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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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日酒场上与刘彦章不期而遇,两个人的互相看不顺眼已经是很久的事实了,李定便趁着酒意,拿刘彦章那场暗地在京城流传开来的逐贤妻纳私娼的事嘲讽,没想到刘彦章如今也是个伶牙俐齿的,立刻翻出李定当年不守母丧被朝廷勒令补守三年孝不得为官的事,这件事是李定最大的忌讳,最讨厌人说此事,最爱说此事的苏轼终于被他搞进御史台了,那这次遇上刘彦章捅了这么大娄子,还整不死他,李定就太窝囊了。

  跟皇帝在偏殿提过之后,到了朝堂上,李定带着御史台的舒亶、何正臣等人,又多次上奏,更有许多本想抢先机种棉捞一笔的官员,此时不仅心疼损失,更怕朝廷追究下来责任,见有人被推出来当替罪羊,自然高兴地很,又是哭又是说的跟着搅和一通,到了六月末,看着地里出了一半的棉花苗又死了一半,彻底打消了人们最后一丝期望,一时间满天下怨气腾腾,这些怒气同一对准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对刘彦章展开攻击的不光有御史台的乌鸦嘴,还有谏院铁骨铮铮的谏官们,更有各路大小官员,就连那乡野之地都在传唱“朝里出了个刘小二,一年更比一年荒”,各地的本就闲的无聊的文人志士,无不就此事饮酒作诗打鸡骂狗指桑骂槐的表达感天动地的惯惋,自然而然皇帝面前要求对刘彦章严加处理的奏折便堆积如山。

  元丰二年七月初,朝廷终于下旨罢刘彦章枢密都承旨,投入大牢,由御史台“奉旨鞫问”。说到这里自然要提一下,原来的御史中丞邓绾,因为本性使然,在朝堂上跟随众人指责刘彦章,第一个跳出来划清自己与刘彦章的界限,还痛心疾首的表述自己当初怎么怎么劝阻刘彦章不要贸然行事云云,被火气正盛的皇帝骂了一个狗血喷头,称他操心颇僻,赋性奸回,论事荐人,不循分守,在迟了三年后,邓绾终于回归了他自己应有的历史轨道,知虢州去了,从此以后再没入朝,而李定也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官位,御史中丞。

  元丰二年的酷夏,御史台的大牢里从有过的热闹起来。

  而朝廷里发生的事,一时半时也传不到江宁内宅里刚荣升为母亲的林赛玉耳内,作为一个初上任的新人妈妈,就算身边有着大小十几位仆从,面对状况百出的婴儿,她无时无刻不在惊喜惊慌无措中度过。

  一直到了七月初,苏家的孙女苏香姐迎来了自己的满日的百睟仪式,林赛玉才初步适应自己的身份,合家老小脚不沾地的忙了三四天,但因林赛玉终于能出院子,贪新鲜抱着孩儿在外边多看了一时的戏,香姐儿夜里便吐了几回奶,让好容易淡定几日的林赛玉又大惊小叫一番,大黑天的赶着人叫了大夫,看了只说是受了凉贴了一副药到明便好了。

  第二天苏老夫人听了,立刻喊着奶子来骂乱吃了什么,问来问去,还是林赛玉自己回过味来,不好意思的道:“娘,倒不怪她,是我贪嘴多吃了两个桃,香姐儿临睡吃了我几口奶。”被苏老夫人好一顿骂,林赛玉知道自己不对,只讪讪笑着不敢说话,看着苏老夫人熟练的给香姐儿换干净衣裳,又抱了在自己手里拍着。

  “你看我傻笑什么!”苏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低头对睡着的香姐儿道,“瞧你这个笨娘带的你受罪,今后跟奶奶住去吧,养的你白白胖胖的。”

  林赛玉便嘿嘿笑了,看了眼苏锦南,道:“我知道我们穷人家都是自己带孩子,娘这样的贵人也会啊?”

  苏老夫人哼了声,也看了眼在一旁含笑坐着的苏锦南,面上神情暗了暗,道:“你当我没穷过?当初他爹没了时,他大姐不过九岁,余下的一个个还都离不得人,家里的一个月没沾过油水,自己吃的都没有,哪里还养的起奶子?”

  这话听的苏锦南面色微暗,有些怔怔的看向苏老夫人,那时他太小,根本没有印象,记不得有过那样的穷日子,再看眼前的老娘面皱如菊,发白如雪,今年已经有五十七岁了吧?不知怎的,鼻头不由微微发酸。

  林赛玉挨着苏老夫人坐下,一面接过孩儿往床上放,一面吸吸鼻子道:“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娘,离了你,我们娘们孩子没了阵脚。”

  苏老夫人呸了她一声,绷着道:“没大没小的媳妇,真指望我替你养孩儿!”

  屋子里的丫头婆子都笑了,自有年纪大的婆子道:“奶奶总说夫人是个嘴笨的,这说话不也是怪甜人的?”

  苏老夫人便笑了,瞪了林赛玉一眼,哼了声道:“没嘴的葫芦,有着那酸倒人的话,尽往不相干的人身上说,放着正经男人却是哄不得!”

