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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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自从和七爷开诚布公谈过之后,就出现这样一种状况——七爷以及他的小圈子对她展开了围追堵截,反正抱定一个宗旨,把人搁在那儿,大伙儿可以眼巴巴瞧着,瞧归瞧,不许打主意,也不许背着人套近乎。七爷所谓的公平,就是在公开公正的坏境下,许他偶尔撒娇使小性子,不许十二爷对她柔情款款暗送秋波。

  当然这个没有明文规定,定宜是从他的一举一动中品出味道来了。有几回十二爷来看她,相爱的人总要说说体己话,刚要开口,就看见七爷阴沉着脸从犄角旮旯里飘过去,把他们吓得噤了声。略缓缓再要张嘴,他又假作无心溜达过来,放声唱着“诸葛亮在敌楼把驾等,等候你到此谈呐谈谈心”,一摆三摇还兼回头瞧,简直不让人活。

  十二爷心里有气,蹙眉道:“沙桐自作主张,我罚他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要是叫我一早知道,我决不让你走。瞧瞧现在,说句话都要看他脸,真憋屈死人了。”

  说归说,毕竟还没到势同水火的时候,彼此心里都明白。定宜笑道:“咱们还长着呢,别计较眼前得失。沙桐你也别怪他,这么个明白人难得,他都是为你好。七爷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看着我,总有得闲儿的时候,我去瞧你也是一样。”

  两个人就这么在七爷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真觉得又可气又可笑。

  饶是如此七爷仍然不痛快,看见老十二就炸毛,爱话里话外必须挤兑两下子。一块儿吃饭呐,酒桌上上眼药,弘策不理他,他酒足饭饱了还嘬着牙花儿刺激他,“昨儿我扭伤了筋骨,针灸拔火罐都不见好。后来小树说‘爷,我给您松松筋骨吧’,一按到我肩上,嘿,手到病除,敢情她就是我的良药!”

  十二爷脸色不大好,不过人家有涵养,没和他一般见识。他还盯着人不放,十二爷就随意呲达了他两句,“七哥怎么老落枕呢,留点儿神吧!工部的石涛有一回下马踩了个空,脖子砸在二板凳上,这就瘫了。您老扭着,趟数多了不好,石涛六七十的人了不打紧,您春秋正茂,仔细您的身子,路还长着呢。”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七爷气得够呛。臭德行,这小子拐着弯儿咒他,为了女人这么和自己兄弟过不去,要脸不要啊他!

  兄弟俩就这么相看两相厌着,从长白山到了宁古塔。

  宁古塔的气候真如文献上记载的一样,十二月里咫尺皆迷,然而到了这里,发现除却严寒,还有令人目眩的风土人情,譬如漫天飞雪中的金戈铁马、长河落日蕴含的万古悲凉。

  这里的现状并不是想象中的闭塞,没来前以为流人都穿兽皮,披甲人嘛,茹毛饮血的蛮夷,其实不是这样。弥望无庐舍是以前的事了,宁古塔盛产人参貂皮,八月起和高丽会宁府互市,有一条十分完善的贸易通道。从街道上经过,不时能听到各地口音,都是些做买卖的商贩,拔高嗓子出价砍价,那份热闹兴隆甚至不亚于京城。

  富庶是表面,私底下暗流如何汹涌,来办差的人心里都有根底。朝廷早前派了兵部的卢渊来打前锋,事情相隔五月有余,这里掌事的必然敷衍得很好。要想查出端倪,大摇大摆进都统府就是昭告天下,得兵分两路,一路走官道,一路暗中探访。宁古塔倡导旗人耕而贾,旗人发了家,哪儿有谁爱干苦力。划分的田地无人耕种怎么办呢,买人呐。皇庄上官奴给赶到人市上,一个壮劳力也许只要几两银子、几吊制钱,干得比牲口还多,却不值骡马一半价格。

