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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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银心里又跳起来,“你真这么打算?万一他不上套呢?”

他笑了笑,“不上套,干看着皇上立储?那好啊,辅佐幼主,又是一项名垂青史的大功勋。”

她脑子里千头万绪,霎时又堆积起来,“昨儿我都和他说好了,他答应不再插手咱们的事儿了。我知道他野心大,只要让他当皇上,他乐都来不及,还来找咱们的茬儿?”

他凝目看她,“你信他的话?一旦他掌控全局,到时候要把咱们揉圆还是搓扁,全凭他高兴。”

颂银愣愣看他,“二哥……咱们到底应该怎么办呐?”

他捧了捧她的脸,“咱们主张不一样,你好好想想。这事得咱们两边配合,光我一个人办不成。”

颂银觉得两难,他的担忧她知道,如果真能一鼓作气除掉豫亲王也好。怕就怕功败垂成,到时候不光他们俩,一家老小都得遭殃。

她难以下决定,这时已经到了东兴楼大门前了,这个饭馆儿有了年头,城里有头脸的都爱来。颂银怕遇见熟人,回头有打不完的招呼,幸好他订了二楼的包间,人一到,菜就源源不断运上来了。

“总把吃席喊在嘴里,喊了快两个月了,今儿才来。”容实给她拉了圈椅让她坐下,“先头咱们说的事暂且不论,地方不对,没的隔墙有耳。到这儿就好好吃一顿,我瞧你近来操心,脸上有疲态,这么着不行。你忙内务府的差事我不反对,可自己的身子也得当心。”他是吃客,对这里的菜色很熟悉,报花名似的拿筷子指点着,“九转大肠、糟烩鸭四宝、汆丸子、还有羊肉炖菠菜……”给她这样夹一点儿,那样夹一点儿,怕她不肯吃,尽哄着她,“吃好了人有油水,就更漂亮啦。别老愁眉苦脸,天塌不了,塌了还有棒槌顶着呢,放心吧!”

她听他说这些不着调的话就想笑,刚才的愁闷也散了,不管什么事儿都容后再议吧,照他的话说,吃饭是第一要紧民生大计,给个皇帝也不干。

两个人卷着袖子动手,颂银以前可斯文了,筷子尖上挑一点儿,小口小口的吃,不许胡嚼海塞,这是家里的规矩。可遇着这人,他不喜欢她吃得少,说皇上用膳一个菜只尝一小口,那叫吃“病食儿”。喜欢吃的敞开了吃,边吃边说,“妹妹啊,你可不能被那鬼老六给蒙了,御膳是怎么回事儿,你在宫里行走都知道。一天吃两顿,有意思吗?你对着一桌子好菜,饥肠辘辘的时候还得等试菜太监一个一个品完了才轮着你,你想不想打死他?我老觉得宫里的人山珍海味吃得虽多,却是没食禄的,吃什么都不尽性,不如咱们这样的。”说着给她布菜,“在我跟前儿别拘着,你吃得越多我越高兴。又不是才认识,要装秀气,不敢大口嚼东西。往后咱们自己开小灶,爱吃什么我给你做。”

颂银心里极舒称,“半夜饿了也给做?”

“那是自然。”他拍了拍胸脯,“我旁的本事没有,养活老婆不在话下。将来要是不当官了,咱们也开一家饭馆,把宫里的菜色搬出来,保管生意比这儿还好呢!”

他倒是不留恋官场,真要是有机会,这样的日子也可过得十分美满。

正说着,跑堂的隔着帘子问:“容二爷,咱们这儿新来个山西厨子,会做面食。拿手的一项是清油饼,那面抻得细,一窝丝,夹上熏鸡丝儿,甭提多美啦,您来俩试试?”

容实爱尝鲜,吃了新奇玩意儿自己还改良,回去做给家里人吃。便应个好,“做好了有赏。”

伙计喜喜兴兴高呼一声“得嘞”,领命传菜去了。刚要再举箸,门上帘子挑起来,有人一探头道:“我听见叫容二爷呢,嘿,真是您呐!”再一看颂银,“你怎么也在呢?老太太还说中晌给你温着菜呢,原来是不愁吃喝,自有人张罗啊!”

颂银站起来,讪讪道:“真是赶巧了,二哥约了人?”

