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荏九说:“我喜欢他,很喜欢他,最喜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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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朗星稀,夜色正好,楚州城中却是家家门口挂白幡,处处能闻哀泣之声。

今日丧命在楚州城墙之上的朝廷守军多半是楚州儿郎。付清慕坐在州府厢房的青瓦房顶之上,拿了坛酒,听着远方哭泣之声静静喝酒。

回忆着今日荏九嘴里的尖牙,还有她扑倒林锦风与楚狂时饥渴饮血的模样,付清慕忍不住捂了嘴,难得收起了嬉笑的神色,垂眸深思。

饮血啊……

屋檐下,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付清慕转眼一看,荏九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身形踉跄,连鞋子都没有穿,几乎是挣扎着在往院子外面走,付清慕一纵身,跃下房顶,将荏九拦住:“九姑娘,你才休息了几个时辰,身体还痛着呢吧,别乱跑别乱跑,快回去躺着。”

荏九抬头看他,身子往旁边一偏,付清慕连忙将她扶住:“哎呀,都说了要休息……”

话没说完,荏九捏了他的胳膊,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付清慕会意:“哦哦,我懂,你又说不出来话了是吧。所以让你回去躺着嘛……你找楚狂?楚兄也在自己屋子里面好好躺着呢,睡觉之前他说要别人十二个时辰内不要打扰他什么的,你现在去了也见不着他的。”

十二个时辰……

荏九知道他应该在自己调理身体,楚狂的性格她清楚,如果不是真的受了极重的伤他怎么会在这种“战争时期”进入休眠状态。

都怪她……

荏九记得她做了什么事情。当时看见阿修罗将楚狂肩膀咬住扔出去的时候,荏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的膨胀,谁也不准伤了楚狂,谁也不能害他性命,接着她好像回到了被抓到那个金属房间里的那天,季辰衣在她身上打了一针,心脏膨胀得快要碎掉的疼痛感,身体里的血液飞速的流动,快得就像无数把刀子,从体内将她撕碎。可是又与那天不一样,她没有痛得晕过去,最初她其实是有意识的,要去对付阿修罗,要将这个威胁到楚狂的性命的家伙彻底铲除。

但当阿修罗的生命在她手掌间结束的时候,她心里嗜杀的情绪却蓦地被勾了出来。

她想捏碎更多的东西,渴望宣泄无处可去的杀意,甚至是想吸食……鲜血。

扑向林锦风的那一刻,荏九几乎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所以她伤了林锦风只为吸食他温热的血液,以此填补她几乎被燃烧得干渴的心脏,然后……她……咬了楚狂。

她喝了楚狂的血……

明明是想守护的人,却被自己伤到了,一想到这事,荏九几乎要站不住脚跟。

付清慕连忙将她身子撑住:“我说九姑娘,你就听话一点乖乖回去躺着吧,回头楚兄醒了,你还这样软趴趴的,他还不得数落你。”

荏九点了点头,任由付清慕将她扶回了房内。

给她掖好被子,付清慕在她床边拉来凳子坐下:“知道你现在没什么睡意,我陪你说会儿话吧。”

荏九眨巴着眼看他然后吃力的抬起了手,示意他把手伸过来,然后在他掌心写道:“林锦风被我咬得厉害吗?”

付清慕琢磨了一会儿:“还成吧,没有多大伤,就是这两天身子估计会虚一点,不过我看那小子被你咬了好像也不怎么生气,你别放在心上。”

荏九沉默了一会儿,房间一静,便能听见外面传来的不知是哪家妇人的哭号声,荏九脑袋往窗户那边转了转,付清慕挠了挠头:“一晚上都这样了,楚州城的守军都还是年轻的儿郎呢,这一城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难免的悲伤。”

荏九闻言,默默的攥紧了拳头。

又陪着她说了会儿话,付清慕告了别,临到要走时,荏九抓了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为何你也要喝血?”

付清慕愣了愣,笑道:“憋了一晚上你到底是把这话问出来了。”他摆了摆手,“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回头等楚兄也醒了我一并和你们交代清楚,今晚你就啥都别想,先睡吧。”

荏九躺在床上,思绪纷乱,她本以为今天晚上她一定是睡不着了,但没想到一闭上眼,睡意瞬间袭了上来,她没一会儿就沉入了梦乡,这一睡睡了很久。

等再醒来时,楚狂都坐在她身边了,适时他拿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往她手臂上一扎,荏九皱了皱眉头,看着自己的血液一下子填满了扁平的容器里面,将它充得鼓鼓的,不由好奇道:“这是什么?”

楚狂抬头看了她一眼:“醒了。”然后道,“是微型验血仪,帮助我分析你的身体状况。”

荏九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要拿这东西扎她,于是又把手伸出去了一些:“多拿点血能分析得更清楚一些么?”她比楚狂更想知道她现在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不受自己的控制。

荏九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楚狂的颈项上,但是却没有看见他的伤口,因为衣领立起,遮挡了被她咬破的那块皮肉。

他应该是,故意不想让她看见。荏九暗淡了目光。

“你身体对药物好似有了预想之外的反应,之前是我的疏忽,没有更加详细的了解你的身体状况。除了验血,我还希望得到你身体更多讯息。”

“什么?”

“注射了同化人药物之后,在没有变化之前,你的身体有无反常的地方?比如说身体不易掌握平衡或者生理经期不稳定之类的。”

听到楚狂一本正经的和她讨论这种话,荏九在心理上已经完全免疫了,她很配合的认真想了想:“自打出了支梁山,我们一路东奔西跑的,我的经期就不太准了,所以这个没什么奇怪,至于平衡感什么的,好像比以前还要好一些了呢,要说反常的地方,五官比之前更灵敏算么?”

“这是正常的。”楚狂在心里默默记下,随即又问,“在被注射药物之后第一次醒来,身体有无不适?”