  不过这些是不成文的规定,都统对于阿哈人数锐减的解释是老弱病死,账目上看不出漏洞,这回就是来起底彻查的。说死一万人,无凭无据怎么证明?只有一个笨法子,开棺验尸。阿哈死了基本藏在同个地方,血肉腐烂了还有骸骨,仵作配了十来个,看牙齿看骨龄,谁都别想蒙事儿。

  定宜跟到一处荒凉的平原,看远处坟头高低起伏,唏嘘道:“里头埋了多少阿哈呀,背井离乡的,全死在这儿了。”

  “人各有命。”七爷扶了扶耳朵上的兔皮耳套,“要没犯事儿,能落得这样下场?其实死了也是解脱,要卖给鞑子,让你拿牙咬嚼子,趴在冰面上拖冰车,人折腾人,不弄死你不算完。”

  她听得心寒,回过头去看十二爷,他戴万福万寿红绒暖帽,紫貂的端罩下端端正正挽一截箭袖,眯眼站在堤坝上,苍白的日光照着他的脸,有种冷漠而遥远的疏离感。抬起手里的马鞭朝远处指了指,寒声道:“着人把这片围起来,卢渊在这里扎下根儿没有?明天传令给他,招集人手一处一处挖,现拿了册子核对,看看到底差多少。我知道绥芬河有人市,难保那里没有庄上流出去的阿哈。不能放着不管,手指头一松就拿不住现形儿。给我着实的查,既到了这里,顶破了天也得查出个分晓来。”

  底下人浩浩应了声嗻,七爷对他拿大的拽样儿很不屑,撇着嘴别开了脸。

  不进驻地就得找寻常客栈留宿,一行人穿的都是行服,宁古塔驻军也多,来来往往不受限制,也没人特别留意他们。路上风雪兼程冻得够呛,安顿下来就找热水生炭,定宜拉缰拉出冻疮来,遇热痒得钻心,挂好了鸟笼出门,找见一处转角没有屋檐,那里日光鼎盛正适合受用,便不声不响挨着,取了讨来的辣椒打算蹭冻疮。

  边上门开了,里头伸出只手来,一拽便把她拽了进去。她抬眼一看,“你住这儿?”

  他嗯了声,把她手里的辣椒抠出来,推开窗扔了出去,“谁教你的招儿?那处皮薄,这么烈性的东西刮两下,回头破了皮要烂的。”

  她懒懒说:“痒得厉害。”

  他看她一眼,嘴角沁出笑意来,接过她的手耐心揉/搓,一面道:“这回要在宁古塔逗留一段时候,不骑马了,小心保暖,得了闲多活活血,过阵子就好了。”

  她任他忙,只低头看着,心里觉得暖暖的。以前来月事,痛得绞心且得咬牙挺住,如今一个小小的冻疮都有人呵护,真觉得这辈子圆满了。

  他拉她坐下,面南的房子,窗屉子里有光流淌进来,正照在面前的那一方青砖上。她孩子气,挪过去一些把脚伸在那片光晕里,即使感觉不到温暖也很快乐。转过脸来看他,低低叫他名字,他虽听不见,但总有感应似的,只要她一开口,他就能察觉。她说:“你要上绥芬河么?我见过人市,一个大木台子,人像牲口一样赶在上头任买主挑选。底下一圈全是黑塔一样的打手,谁敢惹事就揍谁,你去我不放心。”

  他笑道:“那种事我见得多了,心里有数。再说皇子自小练布库,不会木头一样挨人打。”

  那天他来救她,七爷的十几个戈什哈全被他撂倒了,想来身手应当是不错的。可女人嘛,婆婆妈妈是骨子里的东西,哪怕自己不中用,只要看着也安心。

  “我跟你一道去。”她反手拉住他,“不叫七爷知道,你带上我吧!”