这是三房的锦坤,堂兄弟里排序行二。佟家兄弟姊妹间关系很好,即便不住在一府,逢年过节小辈里也要凑到一块儿玩笑。家里虽知道颂银和容实已经论得差不多了,但一直以为是既近且远,尚且不至于这么热络。今天被他撞破了,两个人偷偷相约下馆子来了,锦坤就觉得自己发现了大新闻,迫不及待要宣扬出去了。

容实见了舅哥,拍马屁都来不及,笑道:“不知是什么客,要是方便就一块儿用吧,热闹。”

锦坤嗐了声,“我能约谁,还不是哥儿几个。”说着回身振臂一呼,“赶紧来呀,看看谁在这儿!”

颂银顿时眼前一黑,只见那楼梯口上来一大串,五六个兄弟,两三个姐妹,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凑得那么齐全。

容实高兴坏了,他正愁坐不实自己和颂银的关系,这下子佟家小辈儿全来了,那可太好了,先认认亲,将来登门不生疏。

他扬声唤跑堂的,赶紧添碗添筷子,八仙桌坐不下了,换大圆桌吧!瞧容大人忙得不亦乐乎,颂银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原就想出来吃顿饭的,谁知遇上这么一大群,个个对她挤眉弄眼,她给吓得人都傻了,倒像奸/情被撞破了,简直令人无地自容。不过家里人都很喜欢他,从容大人换成了容二哥,最小的桐卿差点就管他叫姐夫了。颂银尴尬地夹在中间,弄得进退不得。

桐卿偏过头来冲她眨眨眼,“以前谁说人家不好来着?我瞧他挺不错的,脾气温顺,也没有官架子,二姐姐是打算嫁给他了吗?”

是啊,她很想嫁给他,豫亲王既然答应了,但愿不要再生什么变故。她想过去求陆润,请他在皇帝跟前美言,只要圣躬应允,她即刻就可以大张旗鼓地出嫁。然而不知为什么,她害怕得罪豫亲王,心一直悬着,不能踏踏实实放下来。

她笑了笑,转头看他,他正和福格他们推杯换盏,年纪都相仿的爷们儿,在一起分外投缘。她也比较,把他和兄弟们放在一起,他是品貌最出众的一个,绝不会丢了她的脸。她轻声问桐卿,“四儿,你看他还成吗?”

桐卿说:“太成了,看着真是个漂亮人儿!我以前老听让玉挤兑他,就觉得这人必定不成气候,没想到见了面是这样的。谈吐很好,举止也得宜,真不错。我看就这么定了吧,咱们家姐儿四个,大姐姐死了,嫁的人也死了,没看见模样。三姐姐呢,进了宫,当妃嫔去了,那姐夫是半拉,压根儿算不上自己人。余下就是您啦,找个好人,嫁个好人家,我们姐儿俩往后要走动的,姐夫不能尖酸刻薄,怕处不长远。”

尖酸刻薄容实必是不会的,桐卿说得很对,余下个她,要是着了豫亲王的道儿,那姐儿四个,三个都白搭,长房简直要无人了。她点了点头,“就他吧,我也觉得他挺好的。”

桐卿笑逐颜开,端着杯子往前一伸手,“二哥哥,我敬你。”

容实忙站起来,双手捧着杯盏还礼,“多谢四妹妹,我先干为敬了。”就是那一仰脖儿的风流,女婿长成这样,已然无可挑剔了。

他们闹哄哄说笑,颂银低头思量他先前的话,到底宫里的事儿迫在眉睫,她究竟是应该全心全意投靠豫亲王,还是随容实的想法,借着郭贵人生孩子的契机想法儿除掉他?两条路都有风险,两条路都得靠运气。这回她不敢和阿玛商量了,害怕阿玛一口回绝,容实会陷入困境。可要是答应他,全家老小的性命拿什么来保障?她忽然觉得活着那么难,佟家的基业平顺了八十多年,到她这儿怎么就弄得一团糟了呢?以前有人说女人当不好官,她不服气。现在陷入这样的困境,才发现女官确实弱势,因为奢望感情和官途并行,往往二者都无法兼顾。

☆、第47章

她也动了心思,等这次的风波过后,要是实在不成就辞官。官场是男人的世界,她在里头惹情债,拖累了容实,那就不好了。她预备说服阿玛,从另三房里头选个人过继,只要是个男的,好好的办差事,不辱没了祖宗就行。她到底是个女人,再高的心气儿,难免受掣肘。还是干女人的活儿吧,管管家,做做针线,下下厨,安安生生做容家二奶奶得了。