“不适倒没有,不过因为五感突然灵敏了许多,不适应还是有的。”荏九想了一会儿,“啊,对了,我第一次在客栈醒来的时候,喉咙里发不出声音,但后来跑了一路,在小河边见到你的时候,突然又能开口说话了。当时没太在意,现在你忽然问起来,好像不适的地方,就在那里吧。”

“不能说话?”楚狂皱了眉头,他让荏九张开嘴,将她喉咙检查了一遍,“说来,你第一次过渡使用同化人力量的时候,休息之后,身体能动,好似也是不能说话。”

荏九点头:“昨天也是。”

楚狂蹙眉:“如此说来,药物对你的发声系统有一定的影响。”他肃容道,“现在没有别的仪器,无法对你做更为全面的检查,总之,就目前来看,日后你还是尽量少的转化为同化人比较好。”

荏九一惊,睁大眼看他:“那怎么……”

那怎么行,那样……她不是一点用都没有了么。

她眼中是藏不住的失落,自打得到同化人的能力之后,荏九慢慢变得和以前张扬的她越来越像,她活得也越来越开心,楚狂知道,这是因为她重新在周围环境里面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找到了需求感,这都是同化人的力量带给她的自信。

但现在事情又出了意外,他突然告诉她以后不能再让她用这个引以为傲的能力了,这无疑是再一次剥夺了她的自信心,难过是难免的吧。楚狂只想到了这一层,他嘴角动了动,想安慰的荏九两句。但向来对“感情”这种情绪都把握得不太好的人,一时半会儿,哪能想出什么体贴温柔的言语来安慰人,于是在沉默半晌之后,他开口道:“血样我先拿去分析,因为验血所以之前没有叫你起来吃饭,桌上有粥,洗漱完了之后便可食用。”

荏九没精打采的点了点头。

楚狂看了她一会儿,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便要离开。

“伤……”荏九在后面小声的开口,“伤还……好吧?”

楚狂正色回答:“自我修复了十二个时辰,内伤基本痊愈,只是十天之内不能演变为同化人状态,我与萧斐及众掌门商量,未免此后再遇见非人型生物,所以打算在楚州暂歇半个月,整顿军队,静观其变。”

他答得一本正经,荏九也没什么好说的,最后只在他出了门,快将门扉阖上的时候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楚狂一愣,方知荏九今天的伤心,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不再能使用同化人力量,而是因为,她愧疚于她用这个力量伤了他。

“无需自责,这并非你的意愿。”说了这话,他阖上了门。

他在门口静立了一会儿,身旁倏地传来付清慕的声音:“你就这样走了?”

楚狂转头看了他一眼:“嗯,血样要尽快分析检验。”这样,他才能尽早知道荏九的身体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他才能尽早找到破解这个问题的方法,才能让荏九恢复正常,才能保证她以后不会出现意外……

付清慕一声叹息:“九姑娘可真是可怜……”

楚狂看他。

“你好歹也多说两句啊,昨天你没见她……”

“多说无益。”楚狂道,“安慰不及行动实在。”

付清慕握了握拳头:“有时候真想看你吃吃鳖呢。”

“我不会吃那种东西。”言罢,楚狂转身往他的厢房而去。

付清慕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的撇了撇嘴,推门进了荏九的屋,绕过屏风,荏九正坐在桌子旁边喝粥,但与其说是喝粥,不如说是摆了个喝粥的动作。

付清慕知道,她是听见刚才他和楚狂在门口说的话了。

“九姑娘……”

荏九转头看了付清慕一眼,然后端了粥喝了一口:“我没事。”她解释,“我知道楚狂一直都是这样的。”

一直都是。

接下来几日,楚狂整日除了与武林各派人士商量今后安排,剩下的时间则几乎都用在了分析荏九的血液样本上面。

但即便他花费了心思,对于设备的匮乏,楚狂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可以找到机甲就好了,机甲上的设备至少能分析出荏九被注射的药物,到底是从哪一族群的非人型生物的基因里面提取出来的。

他正琢磨着,忽听外面有嘈杂的声音传来,他从窗户往外面一望,透过重重竹影,能看见院子里荏九正在与一堆小孩蒙着眼玩捉迷藏。

荏九平时没什么事干,嫌屋子里闷得慌偶尔会在楚州州府里走着玩,州府里本来有仆从侍卫,这些人的小孩也住在府里,一来二去的,荏九便与这些仆从侍卫的小孩玩熟了。这两天闲得厉害,就经常与小孩子们玩游戏。她一个大人家平均年龄十岁的姑娘,和这些小孩玩起来到没什么隔阂。活脱脱的一个孩子王。

楚狂从窗户里看她,她虽被蒙着眼睛,可是抓这些小孩还是一抓一个准,抓住一个就去挠人家痒痒,挠得小孩在她怀里又笑又闹的蹭,她也一直乐得咯咯的笑:“虎子你还到处跑,这下被我抓住了吧。”

“啊哈哈哈,九爷认错人了,我是黑子!”小孩挣脱了荏九就往一旁嬉笑着跑,荏九撸了袖子大笑:“抓错一个没关系!我今天要把你们通通都抓个遍!”

对于荏九这样的笑容让楚狂看得有几分失神。他暂时放下了手上的数据专注的盯着荏九。

外面阳光正好,和风徐徐,荏九的头发因为玩得太开心而糊了满脸,但这并不影响楚狂对现在看到的画面做出“赏心悦目”的评价。

看着这个样子的荏九,好像其他所有烦心的事都可以暂时抛到脑后了一样。

她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快乐的人,他想让她一直这样快乐下去。而不是像那天……

楚狂眉目微微一沉,又看向自己手里的数据,从简单的血液检验结果来看,荏九和普通的接受同化人实验成功后的人没什么两样,但到底是什么促使了她的二次变化……

想到那日荏九暗红色的眼和完全雪白的头发,楚狂不由沉了眉目。

便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荏九哈哈一声笑:“付清慕!看你往哪儿躲!”

紧接着,一群小孩的嘘声传来。

楚狂抬眼一看,院子里的荏九一手擒住了刚走进院子的林锦风的衣领,林锦风也没觉得尴尬,大大方方的让她把自己衣襟捉着,轻声笑道:“九姑娘,你捉错人了。”

“胡说,我怎么会捉错人。”荏九拉下眼睛上的布,望着林锦风笑眯眯的说,“哼哼,付清慕你还诓我呢。”

林锦风一愣,被荏九弄得有点一头雾水,正适时那方躲在屋顶上的付清慕一声喊:“九姑娘,道士我在房顶上的呢,你平时对我着道士动动手就得了,现在怎么还捉着人家林公子的衣襟呢,这么大姑娘了你也不害臊。”

荏九抬头一看,望见了付清慕,蹙起了眉头:“萧斐你怎么学会开玩笑了?”

