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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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如南连忙摆手道:“小嫂子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哪有什么定例不定例的呢,小嫂子要来只有好的,断没有扣月例的说法。”

  韦宛秋看了容迎初一眼,笑道:“那我让人把我的绣架子搬来,有平姑姑在,又能跟姐妹们在一起,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秋白凑近容迎初,小声啐道:“人来她也来,真当是太公分猪肉,人人有份呢!”

  容迎初冷冷一笑,开口对众人道:“时候也差不多了,不如先让平师傅上座吧。韦妹妹的绣架搬过来恐怕也需时,总不好让师傅和妹妹们干等着。”

  韦宛秋恍若未曾听到容迎初的话,陪同着平三娘子走到主位上,一边请其落座,一边甜声道:“平姑姑,此次教习可还是从直绣开始?”平三娘子道:“我这两日曾看过几位姑娘的绣品,她们的直绣和盘针都用得颇为精巧,是故此次可教姑娘们套针和长短针。”

  容迎初沉一沉气,转头对马灵语道:“此次平师傅主要还是教姑娘们刺绣,语儿你和我的绣架在边上,韦妹妹既然来了,那语儿你让出一个位子来给她,咱们仨都在平师傅的下首照应着便是。”

  韦宛秋笑向容迎初道:“难为姐姐安排妥当。依宛秋看,还是让二弟妹跟姐姐坐在一起吧,宛秋在平姑姑旁边亦可,更方便我照应平姑姑呢。”

  容迎初听韦宛秋处处反客为主,心下不由一阵腻味。但眼下亦犯不着争这一时之气,此次有机会带着姑娘们学绣,本便是一个尝试接触管事权的契机,先设法把学绣的诸般事宜掌握在手,也就由不得韦氏在此喧宾夺主了。

  如此便也不再多说,由着韦宛秋自行张罗去。

  那平三娘子正是徐娘半老之年,许是长年静心刺绣的缘故,性子也极为沉静温吞,只消拈起绣花针,整个儿便如沉浸在了丝线缠绕的帷幄有致之间,尤为淡定恬静。就连传授绣技时的声音,亦如低低浅浅往下流淌的溪流,清清悠悠地萦绕于每人的耳畔,叫人心情也无端地安静了下来。

  绣架前的奶奶姑娘们均垂首穿针引线起来,纤纤素手拈针在浅色的锦帛上灵动如舞,各自以喜爱的丝线绣出心目中那一幅绮丽锦绣。

  众人中除了韦宛秋和柯菱柔偶尔会向平三娘子发问外,其余人等皆是专心于跟前的一幅绣品,最初戚如南也留下跟着绣了半炷香的工夫,后来有管事媳妇过来寻她出去问事,便没有再返回来。

  容迎初目光落在戚如南那已然空置的位子上,暗暗思虑着什么,面上微微泛起了一丝笑意。这时柯菱芷也抬起了头,姑嫂二人的目光不经意地碰到一起,容迎初才察觉小姑子已停下了手上的刺绣,神色半带沉郁,目内满是失落。

  柯菱芷想是没料到容迎初会注意到自己,慌地垂下了眼帘,像是极力掩饰着什么,又低下头去继续刺绣。

  柯菱柔这时着意侧头看向四姐姐的绣帛,止不住低笑出声,扬声道:“平师傅让咱们绣的是五彩牡丹,瞧姐姐这绣的是什么?鸳鸯?姐姐可是觉得平师傅所教的还不如姐姐素日所绣的?”

  她这么一开口,打破了此间的安静,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柯菱芷身上。柯菱芷没想到八妹妹竟会如此不留情面,加之意绪正在低落之时,也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一时怔住了。

  平三娘子闻言,起身走到柯菱芷的绣架跟前,低头看到她绣帛上果然是绣的鸳鸯,不由微一皱眉,道:“四姑娘为何不绣五彩牡丹?”

  柯菱芷面露窘迫,默然地垂下头,抿紧唇一言未发。

  柯菱柔口吻中带着几许幸灾乐祸的意味:“四姐姐,师傅正问你话呢,你怎的也不答应一声,连规矩都忘了吗?”

