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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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十一)

“姑姑?”屹湘一愣之下,脱口而出。她惊的嘴巴仍张着。

“是的。你姑姑,邱亚拉。吃惊吗?”汪瓷生温柔的问。

屹湘没有回答。毫无根据的,她觉得,让她惊讶的,还在后头。她忍住心头忽然涌起的不安,说:“挺意外的。”

她几乎从未听姑姑讲起过她的学生时代。印象里姑姑总是有些古怪和孤僻。汪瓷生描述的那个邱亚拉,原本就跟她的宝贝姑姑相去甚远,她一时之间有些转不过来,只是怔怔的看着汪瓷生——她对姑姑的过去了解尚且不足,对这个神秘的女人,根本就谈不上任何的了解,除了,她现在在对着她讲述的那些往事…她只觉得背后开始发凉。原来是不知不觉出了冷汗。

“意外么…”汪瓷生缓了缓语气,摇头,大眼睛里渐渐的渗入忧伤。

屹湘是眼睁睁的看着,这忧伤蒙住了那对眼的。

“屹湘,我遭遇过太多的痛苦,所以遇到一点的善意,总是更难忘。亚拉对我来说,起先就是普通同学,后来成了朋友。我内向,她外向,有什么事情,是她在前,我在后。可能是她出身的原因,那时候在学校里,她不但活跃,而且重要。我恰好相反,用现在的话来说,我应该是边缘人,总是喜欢泡在图书馆里。亚拉那时候周末回家,总不忘带好吃的回来给我…她有什么事情,也最先跟我说。包括谁写情书给她啦,谁跟她表白啦…她像个小姑娘,不太在意这些事情。那时候我也一样,虽然年纪在那时候已经算挺大了。总觉得好不容易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必须牢牢的抓在手里。亚拉的前途是可以预见的,我却充满未知数…直到我们两个,遇到秦天。”

屹湘心再次一痛。

秦天…秦天,简单有力的名字,怎么听上去,无缘无故的会让人心酸痛呢?

“我们是在从外地考察回来的火车上遇到的。我们班同学,一起从河北农村学农后返京。那天车上人很多,很多人都是站着的。我的票跟同学们没连着,所以找到位子就坐下了。亚拉跟人换了位子坐到我旁边。我顾着低头看书,也没留意旁边一直站着一个军人——还是亚拉发现他有意无意的总是看我,就站到他面前,问他怎么回事,怎么穿着军装行为如此不检点?亚拉说话很冲。她这么一开口,同学们开始帮腔,被围攻的秦天脸臊的通红,却没解释。他不善言辞。一向如此…”汪瓷生叹了口气。幽幽然的,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样子,觉得很可爱。非常可爱。他的领章鲜红鲜红的,脸也通红通红的,很窘。那么窘,却还是很英武——我忽然想到父亲。我开始着急,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亚拉嘴巴厉害,问他的部队番号,秦天当然不会说…这时候列车员查票,闹哄哄的局面才平息了些。查到我们这里的时候,列车员看到秦天,问他要了证件和车票,接着便对我说你起来你坐的位子是这位解放军同志的。核对了车票,才知道,真的是我坐错了…后来问秦天为什么不说,他说,他可以站的没关系。但是,坐在我原本位子上的那个女子,抱着一个婴儿,车这么挤,让她多坐一会儿,也好,所以他就没出声——有没有这么傻的人呢?”

屹湘轻轻的说了两个字:“有的。”

“亚拉爽快,跟他道歉。他也就笑一笑,不再说话。后来,就悄悄的走到车厢那头去了。下车前我们还在两节车厢间的空隙里遇到,我这辈子是忘不了他的那个侧影,和他回过头来的时候,看我的那一眼…当时只是朦朦胧胧的感觉,想着如果能够再见,那该多好。却没想到日后真的会再见。那时候常军训,很磨人也很烦人。有一天亚拉回到宿舍来,说又要军训了,为期一个月。本来是件很扫兴的事情,亚拉却笑着问,你猜这回分给咱们系的教官是谁?我当时没有忽略亚拉笑的样子,应该和我在想到秦天时候的模样是很像的。是,我们的教官是秦天。改变我命运的秦天。”