付清慕一愣:“天地良心。”他从房顶上一跃而下,落在荏九面前,“九姑娘你可仔细看看,我如花似玉的一张脸,和那个和楚狂有得一拼的冰块脸哪里相像了。”

荏九还当真老老实实的打量他,然后眉头越皱越紧。

旁边的小孩不懂事,跟着起哄:“九爷你又认错人了!”

“九爷你记性比我阿婆还不好。”

楚狂面容一肃,推门出去,径直迈步到荏九面前,沉了脸色盯着她。

他的突然出现让四周的小孩静了静,孩子们似乎都有点怕他,楚狂却没有管周边人的神色,正色问荏九:“荏九,我是谁?”

荏九抬眼看了他一眼,被他的严肃搞得有点不确定起来:“楚……楚狂?”

林锦风在一旁皱了眉头:“楚兄,你吓到她了。”

楚狂没有搭理他,却抬手一指,指着林锦风问荏九:“他是谁?”

“喂喂,楚狂大爷,你这是干嘛呀。”付清慕也忍不住开口,“几天不见一个人影,一出来就吓唬人家九姑娘啊。”

楚狂神色沉凝:“保持安静。”他盯着荏九,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种神色,但此刻荏九的神色只有茫然:“他们说他是林锦风。”

此话一出,旁边站的两人呆了呆。

什么叫,他们说?

“你自己认为他是谁?”

荏九又看了林锦风几眼:“他分明就是付清慕呀。”

但见荏九实在困惑得不行的神情,旁边两人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付清慕甚至拿手在荏九眼前晃了晃:“九姑娘,你这当真不是在与我们玩笑?”

荏九望着他摇了摇头。

楚狂转头询问在四周站着的小孩:“她什么时候开始会认错人。”

一个胆子大的小孩搭了话:“九爷一开始就会认错人啊,从来就没有认对过,今天认对了,明天又叫错了。”旁边有个小孩怯生生的接了话,“我和九爷说过很多遍我叫阿柱了,可她老是把我叫铁蛋。”

楚狂蹙眉看荏九:“你会认错人,为什么没有报告我?”

荏九挠头:“我和他们还不熟啊,认错不是很正常的么。我一直没放在心上,而且……”荏九垂下头,“你这两天不是忙么……”

忙的都是关于她的事,但倒头来,却还忽略了她这个本体物。

楚狂默了一瞬:“是我的疏忽。先进屋来,将这几天身体有何改变与我细说。”

荏九没动:“没什么别的变化了,身体也都挺好,没病没灾的。”她举着胳膊自己捏了捏,“你瞅,结实着呢。”她脑袋微微耷拉下来,“我没事,不会拖累你的。”

楚狂心头猛的一揪,像是被人掐了一爪似的:“你……”怎么会是拖累。

话没说出口,被人抢了过去:“你怎么能这么想。”林锦风心急的拽了荏九的手臂,“九姑娘怎能如此妄自菲薄,你若是身体不好当然要治,这怎能算是拖累!”

荏九转头看他,然后挠了挠头,目光有点不好意思的落在他拽了自己的那只手臂上。

林锦风见状,这才收回了手去。

付清慕在一旁看得瞥嘴,眼神在楚狂与荏九之间转来转去,见楚狂神情沉得有点吓人,他心里嘀咕着,活该你嘴笨,一边笑着打了圆场:“哎呀哎呀,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弄明白九姑娘到底生了什么病来的重要,楚兄你倒是给看看呀,怎么这好端端的,老是认错人呢。”

楚狂摇头。要说现在让他靠着简陋的验血设备验出荏九身体里的基因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那简直是痴人说梦。他也拿不准现在荏九是怎么了,毕竟她的状况在他所过的同化人都不相同,要现在给荏九治疗,那更是不可能。他微微一声叹息:“只好先观察看看。”他道,“别的没有办法,我这里倒是研制出了三颗抑制同化人力量的药,虽然是治标,但聊胜于无。”他唤荏九,“进屋来,我先给你一颗药试试看。”

荏九乖乖的跟他走进屋里。

楚狂的屋子里面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显得凌乱。以前不管是住在支梁山的寨子里还是后来住在祈灵教里,楚狂所居住的房间想来都是干净整洁,条理分明的,像这样满地的乱纸,一桌子奇奇怪怪的东西,荏九还是第一次看见。

她才在地面的纸上,有点咋舌:“纸很贵的。”

楚狂没管她这点小嘀咕,示意她坐在椅子上,然后递给了她一颗白色的椭圆形药片:“我不保证能治好现在这种胡乱认人的症状,不过你的变化是在变化为同化人之后才出现的,此药压制你身体里同化人的力量,或多或少可以为你缓解一下症状。”

荏九接过药,却没有立马吞进嘴里,她仰头看楚狂,一双眼睛还是和以前一样黑白分明,谁能想到当这双眼珠变得暗红之时,她竟会想食人鲜血……

“楚狂,如果我吃了这颗药,回头有非人型生物来袭怎么办?”

“我去应付。”

四个字,坚定有力。荏九垂了眼眸:“我好像,每次在关键时刻都帮不上什么忙呢……”

楚狂心尖被掐了一把的感觉又蓦然袭来,他倏尔开口:“不,你帮了很多忙。”他道,“一直都多亏了你。”

荏九抬起头,目光亮亮的看着他。

本来说了这一句话楚狂还觉得有几分不自然,但见荏九如此神色,他心头忽然便软了,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吧,能哄得她如此开心,那也算是物超所值了。如果她喜欢听,或许他可以考虑一下,在日后去学习怎么说这种没太大实际用处的“漂亮话”。

荏九仰头吞下了药丸,然后望着楚狂,认真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认错人,但我一定不会认错你的。”她说着,一双漆黑又透亮的眼眸映的全是他的身影,“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认错了,那我一定不是故意的。”她伸过手来,拽住他的胳膊,“你答应我别生气。”

楚狂垂眸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在他不知不觉当中,荏九这双手,已经又瘦又白得不成样子了。

以前本来是一个蛮结实的姑娘。

再抬头看她,楚狂声音里有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疼惜:“我不会生气。”

荏九咧嘴笑了。

过了两天,荏九还是把楚狂认错了。

那日天阴沉沉的仿似要下雨,荏九坐在屋子里看外面竹影随着风来回的晃。

楚狂给荏九拿了药丸来,叩门进来,还没走到荏九身边,荏九就忽然开口道:“付清慕啊,你说楚狂现在在干嘛呢?”

