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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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阴魂不散!我阴魂不散!”听那妇人先是尖声而后带着哭意,原本清晰的话随着哭声而含糊不精,只听得越来越肆意的哭泣,棍棒一下接一下的落在他的背上,肩上,胳膊上,腿上,每一下都是用了全力,打得他只疼到心里,一开始他还伸出手去挡,伸手要夺下那妇人的棍棒,待看到那满是泪水的脸,听到那满是委屈的哭声,心好像被人紧紧揪住,生生的用刀在撕砍一般,便慢慢的矮身下去,任她一下一下的打过来。

  “你负了我!你说过不会……”那妇人似是使尽了气力,下手慢了起来,刘小虎也听清了她带着哭意的喃喃,眼泪几乎是夺眶而去,猛的站起身子,握住她的双腕想要拥入怀中,而在这个时候,席棚外听到动静的人们终于在再三思虑后,喊着一二三一齐挤了进来。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细照看旧夫妻终无言

  屋内的人以及进来的人,在一瞬间都有些发愣,不知谁喊了一声:哎呀,大娘子手下留情啊!“让发愣的人们回了神,一起乱哄哄的涌上来。

  刘小虎被人推着,感觉有人生硬的挤到他们之间,要将自己与这妇人分开,四周乱糟糟的声音让他神思有些恍惚,下意识的紧紧攥住林赛玉的手腕,任凭人们推搡着不放开。

  “哎呀,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犯不上动手。”有人拽着刘小虎,也有人顾不得礼节去拉林赛玉。

  林赛玉被挤的东倒西歪,感觉有人按着自己的肩膀,夺下了手中的棍棒,她的人向后倒去,但手腕却被外力紧紧攥着,只攥的她尖叫一声呼痛,伴着这声痛呼,外力猛然撤去,而她也因此跌倒在席子上,原本就不结实又经过雨水浸泡的席子被她这一压便散了。身子擦着地面,原本因为跌下马而浑身散架般的疼痛更加剧烈,眼泪便泉水般涌了出来。

  席棚里喊声问询声劝慰声混作一团,刘小虎被人挤着挡着,惶急的张望着那妇人,见她身形随着人群而乱涌,越来越多的人挡住了他的视线,那妇人便看不见了。

  “走开!”刘小虎打胸腔里喊出一嗓子,让乱哄哄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怔怔的看着他们脸上带着青紫棍棒痕迹的刘大人,几步过去扯开随着风乱飞的席子到了棚外,推开正围着林赛玉惶急询问为难要不要扶起她来的郑州州衙役们。

  “撞到哪里?哪里痛?”刘小虎将那妇人扶坐起来,用袖子在她脸上轻轻的擦去雨水泪水,放低声音道。

  四周的人傻了一般呆呆看着,忽见那妇人倒地时撕破了衣衫,此时被风一吹露出侧腰白腻的肌肤,顿时哄得一声忙忙转身退后,耳中听他们刘大人的低声细语传来:“……擦破了,不怕,不怕……骨头呢?”然后就是那妇人一声呼痛,随后便听刘大人提高声音道:“拿跌打酒来。”脚步响动,众人低着头见那泥污的官袍从身前掠过,进了尚剩半边的席棚里去了。

  刺鼻的药酒味在棚子里散开,让林赛玉皱了皱眉,随即脚腕被人用力一按,不由张口呼痛,右手抓起一旁空空的茶碗就要向正半蹲在自己身前,低头为自己揉擦脚腕的刘小虎砸去,举到半空又停下了,刘小虎察觉她的动作,也不抬头,低声道:“咂吧……这个死不了人……”眼泪便又啪嗒啪嗒的掉下来,砸在裙子上混入那一片湿迹中。

  隔着泪眼,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放好药酒,又鴾 过一旁的旧衣,用牙一咬扯开一条一条的,来与她缠裹伤处,他低着头,半点不去看她,放慢了动作细细的将两个脚踝缠了,直到开始缠她的手腕,才露出颜面,此时的他比当初分别时黑了许多,不过二十左右的少年,面上却满是疲态,想来这一路很是辛苦,但一双眸子依旧清亮,被自己棍棒打到,颧骨处显出一片青紫。