“他真像一个标准的教官。训练之外,偶尔跟男生们打打球、聊聊天。跟女生总是界限分明,偶尔显得还更严厉些。所以女生们虽然喜欢他的英俊,但多数觉得他死板又严肃,实在是太不可爱了。如果有哪个女生能得到特别一点的对待,那就是亚拉。总有些班长和教官要接洽的事情。所以不少秦天的消息,都是从亚拉那里听说的。比如他跟我同岁,比亚拉大三岁。部队驻京。保定人,孤儿,家乡只有一个老奶奶…亚拉说起秦天来,语气会特别一点。我想,亚拉是喜欢秦天了。那么,我对秦天的一点点的感觉,注定是要死在心底了。有一天晚上,那是秦天快要回到部队的前几天了,亚拉爬到我床上悄悄的和我说心事。她说瓷瓷姐姐,我爱上了一个人…我得和他去说。我直觉她这样莽撞不妥,劝她稍等。我想我是有私心,那种煎熬…可亚拉说她忍不住了,我便说那注意时机。给不了她任何建议,当时她也听不来任何建议。”

“秦天拒绝了她。没留一点余地的拒绝了她。他的拒绝让亚拉难过,让我在松一口气的时候,又伤心又气愤,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了。亚拉那样的女孩子,他都能拒绝,那我呢…秦天跟他的战友撤离的那天,送他的人特别多。亚拉请了病假,我去了。想见到秦天,再看一眼也好…最后分别的时刻,他给我敬了个礼就转身,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问他:为什么呢?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以后你会明白。我没明白。但不久后我收到一封信,秦天写来的。他说有句话一定要等到他不是教官、而我不是他的学生的时候说出来。那就是,他喜欢的人是我。他告诉我那个周末他会在新华书店门口等我——我从打开信的一刻手就在哆嗦,人也在哆嗦,亚拉问我怎么了。我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看到信封,看不出异状。我可以瞒过去,但是没有瞒,我给她看了秦天的信,问她,亚拉,我可不可以去?”

汪瓷生摇着头,对着屹湘,摇头。

屹湘擦了下眼睛,说:“我姑姑一定会说,去吧,你去吧。”

“她是这么说的。我明知道她会很难过,会受伤,可我一定要问——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确定,我和秦天,会是一辈子。”汪瓷生眼睛里闪着泪光,“一生一世。”

屹湘靠在了玻璃墙上。冰冷。她开始可怜起这段故事中的姑姑。对汪瓷生来说是一生一世的爱,可姑姑呢?

“真残忍。”她说。

“是的残忍。可就算残忍,我也不能瞒着她。那是不道德的。因为她是我朋友。”汪瓷生说,“我爱秦天,他也爱我…我们,那样相爱着,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见面的机会很少,于是就写信。他说等我毕业就结婚。我说我等不了毕业就想嫁他。多傻啊…经过那么多磨难还那么幼稚的我,是被爱情冲昏头脑暂时忘记了现实。甜蜜的时光并不久,有人向秦天所在的部队和我的院系分别写了举报信。事实被描绘成了军训期间教官和女学生的恋爱,还有不少子虚乌有的事情。我受到了系里的警告…我不怕。但是秦天不一样。秦天因此受到的处分要严重的多。不仅仅已经签署命令的提干被紧急撤销,他还受到调查。调查的结果当然是清白的,但是秦天还是被调动——调令来的非常突然,他来不及跟我说,就已经离开北京。我像没头苍蝇一样,急的要命。那时候母亲回来了,得知我被学校处分,震怒。她要我马上断绝跟秦天的来往。母亲有一句话,如果我听从了,就没有后来的事——她说瓷生你不要害了那孩子,你们俩是不可能的,他是军人,你的身份,不可能成为军属——哪里听的进去,在我觉得全世界只有我能给秦天幸福的时候?我急的人都病了。亚拉趁假期探望她在长沙工作的哥嫂,顺便看我。背着母亲,偷偷的给我塞了张纸条。她说,也许这样做是错了,但是,谁让我偏偏希望你们能好下去呢?我知道那时候有人说举报信是亚拉写的。但我从来没那么想过。我知道不会是她,屹湘,你姑姑…她是很磊落的女子。”

屹湘点头。

“有了地址,我瞒着母亲跑到了云南。我在他的部队营房外等着,他肯定有出来的时候…终于让我等到,是他站在邮筒边,要寄信。看到我,他就那么傻站着。然后我开始哭,他将我抱在怀里…那天,那天,我把自己给了他。”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十二)