  马灵语再看不下去了,站起身道:“八姑娘的话也未免太多了些,让四姑娘怎么回师傅的话呢?”

  柯菱柔拿眼睛瞪着马灵语,道:“二嫂倒也知道四姐姐该回师傅的话吗?枉我一片好意提醒她……”

  她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完,容迎初便厉声打断道:“有师傅在呢,八姑娘你句句抢在前头,可晓得分尊卑?”

  柯菱柔气得面色涨紫,咬着牙没再做声。

  柯菱芷犹豫良久,方声如蚊鸣道:“我……没有听清……”

  平三娘子更蹙紧了眉头,道:“四姑娘是说,你没有细听我说的话吗?”

  柯菱芷满面难堪,站起来朝平三娘子欠一欠身,羞愧道:“是芷儿的不是,请师傅责罚。”

  容迎初轻轻叹息,开口对平三娘子道:“四姑娘这两日身上不适,神气不爽,如今该是一时走了神,并非有意轻慢师傅不听师傅指点的。如此过失必是下不为例,师傅念在四姑娘只是无心初犯,切莫动气。”

  韦宛秋一边用五色彩线细细绣着纤茂盛放的牡丹花瓣,一边柔柔道:“平姑姑的绣技可是巧夺天工的,想我三年前也是费了好些工夫,才把平姑姑请到府中。得听君一席话,真可谓受益匪浅,只字也不肯遗漏……”她抬眸掠过容迎初,“四姑娘若是身体不适,怎的也不事先道明一声?平姑姑情恕理遣,必会体恤四姑娘。姐姐还是让四姑娘自己说清比较妥当。”

  柯菱芷心知不好带累容迎初被旁人指摘,遂道:“是芷儿的错,芷儿自罚今日之内把这五彩牡丹绣好,明日一早便交给师傅。”

  看她态度诚恳,平三娘子也就没再深究下去,一节小风波便这样平息下来。容迎初冷眼看向韦宛秋,韦宛秋一双剪水秋眸内不见端倪,平静依旧。

  时至申时三刻,因这五彩牡丹针法繁复,各人均只是绣成半朵。平三娘子依次看过每人的绣帛,极为耐心地一一指出了好处与不足,及至天色已晚,平三娘子方说可以下学。

  马灵语原还想陪着柯菱芷刺绣,可柯菱姗在一旁道:“刚才陈妈妈过来催过了,娘让我们赶早回去,轿子就候在外面了,嫂嫂跟我一起走吧。”如此便无法,马灵语两眼不舍地看着柯菱芷,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柯菱柔在旁等着丫头们帮她收拾针线,一边冷笑着看仍在专心刺绣的柯菱芷,语带嘲讽道:“四姐姐没有听清师傅的话,可知道这双套的绣法是怎么一回事?要不要妹妹留下来给你好好说说?”

  柯菱芷置若罔闻,手下依旧有条不紊地穿针引线。

  柯菱柔讥诮一笑,又道:“我瞧四姐姐这副样子,倒像是在绣嫁妆呢!”

  柯菱芷眼睑微抖了一下,刺绣的动作亦随之稍有迟滞。

  容迎初走上前来道:“八姑娘在这迟迟不走,要不就留下,把五彩牡丹绣好再回去吧,横竖你把师傅的话都牢记在心了,想必一夜之内把牡丹绣出来也难不着你。”

  柯菱柔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哼了一声后便率丫鬟们快步走出了大门。

  容迎初把问兰叫进了内厅,吩咐她把晚膳送到这边来,又叮嘱道:“四姑娘今晚恐怕要留下刺绣,你好生在旁边伺候着,若时候太晚了,就劝她回去歇息,千万不能累着了她。”

  如此交代妥当后方离开霞芜苑,可是快要行至万熙苑时,问兰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满面焦急道:“大奶奶,不好了,求您快回霞芜苑去看看四姑娘吧!”