楚狂身型微微一僵。因为此时,房间里除了他们两人,哪还来的什么付清慕。

他摇头:“认错了,吃药。”

荏九一转头,愣愣的看了楚狂许久,然后皱了眉头:“那你是谁?”

楚狂又是一顿:“我是楚狂。”

荏九皱了眉头:“你是楚狂?”她摇头,“我不会认错楚狂的,你不是他。”

楚狂微微有些叹息:“先把药吃了。”

荏九躲开他伸过来的手,站起身时踢翻了凳子,脸上的戒备更重:“我现在是认不清人,但楚狂绝对不会认错,你想诓我吃药害我……哼。”荏九一声冷哼,竟是从衣服里摸出了楚狂给她的那把银色的枪。

这下事态可有点严重了。

楚狂肃了面容:“把枪放下,不可胡乱使用。”

“滚出去。”

从神色冰冷的荏九嘴里听到这三个字,楚狂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时,门外却传来付清慕的声音:“哎哟我的亲娘,这是要自相残杀么!”

荏九往那方一看:“付清慕?”

付清慕拍了拍胸口:“还好今天认得道士我,不然可倒大霉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贴着门往里走,“九姑娘,这个你手上那东西太危险了还是先收了说吧。”

荏九看了一眼付清慕,又看了一眼楚狂,戒备的神色里,透露出对自己的不信任以及迷茫:“他说他是楚狂,可我不认识他。”

付清慕也愣了愣,这几天荏九老是认错人,但从来没将楚狂认错过,今天突然来这么一出,他也有点反应不过来:“可他……当真是楚狂。楚兄,没错,你看他那死人脸。是他。”

荏九极其怀疑的盯着楚狂看了一会儿,然后手上的枪才慢慢放松,收回了衣服里。

付清慕这才落下一大口气,小声道:“楚兄,改天等她认识你的时候,你得找个机会把她身上的武器给缴了,不然哪天指不定打死我……或者别的人,就不太好了。”

楚狂没有应声,他能想象得到,等改天等荏九清醒了,如果他去找她要回那把枪,荏九的表情会有多么落寞。或者,根本不用楚狂去找她要回什么东西,在荏九能认识他的时候,回想起现在的动作,她一定会感到极其无助吧。

毕竟荏九会用枪指着他,这是连他也始料未及的事情。

“你把药给她。”楚狂将白色药片递给付清慕,“她现在对我仍有戒备。”留下这句话,他转身就走了,也没有个别的表情。

付清慕将药丸递给荏九,但见荏九还从窗户里往外眺望楚狂的身影,付清慕叹道:“现在知道自己认错人了吧。”

荏九接过药丸,摇了摇头:“虽然你这么说,可我还是不相信他是楚狂,我不认识他。”从面容到神色,荏九是彻头彻尾的感觉面前站的是个陌生人。

付清慕也望外面望了一眼,这一眼正巧看见楚狂在往荏九的屋子里望。付清慕摸了摸鼻子:“这下倒是真让他吃鳖了。”

到晚上的时候,外面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楚狂再来与荏九一同吃饭的时候,荏九像是已经忘了今天早上把楚狂赶出去的事情一样,乖乖的坐在桌子边拿了筷子等饭吃。

楚狂在她身边坐下,荏九的目光却跃过他的身影一直往外望:“楚狂今天又不来和咱们一起吃饭么……这些天他都窝在房间里干嘛呀。”

轻声的嘀咕,听在楚狂耳里却是让他一愣。他抬头看荏九,想开口解释,但想到今天早上的结果,又默默的闭上嘴。直到付清慕从门口进来,荏九脸上倏尔就绽开了一个笑:“楚狂,吃饭了。”

付清慕愣了愣,刚想开口解释,却见旁边的楚狂轻轻摇了摇头。想到今天早上她拿枪指着楚狂的模样,付清慕咽了口唾沫,一言不发的走了过去。

桌上的碗筷早已摆好,荏九给付清慕盛了一碗汤。然后就开始笑眯眯的吃饭。一顿饭,两个男人吃得极其沉默,只有荏九一直勾着嘴角,眼神还时不时的往付清慕脸上瞅。

付清慕真是觉得食难下咽了,荏九把他认成楚狂,盯着他看就算了。这楚狂大爷怎么还放了筷子盯着他看呢……这神色不诚心的不让他吃饭么。

好容易熬到荏九吃饱了,放下了碗,付清慕终于松了一口气,正想赶快扔碗走人,荏九却眼睛亮亮的盯着他:“明天也来一起吃饭么?”

付清慕一瞬间就纠结了。

不来么,不来他上哪儿吃饭去呀。他又不像楚狂平日里还能特别差人把饭送到自己房间里面去。可是来……回头荏九还把他当楚狂怎么办,这一顿饭已经吃得他够糟心的了。付清慕眼珠子一转,管他的呢,荏九明天把谁认成楚狂还不一定呢,现在先答应着让她高兴一下比较要紧。

“好。”付清慕笑着应了,“明天还来一起吃饭。”

荏九也没察觉他神情语调哪儿不对,乐滋滋的回了自己房间。

付清慕松了口气:“楚兄,你别用这眼神看我了,九姑娘把我当成你,我能有啥办法呢,一开始,你又不让说……”

楚狂默了许久:“我怕她再有过激行为。”

付清慕一叹:“你那药到底顶用不顶用啊,我怎么觉得没啥效果呢。”

楚狂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他现在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荏九会变成这样,更别说治好她了。

大雨下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天气大晴,空气十分清新,阴沉了数天的楚州城总算赢来了一点明媚。州府里的小孩撒欢的跑出来,跑到荏九门前,咚咚咚的敲门,脆生生的喊着:“九爷九爷,我们出去玩吧!”