汪瓷生对着外面黑透了的天,微光映在脸上。

那时的孤勇,仿佛又回到了身上。

屹湘却忍不住身子一颤。

“我离开的时候,告诉他,我会等他的,要他放心。他说瓷生,我马上打转业报告…我等他。多久都等。母亲得知,知道打骂都没有用,只说瓷生你以后不要后悔。我不会后悔。可不久之后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不后悔,但害怕。怕再影响秦天。偷偷的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的体质,动手术会有危险…当我要冒着生命危险失去一个孩子的时候,还很可能终身不孕,这个选择是很显而易见的。我自己着急想辙,毫无头绪。亚拉悄悄的问我打算怎么办?我懵了一下。她说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我想怎么办。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看上去绝顶聪明的一个女子,一步一步的走进了傻子都不会走的境地。我把事情都告诉她了。最后我说我要把孩子生下来。她看了我足足有五分钟没说一个字。然后她说我们得想想办法。我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总之我如愿的休学一年。亚拉说离开学校你准备去哪儿要干什么就别再告诉我了,我知道的已经够多。说是那么说,她还是塞给我一个信封,告诉我说多保重。她最后说如果秦天那王八蛋敢对不起你,就让他选怎么个死法儿吧——亚拉应该没有料到,这就是一语成谶…秦天并没有对不起我。他是牺牲在了战场上。”

屹湘咬紧牙关才没有叫出声来。

一股子锐痛从胸口直直的捅了进去。

“转业报告已经打上去,上级调研后没有批准,接着部队接到作战命令,他便听从指挥上了前线——这些是后来,他的战友告诉我的。那时候我藏在湘西的乡下待产,与世隔绝。母亲带着筠生陪着我、照顾我,但所有外面的消息,她都不告诉我。她每隔几天出去一趟。像间谍一样收集着情报,包括秦天的部队上了战场,包括秦天的名字在三月下旬的一天被印在了军报标题中…她都没有告诉我。我跟秦天说的是这段时间为了我们俩好我们不要通信了,没有他的消息我并没有怀疑。母亲靠她的经验和知识判断我是不能在乡下生产的,在预产期快到的时候,她果断的带我上省城。一路颠簸,刚安顿下来,阵痛就开始了…送往医院的路上开始大量出血,进手术室的时候,我已经快要昏迷,意识尚清醒,听到医生说全力抢救,听到母亲说‘保大人’。我不同意,可也没有力气说,就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之后…医院已经不是我住进去的那间。母亲不在,我问护士,我的孩子呢?护士说我是转院来的,而且她刚交、班,其他的她不清楚…母亲回来了,憔悴不堪。她说孩子生下来就死了。”

“不知道怎么形容那时候的自己,就觉得天都塌了。怎么可能死了呢,那小手小脚是会动的,戳一下这里、戳一下那里…我等着他出生的嚎啕大哭、等了多久啊,怎么可能死了呢?可还有更惨的事情呢…孩子没有了,连秦天也没有了。我觉得自己也可以死了…想看看孩子,母亲说,医院已经处理了。我没有怀疑她,因为她从来不撒谎。而且她看着我的眼睛说的。她说是个漂亮的男孩子。我想,在我肚子里的时候,不像是男孩子,轻巧、温柔、活泼…没有见过面,却觉得那应该是个女儿,世上最漂亮的、像秦天的女儿…”

“等我有力气站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秦天。在他墓前我竟然没有掉一滴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哭不出来。天黑了被陵园管理员叫来的秦天战友来了,他看着我问同志你是不是姓汪?我说是的。他说秦天有东西留给你,在我这里保存着。留给我的是一个很小的布口袋。其实里面也没有什么…就是信。好多的信。写在烟盒上的、写在草纸上的…写了又写的,一层又一层,字叠着字、心叠着心…还有一副领章,洗的发白了,他说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说过映红了他的脸的那副…还有遗书。遗书里只有几句话,他说瓷生我一定会活着回来,但假如我不能活着回来,请你忘记我。他说傻姑娘,照顾好自己。他说我爱你…”

汪瓷生坐下去,抬手按住了眼角,终于哽咽。

屹湘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大部分。她呆看着汪瓷生,浑身僵直。

“…他的战友告诉我,秦天是在执行制定撤退路线侦察任务的时候牺牲的。那一区布满地雷,秦天作为当天执行任务的长官,在确保所有同志安全撤离之后,自己没能出来…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在说秦天是好样的秦天很勇敢。但我的秦天呢?再不会对着我笑…他欠我的一生,我去哪儿要?”