  他说不行,“人多眼杂,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他知道她的心思,天天见面,碍于七爷像山一样横亘在两人之间,每次见面都得背着人。如果能绕开了,无所顾忌在一块儿,就算只有一天也心满意足了。他爱怜地看她,自己何尝不希望呢,只怕她受伤害罢了,“听话,我早早把事办完,等回了京就好了,咱们天天在一起。”

  她无奈地扯扯嘴角,“那你明儿能赶回来吗,后天年三十儿,要过年了。”

  她一说他才想起来,原来年关将至,一直在外奔波,连日子都忘了。大英有这习俗,年尾吃团圆饭,有了好兆头,年年都能在一起。他算了算,从宁古塔到绥芬河,这么短时间打个来回都得紧赶慢赶,还要办事呢!留下她,让七爷张罗和她过年么?想到这里他又不甘愿了,这阵子真烦死老七了,阴魂不散,到处有他的影子。他耍横耍赖,大家都拿他没辙,真撕破脸又不好看,他倒是守那君子约定,自己怎么借题发作?还是带她走,至少不让老七占这个便宜,他人不在这里,她留下只怕比跟去绥芬河更危险。

  他长出一口气,“明儿五更咱们动身,别和人说起,没的叫老七知道了,又偷摸着跟来。”

  她高兴坏了,急忙站起身,压着嗓门说:“那我这就回去收拾,你等着我。”

  她要走,被他拉了回来,“收拾了叫人发现,又不是常住,两三天就回来的,带上银子就够了。”说着打量她,“回头瞧瞧那里有女装没有,河边上的集市据说比宁古塔的还大……我想看你穿裙子的样儿。”

  定宜有些脸红,再看他,眼神闪躲,大概也很觉得难堪吧!她咧嘴笑,解嘲道:“我一向爷们儿打扮,你是不是也跟七爷似的,疑心自己断袖?”

  他一本正经想了想,点头说是,“我们兄弟大概都有这股傻劲儿,当初我也琢磨,该怎么和太上皇、贵太妃回禀这件事儿。后来知道真相,高兴得一宿没睡着,就觉得老天爷待我不薄,我总算还能有后。”

  这话真够直白的,虽是人之常情,说起来到底叫人尴尬,忙打了岔,笑道:“我一直没闹明白,自己究竟哪儿露了马脚。我在市井里混迹十几年,和我师哥朝夕相处,他就一点儿不知道。”

  他咳嗽了声说:“你师哥糊涂……上回七爷的鸟儿给毒死了,咱们上鸟市去,回来的路上我说我想听你的声音,你就拉我手按在脖子上……正常爷们儿,到了年纪总有喉结,光溜溜的不是女人就是太监。”

  她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敢情也是存了心的。唉,真是……像我师哥,他就是个缺心眼儿,认识这么些年,老当我是男的。”

  弘策有些得意,夷然道:“缘分是天定的,要是早早儿让人知道你是姑娘,八成轮不着我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这个寒冷的早晨也不显得难熬了。只是坐久担心七爷起疑,略过了会儿便起身出门了。说来巧得很,才到穿堂迎面遇上七爷,定宜松口气,暗道还好跑得快,再晚一步他又该追来了。打起精神招呼,“主子上哪儿去呀?”

  七爷说:“我找你来。”从袖袋里拔出一根簪子,是金镶玉的步摇,让她过过目,直接摘了暖帽插在了她髻上。左看右看,觉得挺漂亮,“我树就是生得好,打扮起来多标致啊!瞧这朗朗的眉眼儿,哪个女的长得你这么大方?”边说边又打量,其实侍卫服搭上步摇,有种牛头不对马嘴的感觉,试戴过了拔下来,把簪放到她手里,“收好,等换了女装再用,到时候爷给你寻摸个卧兔儿,把这簪子往上一插,活脱脱就是个主子奶奶。”

  她说不要,推辞着还了回去,“奴才不爱戴首饰,谢谢您的好意。”