声音惊醒了昨晚一宿没睡,现在正在闭眼养神的楚狂。

他从窗户里面往外望,那边厢房的荏九开了门,笑嘻嘻的对小孩们说:“今天不和你们玩啦,我要去厨房做午饭。”

“啊……现在离中午吃饭还有好久呢,九爷我们去玩会儿吧。”

荏九摇头,小孩们却吵闹拉扯着她,直到荏九虎着脸揍了几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的脑袋,大家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了。荏九哼着小曲儿晃荡去了厨房。

楚狂看了一下满屋子的资料,思索了一番,最终推开门,跟上了外面荏九的脚步。

自打战事开始之后,楚狂像以前那样天天都与荏九呆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少,他好像已经有许久没有在一大清早看见这样神清气爽的荏九了。

她一路上与州府的仆人们打了招呼,看来是这几天没少认识人,走进了厨房。师傅们刚忙完了早饭,正在洗碗,荏九问他们要了一个灶台,就开始在厨房转来转去的选食材。模样十分的认真。

仔细一想,楚狂好似还真没好好吃过一顿荏九做的饭,先前在支梁山寨子上,虽说也是荏九做饭,可他那时相当不适应这个星球的饮食习惯于是一口也没碰。

后来离开了支梁山,一路东奔西走,不是在路上将就就是在别人府邸里吃住。

荏九做的饭菜,他还没有细细的品尝过。

在厨房外面找了棵树做遮掩,楚狂静静看着里面荏九开开心心的忙活。哼着歌,挂着笑,就像这个星球的其他普通人一样。如果不是遇见他,或许荏九现在的生活会一直这样简单快乐吧。

“哎,楚兄,你怎么在这儿?”付清慕拎了一个葫芦走到楚狂背后,“刚才看见萧斐还在找你呢。”

“他有事?”

“不知道。”付清慕耸肩,“我壶里的酒没了,急着来厨房倒酒喝,没多问。”

楚狂又看了还在厨房里忙活的荏九一眼,叮嘱付清慕:“看着她一点。”随即便转身离开了。

萧斐告诉楚狂不少好消息。前几天,他们将圣上失德纵容妖物的消息散播出去后,楚州、徐州以及江州三城周边的城市传来了对叛军极为有利的回应,已有数个城镇相继回应他们清君侧的口号,也有不少农民土豪相继起义,待得再过两日,等消息传得更远之后,或许形势会比现在更好。彼时天下大乱,逼宫退位也不过是时间的事。

楚狂闻言,径直道:“我无意参与你们内政,我的目的只有逮捕白季,将其押回联盟等待联盟制裁,而现在之所以对付你们君王,是因为他阻碍了我。我只需废除他的行政能力,让他无力帮助白季即可,至于是否逼宫退位、推翻政权,这是你们的事。”

萧斐轻笑:“左护法到底非常人也,连皇帝都不想做。”

“我对土皇帝没兴趣。”言罢,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快午时了,我先去吃饭,若有要事下午再议。”

萧斐喝了口茶,目送楚狂离去。

楚狂鲜少有期待一件事的时候,从他变成同化人效忠于旭日舰队的时候,就很少再有期待了。战事的胜利,那不过是事先精细的筹划,将非人型生物驱逐出星系范围,不过也是按照计划一步一步走来的结果,甚至他对退役后的生活都没有期待,他在那次非人型生物大规模入侵的时候,失去了双亲、故乡、变成了人人惧怕的怪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楚狂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被注射同化人药物之后,从病房里醒来的那一刻,他的余生都是多余的,他只是在用多余的时间做计划中的事。

所以哪有什么期待。

但现在他好像开始有了一点点期待,期待荏九做出的饭菜是什么样子,期待她见到他,能不能笑着喊出他的名字。

站在餐桌旁,楚狂看见荏九做的菜和她人一样简单大气。全是一大盘一大盘的菜。桌子摆了五个盘子就摆不下了。每个菜自然都是不如州府的厨子做得精致好看,但闻着香味看着颜色搭配也知道她是用了心的。

而且五个盘子,全是素菜。她一直记得他从不碰肉。

但唯一的问题是:荏九不认识他。

她坐在椅子上,手放在桌子上撑着脑袋,眼睛眨巴着眼睛,一直将门口望着:“萧斐,今天你都来我屋里吃饭了,怎么楚狂还不来呢?”她望着楚狂嘀咕。

楚狂没有做声。又等了一会儿,楚狂终是起了身,走进院子里转了一圈,把躺在屋顶上的付清慕拽了下来,沈着脸命令他:“去吃饭。”

付清慕喝得有点脸红:“九姑娘今天还不认得你啊?”

楚狂沉默的把付清慕拽到的屋子里。

跨进门,荏九的眼神在付清慕和楚狂脸上转了一圈,然后又继续撑着脑袋望着门外。付清慕见状,小声耳语:“乖乖,今天也没把我认成你。看这样子是要等一天的架势了,咱俩上哪儿去给她抓个‘楚狂’来啊?”

楚狂沉默了半晌:“把林锦风叫来。”

付清慕眨巴了一下眼睛:“我说不是吧,那林家少主可是对九姑娘有意哎!回头九姑娘把他认成你了……那林家小子可不如我这般正人君子,回头他就利用九姑娘这糊涂劲儿,下了什么狠手,我看到时候媳妇跑了你跟谁哭去。”

楚狂嘴角抽紧。

其实如果按照以前他的安排,有林锦风这么个人对荏九动心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他有家世,有样貌,几乎完全符合荏九之前和他说的那一堆找相公的标准,最主要的是,这么个人被荏九救了两次,心里生出来的不仅是爱意,还有仰慕与感激,这样的感情比较不容易变质。简直是荏九“第二春”的最好人选。

可不知为什么,明明时间没有过多久,楚狂却已经完全不想将荏九交付给别人了呢。

就算知道了林锦风的心思,知道林锦风与荏九可以匹配,他也完全不想……

把荏九交给他。

这个姑娘的人是他的,心是他的,死而复生后的这条命也是他从尸体堆里千辛万苦的刨出来的。

他和荏九走过了那么多路,有了那么多回忆,怎么舍得以后让另一个人的记录覆盖他的存档。

但抛开所有的问题来看,现在最要紧的,却是荏九不认识他。

一桌的菜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凉了,荏九的眼神也渐渐暗淡了下来。想到之前她在厨房里哼着歌洗菜切菜的模样,楚狂只转了头,对付清慕道:“随便什么人都好,只要荏九认为他是楚狂,就让他坐下来吃饭。”