  说的林赛玉红了脸,吐了吐舌头,去看苏锦南,见他扭过脸不看自己,一时人散了,屋子里只剩他们俩,林赛玉便拉着他的胳膊,笑道:“总说你娘不喜你,看,还是惦记自己儿子在媳妇跟前受的委屈不是?我这赔罪的话说了一箩筐了,还是下不了大官人,小妇人今日再给你赔了不是,奴家那日猪油蒙心,不该冲撞了你的好意,旁的不说,我敢对着满天的神佛,赌下一个誓,敢叫烂了这双手,再种不得……”话没说完,就被苏锦南掩住了嘴。

  “花儿,娘口里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能说出来,便是心里不计较了,我是你夫,这是你的家,这些日子,你对着我小心翼翼的样子,我看的难受,那日的话,本是气头上,你不对我说,还能对谁说?我在气头上,我不冲你捧脸子,还能冲谁捧脸去?一辈子长的很,还能没个上牙嗑下牙的时候。”苏锦南叹了口气,将她拦在怀里,看着林赛玉眼眶一红,啪啪的掉下眼泪来。

  “锦哥,娘说的不错,我本是个笨的,多谢你担待,多谢你教着我。”林赛玉吸着鼻子道,一面在他身前蹭了蹭,听苏锦南扑哧一笑,抬起她的头,打趣道,“才做的衣裳,别给我抹脏了。”林赛玉也便笑了,顺手用袖子抹了下。

  “娘子,我们都是再醮的,我知道你的心,你知道我的意,是我们的福气。”苏锦南说道,一面帮她抿了抿垂下的头发,看着她点点头,眼中卸下那一片惶意,泪光中恢复往日的清明,自己才也吐了一口气,夫妻二人正携了手去看那未曾过目的满日贺礼,就听玉梅在外失了魂一般喊道:“夫人,老夫人让你们快些过去,那京里又有宣圣旨的来了!”

  一句话喊得林赛玉一哆嗦,下意识的就抓紧了苏锦南的胳膊,是不是追究她的责任来了?毕竟是她告诉刘小虎棉花的效益的,算不算鼓惑的源头?再看苏老夫人也大步的过来了,脸上笑成一朵花,赶着喊道:“快换衣裳,还傻站着做什么!”

  “娘,好事还是……?”苏锦南也是一惊,攥紧了林赛玉的手,问道。

  苏老夫人看他们的样子倒是很意外,呸了声道:“还能什么?为了多种些粮食,差点丢了我们苏家的娃儿,朝廷不给些奖赏怎么说的过去?犯什么傻!有大相公在,还能害的你不成?”

  苏锦南与林赛玉这才松了口气,忙乱乱的换了衣裳一家子出去,果然见站了一屋子的人,江宁城大小的官员都来了,很少出现在官员跟前的大相公也是一身布衣的站在那里,他虽然不为相了,但他站着,全屋子没一个人敢坐着,而门外已是锣鼓齐天,一家人跪了接旨,那宣旨的内侍念了,让林赛玉惊得不知道谢恩。

  “……民生艰难,幸有卿为朕分爱民之贵,今赐江宁苏曹氏一品贤夫人,钦赐。”

  林赛玉虽然不太清楚这宋朝的制度,但也知道天荣妻贵,那些朝廷大员的正妻都是跟着自己丈夫享受品级的,那么现在她一个商人妇比安上一品夫人的身份,是不是有点不伦不类?不过容不得她迷糊,已经被苏老夫人踢了下脚,叩头谢恩了。

  接旨大典过了之后,苏家的大管家诚惶诚恐的引进来一众佃农,见了林赛玉便都跪下喊着谢过大娘子劝种粮之恩,如今不至于合家饿死云云,苏老夫人见为首的正是那张大户,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的,暗道这小子倒是有眼色,知道弄这么一出,便暗自给了那大户一个眼神,示意恩怨就此勾销了。

  果然那宣旨的内侍见了这个满面喜色,还亲自问了那几个佃户,佃户们因为激动言语有些凌乱,但内侍却丝毫不怪。

  林赛玉此时又羞又囧,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这也太搞了!又听那内侍笑呵呵道:“曹夫人,官家看你进宫一趟,咱们一路行去,这样感谢你的民众定然多得是,曹夫人,可要备下赏钱哦。”

  听了他的打趣,本就尴尬的林赛玉更加张口结舌连句谦虚的话也不会说了,等清醒过来,他们一家老小已经坐了豪华大车,在官府衙役的开道中出了江宁城了。

  “让我进宫只是谢恩吧?”林赛玉愣愣道,被苏老夫人在头上敲了一下。

  “谢恩,用你去,皇帝哪有那样小家子气,你在家冲京城叩头便是了,必然是要问你些种地的事!”苏老夫人抱着孩儿晃呀晃,笑的露着牙,依着苏锦南的意思,是要让她留在家里的,但苏老夫人说一辈子什么车都坐过,官府衙役开道护卫的车没坐过,坐了之后到地下见了列祖列宗也硬气,非要跟着来了。“我就说我的香姐儿是个腿脚硬的,保的自己也保的她娘荣华富贵。”