  容迎初不由一惊,一边随她往回走,一边听她颤声道:“大奶奶你们走后,厅里就剩下四姑娘一人,我出去叫小丫鬟回恰春苑把问菊叫来伺候,回来便看到四姑娘手指头流了好多血,四姑娘人坐在地上流泪,我唤了她许多声她都不答理……”

  容迎初心下没来由地揪紧了,这连日来芷儿的不妥全数浮现在脑海中,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何以芷儿会如此失魂落魄、不可自抑?

  匆匆返回霞芜苑内,只见内厅正守着数名神色不安的小丫头,柯菱芷正蹲坐在一侧靠北窗的角落内,左手指尖不知何故竟伤了一个口子,鲜血缓缓地往下渗流,沾染在她精绣着芍药碎花的裙摆之上,洇开了深红色的一圈,犹显触目惊心。问菊也已来了,正在旁边小声劝着主子,可柯菱芷却只默默地流泪,由始至终不予回应一声。

  容迎初压下心头的诧异,低声吩咐问兰和问菊二人道:“你们都下去,先别进来。”

  屏退了一众下人,容迎初来到柯菱芷身旁。此时已过酉时,深冬之际天色早已入黑,厅内虽已点上了灯火,但偌大厅堂开阔空落,摇曳的光影淡淡的更似是黑夜里的幽暗点缀,益发映衬得周遭晦暗一片。

  这样的幽深不明,压得人心莫名地阴郁沉重,险些便要透不过气来。

  一直以来,她何尝不是人在屋檐下,如有千斤重负,怎么也无法抬头,压得连气也喘不过来?

  柯菱芷仿佛全然不知有人在身边,整个身心都如置于无尽的深渊中。

  泪水如决堤的潮水,溃流而出,唯独是哭不出声,有如所有的委屈与悲怆都堵在了胸臆间,怎么也找不到纾解的法子。

  容迎初张了张口,本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径自掏出手帕为柯菱芷包扎伤口。柯菱芷原还失神地一动没动,没过多久却又稍稍回过了神来,浑身微微一颤,受惊似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容迎初静静地注视着她的泪容,问道:“四姑娘,疼吗?”

  柯菱芷恍惚中听闻有人这么一问,不知是否错觉,心隐隐地似有抽搐般的绞痛。疼吗?疼吗?她下意识地回应:“我疼。”

  容迎初轻声道:“还记得大嫂说过的话吗?咱们是一家人,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疼,就是我疼。”

  柯菱芷渐次地回过神来,抬起泪眼望向跟前的容迎初,不知为何泪水竟越发汹涌了,哽声道:“大嫂……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要争?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你害怕吗?你为什么会敢跟苗氏作对?”

  容迎初恬静一笑,道:“就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即便害怕,也得让自己不害怕。我并没有跟娘作对,我只是在争我应该争的东西,那原本便是我的,不欠任何人。”

  柯菱芷含泪苦笑,她慢慢地直起腰身,膝行几步至绣架前,趴在绣帛上,染血的手指抚过那半朵牡丹花,哑声道:“五彩牡丹……是我娘生前最为擅长的刺绣花样……为何,为何一来就是五彩牡丹?我绣不好,怎么也比不上娘绣出来的神韵……”她指尖上的血随着她的动作染在了绣帛上,鲜红一抹,如长久积聚的一团怨火,“那天晚上,她就是这样,拿了剪子把娘最心爱的那条五彩牡丹帕子给剪了,她说娘病了就不该操劳,不该再费神刺绣……那方帕子,明明是娘准备要送给爹的……”

  容迎初心中一动,不确定地问道:“她?是谁?”

  柯菱芷把绣帛上的剪子推到了一旁,容迎初看到那锋利的剪刃上沾了一抹血迹,想来该是她刚才用剪子的时候伤了手。

  柯菱芷眸内现出仇怨之色,冷冷吐出三个字:“是苗氏。”

  容迎初虽是已意料到了,但眼看柯菱芷这般容神,不由有点百思不解,遂道:“若我不曾记错,娘……苗氏在大夫人在世时,尚是姨娘身份,如此她怎敢对大夫人不敬?”