可她和阿玛一说,述明定着两眼看她,“我辛辛苦苦几十年,最后全便宜别人?你可真是好算计!能听听我的打算吗?我是这么想的,等你成了家,养个外甥替我挑大梁来。咱们家不重儿子重闺女,虽说嫁人,女婿还得是半个倒插门儿。问问容实他干不干,他得给我生个儿子掌管内务府。这么肥的差事卸了肩,往后还能有收回来的一天?等我老了,你回心转意也不顶事儿了,要权?谁搭理你!难关你阿玛我遇得多了,每回都撂挑子,你兹当这顶乌纱就在咱们脑门上生根了?你瞧瞧另几家,郭布罗氏、富察氏,哪个是吃素的?咱们不能光图自己富贵,还得图子孙后代。”他指指门前阀阅,“皇帝轮流做,管他斗转星移,咱们就像那个石头柱子,风风雨雨一直在那儿。你见过大雪连下三年的吗?再冷不过三四个月,寒冬不肃杀,何以见阳春?咬住了牙,挺过去就成。”

她坐在条凳上垂头丧气,“我觉得自己是个祸头子。”

“胡说。”述明很疼闺女,最受不了她这么说自己,“祸头子是陆润,你要冠上这个封号可早着呢!姑娘家什么最值得骄傲?就是叫男人为你争斗。你要不好,他们能这么待见你?讨人喜欢不是罪过,可你得圆滑,他们怎么掐是他们的事儿,别让火星子溅到自个儿身上就好。”

她叹了口气:“我是不想再见六爷了,戳在他眼窝里不是好事儿,离得远远的,兴许他就忘了。”

述明不说话了,回身摆弄桌上的文房,一支狼毫在手里颠腾了半天,“二啊,阿玛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要是顾念容实,就和他断了吧!”

她惶然抬起头来,“阿玛……”

“鸡蛋碰石头,什么时候赢过?皇上的身子要是好,咱们有胜算,你梗脖子硬争,阿玛不劝你。现在呢,那靠山眼看要倒,你就不担心?内阁弹劾豫亲王,打哪儿纠察起?人家寸步留心,一根小辫子也不给人留。不过那帮学究还有点儿能耐,镶黄旗旗下挖出个放印子钱的知府,钱从哪儿来还在查,据说是拿百姓的税银当本儿,得了利再往库里上缴。滚单是豫亲王开的,多少有些牵扯,这案子又是容蕴藻承办,梁子结了一回又一回,怎么化解?容实呢,不是不好,年轻人气壮勇猛,在皇上手里是把利刃,一旦上头换了人,这把刀使起来不称手,就得套上刀鞘。你铁了心要跟他,六爷嘴上漂亮,那小心眼子能担待?容实情场上得意了,官场上必定给坑得有苦说不出,你要是恨他就嫁给他,要是爱他,那就离他八丈远吧。”

颂银听完阿玛的话,眼泪唰地下来了。她何尝不知道,可是喜欢一个人,能说放手就放手吗?他们都是头一回,刻骨铭心一辈子,嫁不成他,她还有什么指望?

她掖着手绢放声痛哭,“我就是要嫁他。”

述明耷拉着脑袋看她,“嚎两声就完了,外头可不许说去,你态度越鲜明,对他越不好。”说着挠挠头皮,“以前见了冤家对头似的,现如今怎么就爱得死去活来了?”

她抽抽搭搭说:“他懂我、敬重我、不逼我干我不爱干的事儿。我找人过日子就图高兴,不缺大爷见天儿指派我。‘你给我干这、你给我干那’,我当差当得够够的,到家要人疼。”

述明张口结舌,“真不害臊,要人疼说得还挺字正腔圆。”

她坐在那里跺脚,“就是要人疼,不要人欺负!”

这丫头在阿玛面前总这么执拗,耍脾气、耍横,毫不掩饰。述明忙压手,“得、得、得,越说越来劲。你多大了,还闹呢?灶王爷没升天,脑袋里尽装糖瓜儿了?没见过你这样的啊。”

颂银背靠墙壁无话可说,她的忧愁阿玛不懂,以前听人说过,女人爱一个人走心,男人爱一个人走脑子。要从心里拔除太难了,可脑子上开天窗,没准倒两下就能把人倒出来。要是这段感情有一天了结了,大概也得容实绝情才行。

这时候内府佐领进来,打个千儿说:“上用的降真香饼都筹备妥当了,二大人瞧一眼,要成就送过去了。”

颂银慢吞吞腾挪过去,心里纳罕她又多个奇怪的称呼。以前是小佟总管、小佟大人,现在在她阿玛跟前她又成了二大人,再过阵子不知还有什么。仔细查点一下,没有差池,抬头说:“我送过去吧,正好去看看陆润。”

