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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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要把姓布的往死路上逼么!他的女儿他保护不了,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无比挫败。

布暖回身看见他,迎道,“父亲来了?进屋里坐吧!”

布舍人嗯了声,“你忙什么呢?”

她回到高案前整理经文,笑道,“过会子沐了浴,要跟维玉她们做晚课。”又察言观色的觑他,“府里人都派出去寻我了,连水都没人烧了。父亲生气么?是我做错了事……”

布舍人无奈看她,“你认错倒认得快,以往怎么教你的?哪朝哪代的姑娘家好一个人出门的?所幸遇见了你舅舅,若是外头撞着坏人,你如何自保?”他不知道容与可曾和她说过什么,不好直问,只能旁敲侧击着,“巧倒是巧,你何时遇着你舅舅的?”

布暖搪塞着,“在西市口遇上的,父亲问这做什么?”

他垂下眼吹了吹杯里的茶沫子,“也没什么,单是要嘱咐你,舅舅是做大官的,和咱们不同路数,还是远着点好。况且又年轻,底下人都瞧着。万一哪里失了体统,各自脸面要紧,记住了吗?”

布暖唯有诺诺称是,还好父亲不像母亲那么啰噪,也不会追根究底的盘问,否则定是漏洞百出要穿帮的。

布舍人叹了口气,知女莫若父,她那点抖机灵的小心眼他会看不透么?他是装糊涂,怕原本没什么,追问起来反而惹她起疑。容与今天既然当他的面把话说清了,那暖儿的婚事就不能再拖延下去。早些和蓝家完了婚,生米做成熟饭,他总不能抢别人的妻室吧!

布暖不知她父亲在想那些,抚着地藏经褚黄的封皮道,“母亲让我念经超度亡魂,超度的到底是哪个?难道是那位贺兰国公么?”

布舍人原先腆着的肚子缩进去一些,茫茫唔了声。其实当然知道要超度的是谁,无非是她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其实不光是超度,也有做功德赎罪的用意。年轻女孩家,保不住孩子小产是折寿损阴骘的事。孩子阴灵不度化便走不远,少不得作祟留恋/母亲,久而久之就要害人。这里头因果他没法子和她细说,恰巧她说起贺兰,遂顺口应了。

布暖古怪道,“这人是父亲的朋友么?”

布舍人道,“不是,是你的朋友,也是你和蓝笙的大媒。”

她印象全无,横竖闹不清,既然是她的朋友,念起来用些心思便是了。

“你先头不在,蓝笙来寻过你,也说起你们的婚事。”他慢慢道,“等你母亲回来咱们好好议议,你也不小了,这门婚延挨了这么久,再拖下去对不住人家了。”

她闷着不说话,要不是父亲提起,她真忘了有这桩事了。以前许给夏家是盲婚,她也不闻不问的,差一步就嫁过门去了。可现在却生出点抵触的情绪来,她知道不应该,然而违背不了自己的心。

“不是一直没提起的么,怎么一下子又这么急?”

猜都猜得出来的,蓝笙又不是井底蛙。他是场面上走动的人,容与有点风吹草动,他必定极关注。说不定他们今日见面,他那里已经得着消息了吧!经过年前那一连串的事,人人成了惊弓之鸟,脆弱的神经再经不住半点弹拨了。所以完婚就完婚吧,早些尘埃落定,大家提着的心才能落下来。

他佯装不满,“人家不提,你就可以得过且过么?就像欠了人债似的,不还了你能安心?咱们这一房,从没有受人恩惠不思回报的,你打算做这第一人?”

这顶大帽子压下来,她有些生受不住。思来想去只得推诿着,“等母亲回来再说吧!”

布舍人点了点头起身,“明儿好好在家呆着,我嘱咐过下人,谁敢放你出去就问谁的罪。你是大家闺秀,做出点矜贵的作派来,别叫人背后说闲话。”