  柯菱芷抬手拭了一把泪水,含着一口怨气道:“那时娘已是病重,镇日里精神不济,哪里还顾得上管教底下的这些姨娘?其他人倒还好,只有苗氏,眼看着一日比一日拿乔作大起来,别的姨娘不知为何,竟也都听她的。娘在病中,便没有人敢说她的不是。爹也不过问……自从娘患病后,一切都变了,我根本不晓得这是什么缘故……”

  容迎初想了想,温声道:“姑娘一向自持,今日这般失态,必定不仅仅因为这五彩牡丹吧?”

  柯菱芷怔了一怔,泪珠儿沾在秀美的脸庞上,晶莹透亮。她轻轻扬一扬嘴角,道:“我一直打心里佩服大嫂。我虽然不太过问府中之事,但大嫂往日的境遇我心里也清楚。眼看着你分明全无胜算,可我心里还是希望你能得偿所愿,因为……倘若你赢了,那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至少我可以知道,原来苗氏并没有我想的那样难以对付……”

  容迎初听出了一点端倪,小心翼翼地探询道:“难不成苗氏近日又让姑娘受委屈了?可是与姑娘的亲事有关?”

  柯菱芷又沉默起来,她垂下眼帘,目光微有游离,思绪不知又飘至何处。须臾,她终是落定了主意,决定将实情告知容迎初,缓声道:“大嫂还记得月前爹爹寿宴上我到各府夫人们跟前奉茶的事么?那次我遇到了一位曾与我娘交好的夫人,就是右都御史冯家的孟夫人,那日寿宴她私下里拉着我说了好久的话……她虽没有对我明说,可我已有感觉,她会派人来提亲,我也便安下了心,只一心等待。按说近日苗氏该是收到了冯家的帖子,可不知为何,苗氏虽是接见了官媒,却一直没有跟我提冯家来提亲的事。我本就担心她会从中作梗,果不出我所料……”她说到此处,本已止住的泪水再度潸然而下,声音哽在喉中半日也无法成言。

  容迎初掏出手帕,手势轻柔地为柯菱芷拭去泪水,电光火石之间,忽而觉得此情此景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也许是在久远的年月里,也许是在恍惚的记忆中,相似的夜晚,她仍旧是她,但眼前的人,或许早已不复当年。

  她的思绪有一刻的迷茫,也便没有出言,静静地收回了帮小姑子拭泪的手,盯着那被泪水沾湿的手帕惆怅出神。

  柯菱芷好不容易平复下激愤沉痛的心绪,继续道:“苗氏与那官媒婆商议过后,过了许多日方把我寻到她院子里说话,我原只道她终于要告诉我冯家提亲之事,没想到……”

  没想到苗夫人开口所说的一切,竟然有如晴天霹雳,毫不留情地将她满心的希冀全数摧毁!

  苗夫人一张着意彰显慈爱的脸庞再度浮现于眼前,其言犹在耳:“我前日与赵太师府的华夫人碰过面,因过去曾听说她家赵二公子正是成家之时,华夫人有意要寻刚巧这年及笄的嫡出之女为媳,真真是无巧不成书,咱们府里不正现放着一位及笄之年的嫡姑娘吗?我这么向华夫人一提,华夫人便留了心,只说择了吉日便交换庚帖,若双方八字相合了,这门亲也便算坐了。芷丫头,寻寻觅觅这些年,我这个当娘的总算为你寻了一门好亲!”

  柯菱芷难以置信地呆住了,她心里太明白,这门若真的是好亲,苗氏断断不会为她这般费心张罗!她定一定神,忍不住问道:“可我听闻冯家这边不是曾递了帖子进来,说要提亲吗……”

  她话音未落,苗夫人便“啧啧”两声,道:“芷丫头呀芷丫头,你可知道为何华夫人坚持只挑嫡生的姑娘?正正是因她觉得嫡姑娘幼奉庭训,深明礼仪。你一篇《女戒》不是熟背如流吗?首句是怎么说的?凡为女子,先学立身。何谓立身之法?”

  柯菱芷惊疑莫定地注视着苗夫人,道:“我只想知道为何会如此……”话还未说完,苗夫人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语气倏地严厉起来:“我正问你话呢,究竟何谓立身之法?”