  “不行,非得收,要不就是瞧不起我。”七爷喜滋滋问她,“怎么样,十二爷送你头面了吗?没有吧,我就知道。他情愿熬一宿不睡觉都舍不得花钱,这人多抠门儿呀!不光抠门儿他还爱出风头,你瞧他今天得瑟的,都是钦差,凭什么他一个人发号施令,问过我的意思没有啊?他爱显摆由他去,掏死人骨头,不积阴德!我是个善性人儿,人死入土为安了,不愿意再打搅人家。老十二呢,真是属太岁的,百无禁忌……”他数落完人家的不是又开始畅想,“快过年了,又大一岁。后儿是大年夜,我在我屋里设宴,就请你一人儿,你得来。来了咱们好好说道说道,你是想住王府里呢,还是爱单门独户置小院儿?树啊,我琢磨好几天,可等不着回京了,我得赶在老十二前头提亲。老这么悬着不成事儿,你是我包衣嘛,奴才嫁主子顺理成章,咱们就在宁古塔完婚得了,这主意妙不妙啊?”说完了感觉很好,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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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定宜像看夜叉似的看他,颤声道:“您哪儿都好,就一点,不爱问别人意思,这个差点儿。什么提亲啊,成婚呐,不能您一个人说了算。我虽没了家人,我还有师父呢,婚嫁得问怹老人家,显得眼里有人。”

  七爷愣了神,“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就是不情愿呗?”

  她说是,“我和您互不了解,谈婚论嫁太早了。”

  “怎么早啊?怎么不了解啊?我知道你是乌长庚的徒弟,家里人死完了,没办法才投到刽子手门下的,这不就够了吗,还差什么呀?”

  他所谓的了解全是表面浅显的东西,哪点称得上是真正知根知底?定宜慢慢摇头,“了解不光是出身为人,还要互相观察,看能不能聊到一块儿、脾气对不对付。不是说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凑到一块儿就能胡乱过日子的。”

  七爷觉得她太讲究了,“盲婚哑嫁多得是,人家不都过得挺好?能不能聊到一块儿,我觉得咱们挺投缘的,你看总有也有说不完的话;至于脾气合不合,我对外人不客气,对自己房里人可是很体贴的。你问我侧福晋去,我是不是个好男人。”

  这个话题一再谈论就没意思了,定宜笑道:“我知道您是好人,但也不是所有的好人都适合做姑爷的,我得找个自己愿意托付的,和和美/美过一辈子。您说过不逼我的,您让我自己选成吗?我也未必一定在您和十二爷中间挑,没准儿遇上个侍卫、遇上个农户、果户,我觉着他对我好,门当户对什么的,我就嫁人家了。”

  “我看你是疯了,嫁农户果户,苦日子还没过够?真要这样,我宁愿你嫁老十二,好歹是位王爷,吃穿不用发愁……”

  “还是主子疼我,有您这句,我心里可太踏实了。”没等七爷没说完她就劫了话头子,兴高采烈欠了个身,“您忙吧,出去得披大氅,千万别冻着。这儿天太冷了,伤风不好治。”猫头上一把狗头上一把,说完一溜烟跑了。

  七爷还没回过神来她已经去远了,有点摸不着头脑呀,拍拍后脖子嘀咕:“我说什么了,她高兴成那样儿?”

  那金掖着两手幽幽道:“您这爱得可太深了,自己讨不着,不愿意她嫁那些庄户人受苦,宁愿她跟十二爷,不是正中人家下怀吗。她还不谢您,天也不容她。”

  七爷啊了声,反应得有点晚了,转念想想,“我就那么一说,又不当真。她上哪儿嫁庄户人去,转来转去还在爷手心里。”

  那金也没什么可说的,就问:“您的宴还摆不摆呀,人家不愿意来,摆一桌怎么弄啊。”

  七爷说摆,“到时候绑也得把她绑来,我先头的主意不变,就在宁古塔收房。到我盘儿里的菜让她飞了,是我这旗主子太窝囊。弘策老在边上戳我眼珠子,就算是为了叫他难受,我也非收了沐小树不可。”

  有时候七爷就是这样,说爱,爱呀,心心念念的;说不爱,也不算太爱,他是没长大,一派天质自然呐。别人都抢的东西,烂菜头也是好的。没他什么事儿他愿意参与进去,败了抚膝长叹,得胜了却能叫人羡慕,就这个出发点。