她不敢有疑议,恭恭敬敬将父亲送出门。站在廊子上不住哀叹起来,明天是要爽约了。不知舅舅怎么个生气法,再看见她会不会活劈了她……

第十章 奇容千变

后半夜开始下雨,不甚大,悉悉索索的打在园子里芭蕉树上,隔窗听得很清楚。这样的季节,昏昏然躺在红纱帐里。耳边掠过风吹矮竹的沙沙声,心里生出些芭蕉夜雨的惆怅来。

早晨开门的时候地上湿漉漉的,雨依旧未停。雨丝细如牛芒,又轻又薄的份量,略有个气流回旋,就扑得人满头满脸。春日里作天气,总是缠绵拖沓得厉害。不下个三两天,横竖不能含混过去。布暖扶着卧棂栏杆站在楼上眺望,整个长安笼罩在一片水色里。远处仿佛起了雾,亭台楼阁在重霾后面掩映着,海市蜃楼一样的飘忽。

维瑶抱着薰好的衣裳过来,见她一头稀湿,在那里咋咋呼呼的喊,“哎呀,怎么不当心身子呢!别站得这么靠近滴水呀,仔细淋了雨作病!”

她才发现有丝丝缕缕的寒意侵袭上来,忙抚抚胳膊退进屋里,问老爷可是上职去了?

维瑶道,“五更的时候听见后围房里的人开门赶车,想是早走了吧!”

她不由笑,都说宰相五更寒,她父亲做的是六品官,操的却是一品的心。天天衙门里头一个报到,兢兢业业几十年,才从陪都调到京畿。职位不算高,好歹也算京官了,更是扒心扒肝的尽忠职守。

不过衙门里认真,在家里却好忘事。她斜着眼看外面走动的仆妇,欠了欠嘴说,“老爷可留下什么话?”

维玉正铺床,知道她贼心不死还想着出门去,这可唬着她了。撂了手上活儿赶过来,苦着脸道,“小姐快断了念想吧!老爷各处都吩咐到了,你从哪里出去?你是不知道,昨儿家里都要翻天了。老爷知道你出了府,连一个伺候人都没带,差点把我和维瑶撵出去……”两个丫头眼泪巴巴的对看一眼,“我们俩是乡里逃难出来的,吃花素,又有了年纪,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容易。辗转了好几处,人家带回去,不是伺候寡妇娘就是到下间打杂。我们出身不高,却也有好强的心。难得府上夫人看重,叫我们看顾大小姐,这是多荣耀的差事!咱们想长久的扎根下来,不想这么给赶出去。求小姐可怜咱们,别再往外头跑了。若是有了第二次,我和维瑶真的要卷铺盖走人了。”

她们俩原本就比她大,年长的人低声下气的乞求,布暖立刻有了羞愧的顿悟。她红着脸道,“罢,我哪儿都不去了。昨儿连累你们真不好意思的,难为你们因着我的缘故挨骂了。”

维玉维瑶换了个眼色,笑道,“小姐别这么说,咱们是不碍的。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咱们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又想起来道,“昨天蓝将军留了话,今儿要来看你的。这蓝将军是什么人?据说是阳城郡主家的公子,小姐和他定了亲么?”

布暖怏怏歪在席垫上,心里生烦,凑手拍打香囊底下缀的穗子,枯着眉头道,“天晓得!我爷娘说是就是,我有什么可反驳的!”

维玉见她脸色不好,忙岔了话题道,“那天咱们过府去,不是叫了人穿珠花的吗,不知穿好没有。过几日老夫人做寿,还说宴上叫戴的呢!”

“随意吧!那么多首饰,又不是非戴那个。”布暖嘴里含着果脯懒懒道,她不喜欢插金戴宝的,有个簪子绾发就成了。其实是对着镜子琢磨过,打扮太精细就显得世俗。她长了张清水脸子,像知闲那样过分雕琢反而不伦不类。顿了顿才想起来,她们姐妹到府里来,一样头面都不曾赏过。她们是含蓄人,不会像玉炉似的连喊带抢的。贴身的人,给利市是不成文的规定。一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图她们将来尽心伺候;一说上房里穿梭的,喂饱了好叫手脚干净。不至于贪小利,见了什么都眼馋手痒。

她直起身道,“你们也要去的,通花可备好了?”