  柯菱芷鼻子止不住泛酸,忍一忍心头的悲愤,颤声回道:“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

  “这就对了。”苗夫人满意地颔首,“你也知道惟务清贞。那为何又瞒着父母私下与别家相谈定亲之事?你幼奉庭训,竟然不知婚姻大事只凭父母之命么?罢了,我知道你也只是一时失了方寸,并非有意。这事过去了便不必再提,我也不会跟老爷提起。你只管回去静候着与赵家交换庚帖之事便可!”

  柯菱芷把心中的苦楚向容迎初全盘托出之后,已是泣不成声。容迎初心下暗惊,怜惜地拥着小姑子耸动不止的肩头,于脑中反复地细思着她所说的每言每句,如此听来,苗夫人是铁了心要摆布芷儿的婚事了,可那冯家提亲之意在前,苗夫人这般横加阻挠,竟不怕落人口实吗?还是当中还有她们都不知道的内情?

  思及此,容迎初温声对柯菱芷道:“姑娘先静下心来,切莫过于忧心。只告诉我,你和赵家公子的庚帖交换过了没有?”

  柯菱芷啜泣着摇了摇头,道:“前几日未曾交换,可这两天我没得过什么信儿,不知苗氏有没有瞒着我……”

  容迎初若有所思道:“即便已经交换庚帖,也不打紧,这只是定亲前的一步,若是你和赵公子的八字不合,这门亲事也是成不了的;若你们的八字相合,只要没到交换信物,这门亲事也有转圜之机。”她又问柯菱芷道,“你说曾与孟夫人私下说过许多话,她可有透露出来有多少诚心?虽说她已经托了官媒前来提亲,可她若并非只志在于你,那苗氏如此所为,恐怕会轻易便打消孟夫人迎你为媳的念头。”

  柯菱芷慢慢冷静下来,努力追忆,思绪似乎又回到了当日,口中喃喃道:“孟夫人跟我说了许多过去和娘交好来往的事情,我心里就只想着娘了……后来,孟夫人告诉我说,她曾有一段时日心里很是惦记我,她亲眼见了娘是如何受病痛折磨的,又担心我小小年纪便承受丧母之痛,不知可会怎么受苦……早便想来见一见我了,如今既然见着了,便再不能看着我受委屈……我不知这可称得上诚心?只是孟夫人所出的冯三公子,才名远播,想跟他攀亲的人家,也不会少吧……”

  容迎初细细听着,正想说什么,却又听柯菱芷略带哀怨道:“我突然又记起,那日孟夫人告诉我,说当年我娘曾经抓着她的手,跟她说觉得身上越来越不好了,说这每日喝下去的药,就像是催命符……孟夫人并不知道娘说这些话的用心,只道娘是病得难受才胡言乱语呢。可我听在耳里,总觉得不对,因为娘生前也跟我说过不想再喝那药了,左右无用。可当年伺候娘于病榻的,还是苗氏,苗氏,她几乎就是寸步不离地候在娘的身边……人人都只称赞她贤淑惠德,我真不知,她真的如此贤良吗?”

  容迎初也想起了什么,道:“说起来,我在任夫人大忌的那一年,曾和爹爹到柯府来应差,我虽在绣工房里当差,可因为要送绣好的幡帷帐幔出前厅,也曾见过当时的苗氏一眼。有人告诉我那是大老爷最宠爱的苗姨娘,我远远看去,就见她一身白麻孝衣,趴在堂下啼哭不止。我便在心里想,这姨娘可真的是贤淑不让。不过门面功夫做得足了,也就是给外人看的戏罢了。”她说着,心下不觉又想起了过往的几折片断,不由暗暗欷,面上却不愿表露半点,平静依旧。

  柯菱芷心头惶惑未解,但这般将连日来纠结于心的事对容迎初说出后,亦觉心头重压稍稍减轻了。她坐直了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些天来回想了许多,所以才会乱了阵脚,虽然一时也没有应付苗氏的法子,可我至少该像大嫂一样,时时提醒自己静下心来。”

