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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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行面上为难,呐呐道,“妹妹还是莫问,没的污了你的耳朵。”

毋望知道定是慎笃又荒唐了,慎行这样的读书人不知怎么说才好,也说不出口来,才叫她别问了。又问道,“那三哥哥怎么样?可伤着?”

“这回他该老实一阵子了,少说也得半个月下不来床。”慎行道,慢慢吃了一块点心,毋望倒了杯水给他,袖笼拂过一阵沁人的幽香,他愣了愣,忙低下头,心里呼呼跳作一团。

毋望并未察觉慎行有何异样,又坐回榻上道,“那我挑个时候去瞧瞧他罢,吃了苦头,怪可怜的。”

慎行哼道,“自作孽罢了!”喝了水平了平心思,又道,“老太太可骂你了?”

毋望摇头道,“并未骂,只责怪几句。”心下道,只不明白你妈为什么要瞒我出去的事,莫非是怕老太太怪罪么,或者是孀居多年有些怕事,万事只求自保罢。

慎行面上轻松了些,笑道,“我就知道老太太不忍心骂你的,只是往后还是小心些的好。”

毋望道,“我省得,这回惊动了家里这么多人,我臊也臊死了,才来就惹事,不知旁人背地里怎么编排我呢。”

慎行起身,走到窗前推窗往外看,雨停了,天也放晴了,燕脂湖上碧波如洗,对岸杨柳依依,心下疑惑,从前住在园子里时并不觉得景致有多好,如今来了个春君,许是人才决绝,才衬得这院落水色如此赏心悦目罢。回头看她,她已踱到书桌前坐下,寻了本山海经细细的看,一手托着香腮,一手拿着书,那种宁静淡定真真叫人心情舒畅。慎行道,“去庙里的日子定了没有?”

毋望道,“老太太说须得过两日方是好日子,届时再使了人来找你。你为何搬出园子去了?”

慎行道,“老早就搬到学里去住了,一则为了方便,二则大了,出去也好历练。如今放了官了,还在学里住也不像话,过两日便搬回来,春风馆有屋子空着,我去那里住。”

毋望道,“着实对不住了,原谅我雀占鸠巢罢,我住在这里,倒叫你这正经主子无家可归了。”说着将书掩在嘴上笑起来。

“妹妹快别这么说,安心的住着,我一个爷们儿有什么,哪里住不是住。”慎行道,“我听老太太说,你要给四姑姑和姑父守一年孝?”

毋望点点头,也不答,又低头看书。

慎行有些烦闷的来回踱了几步,喃喃道,“原是应当的,只是如此……怕是来不及了。”

毋望微抬眼看他,他背手站在一幅海棠春睡图前,长身玉立,深情寂寥,也不知是哪里不顺遂,心想爷们儿的心事也不用去打听,复又倚窗读书,渐渐入了神,再抬头看时他已不在了,也不想别的了,放下书自去榻上躺着,悠然自得会周公去了

第四十章千里袅晴空

6-1822:12:533148

 头天下了雨,第二日更是热得难受,毋望叫小丫头子把窗都打起来,只放软烟罗的窗纱下来,青石的地砖都细擦净了,把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便脱了鞋光脚踏在地上,只觉清凉之意直从脚心冲上头顶,恁的自在惬意。

六儿端了酸梅汤从外头进来,看见她姑娘这样不由笑道,“仔细叫旁人看见又要说嘴!”

毋望不甚在意,举着书在屋里慢慢的踱,软纱的裙料子拂在脚背上怪舒服的,既自己自在,还管别人做什么!便道,“我原先在朵邑就是如此的,没人的时候连鞋都不穿,乡下地方随意惯了的。”

“如今到了这里可要仔细了,姑娘是明白人,倒要我来教。”六儿端了杯子给她,嘴里还抱怨着。

毋望听了从容道,“本是个懒散人,有无甚经济才,归去来。”

六儿嗔道,“姑娘倒卖弄起诗文来,我都是为姑娘好。”

毋望道,“叫你跟玉华学规矩果然是对的,看看眼下,足足学了个十成十!你莫管我,我自有分寸,又不是大事,我和深闺女子不同,我是野丫头罢了。”

六儿噘了嘴,也不再说她,拿铜钩拨了拨香炉里的塔子,又将盖子轻轻盖上。翠屏进来道,“姑娘今儿可去老太太那儿?”