维瑶笑说,“咱们不值什么,也没有奴婢逾越的,插个红应景就是了。今儿天不好,咱们做花戴吧!我们乡里有说头,天上不出太阳,做出来的绢花像真的,可以花开不败。”

布暖拔了玉挖勺挠挠头皮,“用不着做,我匣子里有的是。”说着起身去搬镜盒,开了盖儿道,“你们喜欢哪个自己只管挑,别问市价,瞧上哪个就拿哪个。”

她就是小孩子脾气,那堆首饰于她来说就像玩意儿。她不爱戴,却喜欢一样一样摆摊子似的铺排开供人欣赏。她俯身在那里扒拉,视线穿过一片珠光,落在两支素银的单股笄上。实在是平常的,毫无出彩之处的东西,然而一看之下心上便震荡不已。倒像怕人挑去,抢先一步攥在手里。然后一遍遍在那凤穿牡丹的纹路上抚摩,抚得手指肚麻楞楞的。隐约有些什么要破土而出,专心的再思量起来,却又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她失望的叹气,垂下手把银笄搁在桌角。

维玉维瑶极谨慎,虽然她说随意挑,但也要有分寸。避免拿过于贵重的,留神不能夺她心头好。毕竟要长做,不像那些打秋风的,东家两天西家两天,得了东西就跑路。她们心里有一杆秤,布家不是大富人家,不过来头也不算小。阖家只有一位小姐,配的是高官之主。日后出阁带陪房,她们跟过去。少夫人接管家业后,她们渐渐也就熬出头了。

挑来拣去,一个选了赤金点翠花头钗,一个选了翡翠篦子。站起来蹲身行礼,“谢小姐赏。”

布暖瞧她们拘着没敢放开了挑,便各塞了对白玉簪花过去,一时头面铺子兴兴隆隆收了场。主仆又在屋里煎茶吃,布暖高兴起来,教她们写名字,读《诗经》,半天时候霎眼就过去了。

估摸着近巳时,门上婆子进来通报,说蓝将军来探望小姐了。她一听老大的不愿意,心道真是个言必行的人。原以为天上下雨,他必定不会来了,谁知竟是风雨无阻的。但敷衍总归要敷衍,定了亲的,实在无奈得很。

她捧着一本《落霞孤鹜》在那里看,抽闲应道,“请将军到后堂里坐,我这就过去。”

起来抿抿头,维玉抢着给她上了点粉。因为欠缺热情,一路摇摇摆摆走在檐下。蓝笙正从垂花门进来,斜看过去,她懒洋洋凹着腰,那模样很有些宛若游龙的妙态。

她走了几步,眼梢瞥见个人影,便转过身去挤出笑容道,“嗳,我正要去迎你呢!”

他穿着莲青斗纹襕袍,蹀躞带上一溜多宝七事。低垂的发配上那松垮垮的衫子,在细雨和风里款款而来,颇有些令人惊艳的魏晋遗风。

“我昨日来瞧你,你独个儿出去了。”他温煦一笑,“可把你父亲吓着了,在家没了方寸。我本想命人挨家挨户的搜查,他没让,便作罢了。你往西市玩去了?”

布暖命人奉茶,自己趺坐着应了声,“只是走走,大动干戈干什么?我又不是朝廷钦犯,挨家挨户查,拿什么由头?”

他自然听得出她话里的不满,审视她,她似乎离他越发远了。他原本以为她失忆是好事,他积极筹划着他们的将来,郡主千岁反对,他豁出命去也要娶她。但是事情不像他想象的这么顺利,她的潜意识里还是依赖容与的。他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忘了以前的事,她分明在和容与暗中来往,这说明什么?是记忆苏醒,还是再次爱上?

想到这里心都要颤起来,他不能忍受又一次的失败。他这样光鲜的人生,容不得一而再的挫折。尤其是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除非他真的是个傻瓜!他学会了退而求其次,即使得不到心,得到她的人也能弥补他心里失却的那一大块。她目下不爱他,没关系,以后有几十年的时间培养感情。只要让他看到她在那里,在他可以掌控的范围内。证明她是属于他的,他也心满意足了。

爱从卑微转变成自私,不免让人觉得悲哀。刚开始的容忍退让都付之一炬,他不是圣人,爱情上工于心计虽然不堪,但却是必然的。

所幸他还有仅剩的一点耐心,他说,“我是担心你,怕别有用心的人算计你罢了。昨日我和你父亲商讨了大婚事宜,他同你说起了么?”

她连头都没有抬一下,肩膀往下塌了塌,慢慢道,“他们说我同你订过亲,我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你如今问我,叫我说什么好?”

他皱了皱眉,记不得和他的婚事,身体却还留着关于容与的记忆么?他仍旧是笑,不经意间已经有戾色,“咱们的婚约连天后都知道,宫里几次传话出来催促,因着你在病中,都推脱过去了。如今你大安了,该办的事都办了吧,也省得两头大人着慌。”

她愕然抬眼,“宫里都知道么?”