  那金看出来了,还和原来一样的德性,经过一番抢夺,虽败犹荣。要真论好,小树必定是跟着十二爷好,他冷眼旁观这么久,看出来十二爷是个庄重长情的人,不像七爷似的靠不住,喜欢的时候你把你捧上天,不喜欢了随手一撂。太监是身体离男人最近,心理离女人最近的一类人,扒开心肝说,十二爷的感情是润物细无声,没看见惊涛骇浪,大概最激烈的一次也只限于对七爷的那一声吼。但是越沉得住气,越说明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人。过日子,平平淡淡就行了,又不是台上唱花脸,气吞山河自己累得慌。

  那金懂得,定宜当然也懂得,七爷设宴全没放在心上,和十二爷约定了时间,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收拾完屋子给鸟儿食,怕去的太久没人照料,把鸟儿托付给沙桐,请他帮着喂养。七爷那儿呢,原该回个话的,又怕走漏了风声跑不掉,加上头天提起要完婚,把她吓得头皮发麻。这回离开算避祸,等风头过了,七爷煞了性儿再回来不迟。

  摸黑挨上廊角,朝七爷下处张望,七爷门前挂风灯,没什么动静,只有两个戈什哈护卫。她猫着腰闪身出门,靴子踩在冰碴上沙沙作响,心里很快活,寒风拂面也不觉得冷,反倒凛冽得豁然开朗。

  十二爷院子里只点一盏牛筋泡子,隐隐绰绰看见人影走动,等近了瞧,都披着厚实的黑羊皮斗篷。见她来了也不言声,取件斗篷远远朝她抛过去,挑灯往后面马厩走,那里早有人侯着,接了鞭子翻身上马,一抖缰绳络绎出了客栈。

  年尾的宁古塔,昼短夜长很明显,黑灯瞎火行路艰难,到了近辰时天边才泛起微微的亮。定宜抬眼朝远处眺望,接近地平线的地方是绾色的,一点点向上晕染成丁香,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层次变化,也许是北地特有的一种气象吧,总觉得诡秘难以判断。

  绥芬河离宁古塔城池其实并不算远,但是天冷,路上积雪厚,行进得很困难。一个小型的马队在朝阳里缓缓前行,碍于主子的缘故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咳嗽都不闻一声。定宜转头看,十二爷就在她身边,狐裘的出锋拢住半张脸,只看见一双眉眼,不复平常的温和,居然凌厉得像个陌生人。她感觉奇异,有一瞬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再细看,日影下那双眸子光华万千,略一顿,视线调转过来,和她碰了个正着。

  她心头一跳,讪讪别开脸,他却出声叫她,问她冷不冷。她说还好,“这地方果然要穿羊皮袄,难怪市价那么高。”

  “毛皮算不得价高,最值钱的是书。高丽人崇尚中原文化,一本草堂尺牍换一头牛,在京里可没有这样的行市。”他说着,仰头看天色,“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到了,巳时开市,到那里差不多正赶上。回头你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我把事办妥了再来找你。”

  她蹙眉说:“我是想来帮忙的,单安置在茶馆算什么事儿呢,我要跟着你。”

  他笑了笑,“听话,人堆里都是粗鄙蛮横的猎户庄户,身上带着羊膻味儿呢,你愿意闻?再说不知道人家来历,万一有点磕碰闹起来,你没法自保。还是找个地方等我,今早的人市看过之后不能即刻回去,多守两天静观其变。明儿年三十了,我带你上集置办衣裳,好好过个年。”

  絮絮软语都是情人之间的话,透着体贴和慰心,定宜满不好意思的,左右看了看,那些戈什哈恍如未闻,她脸上的红云却一点点升腾起来,朝霞之中明媚得晃眼。

  他笑意更盛,“怎么脸红呢?我没说什么呀。”

  他越是这样她越是窘迫,到底身边都是外人,这些粘缠的话让人听去怪难为情的。十二爷用兵很讲究,侍卫也都训练有素,一言一行恰到好处、眼神表情控制得当。她怕人笑话,他们却像张开的大口袋,任你往里头倒东西,他们只管担待,倒多少都不担心漏底。

  可是终究面嫩,她怨怼看他一眼,撅嘴道:“你没说什么,我为什么要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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