他舍不得荏九失望。就算是找人替代也好,他不想让荏九对他失望。

付清慕看了楚狂一眼:“嘿,你今天倒是懂得心疼人了呀。”见楚狂斜眼看他,付清慕忙道,“成成成,我去找人,哎……也都是我的错,昨天干嘛为了图逗她一时开心答应她今天中午要来吃饭呢。”

付清慕在外面拉了两个小厮,装模作样的从门前经过,但荏九都没有把他们当成楚狂。于是付清慕又跑了远路把林锦风叫来。

荏九也不认他。最后付清慕发了个狠,把萧斐也折腾来了,但荏九只当后来的这两个是陌生人,看了一眼,又巴巴的望着外面,背脊有些丧气的弯着,嘴也委屈的撅了起来。

一屋子大男人杵了一会儿,萧斐说自己既然帮不了忙,就先走了,林锦风却殷勤的坐了下来,看着荏九声音又轻又柔的劝:“九姑娘,要不你先吃点吧。”

荏九没动。

眼睁睁的瞅着这一桌菜彻底凉了,楚狂走到桌边,一边帮荏九布置了碗筷一边说:“不用等他,你先吃饭,菜已凉了。”添了一碗饭放在荏九跟前,荏九倒也没有推拒,老老实实的端了起来。

“楚狂他大概是有什么事去了吧。”她道,“他忙,我知道。”

这话听在楚狂耳里,让他像心窝子被踹了一脚一样难受:“荏九……”他忍不住想告诉荏九,她认错人了,楚狂已经到了,他没有失约。

但荏九好像现在已经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了一样,她深吸一口气:“算了,不等他了。都来坐吧。”荏九挺直了背脊,“都来吃饭吃饭,虽然是做得不太好,但吃了如果说难吃我可真会揍人哦。”她笑着,像是真的已经不为楚狂的失约而伤心了一样。

四人都落了座,沉默不语的端碗吃饭。

端上桌时热腾腾的菜都已经凉透了,青菜叶子也都没有现言的颜色,死气沉沉的耷拉在一堆,看起来就像是被扔在地里等着腐烂的菜叶。

楚狂却将这一桌菜都吃了个大半,直到撑得连服侍系统都在他耳边提醒他:“不得摄取更多食物。”他才停了下来。

一抬头,看见的是其他三人惊讶的脸。

荏九愣愣道:“我的错……这都把大祭司给饿成什么样了。你吃好了没?”

付清慕也愣愣的看他:“你没事吧?”林锦风也沉默的看着他。

楚狂没有理会他们,只盯着荏九正色道:“很好吃。”

荏九一愣。

他又道:“菜很好吃。”

荏九嘴角慢慢露出了个笑容,随即瞥嘴,哼哼道:“楚狂不来拉倒,下次求我给他做饭吃我也不给做,回头就我用这些剩菜给他拌一钵饭去,恶心死他。”一边说着,她一边收了碗筷,“走了走了。好在东西也算是都吃完了。”林锦风连忙站起身来帮忙:“九姑娘,我来帮你。”

“不用不用。”两人互相争着做事,慢慢走到了外面去。

听着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付清慕转眼盯住楚狂:“心疼吗?”

楚狂沉默不语。

付清慕往椅子上一靠:“反正每次我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见九姑娘这个样子,就挺心疼的。”

楚狂皱眉:“每次?”

付清慕一叹,走到楚狂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这么多日子,我也算是和你们一路走来了吧。你的迟钝我知道,我都知道。”楚狂斜眼瞥他,付清慕却不看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走,“你这几天要是有点时间,就经常陪陪九姑娘吧,说不准她看你看得眼熟了又能认出你了呢。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其实我想,还是要九姑娘认不出你才好,就把别人当成楚狂,这样你才能更好的认清她。”

认清荏九?

在这一点上,楚狂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要学习的,他觉得自己已经将荏九认得很清楚了,胆子大爱逞强,但是对在乎的人却很细心。

楚狂想,他已经从很客观的角度看透荏九了。

但等第二天,楚狂对自己的这个想法产生了怀疑。

这日清晨,荏九把付清慕认成了楚狂。付清慕也已经习惯了,懒得解释,可他也不伪装,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拉着荏九说:“楚州城西的集市今天开市了,你在屋子里闷了几天了,想让我带你去逛逛么?”

这语句语调根本就不是平常楚狂能说出来的,但荏九却半点也察觉不到,只是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付清慕:“你要带我去?今天你不忙了?不用和其他人商量事情么?”

付清慕一摆手:“那都不是事儿。”

荏九也不去追究昨天他为什么失约的事情了,高兴的去屋子里梳妆打扮了一番,然后兴致冲冲的和付清慕去了集市。

楚狂肃了面容跟在他们身后,一边走一边嘀咕:“认知能力障碍之后是逻辑能力障碍么。”

观察了两天,楚狂得出了这个结论——现在的荏九,好像只认定自己认定的东西,再不会去联想自己是否有认错人,也不会去将现在的“楚狂”与以前的“楚狂”做对比。她根本没有去分析,真正的楚狂会不会这样说话,这样做事。

看来是对脑神经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楚狂在心里嘀咕,之前荏九所说的从同化人变回来的时候会有一段时间无法说话,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吧,神经中枢……出了意外。

知道了大概的病因却并没有让楚狂高兴起来,不是其他地方的问题,偏偏是脑袋的问题。以他现在的设备与技术,根本没有办法治疗荏九。

楚狂沉吟,荏九已经变化成同化人过了,药物只会越来越融入她的身体,彻底改变她本来的基因。她的病情也只会越来越严重现在只是认错人和少部分的逻辑能力丧失,如果再等段时间……

“九姑娘,糖葫芦要吃么?”