毋望闲闲道,“今儿老太太八成也乏,就不去了,咱们早早吃了饭,各自睡午觉罢。”

翠屏又问道,“姑娘可有什么想吃的么?我吩咐她们去收拾。”

毋望道,“我对吃不讲究,你看着办罢。”

翠屏笑道,“咱们姑娘果然是好养活的!今儿我看外头采买的运回来一筐芥蓝,我去挑些嫩头,叫周嫂子备了虾仁炒着吃罢,再切了嫩藕拌上一盘,当零嘴吃也使得。”

毋望道好,又说,“叫上她们几个,咱们中上一处吃罢。”

“那可使不得!”翠屏忙摇头道,“哪里有奴才和主子一桌吃饭的,我知道姑娘疼我们,可若叫好事儿的丫头见着了传到外头去可了不得,没得叫人暗里拿姑娘说嘴。”

毋望听了也不强求,又缓缓在屋子里踱,翠屏福了福退出去了,六儿道,“她没见着姑娘光脚。”

毋望笑道,“可不是裙子长么,不坐下谁能看得见。”

六儿道,“你莫得意,此时若来个爷们儿瞧见了,姑娘不挖他的眼珠子就得嫁给他呢!”

毋望一面看书一面呓道,“我的闺房,岂是爷们儿随意来得的!”

六儿转而整理了她练小篆写的一大摞纸,随口道,“二爷三爷不是爷们儿?他们不也常来?虽是兄妹,到底隔了一层,若叫二爷看去也便罢了,若三爷呢,该当如何?”

毋望蹙眉道,“你整日就琢磨这些?看来要给你找个女婿才好,省得你总是爷们儿爷们儿的。”

六儿臊得脸红,又急道,“姑娘还拿我打趣儿,我不是一心为姑娘么!”

“我瞧着你对二爷青眼有加,不如我把你给了二爷罢,你看可好?”毋望嘿嘿笑道,“叫他收你进房里,也了了你一桩心事。”

六儿又羞又急,跑来追打她,主仆两个闹作一堆,这时华玉进来,看见了笑着来拉架,嘴里喊着,“六儿你这丫头反了,怎么打起姑娘来了!”

毋望边躲边道,“我说要给她找女婿,她臊了,就来打我。”

六儿不依,上窜下跳着,“哪里有这样的主子,专拿我们丫头取笑,亏我一心待你,你竟要拿我送人!”

毋望躲在玉华背后愈发高兴,直道,“你瞧她恼了。”左躲右闪之际一个不查竟直直踢到了桌脚上,顿时呀的一声,疼得直钻心窝子,蹲在地上起不来了,把那两个人吓得面无人色。

“姑娘怎么没穿鞋?”玉华掀了裙子看,一双纤纤玉足裸着,忙拿了帕子轻揉,回头对六儿啐道,“我说什么来着,你竟没一点奴才的样儿,高低不分的同姑娘打闹起来!这会子好了,顽出事儿来了才罢,瞧回头园子里的妈妈怎么收拾你!”

毋望虽疼得呲牙咧嘴,却还给她开脱道,“是我先逗她的,不怪她。”

玉华甚是不满,嘀咕着,“姑娘别护着她,我定要告诉外头的秦嬷嬷,让她带了去受几天规矩才好!”

六儿苦着脸道,“是我不好,快瞧瞧姑娘怎么样罢,可要去请郎中来?”

毋望忍了会子,略觉得好了些,又试着动了动脚趾,也不觉得疼了,便道,“不碍的,没伤着经骨。”

玉华气得瞪了六儿一眼,回身拿来了毋望的绣鞋给她穿上,一面道,“亏得姑娘没事,若伤着了,你一顿板子是逃不掉的了。”

六儿泪眼朦胧,毋望冲她安抚地一笑,站起来走了两步道,“好好的,没什么不妥的。你下去歇着罢,玉华给我打盆水来洗脸。”

六儿福了福抹着泪出去了,恰巧吴氏进来,怪道,“这是怎么了?”