  林赛玉的手掌胳膊都有擦破,刘小虎先是拿过她手中紧握的茶碗,放到一边,便掀开她沾满泥水泊衣袖,将那银镯子向上掳了掳,手掌因此滑过她的肌肤,林赛玉可以感觉到掌心满是厚茧,便低头看着他的手,手上许多划伤的口子,是田间的树枝杂物所致吧。林赛玉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着那相似的伤处,这个时候刘小虎的手伸过来,拿住了她的左手。

  他没有说话,怔怔的看着,接着又慢慢的用布缠了起来,他缠的如此小心,如此认真,似乎不是在包扎伤口而是在打造一件上乘的工艺品。

  做完这一切,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这期间他们再没说过半句话,也再没互相看一眼,林赛玉坐在长凳上,听着刘小虎在内走了一遍,在她身前站定,弯身将一件长衫给她披上,这一次他们离得这样近,骨骼长成的长手长脚的刘小虎虽然清瘦,但依旧将林赛玉罩在身下,如果有人从外边看来,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认定,这是在拥抱。

  他们离得这样近,林赛玉因为坐着,头正好在他的胸前,闻到他身上田野的土腥气夹杂这微微的汗味,听得到他略快的有力的心跳,感觉到他炙热的气息喷在自己头上,让她不由微微战栗。

  他们离得这样近,刘小虎清晰的感觉到身前妇人的战栗,他的手无可抑制的停在这妇人的肩上,他的呼吸急促,他们是这样的近在咫尺。

  一双柔柔但是有力的小手却在这时按在他的胸前,让他那句在嘴边想了许久的呼唤咽了回去,低上头看到那妇人微微抬起的眼,眼光清明,嘴角紧闭。

  刘小虎将衣服给她披好垂下手,便转身出去了,林赛玉坐在长凳上,听外边脚步声响,马蹄乱走,刘小虎略带倦意的声音道:“天已放晴,吾等速速前往下一处。”众人齐声应诺,片刻噪杂之后,四周安静了下来,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撞击着她的耳膜。

  “大娘子?”张二哥小心翼翼的声音在外响起,伴着众人低低的交谈声。

  林赛玉吸了口气,用袖子擦干了脸,站起身来,慢慢走了出去,见她出来,侯在外边的衙役们都松了口气,躲闪着目光不放在那妇人裹着男子长衫上。

  “我们回城去吧,想必要朱大人担心了。”林赛玉说道,目光扫过眼前的六人五马。

  “大娘子再稍等片刻,刘大人……刘大人沿途寻马车去了……”张二哥讪讪道,话音刚落,就听马蹄急响 ,暗道这速度也太快了吧,探头去看却见来的只是一人一马,马上之空蓑衣斗笠,看不清模样。

  “大娘子!”马行近处,来人跃下来快步走过来,一面摘下笠帽,露出一张满是混杂焦急与欣喜的俊脸,竟然是苏锦南。

  林赛玉愣了愣,下意识的揉揉眼,犹自不信道:“你?……如何来这里?”

  穿过长满密匝匝藤蔓的架子,朱文清的夫人扶着老母走进内室,正在屋内倒药的小丫鬟看见了,忙转身问好,被朱老夫人摆手止住,低声道:“可醒过了?”

  小丫鬟低声道:“醒过一次,吃了药便又睡了。”

  朱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扶着朱夫人走进内室,见大红床帐掀开着,林赛玉躺在上面,盖着大红锦被,越发衬得面无血色,此时闭着眼,鼻息急促的睡着。

  朱老夫人念了声佛,对媳妇低声道:“大夫看了说如何?还要吃几味药?”

  朱夫人看那妇人长睫毛乱动,显然睡得不踏实,忙拉着婆母走开几步,才道:“身上的跌伤到无大碍,只是忧劳过度,又沐了雨,这气血便不通…..”