“你以为呢!”他咧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我母亲是当今圣上的堂姐,和天后早年交好,几乎无话不说。况且你可能忘了,当初贺兰死了,你调到凤阁司文书。我母亲怜惜你,特地向天后讨的旨意,所以咱们的婚事大约是无人不晓的。”

这样的对话是赌气式的,完全没有半点浓情蜜意的味道。蓝笙自己先灰了心,他期待的重逢不是这样的。他设想着一点点把她争取过来,他也渴望她真心以待,可是他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心。他本来就不是个深沉的人,他和容与不同,他是个火药桶子,不懂什么叫韬光养晦。他现在一门心思防着他们走近,他要控制大局。就算阻止不了容与,至少他还有布家夫妇这招棋。

第十一章 前事重偶

她脸上的表情不好描述,眼神呆滞,看着他,就像看着墙上空挂的乌木画框。

他想她这会儿八成品到了很多,愤怒的、伤嗟的、无奈的、怨恨的……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爱她,他也渴望得到。明明差之毫厘,再努把力,完全可以将她收入囊中。上回就是这么白错过的,这次仍旧坐以待毙,便是死路一条。且是活该,没有狡辩的余地,不值得被同情。

“怎么不说话?是不欢喜么?”他问,仔细打量她,“你有什么不称意的就和我说,咱们是心贴着心的,有话不用避讳我。”

她侧目看他,女大当嫁天经地义,可这么急吼吼,太赶鸭子上架到了似的,叫她觉得为难。他说话的语气她也不能接受,不是商量,完全就是下令。他将军做惯了,对谁都是这副骄矜腔么?她嘴上不说,私底下是不吃他这套的。母亲的幌子扯破了天,还说她和他定亲是两情相悦。如今来看,但凡明眼人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他们之间存在过这种气氛么?若是爱过他,就算脑子不好使了,身体自有她自己的记忆。不说习惯成自然,至少不排斥吧!

认真说来,他给她的印象还不如舅舅。她一次又一次不明原因的怦然心动居然不是因他而起,究竟是怎样一种混乱的状况?她简直要疑心这到底是不是个恶作剧,是不是他和舅舅有意互换了身份戏弄她?如果不是,明明他们的长相和地位难分伯仲,为什么她看见舅舅会心慌意乱,而面对他,却连少女最基本的娇羞都没有?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实在是无足轻重得很。爷娘授意她嫁,她还能怎么样?不是没有反抗精神,要反抗总得有个理由。比如说男家家世不好啦、未婚夫人品不好啦、她自己有了心上人啦……她胡乱想了很多,最后唯有一叹。他先头说她在凤阁供过职,这个她不记得也不计较。她只是发怵,连宫里都知道他们有婚约,万一弄出个奉旨完婚来,她的结局还是一样的。

“暖儿……”他探过来握她的手,“我待你是一心一意的,你不用担心。以前的事不记得了没关系,咱们从新开始。你只要记住,蓝笙许你终老。日后你我之间绝不会有第三人,我可以对天发誓。”

他这一番表白令她大为尴尬,维玉维瑶还在边上侍立呢!她心虚的瞥她们一眼,她们表面淡淡的,嘴角却埋伏着隐忍的笑。大约还有些赞叹的意味在里面,毕竟大唐盛世,官员们眠花宿柳都是被允许的。像这种早早立誓不纳偏房的不多见,要当真如此,那翁婿两个倒像一脉相承的。

她讪笑着缩回手,“你这话让我惶恐得很呢!我一时没法子适应,你能不能容我些时候?”

蓝笙抬了抬眉,她万般推脱,他岂会不知道!他以前就是吃了纵容的亏,给她时间不是难事,但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许会回到从前,她犹豫,因为还是不爱他。然后是周而复始的痛苦煎熬——他一个人的。这种感觉太孤单,他不想这样下去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结束这种游移的现状,他们都迫切需要稳定。

他转动手上的鹿茸扳指,似笑非笑看着她,“我母亲昨日请人排了时候,下月十六是上上大吉的日子。算算还有整一个月,不够你适应的么?一应事宜都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准备好做新娘子,等我八抬大轿来迎娶你就是了。”

她决定讨厌这个人,想起要和他过一辈子她就老泪纵横。她张了张嘴,“蓝将军……”