毋望迎了她坐下,搪塞道,“没什么事,才刚逗她顽来着。舅母喝茶罢,才从井里拿上来的。”

吴氏接了杯子,虽坐着却有些局促,又欲言又止的,毋望心下了然,九成是为了昨儿的事来的,便面上带了笑,只静静等她开口。那吴氏道,“中上到我屋里吃罢,咱们娘俩说说话。”

毋望道,“翠屏已经叫人准备了,还是舅母在我这儿吃罢,我吩咐她们再加几个菜就成了。”

谢家历来都是如此的,即便一个园子里住着也是各房单过,各吃各的,大家都方便,所以各人都有小厨房,也省得大家子人总为吃拌嘴,客气了来回吃是意思,不痛快了单吃也不影响胃口,也算是减少矛盾的法子。

吴氏摇头道,“我那边儿也开了火了,还是回去吃……我是心里不受用才想来同你说话的,昨儿的事你别怪我,一早是我答应你的,想着有丫头小厮陪着也没什么,你去就去了,谁知你后来把小厮打发回来了,又接着下了那么大的雨,你没见着老太太,要吃人似的,我都吓懵了,什么都不敢说了,姐儿你是最贴心的,知道我们孤儿寡母在这宅门里活着不易,好歹看在你二舅舅的面上别怪我罢。”

眼看着要哭的样子,毋望忙抓了她的手道,“舅母说的哪里话,我心里明白舅母是最疼我的,也知道舅母的难处,哪里会怪你呢!咱们娘两个亲母女似的,母女哪里来的隔夜仇,快别放在心上。”

吴氏抽抽搭搭了半晌,毋望只得不住的安慰,“又道,“年下二哥哥上了北平,春儿定会照顾舅母,不叫舅母操心的,若舅母还怪罪春儿,那我明儿就回了老太太,搬出银钩别苑,上别处住去,也省得在这儿劳烦舅母。”

吴氏听了这才止住了哭,拍拍毋望的手道,“好孩子,你心里不恨我我也就安心了,可再别提起要搬出,倒叫人觉得我容不得你似的,其实我和老太太是一样的,打心眼儿里的疼你,你只管住着,等你二哥哥的媳妇进了门再说,若你爱热闹,大家还住在一处,若你嫌累赘,那时再搬也不迟。”

毋望笑着点头,又觉得这话说得蹊跷,眼下住着尚可,若媳妇进了门便是要赶人的,既这么,当初又为什么留她住下呢,倒不如让老太太安排了别的院子,大家都省心些。

吴氏见她面色如常,也松了口气,站了起来道,“眼看着晌午了,我也回去了,你二哥哥今儿正往回搬东西呢,我差了人收拾春风馆,这会子去看看。”

毋望送到门口,看她出了园子才回屋,心里转得跟车轱辘似的,想着这里也不是长久的方儿,不如回了北地倒干净,又想到老太太心肝肉那样的疼着,才来就要回去,怕伤了她的心,只好先将就着,等过了段日子再说。

这时丫头们搬了食盒进来,一碟碟小菜摆好,又拿了银碗银筷出来,盛了一碗饭,还堆得尖尖的,毋望看得直皱眉,翠屏见她那样便道,“这么点子饭可摇什么头呢,姑娘多吃些,底子厚了身子也好,人都说钱财身外物,自己的身子才是带着来去的,这话可不有道理么,我每日瞧姑娘吃得跟猫儿似的,叫我们怎么好!”

毋望举箸吃了一口,一面道,“我吃得少不也硬朗么,从来不吃药的,吃得多也未见得好。”

玉华拿大勺另盛了一小碗汤来给她,笑道,“这话也有理,上回我随老太太到一位六品安人的府上,她家内侄女胖得什么似的,还天天药当零嘴吃,哪里就好了!只是太瘦终归也不妥,还是稍稍多吃一些,既不胖,底子也强,那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姑娘说是不是?”

毋望知道她们变着方的想劝她多吃,也不好拂了她们的美意,只含糊应道,“我多吃几口就是了,你们也吃去罢。”

翠屏道,“咱们急什么,大六月的也不怕饭菜凉了,先伺候姑娘吃了是正经!”