  朱老夫人呸了声,低声道:“什么忧劳过度,我看是思虑过度才是……冤家对头的偏遇上那人……”

  屋内的安神香袅袅升起,将朱老夫人的话卷了去,窗外绿竹萦绕,微风所过带来花香阵阵,婆媳二人坐在床前一刻,待要起身就见小丫头在外探头,一面低声道:“老夫人,夫人,苏大官人问可能进来看看大娘子。”朱老夫人与朱夫人面面相觑,迟了一刻,朱老夫人才道:“按理说实在不合规矩……但……”,想到这位曹家大姐儿被这位苏大官人抱进家内的场景,那满脸的焦急惶恐,她是过来人,这种小儿女的情态哪里看不出来。

  “娘,就看在他冒雨出城,不计洪水危险寻大娘子去的心意,也是看的。”朱夫人低声道,自己先站了起来,朱老夫人便恩了声,跟着站起身来,扶着媳妇到外间坐下,让小丫头请进来吧。话音刚落,苏锦南已经迈脚进来了,冲二人施礼。

  朱老夫人见他面色带着几分苍白,知道这男子那日亦因淋雨受了风寒,便柔声道:“你可好些了?”

  苏锦南忙再次施礼道:“谢老夫人惦记,小的吃过了,已无大碍。”说这话,眼神不由往里间看去,那垂着的珠帘挡住了视线,只见隐隐的红帐。

  朱夫人看在眼里,便抿嘴一笑,在后拉了拉朱老夫人的衣袖,朱老夫人咳了一声,看苏锦南收回神色端正站立。

  “大官人,按理说老身只是一个内宅妇人,有些话不当讲,但这大姐儿是因我们家才来这里的,我自然得保她的名声,我虽与大姐儿相识不久,但这个孩子是个让人一眼就能看透的人,没那些个玲珑心眼,如今她又是个弃妇之身,在外已抛头露面多时,虽说是为的百姓生计,但少不得被人背后嚼念,大官人虽是出身商贾之家,但我也听说家教甚严,怎地行事如此荒唐?”朱老夫人沉着脸看不出喜怒的慢慢说道。

  苏锦南听了便低下头去,神色中一丝自责,知道这朱老夫人如此说话,是因为昨日见那妇人体力不支昏昏欲倒,实在等不住寻来车马,将她亲自抱了纵马归城,一路上引人注目,起了闲言的缘故,当时只顾着心急,事后想来,他也是怕污了这妇人的名声。

  

第一百二十章 真关切苏官人探病床

  看着面前的男子一脸懊悔,低头认错,朱夫人于心不忍,又一次悄悄拉了拉婆母的袖子。

  “念你救人心切,此事就罢了,我自会让你们大人止了流言,你且去吧。”朱夫人见他举止进退得体,面色陈恳,心里也就安了点头道,看那苏锦南施礼转身往门外退去,忙唤住道,“你去哪里?不是来看大姐儿的?”

  苏锦南听了一愣,他在外歇息这一夜几乎没有闭眼,只看着内堂里大夫丫头进进出出,提着心放不下,知道那妇人在治伤,也不敢进,好容易到了天明,巴巴的来了,被这老夫人一说,心里几乎懊悔自责,哪里还敢再去看这妇人。

  “快去吧,”朱夫人看他满脸犹疑,忍不住劝道,一面吩咐丫头打起帘子,透过帘子,苏锦南看到那躺在锦被中的小小身影,再忍不住心念,谢过两位夫人,慢慢走了进去,隔着几步远看了去,见那妇人面无血色,鼻息不定,显然睡得不踏实,想要走近又不敢,一旁站着的小丫头却极有眼色,搬了一张圆凳当到床前,低声道:“大官人,请坐吧。”看着苏锦南顺水推舟的坐下来,转过身抿嘴一笑快步走了出去,她很高兴能为这个男人做些什么,以表达她的喜欢。

  昨日这个浑身湿透的男人抱着大姐儿进家门时,看在她们这些丫头们眼里,没有半点的狼狈以及不守礼教,所有的丫头们都睁大了眼,艳羡的看着那个流露着满腔情意的男人大步进了内堂,如果能一个男人这样子对她们,就是受再重的伤,她们也只会感到幸福。