“怎么回到家的已经不太记得。也不太记得后来是怎么吞的药…只知道再醒过来看着母亲和筠生在我身边哭。母亲说瓷生要是你死了,我和筠生跟你去。她瘦的已经不像样,筠生被她吓的呆若木鸡…她说瓷生,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你知不知道妈妈在等你回家——是啊秦天也说过让我等他呢,结果?结果他也不负责任…结果我连他跟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都没有能够保住。”

“莫名其妙的恨自己、恨母亲、恨她的家庭。在国内已经没有什么特别可留恋的,也绝不想跟她去日本,于是就去了美国。最初的几年是跟家里几乎完全不联系,我不能想起一点关于过去的东西。太累了,可我就需要那样的累,哪怕第二天不再醒来…运气似乎总在我这边,后来的境遇,不可思议。我把这归咎于上帝在慢慢的补偿我和家人前半生的厄运。也许是父亲和秦天在天之灵希望我过的好…好。好的很。非常世俗的‘好’,好到不可思议。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尤其是男人。”汪瓷生的脸上冷冷的,扣在一处的手紧了紧,“不说这些…那些年陶生和筠生陆续的来跟我团聚。母亲在外祖母身边生活,替老人送终之后,才来的。外祖母我只见过两面,谈不上什么特别深的感情,但她去世时将她名下所有的遗产都给了我。当时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以为这是她对女儿和外孙女的愧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更深的原因,却是我母亲告诉我的。于是这部分财富,成了外祖母替母亲给我的物质补偿。”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十三)

“那时母亲的身体已经不太好,精神状态也时好时坏。我总是忙,并没有太多时间跟母亲相处。有时候一个周也见不了一次面…也许我当时肯多花一些时间在她身上,她就不会瞒我瞒的那么苦…有一天我在开会,家里的看护来电话,说母亲在浴室里昏倒了…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昏迷。那之后她有一次短暂的清醒,抓着她颈上的链子,只跟我说,‘瓷生,妈妈对不起你,那个孩子,还活着的话,该成年了…’她没有来得及说更多,就把我变成了一个没母亲的孩子、也变成了一个没孩子的母亲…那以后,她靠呼吸机延续生命。而我,开始寻找我的孩子。我无数次的在母亲病床边祈祷她能醒来,告诉我更多一点信息。但她没有再醒来…我跟你说过我无数次的想要跟她同归于尽,就是坐在她的病床边,手都伸到了氧气管上…”

屹湘往后退了一步。

“我毕竟是她的女儿。再恨她,还是爱她。做不到…只好开始寻找我的孩子。结果总是让我失望。在失望之中我也生了一场大病…”汪瓷生的手指抚摸着茶几上那只象牙盒子,“没有太多线索。我母亲缜密的心思、周详的计划和完美的执行力,使我不得不相信,她在我怀孕后期、得知秦天死讯的时候就已经计划着将孩子遗弃让我继续过‘干净’的新生活。那家医院早已被拆除合并,后来治疗的省医也早已面目全非。调查过那期间在省医出生的男婴…但没有一个与我的孩子特征相符。”她的手指打开盒子,定了好久的神,她才将里面的一条金链挑了起来,金链的尾部挂了一个晶莹剔透的坠子,她说:“筠生那时候还小,她记得那天下着大雨,母亲将小小的襁褓抱在怀里看了很久。那孩子一动不动,很安静。她看过孩子一眼,孩子的脸上有一颗痣…而母亲,将这一对玉佩的机关打开,留下一半,另一半,和她当年送给父亲的‘意愿’一起,放在了孩子的襁褓之中…我想她是希望孩子能活下去的。就像她希望我能少些负累,好好的活下去一样。”

她看着屹湘,站在她身边的屹湘,是冷静的出奇的屹湘。

外面风雨声大作,高楼大厦,雨点砸在玻璃墙上,如同子弹冲击着弹靶。

屹湘站着不动,只看着那玉。

晶莹剔透,美丽至极。

她慢慢的走近了些,仍是专注的看着,良久,她伸出手去。

汪瓷生的手一松,玉和链子落在屹湘的手心里,缩成一团,沉的,将屹湘的手压下去一分。

“他…的奶奶呢?”屹湘问。

“在得知他牺牲后,伤心过度,不久便过世了。秦家人丁不旺,没有其他的亲人在世。”汪瓷生说。

“哦。”屹湘答应。语气轻的像薄雾。“真…”她抬眼,看着汪瓷生,“我很难过。”

“屹湘…”汪瓷生两只手捧住了屹湘的脸。冰冷冰冷的,冷的吓人。虽然她的手温度也高不到哪儿去,可屹湘的脸…凉的像死人。她叫着:“屹湘!”