走在集市里,前方的付清慕忽然指了卖糖葫芦的摊贩,荏九今天本就明亮的眼睛一瞬间变得更耀目了:“要!”她回答得大声,就像一个小孩。

付清慕给她买了糖葫芦,笑眯眯的递给荏九,然后揉了揉她的脑袋:“吃完了再给你买。”

荏九眼睛里几乎有波光在闪动了:“楚狂,你今天好大方。”

听到这话,即便知道有些不适时宜,但楚狂还是忍不住沉思——他之前,对荏九是有多小气……一根糖葫芦,就能哄成这样……

付清慕闻言也笑了:“其实吧,我觉得我平时是挺小气的。”

荏九点头:“你终于知道了!”

楚狂:“……”

付清慕乐得不行:“没错没错,我呀天生小心眼,你看和你走了这么一路了吧,连根糖葫芦都没给你买过,更别说送你什么礼物了,我真是太坏了。”

荏九挠了挠头:“也不是。”她说:“你还送过我天上的星星呢。”

付清慕张了张嘴:“星星?”他往天上看了看。见付清慕如此惊讶,楚狂顿时竟小心眼的有几分扬眉吐气的感觉。

可荏九却垂了脑袋,瞟了付清慕几眼,又挠了挠头,有点艰难的开口:“就是……之前一直没敢和你说……”

“嗯?说什么?”

荏九绞着手指道:“星星弄掉了……”她慌忙解释,“不是我大意丢掉的……好吧,其实也算是我大意弄丢的,但当时情况紧急,被那个什么飞盘抓走之后,我一心顾着想自己小命去了,就没在意那个项链,然后回来之后才发现它不见了……”

确实是找回荏九之后,就没见她脖子上挂着项链了。楚狂看着荏九耷拉着脑袋给付清慕道歉:“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后来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忙,也就没和你说……好吧,其实也是我自己心虚……”

“没事。”付清慕想也没想就说,“掉就掉了呗,多大事儿。”

楚狂在一旁听得捏拳头。

那块星辰石确实稀有,拿回联盟拍卖说不定也能卖出一艘军舰的价格,但楚狂对钱财一直不太上心,他既然把石头送给了荏九,那便是荏九的东西,她弄掉了也就算了,楚狂觉着自己本来就没什么立场责怪她,但这个道士的语气不太对啊!荏九给“楚狂”道歉,他凭什么应得这么爽快!

“我本来还想一直留着的,你以后要是陪着我,那石头就是定情信物,你要是回你家乡了,我好歹也有个石头做念想,但现在……”荏九苦笑,“我好像什么都守不好。”

楚狂怔住。他……没想过荏九会想这些。

付清慕叹息着揉了揉荏九的脑袋,然后一把拽了她的手:“不管那些,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今天你就只管玩就是,看上什么和我说,我给你买。”

付清慕转身往前走,荏九被他牵在身后,全然没有去看旁边的商品,不听摊贩的吆喝,只直勾勾的盯着相握的手,然后默默红透了整张脸,害羞得像是一碰就蜷成一团的含羞草。但她嘴角的笑容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甜蜜,像一个偷得了糖吃的孩子,在暗暗窃喜。

不过是牵个手而已,竟会换得荏九这样的表情。

楚狂恍然发现,以前的自己从来没有看见这样子的荏九,是因为他从来不会在这种时候回头。

他确实,对荏九还没有认清楚。

玩了大半天,待午时过了,集市的热闹就慢慢歇了下去。

两人也开始往回走,荏九开心得一直咧着嘴笑。回了州府付清慕要去打酒喝,让荏九自己先回房歇歇,晚上没事再来找她玩。

荏九开开心心的回了房,躺在床上午睡了一会儿,下午起来后觉得身子有些疲乏,便想着到州府花园里去走走。

可刚一出院子,迎面撞上了来给她送吃的的林锦风。

荏九望着林锦风怔了怔,而后笑道:“不是说晚上来找我玩么?怎么现在就来了,你今天不忙么?”

荏九脸上的笑让林锦风看呆了一会儿,脸上微微一红,他将手中糕点盒子递给荏九:“琴素送来了糕点,我想着这些日子州府乏闷,觉着你应当过得无趣,便给你拎了来,你要尝尝吗?”

荏九眨巴着眼看他:“不闷呀,今天早上咱们不是出去玩得挺开心的么。”

林锦风始知荏九将自己认错了。他苦笑了两声:“九姑娘……”解释的话便在荏九一双明亮眼眸的注视下陡然消失在喉头。

她很高兴,那便不要打破她的高兴吧。

林锦风把食盒放在荏九掌心:“你尝尝,若觉得好吃,回头我再给你多拿一些来。”

荏九再一抬头,眼睛里好像都感动出泪水了一样:“楚狂,你昨天是不是被别人欺负了呀?”

林锦风不知道荏九怎么突然问出了这么一句话,哭笑不得之际,索性岔开了话题:“你现在是要出去?”

荏九点头:“午睡睡得身子乏了,我去花园里走走。”

林锦风一琢磨:“我陪你去吧。”

荏九眼里立马变得星星闪闪:“好!”

待两人走出小院之后,黑色的身影从树冠上一跃而下,形容沉默的看着两人背影远去,思索再三,终是跟了出去。

园中花开得正好,香气袭人彩蝶纷飞,荏九坐在石头上一小块一小块的撕馒头,然后看着池中锦鲤征象抢食,喂了一会儿,她觉得撕小块太麻烦,一抬手就将整个馒头丢进了池子里。

林锦风伸手去拦也没拦得住,只在荏九旁边坐了,失笑道:“这么大的馒头,它们可吃不了。回头翻了一池子的白肚皮,这可不太雅观。”

“馒头水泡一泡就散了。这么多鱼抢着吃,也撑不死几个。”荏九一转头,在不经意之间,猛地看见了林锦风脖子上有两个结了痂的印记,荏九记得,是她牙齿的痕迹。她一时有点失神,抬手便触碰到了他脖子上的血痂:“是我那天咬的……”

林锦风愣了愣,连忙侧过了身子,拿衣襟挡住伤口:“已无大碍。”

荏九呢喃:“竟然还没好。”

“已经快好了。”林锦风意图换话题,“我们去那边看看花吧。”