  苏锦南贪念的望着眼前这个妇人的面容,昨日得到消息后的恐惧,似乎还在紧紧扼着他的咽喉。真是好巧,他昨日刚刚踏入郑州城,就听到人们在夸赞新人州老爷,又说请了成安的农神娘子来,今冬必能免了灾荒,听得他心内欢喜,原本算着怎么也得七八日后才能再见她,原来今日就能遇上。没料到天降大雨,郑州城内人心惶惶,只说又要发水,思虑再三赶往郑州衙请见林赛玉的他,竟听到大娘子如今在大水边上的柳林乡,一衙门的人乱哄哄的,只说怕是要被大水卷了去,他当时就要昏厥过去,捂住绞痛的心,不能呼吸。

  失去她?失去她?这世上从此后再也没有她?苏锦南似乎又回到妻子离世的那一晚,那种痛苦只有死才能解脱吧?

  他已经不能再一次承受这种痛苦了!如果真的要死,就让他一同去吧,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父亲,也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儿子,这一刻他只是一个男人,就要失去爱人的男人,迎着潮水般涌向城内的人群,纵马奔驰在磅礴的大雨中,只想再快些再快些。

  屋外朱老夫人轻磕茶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揉了揉皱巴巴的脸,苏锦南迟疑的伸出手,慢慢抚向那熟睡妇人的脸,睡梦中的妇人皱起了眉,被子里的手伸了出来,紧紧揪住锦被,嘴里喃喃呓语:“…我不要…抱过别人的…胸膛…”

  苏锦南伸手握住那妇人攥紧的小手,只感觉要被她的手指甲插进肉里,“不抱,不抱,不抱,谁也不抱…”他轻轻应着那妇人的话,眼前浮现昨日雨后遇到的那一队官府人马,直到走近才认出那个正带着一脸焦急询问属下的年轻人是刘小虎。

  “没有?再去找!再去找!”那个年轻人带着他从没见过的焦躁,挥着马鞭一阵风一般从他身边而过,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苏锦南侧身让在一边,知道这是沿途巡查灾田的朝廷官员,那些人一个个神色不定,纷纷交头接耳,对于他这个被雨水浇透的倒霉路人并没有过多的关心。

  “…我早就说过…”“…郎有情妾有意…这是何苦?”“不可说不可说也!”伴着低低的议论声,偶尔的低笑声,意味不明的啧啧声,人马渐渐远去。

  睡梦中的林赛玉在他的安抚下,呢喃几句安静下来,苏锦南握着她的手思虑半日终舍不得放开,听得外边脚步声响,知道能看这一刻就已是朱老夫人的极限,趁着起身在那妇人耳边低声道:“你莫怕…有我在这里陪你…,我等着你…”说罢,珠帘轻响,忙松手站直身子,转头看着朱老夫人扶着媳妇进了来,便低头谢过告辞。

  “大官人寻的住处,且告诉老身,大姐儿醒了,好去谢你。”朱老夫人唤住他,微微笑道。

  苏锦南一笑,知道这是下了逐客令,便道:“不敢,在下追着家里的货物,要一直向南而去,有老夫人照顾大娘子,我也心安。”

  朱老夫人点点头,嘴上客气几句,看着那男子慢行而去,很快掩影与花树之后,出了内院。

  “娘,你何苦赶他走?”朱夫人皱着眉,有些埋怨婆母,“这不失为一桩良缘。”

  朱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晓得,我晓得,要成就良缘可不能再有不好的话传出去,你且放心,大姐儿醒了,我就问问她,替她保媒就是了。”

  朱夫人这才松了口气,一转眼见床上的林赛玉正眨着眼,有些茫然的顶着帐顶看,大喜道:“大姐儿醒了!”

  五天后,九月初,郑州大河岸挡水长堤终于抵抗住最后一次侵袭,汪洋的大水沿着河道湍流而去,朱大人跟着一众朝廷钦差都弯腰去看堤上的淤痕,同时松了口气,望着展晴的天,抚手道:“成了,成了,这一难算是过去了。”

  听有人道:“徐州那里也传来好消息,自从凿开了清冷口,大水便泄入古河道,徐州危机已解,此次水灾算是了了!”

  大堤上一片欢腾,朱大人抖了抖笠帽,仿佛抖去了这一个月以来的忧虑与艰辛,“各位大人,自来此后,尚未吃过一顿踏实饭,今日下官在家摆宴,请了城里有名的白厨,还望各位赏脸!”

