打量她的中衣,“解开,全身都要擦洗。”

她忍无可忍了,低声道:“我自己会收拾!”

他置之不理,“从今天起我亲自照顾你。”

她眼里又有泪漫出来,他把手巾覆在她脸上一通擦,转而脱了她的中衣。

她没有再反抗,半裸着上身,只余一件胭脂红绣樱桃的抹胸,颤巍巍悬在高耸的胸上。帕子掠过两弯雪臂,他放轻了手脚,怕用力过猛弄伤了她,简直照顾孩子一样。她起先有些紧张,后来便无所谓了,解开抹胸往边上一扔,“擦吧!”

他怔了一下,风景尽收眼底。略微犹豫,还是把热手巾盖了上去。

不看,但不表示感觉不到。这是少女的躯体,鲜活,充满朝气。她很美,大概自己不自知,现在又处在这样的局面,有些自暴自弃了。他心猿意马,然而不能有更多的动作,老老实实替她清理,然后换上寝衣,抱进殿里去。

“今天夜深了,明日给你洗头。”他把她放进褥子里,替她掖好被角说,“重新燃了安息香,你睡吧!”

他直起身要走,腰上被牵住了,低头一看,她的手指勾住了他的辟邪玉。他探究地看她,“怎么了?”

“别走。”她仰在枕间说,雪白的脸,有种可怜而脆弱的味道,“我害怕。”

他重新坐下来,“我不走,看着你。”

她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过了很久,久到他以为她睡着了,突然又道:“送我去瑶华宫吧,我以后再也不跑了,就在那里修行,余下的日子都用来忏悔。你让我走,我不想留在宫里。”

“那我呢?”他说,“你能带我一道去么?你要我揪心到几时才肯放过我?”

她微有些吃惊,然后唇角浮起浅浅的笑,“官家,你不爱我了,就能忘记我了。禁中那么多美人,总有一个能讨你的欢心。你一直不给她们机会,她们不能表现自己。如果愿意接纳她们,会发现她们其实很可爱。”

他沉默下来,抿了抿唇道:“我不是水性杨花的人。”

他说得一本正经,可是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实在有点可笑。男人似乎从来不担心被某些不好的字眼困扰,做得再出格,风流、放荡不羁,都是半带颂扬的。

她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些,伸出手,在他脸颊上抚摩。他有新生的胡髭,扎着她的手指,触上去哔啵作响。他紧紧压着她的手背,低下头,看不见脸上表情,只有浓浓的眉睫,笼着一层愁云惨雾。

“你恨我罢?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她喃喃说,“有时候我也恨自己,我活得很盲目,过去的十六年,像一场梦似的。我什么都没有了,官家……”

他把她的手捧到唇上亲吻,“你还有我,我一直都在这里。”

她眼里落满了轻霜,点头说:“我欠了你很多,我想还给你。可是我一无所有,拿什么弥补你呢?”她想了想,手指慢慢下移,落在他的玉带上,“这里本来就是我们的洞房,官家今夜与我圆房吧!圆房了会有孩子么?我想要个孩子。”

她这么说,触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竟有了想哭的冲动。

他登上脚踏,脸颊与她相贴,“你要想好,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因为我杀了人么?”她抬起眼看他,“官家觉得我可怕么?”

他的领褖有淡淡的迦南香,能安人神魂。他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告诉她,“杀了人没什么了不起,身在帝王家,没有人能够永远不沾血腥。他们告诉过你么,我十一岁时第一次杀人。过年你都十七了,晚了那么多年,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他安慰人的方式与众不同,她垂了嘴角,“是周衙内么?”

他颔首说是,“他是我的伴读,伴了我六年。那次他设局骗我上当,被我识穿了,如果他不死,死的就是我。对我们不忠不敬的人,留着做什么?就应该铲除他,所以你做得很对。”

他 尽量开解她,依旧难以让她开怀。周衙内一直捉弄他,他和他没有感情。可是崔竹筳呢,良师益友做了那么多年,她还记得他传授她琴艺时的样子。一高一矮两张 琴,他和她并排坐在竹林前,他有温柔的嗓音,温柔的笑容,偏过身教她指法,“轻而清者,挑摘是也;轻而浊者,抹打是也……”

他是可恨,但是在他死后,她再也想不起他的坏来了。她满心都是愧疚和自责,她是欺师灭祖的不肖徒,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她抓着他的交领,一点一点将他引诱过来,“官家陪着我,不要离开我。”他脱了衣裳上床,她蜷在他怀里,一阵久违的温暖。她仰起脸,贴着他颈间搏动的脉,细碎说着,“我罪孽深重,恐怕将来会不得好死。”

他用力抱紧她,“不要胡说,世上没有人敢裁决你的生死。有我在,你会活得好好的。”

她听了很觉凄怆,一个两手空空的人,怎么能够活得好好的?她撑起身子支在他上方,轻声问他,“官家,你将来会册立别人做皇后么?”

他半眯着眼睛看她,美丽的脸,一如初见她时,强烈的视觉震撼撞进他心里来。他渴慕着她,从来没有改变过。他的手指在她眉间描绘,“皇后是我梦里的人,得之乃重元大幸。必珍之爱之,无人可出其右。”

她的笑容像天上轻渺的云,慢慢落下来,吻在他唇上。

第70章

吻一下,再吻一下,若即若离。

空气里升腾起暧昧的味道,他明白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包裹起来,因为安全温暖。柔仪殿现在也成了个巨大的蛹,触目所及都是茫茫的。那么广阔的殿宇,一下子收缩成小小的密闭的空间,四周云雾渐起,他们依偎着,眼中只有彼此。

因 为笨拙,养成事先询问的习惯,所以对接下去的发展有准备。也许就在今晚吧,今晚要把大婚时该做的事补上。他紧张得心都在打颤,也许她只是压力太大需要释 放,他却是全心全意对待的。他深爱了她那么多年,以后也会一直延续下去。她若信得过他,愿意交付,再好不过;如果不愿意,他甚至觉得也没关系,只要她一直 在他身边,不离不弃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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