荏九没动,待得林锦风要拉着她走时,荏九却忽然用双手拍在林锦风的脸上:“不准动!”她说,然后凑过去看他脖子上的伤口:“我咬得好深……”

隔得太紧,林锦风微微转过头,看见荏九的侧脸,不由得想到江州城的那个晚上,她白发红瞳像是妖魔,却似谪仙一般,救了他性命。

“一定很疼。”荏九呢喃。

林锦风柔了目光:“不疼的。”

她比常人体温略高的指腹在他颈项的伤口上轻轻摩挲,没有言语却胜过千万句温软的女儿情话。见她眉目低垂,林锦风低低的唤了一声:“九姑娘。”他几乎要忍不住伸手去揽她入怀的冲动,他想轻声安慰她的自责……

“对不起。”荏九声音微微喑哑,“楚狂,对不起。”

林锦风的手臂便僵在了半空中,好半晌之后,终于默默放下:“没关系的。”他不是楚狂,本不该替楚狂回答这个问题,但林锦风觉得,即便是真正的楚狂,见到这个时候的荏九应该也会说没关系的。只是……

只是这样的时候,让他代替另一个人说出这四个字……实在是让他……

不甘又嫉妒啊。

吃晚饭的时候付清慕和林锦风都没来,楚狂却是坐在荏九的对面和她一起吃饭,但荏九却只当他是厨房杀猪的王大叔。

荏九今天很高兴,所以热情的招呼他:“师傅,您多吃点肉,你看你这猪杀得多好。”

楚狂的脸色阴沉至极,不管荏九与他说什么,他都不搭腔,但荏九心情好得几乎都已经忽略别人的心情不好了,她一边吃一边乐呵:“我好久没和楚狂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

她说着这话,换来旁边“王大叔”更黑的一张脸。

“大叔,你知道楚狂吧。”荏九笑咪咪的说,“就是你在这州府里能看见的最帅气的男子。”

听得荏九这么介绍他。楚狂愣了愣,略不自然的埋头扒了一口饭。

“他是英勇无敌的大英雄,他武功高强,比那什么祭司萧斐啊还有什么四大世家的人都厉害多了,脑袋也好用,我觉得,他大概是这世上最无敌无畏的人。”荏九开心得晃了晃脑袋,“你相信吗,这样的人却对我很好。他应该是现在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楚狂只觉得一口饭哽在了喉头。他抬头看荏九,她也正看着他,一脸的温暖笑意,但在她眼里,他不是楚狂。

楚狂觉得,他对不住荏九这样的称赞。

他对她并不好。

特别是这两天,他发现以前的自己,对荏九尤其的不好。

“我喜欢他,很喜欢他。”荏九轻声道,“最喜欢他了。”

楚狂看着荏九现在的表情,好像能模糊掉周遭的一切。

他听过荏九很多次的表白,各种各样的、乱七八糟的、无孔不入的表白,每一次都有震撼,但从没哪一次,比这次更让他震撼,就像心里最坚硬的堤坝终于被一只虫子啃穿了一样,崩溃得一片狼藉。

但他却半点也不为自己难过,他只为这只小虫子,感到心疼。

他之前是为什么要筑那么厚的墙呢……

他应该对荏九……

“九姑娘,我给你提了酒来了,咱们去喝……”付清慕的声音停在门口。

荏九立即转头看向门边,然后放了筷子就笑盈盈的跑过去看他:“楚狂,你今天这么早就忙完了?没什么事了吗?”

付清慕愣在门口,觉得自己确实是真的来得太早了。他感觉自己跨进门口的那一只脚快要被楚狂的眼神儿给剁烂了……

他真不是故意的……

荏九给“王大叔”介绍了一番“楚狂”然后便不再管王大叔去哪儿了,自己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拿了壶和酒杯,到给付清慕和自己喝。

付清慕初时很不安,但见荏九开心,便也不再多言,一直沉默的陪着荏九坐到星空漫天。

荏九望着璀璨星空一声长叹:“要是没有非人型生物和那个白季什么的这些破事儿该多好啊。”她道,“真不明白,那些家伙为什么要害人呢,明明世间有这么多美好的事情可以享受,有那么多好的事情可以去做,他们却偏偏选择了最坏最累的活法。”

付清慕摇了摇壶里的酒:“这人哪,心长成什么样,看到的东西就是什么样。九姑娘你眼里看着的满天繁星璀璨夺目,但在有的人眼里啊,它远远不如金银铜钱来得闪亮。同样的,你眼里珍贵的生命家人,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那些个人不拿人当人看,不拿命当命看,他们的心长成了腐尸的样子,做出来的事自然也是最丑陋肮脏的模样。”付清慕笑着,声音却有点寒凉,“你就不该拿自己和他们去比。”

荏九一时沉默。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楚狂,在这里处理完所有的事情之后,你就会回去对吗?”

付清慕一愣,有点不适应话题跳得这么快:“这个……”

这个……他要怎么回答?

“我大概也能猜到,你不会为了任何事情留在这里吧。”

付清慕沉默着转了转眼珠,想寻个借口赶快溜,哪想刚站起身,却被荏九拽住了衣袖,她望着他,眼中有骐骥也有不安:“你不留在这里,那我跟你一起走好不好?”

付清慕汗都下来了,一步一步往后退:“这个嘛……”

“我在这里也没什么挂念了,而且你看,我现在也变成了同化人,好像是有点不成功,但这并不妨碍我和你去你的家乡啊。本来以前夫子交我的时候一直在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以前我是想招个入赘的相公和我一起守着山寨,但现在我不用招赘了,我愿意和你去桑那个兰的星。”

付清慕眼神躲闪,心里正琢磨要不要直接甩了荏九的手走了算了。

哪想荏九久没听到他回话。竟然自己松了手去。垂眸看着桌子,半天没再说话。

付清慕有点不忍:“九姑娘……那个,其实我……”

话没说完,却见荏九猛地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啪”的把酒壶放在桌上,像是瞬间壮了胆一样,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将付清慕的衣襟一拽:“不和你打商量了!反正不让你走!”

付清慕欲哭无泪:“我走不走都不重要。”

“我知道打不过你,如果你死活要走,我死活拦不住,那你就给我留点东西下来!”她说着,一凑脑袋就往付清慕的嘴上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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