佐领应个嗻,躬身退了出去。述明皱了皱眉,“少和他打交道成吗?你们不是一路人。”

颂银看了她阿玛一眼,“我做人讲义气,不像您似的。”说完怕挨骂,很快端着托盘出去了。

叫上个苏拉跟着,往养心殿去,把香交给御前的人。再问陆润在哪儿,说万岁爷刚练完一套拳,伺候主子洗漱呢。她哦了声,听说皇上打拳,心里顿时一松快。现在觉得皇帝的身体是所有人的希望,所幸病气被压住的时候没什么大碍,如果能延捱下去,至少豫亲王不敢轻举妄动,还能维持表面的和平。

她站在穿堂口上往后看,没多会儿见皇帝换了衣裳出来,刚梳的头,鬓角刀裁一样,原本也是堂堂的好相貌。自己上了廊子没着急走,回身略等了会儿,等陆润出来,方慢慢往前来了。

颂银退到一旁,不知怎么,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忧伤。皇上到底爱不爱陆润呢,他临幸宫妃都是三心二意,也许心里只有陆润吧!可陆润不是这么认为,他还是男人的心,即便残缺了,心里没有残缺,他一点儿不贪慕这种恩宠。

她低着头,满脑子乱七八糟。皇帝到她跟前了,她蹲身请了个双安。

皇帝今天心情不错,用一种轻松的语调和她说话,“干什么来了?”

颂银呵腰道:“奴才来给主子请安,顺便送香饼,再瞧瞧陆润。”

她那回救了陆润,皇帝才知道他们交情不错,对她也更和煦了。负着双手在台阶下踱步,许他们说说话儿。

陆润还是那种不喜不悲的模样,眼里漾着笑,曼声道:“我原该登门给佟大人道谢的,还劳你来看我。”

颂银笑了笑,“今儿内务府不忙,我正好来瞧瞧你的伤。怎么样了?都好了吗?”

他点头说:“好得差不多了,结了疤,慢慢都掉了。”

这么着就好,因为皇帝在跟前,也不方便多说什么。皇帝要往三希堂去了,他冲她使了个眼色,表示圣躬康健,暂且无事。

颂银明白了,垂手恭送皇帝入内,养心殿里的书房地方不大,站在抱厦前听得见里面说话。皇帝唤陆润并不直呼其名,他有个小字叫庭让,许是有情吧,那名字就显得各外的旖旎,和容实那声缠绵的妹妹的差不多。

她掖着两手叹息,转头看天上,一对鸟儿相伴着飞过去,翅膀扑棱着,发出噗噗的声响。明黄的琉璃瓦阻挡住了视线,一晃便看不见了。

出养心殿往隆宗门上去,抬眼一顾竟顿住了,只见容实和豫亲王面对面站着,差不多的身量,一样的朗月清风,不知正说着什么,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脸上神情平和,见了她俱是一笑。她看着那两个人,脑子有点发懵,略定定神方上前,对豫亲王肃了肃,“六爷。”复对容实行一礼,“容大人。”

这算很公正的态度,并没有偏向谁,以自己人的姿态和谁自居。容实道:“可巧遇上了王爷,你上哪里去了?”

颂银道:“往养心殿送香饼去了。”瞧了豫亲王两眼,“二位聊什么呢,聊得挺高兴的样子。”

豫亲王笑道:“明儿府里办喜事,帖子就不下了,我亲自来请,邀容实赏脸喝喜酒。”

颂银啊了声,“我这两天忙坏了,竟忘了明儿是六爷大婚,先给六爷道个喜。我已经挑了得力的人,到时候帮着照应府里宾客。我明儿值夜,不能亲来道贺了,托我阿玛帮着随份子,六爷别怪罪,多担待我。”

他笑了笑,“你给主子当着差呢,身上有重责,怎么能怨怪你。到时候容实来就成了,咱们以前也有哥们儿情义,后来为了点小误会闹得不愉快,这会子想想孩子气儿了。借着这个机会握手言和,往后你们大婚我也得讨杯酒喝呢,眼下还僵着,弄得两不来去,岂不叫外人看笑话?”