  众人都笑了,说实话,自出京城以来,还真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此时解了心头大事,便都勾起馋虫,纷纷点着要吃郑州的名菜,看看天色打马回转。

  “朱大人,刘大人等还在城外灾田,你且记得去请回来,说起辛苦,吾等远远比不得刘大人。”都水监的大人说道,一面指了指城南。

  朱大人忙应了连声道那是自然,下官亲自去请,吩咐兵卫快马回府,告诉老夫人准备摆宴,一面带着一众人向城南而去,行走间,就有一人凑过来低声道:“那个,听闻成安的曹大娘子,住在大人府上?”

  朱文清面上不由些许尴尬,敷衍的点点头,那日的事,已经悄悄流传开了,据说在雨中不期而遇的刘大人与前妻曹娘子先是大打出手,继而温情脉脉,那可真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场景,据说有些消息灵通的茶馆酒楼,已经开始编了如此内容的话本来说,幸亏此事在市井间还没流传开,民众还不知道说的是何事,要不然真让他朱文清头疼。

  “那个,呵呵,内宅妇人自有去处,无妨,无妨。”这位有点三八的官员也察觉自己的问题有些不合时宜,便打着哈哈哈自己找了台阶下了,朱文清没心情理他,自去接刘小虎不提。

  州衙门后宅的内眷院子里,坐在床上的林赛玉正跟小丫头打络子,一面听她说道:“…说起来,咱们也好久没好好吃过饭,大人日日在外奔波,老夫人和夫人愁的日夜难眠,老夫人说了,今日咱们后宅也摆几桌呢,…请的是白厨的人,做的饭菜可好吃呢…方才一个姐姐从厨子里过来,拿了一片肉给我…”

  林赛玉听得只笑,也被她勾起馋虫,推开手里的络子,就要起身,道:“如此,咱们快些,别误了席。”

  说的小丫头只笑,听门外脚步声响,朱老夫人拄着拐进来了,忙接了过去,朱老夫人拉着她细细看了,见她挽了同心鬓,穿着微旧的白藕丝对衿衫紫绡翠纹裙,面色粉扑扑的,不由喜道:“气色好多了。”一面捏着她的衣裳道:“这是你夫人年轻时的衣裳,你穿着倒合适。”

  林赛玉嘿嘿笑了,也低头去看,道:“只怕污了夫人的好衣裳。”被朱老夫人拍了下,嗔道:“哪里的话!你是个神仙人物,在我们家住一住,不知道带来多大的福气呢!”

  逗得林赛玉大笑,朱老夫人看了小丫头一眼,那小丫头便忙借口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二人,朱老夫人拉着林赛玉在镜台前会下,帮她选头面,一面说些闲话。

  “大姐儿,老身想与你说件事。”将一只玲珑钗插在林赛玉头上,朱老夫人咳了一声,说道。

  林赛玉早知道她有话说,正暗自猜着,听了便点头笑道:“奶奶有话说就是了。”一面转过身,笑盈盈的看着朱老夫人,见她也是一笑,说道:“大姐儿,老身想与你保个媒,不知大姐可有心再嫁?”

  林赛玉头上的步摇摇了摇,晃着她的脸明亮亮,脸上的不显半点羞色,看着朱老夫人带着几分俏皮道:“不知道奶奶说的什么人家?”

  

  第一百二十一章 摆家宴朱夫妇各说其事

  郑州州衙门虽说不上多么的豪华,但比起当年的成安县衙,那可就是酒楼比之茶棚了,一道粉墙将州衙门隔成两处,先头均是肃杀之气的朝廷衙门,后面则是大树成荫菊花盛开的内宅,天井里种着两棵大桂树,此时桂花盛开,说不上的繁花似锦,正中一座大堂,里面人声如潮,笑语欢歌,十几个官妓吹拉弹唱到兴起,七八个侍从鱼贯进出,桌上摆开了金盏玉杯,倒上红醪绿醑。