毋望原想背着她们把饭倒进窗外的湖里,谁知竟是打错了算盘,当下只好硬着头皮一点点把饭菜塞进肚子里,吃完哼哼道,“摆布死我了!大热的天吃撑了可怎么消食啊?要不上那爬藤月季下坐坐罢,你们只管吃饭,我独个儿转了一圈就回来。”说罢拿了团扇便往那花架子下去了。

第四十一章虚惊

6-1914:09:243317

 翠屏与玉华相视而笑,玉华道,“瞧瞧,真是个神仙似的人儿,这样好的性情少见得很。”

“谁说不是呢,遭了恁大的难还能这么着,真是个透亮的人!咱们如今跟着她也轻省。”翠屏道,麻利的收拾了碗筷,又将小桌反复擦干净,小丫头来抬了食盒回灶间,玉华出门远远看了一眼,她们姑娘一人靠在花架子下,不紧不慢打着扇子,半阖着眼打盹儿,心想到底还是个孩子,十四五岁的年纪也没什么烦恼,不似自己,人大了事儿也多了,日后放出园子去了还不知怎么样呢。

毋望微眯着眼看那月季叶子,摇摇曳曳的,便想起馒头村里的黄瓜架子来,还记得自己爬着凳子点蚜虫来着,如今她到了金陵,因走得匆忙,未同章程文俊辞行,不知章程成亲没有,新媳妇长得什么样……过会子要给叔叔婶子写封信,路上走了一个多月,现在既已安顿好了,自然要报平安的。

正胡乱想着,眼见着芳龄带着丫头从园门口翩翩然而来,转眼便到了跟前,笑道,“姐姐真好兴致,这是赏花还是歇觉呢?”

毋望道,“皆有。你今日没去学里?”

芳龄叹了声,颓败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摒退了丫头才道,“我原早就该不去学里了,不是放不下嘛……昨儿我听姐姐的,探了他的口风。”

毋望直起身问道,“怎么样?他可有意?”

“快别提罢,讨了个没脸!他在家乡早有了合意的姑娘,只等着他这里的事儿眼了就要回去成婚的。”芳龄耷着嘴角,一副玄然欲泣的样子,“我当时真是臊也臊死了,如今再没脸去学里了。”

毋望也甚觉悲凉,“真真可惜了,怪我给你出的这个主意。”

芳龄道,“我也不后悔这一遭,只怪自己没福气罢了,人家如玉的公子,哪里看得上我一个庶女。”

“既这么的也没法,你且放宽心罢,命里注定的没缘分,强求也强求不来。”毋望迷茫道,“只是后头可怎么办呢,你真要嫁到张家去么?”

芳龄苦笑道,“哪里还有别的法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叫我嫁我便嫁罢,如今也没了别的想头,还能怎么的。”

毋望心道果然各有各的难处,芳龄这后半辈子岂不毁了么,那个教书先生倒是个痴情的,一心念着家里的心上人,看来的确正人君子无疑啊。

芳龄沉吟会子道,“大不了一根绳子了断也就是了,大家干净。”

毋望唬了一跳,急道,“你又混说!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你又未见过那位张公子,或者不比你那先生差也未可知,眼下就要死要活的犯不上罢。”

芳龄别扭道,“你可曾喜欢过一个人?整日心心念念的神魂颠倒,若不能长相厮守,这辈子活着也无望,还不如死了。”

毋望想起了章程,又想起了裴臻,也不知哪种是真喜欢,她虽比芳龄虚长了两个月,这些儿女情长却不如她懂得多,许是养在闺中的女孩儿看的杂书多,芳龄陶醉其中时,她正领着沛哥儿挖野菜呢!头里发了愿要嫁章程的,后来裴臻来插了一杠子,嫁不成章程了她也不伤心,如今只想着等上三年罢了,最后什么结局也不知道。

芳龄看她怔怔摇头,不由道,“在那里时没人说媒么?”

毋望心里的事也不想叫人知道,万一哪天她说漏了嘴倒不好,便一味的摇头,芳龄道,“像姐姐这样的标致模样怎么没人保媒,若家里还如从前,门槛定要被人踏平了的。”

毋望呵呵笑道,“我尚且有孝要守,哪里还想这些!”

芳龄愁眉不展道,“我如今知道情最伤人了,以往不以为然,现下怎么样呢!老太太也不给我作主,说既分了家,虽住在一处也不得管各家的家务事,好歹要听父亲母亲的,我无路可走了,原想他若来提亲便和家里挣上一挣,谁知闹得这般田地,我还有什么指望呢,上赶着嫁给人家,人家却还不要。”

毋望道,“你们何时认识的,心思这样深?”

芳龄摆弄着禁步上的玉玦道,“也没多久,他是上月月底才到应天来的,那时学里正要聘先生,机缘巧合他便来了……我才见他那会儿就认定他必是我的良人,也没来由的,现在想来也不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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