“我没事…我该走了。”屹湘推开她的手,站起来,“我该走了…夫人,我该走了。”

汪瓷生仰脸看着面无人色的屹湘。

她一再重复着那句话,说她该走了。

屹湘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包,说着:“我…我哥哥明天结婚…我得回家。我妈妈在家等我。”

“屹湘!”汪瓷生又叫。

屹湘站住。

“我…送你回去。”汪瓷生说。

屹湘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看清楚汪瓷生的表情,只知道她那姿势,是想要过来抱住她、却没有敢贸然行动的、生怕将她吓跑的…

“不用我自己可以…别送我,也别让人送我。”她转了身便往楼梯口走去。

她是扶着楼梯的,走的很快也很稳,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她这是刚刚结束一次拜访离开…四周围有什么人还在,她根本没有注意到。

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得马上回家。

外面风雨这么大,回家就好了。

妈妈在等她…

走廊很长,长的好像走不到尽头。

电话响着,她接起来,是妈妈打来的,问她是不是忘了回家吃饭。

她钻进楼梯间靠在墙上,听着妈妈温和的声音…她说妈,我有点儿事,不能回家吃饭了,你给我留点儿,我回家吃。

妈妈说好,好的给你留着。又说湘湘有事情也别忘了先吃点东西垫垫省的胃不舒服。

她点头。

电话挂了…

她顺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下走。

两面都是透明的玻璃,她走在楼梯上,仿佛是在悬空的透明阁楼里,脚下的流火会随时扑上来。身后有脚步声,很轻。她走的快,那脚步声也快一点,她走的慢,那脚步声也慢一点…她终于走出酒店,雨下的极大。

她呆呆的看着雨落如瀑,呼吸渐渐的困难。

她手握成拳,捶着胸口。

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让她想拼命的捶打一下,好砸碎了,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她一下一下的捶着,眼睛酸胀,胀的发痛…很久了,有很久,她的眼睛里流不出液体,哪怕是在此时,她最有理由流泪的时刻,仍然没有办法哭出来。

她想大概这就是为什么,今天的雨下的这么大…

董亚宁刚走出咖啡厅,就看到了失魂落魄、举止失常的屹湘。

他正在接电话,只扫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去。倒是身后的李晋,说了句“那不是郗小姐嘛”。电话里芳菲的声音太尖利,在抱怨他怎么就放爷爷自己走了…他沉默的不愿意多说一句话,“挂了。”他说。迈开大步走出去,李晋急忙跟上,却跟到门口的时候,看到老板脚尖指明的方向后,早早的停了下来脚步。

董亚宁站到了里屹湘两步远的位置。

她并没有发现他。

的确是失魂落魄的,而且,浑身都在抖。

雨天的湿冷让他浑身不舒服,她这幅样子,也让他眼里不舒服——没有带伞,也不像是在等车过来接的样子。他微微皱了下眉。

车子已经到了,他却站着不动。

她看着雨,他看着她。

她紧攥的拳按在胸口上,死命的按着。好像身上所有的力气都在那一点上,所以腿便软了…他眼看着她蹲在了地上,缩成了一小团——有样东西掉了下来,落在湿滑的地面上。亮晶晶的,莹白的一点。

他应该走开的,却走了过去,蹲下身,将那一点莹白捡了起来。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十四)

细细的古旧的莲花纹金链子,纹路精致的半圆形玉佩,镂空雕饰,犹如一弯月牙——兰与菊的图案,花蕊叶片纤毫毕现,精致极了…还记得另一弯纤月的晶莹耀目,他只觉得背上一暖,像被什么冲击了一下。

她转过头来…那对黑黑的眸子,往往像蝌蚪一样灵动、像星星一样闪耀,不管是生气的时候、还是高兴的时候,甚至在出神的时候,都有无穷的精气神…此刻,却黯然无光。呆呆的,她看着他。并不像是认出他来了神气。

董亚宁眯了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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