  “…自州桥向南,出朱雀门,王家野狐肉、梅家鸭鸡兔、曹家从食,什么旋煎羊白肠、包子鸡皮、批切羊头、细粉素签…”一个吃了几杯酒,形容甚胖面色红光的京官说的兴起,站起来,飞沫四溅,四周的人顾不得被喷一脸的口水,仰着头听得出神。

  “这算什么,我觉得最好还是梅花包子!”另一人抹了把口水,摆着手说道,一面拿起桌上的炸糕,指着比划道,“就这么点,状如梅花,吃的时候先齿尖叩破皮,再一吸…”

  他说的形神具销,只引得众人拍桌子笑,那些在座的官妓听见了,也都掩着嘴笑,道:“老爷说的我们都饿杀了!我们这乡下人,听也没听过这般好吃的。”

  接下来的谈话离不开吃喝,有人说曹婆婆的肉饼店,就有人说宋门外仁和店,说笑声只传到衙门外,朱文清引着刘小虎正走过川堂,听得里面笑语喧哗,不由都面带微笑。

  “这趟大家确实辛苦了!”朱文清笑道,一面冲各位拱手。

  “较之百姓,何苦之有?”刘小虎淡然道,让正欲与朱文清客气的官员们隐了些许自得,点头附和。

  朱文清有些意外的看了刘小虎几眼,便笑道:“大人如不嫌弃,请到后堂更衣可好?”

  刘小虎低头看看自己泥污的官袍,便拱手谢了,自跟着朱文清穿过二进门,但见清溪曲槛,凉亭明轩煞是美观,点头赞道:“比起当初县衙可是另一番天地。”

  朱文清引着他进了自己的书房,一面笑道:“为民之民不敢变也。”

  亲身兵卫拿来刘小虎的包裹,为他褪去官衣,解下官靴拿着出去了,朱文清站在窗前,看着眼前景致,心思早已不在此处,不多时听得室内脚步声响,转过头,见刘小虎换了紫黑色长袍,束了玉带,重新梳了头,净了面,一扫先前的狼狈倦态,不愧是在京城皇帝前历练,彰显的几分气宇不凡,一时间竟不敢将面前的人,与当年那个站在水田里的粗衣少年联系到一起。

  “大人?”刘小虎瞧他望着自己发怔,便微微一笑唤道。

  朱文清回过神,捻须道:“几年不见,少年长成了。”

  刘小虎再一次微笑,知道他想起了当年之事,听朱文清缓缓道,“看大人在田间行走,老夫尤记当日你与曹大姐儿在田间抛秧,此时想起,恍惚昨日一般…”刘小虎的神色一怔,清明的眼慢慢黯然了几分,似乎耳边回荡起那众人的欢笑,眼前又浮现那个还是少女打扮的女子大声笑着,将手里的秧苗一个接一个的抛出去,阳光下熠熠生辉。

  “咳,刘大人,念在当初你我相识的份上,老夫斗胆问一句。”朱文清声调一沉,将刘小虎唤回神看过来,才正容道:“纵然此生无缘,但念在贫贱夫妻的份上,何苦逼大娘子到如此地步?老夫不是故意要跟大人作对,将那曹地保关押起来,实在是大人行事太让人寒心。”

  刘小虎有些茫然的看向他,重复道:“我逼她?我何曾逼过她…,她倒是逼得我…”

  朱文清便耐不住不悦,拉下脸道:“大人,大娘子的为人,难道大人还不知道?她也只不过善妒而已,你如是忍不得,休了也罢了,千不该万不该家产半点不分与,她是个妇人家被休已是难在乡人面前抬头,你偏又纵着那恶人,逼得大娘子有家难回四方游离,大人,老夫痴长你几岁,不得不说,此非大丈夫所为!怎能不如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李大人,自己费财买了你的家产田地送与大娘子!”

  刘小虎先是听得迷糊,继而惊愕起来,不敢相信的看着朱文清道:“你说什么?”

  通往待客大堂的青石板路上,布满斑驳的日影,有风吹过,便欢快的跳跃,又一阵风吹来,夹杂着堂前女子们的和琴娇唱:“…嫩脸修蛾,淡匀轻扫…绮筵前,舞燕歌云,别有轻妙…锦帐里,低语偏浓,银烛下,细看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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