“叫我晤歌。”他抬起眼,简直觉得有点恨她。她和他永远这么见外,从蓝家舅舅到蓝将军。她曾经有一段时间是唤他小字的,但实在短暂得可怜,还没等他咀嚼回味就定格住了。对此他总是怅惘,他自觉并不比容与差。到底是什么迷惑住了她,叫她情愿逆水行舟,也要和自己的舅舅夹缠不清。

她来了脾气,他今天来见她就是为了向她立威的么?她真是傻了,才在这里听他絮叨。话不投机半句多,早该击掌送客了。她站起来,冷着脸道,“既然你都决定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对不住,我身上不舒服,就少陪了。你请回吧,恕不远送。”

他在席垫上挺直了脊背,坐着不动,对边上的婢女道,“你们出去,我和你们娘子有话说。”

维玉维瑶怔怔的,看他们先前谈得不甚愉快,唯恐她们一走更要起冲突,因此有意延挨着。蓝笙大大的不悦起来,脸上不耐烦的表情摄人得很。两个婢女偷着给布暖递眼色,她心里也没底,疙里疙瘩的牵过画帛在手指头上绞着,茫然无绪道,“有什么话,你说吧!”

“好话也无需须避吧!”突然门外有人劫下了话头子,布暖心下一喜,忙回头看,果然是舅舅来给她解围了!

他穿圈领常服,戴皂罗折上巾,一副悠哉的清华气象。视线在蓝笙脸上一扫,笑道,“晤歌今儿倒有空?”

蓝笙不愿矮人一头,便强按了愤怒,起身和他虚与委蛇,“你不也很闲么,倒偷了闲到这里来?”

容与背着手道,“你不知道我如今爱图清静?差使一并卸了肩,现下有的是时候。往后无事便到这里来找暖儿说说话,咱们甥舅以前没好好处过,于我来说是顶顶遗憾的事。现下得了闲,自然要想方设法的弥补。”

蓝笙没想到他会这样明目张胆,仿佛是打定了主意要和他决一雌雄了。他看见布暖含羞带笑的模样,更是火上浇油。因冷笑道,“你是大唐栋梁,重担在肩头担着,说卸便能卸的么?还是仔细些,爬得高摔得重。近来北衙出了些事,朝廷要盘查起来,总归拿问你这大都督。”

容与拱手哂笑,“多谢提点,横竖我的罪名网罗起来数不清,也不在乎多他一项两项。”言罢又道,“我才上廊子就听你们聊得热闹,说什么呢?”

布暖乜了蓝笙一眼,“倒也没什么,蓝将军是来通知我成亲的。”舅舅到访,仿佛蓦然给她添了底气,连说话声音都敞亮了。

容与调过目光来看她,“你父亲母亲那里都答应了么?”

布暖道,“我母亲往洛阳奔丧,还没回来呢!”

“既这么,还是等她家里大人齐全了再说吧!”他对蓝笙笑得很有耐心,“况且也要听一听她的意思,毕竟一辈子那么长远!至于爱情么,有时候付出也不一定有收获。因为每个人都在争取,总有一个人比你更有资格。不求回报可称得上伟大,若是意图索取,那么就变得自私狭隘了。”

蓝笙看他的眼神称得上暴怒,“这话恕我不敢苟同,谁不盼着有圆满的姻缘?你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镜子只对着别人未免偏颇,何不照照你自己?你在情上是不求回报的人么?名正则言顺,我有所图,完全是师出有名。定了亲,难道不该张罗着成亲?不成亲,不是让别人有机可乘么?”

一时剑拔弩张得厉害,容与还是淡淡的样子。他自然知道,蓝笙无非是拿他和布暖的血缘关系说事。以往或许还会退让,现在是绝不能够的了。系出同门,那是无可奈何的事。经历了这么多,布暖早就成了他心里的烙印。她是长在他身上的,无法剥离。既然大局已定,他只有对不起蓝笙了。

“你们出去,”他对布暖道,“去准备些吃食来也好。我和晤歌好久没正经说过话了,真好借此叙叙旧。”

布暖倒是极放心的,有舅舅她就获救了。舅舅可以替她挡住蓝笙,她就算不过问,也是再踏实不过的。

屋里人去尽了,两个昔日的老友独处,虽不急着说话,却也感慨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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