  容迎初看她又拈起了绣花针,连忙拦了下来道:“姑娘手伤了,就不要再绣了。我先送姑娘回恰春苑吧,这幅五彩牡丹的事,我自会替你向平师傅交代。”

  柯菱芷却像横了心:“不,我已经答应过平师傅,这是我应有的惩罚。”

  容迎初轻轻按下了她的手,静静道:“姑娘听我说一句。婚姻大事,是要凭父母之命没错,可也别忘了,姑娘上面还有一位亲兄长呢。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如果我和你兄长一同出面为你打点亲事,恐怕苗氏也没有什么道理来阻止我们。”

  柯菱芷始料未及地看着面带笃定的容迎初,讶然道:“你和哥哥……”迟疑片刻,又摇头道,“嫂嫂这份心意芷儿感激不尽,可是……嫂嫂难道还不知道吗?哥哥多年来,都不过问府里的事,终日只知……”越发无奈起来,唯有叹息。

  容迎初微笑道:“姑娘说得没错,你哥哥确是一直只知吃、喝、睡,所以,我会设法让他吃饱、睡足之余,帮你这位亲妹妹定下与冯家的这门亲。”

  柯菱芷仍是觉得不安心,犹豫道:“可是……”

  容迎初不容分说地把她的绣针和绣线都夺了下来,一边把问兰和问菊唤了进来道:“入夜了,我和你们一同把四姑娘送回去,你们赶紧替姑娘收拾收拾。”

  柯菱芷便也不再坚持,跟着嫂子一同离去。行至恰春苑门外时,她转过身来,朝容迎初欠一欠身,诚挚道:“芷儿无能,从来没有帮过嫂子什么,可嫂子仍然待芷儿如至亲,此次无论结果如何,嫂子在芷儿心里永远都是最可信的亲人。”

  容迎初扶着她的臂膀,道:“姑娘言重了。亲人之间,原不必多说什么。姑娘回去好生歇息,待到明日,指不定有新的转机。”

  新的转机,也是新的契机。

  回到万熙苑后,秋白和亦绿一同上前来伺候,容迎初掠眼捕捉到静枫面上的不甘,亦绿该是感觉到往日高自己一头的静枫的不满,做起事总稍嫌缩手缩脚的,不敢放开,等到秋白提醒,方才让香卉和雅琴她们去为主子上晚膳。

  容迎初换过家常的衣裳后,方对亦绿道:“你如今已经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再不是从前的样子,你心里也知道,你本和她们不一样,怎的做事畏首畏尾的?倒不像是从寿昌苑里出来的人了。”

  亦绿脸上一红,道:“奴婢本也不敢奢望能得老太太和大奶奶的赏识,我当日奉了老太太之命到大奶奶院子里来伺候,也是想着要尽自己的本分。静枫姐姐她们都是这院子里的老人了,亦绿如今倒成了大奶奶的大丫鬟,难免她们要多想。”

  容迎初淡淡一笑,道:“我身边人的定例本就有缺,紫文姑娘如今又已是方姨娘,我从原有丫头里挑出得力的升为大丫鬟也是顺理成章。何谓得力?凡事尽心,知道分寸,更要眼里有主子。这几点,你一样也不差,也当给她们做个样子才是。我仍留了两个大丫鬟的缺,就看她们晓不晓得进退。亦绿你也不必惶恐,你那日告诉我你是老太太派到这儿来的,我便知道是老太太心里疼我呢,老祖宗给的人,我自然不会亏待。”

  亦绿闻得此言,有几分安下心来,却仍止不住诚惶诚恐道:“奴婢该早些告诉奶奶实话。实在是老太太有过吩咐,所以奴婢才一直没有透露。奶奶不怪罪,还把奴婢升为一等丫鬟,让奴婢更是于心难安。”

  容迎初笑了一笑,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你不必于心不安,老太太用你,有她的道理,我用你,也有我的主意。现下咱们都不要计较过往,眼前还有许多事迫在眉睫呢。”

  随意地用过了晚膳,容迎初也不用秋白和亦绿她们跟着,自披了蹙银丝团花翠纹羽缎披风,提着一盏小巧的羊角风灯便往正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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