这态度虚虚实实的,竟叫人瞧不清了。颂银看容实,他拱手谦和笑着,“六爷这么说,叫我无地自容了,本就是意气,六爷不和卑职计较,是六爷的胸襟。六爷放心,待我和颂银大婚,必定亲自登门给六爷送喜帖道谢。颂银是六爷旗下人,我和她的心是一样的。只要六爷不嫌弃,将来少不得和六爷走动。”

豫亲王道好,很是称意的模样。再看颂银一眼,不说什么,然而眼里波光一闪,划将过去,很快消弭于无形。

颂银躬身相送,见他跨过门槛才松了口气。他们的对话她只听到半截,绵里藏针的往来,表面似乎是和解了,但她终究不放心,转头问容实,“你们多早晚遇上的?”

他负手眯眼眺望,秋日的阳光落在他眉梢,有种异于寻常的况味。侍卫处的官服永远是紫禁城中最耀眼的存在,中单洁白,愈发衬托得曳撒绮艳如血。别人穿红大俗,他穿红简直美如画,绫罗妆点出富贵气象,叫人挪不开眼睛。轻轻撩了下唇角道:“也没多会儿,一炷香时候罢了,说了几句话,客套却又不客套。”

颂银嗯了声,知道里头有说法了,“刚才倒是听不出玄机来,他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他没打算细说,只道没什么,含糊带过去了。

她仰头看他,神情迷茫,一双眼睛鹿儿似的。他不由一笑,见她幞头下有发落下来,伸手替她绕到耳后,温言宽慰她,“你别愁,不是什么要紧话,夹枪带棒的,处处冒着酸气,不必理会他。自己都要成亲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已经落于人后了,他自己心里有数……对了,我问问你,昨儿和家里人一道吃饭,他们对我是个什么看法?回去和老太太、太太说了吗?”

颂银挺不好意思的,支吾了下道:“都夸你呢,个个说你好。老太太和太太自然满意,话里话外没什么可挑剔的了,问我什么时候过定,家里也得筹备起来了。”

他高兴得就地转圈儿,“我就说嘛,像我这么讨人喜欢的,还有什么可挑眼的!东西已经备齐了,只是事情凑在一块儿了,等豫亲王大婚一完,转天就是容绪阴寿,且等一等,多则三五天的,我就请媒人上门。”

她点了点头,阿玛的话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满脑子想和他在一起。论及婚嫁了,心里有窃窃的欢喜,还得装矜持,问他,“媒人托的谁呀?”

容实说:“一等公铁良。”

两家结亲历来是这样,媒人必不可少。小户人家娶媳妇儿了、嫁闺女了,自己没那么广阔的圈子,需要这么一群专为人保媒的红娘来牵线搭桥。大户人家呢,密密匝匝的关系网,撞都撞不破。府门里都有走动,基本用不上媒婆,那些个王公大臣也很愿意替两家拉拢。他们俩还和别人不同,是自己认识的,但过定办婚事的时候好歹也得找个中间人做做样子。铁良是皇后的兄弟,一等公的职务搁在那里,媒人体面,显得男家郑重,女家脸上也有光。

颂银觉得挺好,真有种待嫁的感觉了。含羞看他一眼,启了启唇想说什么,碍于这里人多眼杂,没好张口。

容实时刻关心她的一举一动,见她欲说还休,微弯下腰问:“有话叮嘱我?”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犹豫了下道:“把事儿放在心上,别忘了。”

这下真比吃了蜜还要甜,他眼角眉梢都含春,羞涩一笑道:“记着了,你急我更急呢!明儿我随了份子不在那里吃席了,进宫来找你。咱们老不能在一起,这回豫亲王大婚了,他且忙着,没空管咱们俩了。”

颂银红了脸,“你又不当值,进宫干什么?”

“我和人换值呀,这位爷大婚,侍卫处自有巴结他的人,正愁得不着机会送礼呢。我换值,挣了人情得了贤名儿,一举两得。”

她心里突突跳着,转身说:“我得回去啦,忙着呢。”

他牵住了她腰上宫绦,绦子上系着银铃,微一抖,激起一串声浪。她走出去好几步才发现被他绊住了,低低嗔道:“撒手。”

他抿唇只管笑着,“明儿。”

她跺了跺脚,“叫人看见。”

他松开手,那绦子软得像一蓬烟,被银铃牵扯着,坠落下来。

颂银退后两步,和他隔开一段距离,心里绵绵的温情涌起来,压制不住。折回来,在他怀里靠了一下,怕落人眼很快分开,头也不回进了内务府夹道。回到衙门心头还蹦达着,真稀奇,每回见他都觉得不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治好这毛病。

她这头还晕乎乎的,她阿玛见她回来,探身说:“刚才敬事房传话来了,永和宫宣了太医,三丫头身上不大舒服。”

颂银啊了一声,“我这就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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