  林赛玉蹙眉道:“娘,这明明是我的功劳,挨着奶娃什么事!”又被苏老夫人敲了头,忙捂着道,“娘,别打了,正还傻呢!”引得苏老夫人哈哈大笑起来。

  一路上果然如那内侍所说,表达谢意的自发的民间队伍不时出现,搞得林赛玉浑身起鸡皮疙瘩,暗暗佩服这些官员们够眼色够跟风够会讨好,一路走走停停,苏老夫人对这种调调爱的不行,很是享受,而林赛玉则浑身不自在,只恨走得慢,好容易半个月后才到了京城,说什么也不去官府安排的府邸休息,一家人只往自己家的宅子去了。

  “先说好啊,见驾之后,咱们立刻就走啊,省得来往应酬的人围了门。”吩咐下人们关好门,不许来打扰,林赛玉立刻歪在长塌上动也不想动。

  苏老夫人将孩子递给奶子,让她带去睡,看林赛玉的样子撇了撇嘴,道:“没出息,这阵仗就见不得!”

  林赛玉恩恩哈哈的点头,一面道:“娘,我没见过世面,见了腿脚软,委屈你受累在家闷闷,别处去玩,我明日进宫回来,咱们就走。”

  苏老夫人哪里理她,哼哼的带着丫头们走了,虽然林赛玉如此说,苏锦南却不能也不敢怠慢,早带着官家挑选厨子礼品去了,这些迎来送往的礼节断然是少不了,一直忙到天黑才进门,却见阿沅从门房里迎了出来。

  “大姐儿,你如何在这里?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苏锦南诧异道,一面借着门下的灯笼打量阿沅,见她穿着葱白绫,素色裙子,挽着元宝鬓,攒了朵白花,面色微暗,不由一惊。

  “大官人,我这趟来,说是唐突的,必然要先见过大官人才敢去见曹夫人。”阿沅施礼道,说着抬起头来,淡然看着苏锦南道,“刘老夫人七月初七没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有因果各人自有命定(大结局)

  “原本就不怎么好,正月里就闹了几回病,只赶着定了亲事,赶几个月才看着好了些,我只说她得吃了媳妇茶,喜事一冲便无妨了,谁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御史台,拿人光阵仗就能吓死人,亏得吴夫人念着旧情,也不怕受了牵连,带着人过来了,要不然死在那里也没人知道……”阿沅说着,拿着帕子拭了眼角。

  屋内按着七八盏灯,晃得人眼疼,再看林赛玉在旁怔怔坐着,也不出声,只眼泪合着眼角下来。

  有时候林赛玉回想起来,总是记不清以前那些旧人的形容,那个时候,她不过是三十多岁,身形瘦小,面色凄苦,但那一举一动都带着一丝傲气,不得不求人不得不生存的卑微中带着一丝不甘。

  “大姐儿,行行好,给口剩饭吃吧。”那个妇人拄着棍子,站在曹三郎家门前,身形已经摇摇欲坠,一手颤颤巍巍的伸了出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但依旧很平缓,似乎面前站的人是很熟悉的人,而她说的也不过是今天天气不错一般的闲话,不急不躁不苦不哀,只是透着浓浓的无奈。

  那个时候逃荒的人成群结队,犹如过蝗虫一般从门前过了无数了,林赛玉能做的就是关紧门,任凭外边叫死哭死不开,她不是冷心肠,如今的情形,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林赛玉还舍不得扔了自己这条命,只要卢氏和曹三郎外出寻生计,她就接着菜刀守在存了一点粮食的大瓮前,但那一天,一只在家憋疯的鸡拼着掉毛从门缝里挤了出去,林赛玉哪里容得它自寻死路还要带累了自己,少了一只鸡,卢氏非把她打个半死不成,于是她打开门,一棍子砸断了那只鸡的腿,抓了回来,就这一瞬间,门外走来刘氏母子。

  林赛玉呆呆的看着她,头一次见要饭的有这样的沉稳,或许是她的气势,也或许是她身旁紧紧依偎的那个干瘦少年,那孩子已经不成人样了,嘴唇干裂,麻杆一般的胳膊腿不停的哆嗦,他冲她有些怯怯的一笑,林赛玉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好像她的弟弟,那个从小跟在自己身边,长大为了供她读书而早早缀学的弟弟,那个不顾爹娘反对回村帮她建果园的弟弟。

  “……也没受罪,临走时也干干净净的,没脱像……夫人,该做的事我都做了,说起来,她是个好心人,好歹与我是主仆一场,只可怜她临走没个送终的人……”阿沅吸吸鼻子,住了口,慢慢吃了口茶。

  “埋在哪里?我去烧些钱与她,也是应该的。”林赛玉默默垂泪一时,问道。

  “你也知道,如今这形势,哪里还敢有人收留他们,我好容易求了人,暂时寄放在寺里,那杀千刀的关在牢里,我是见不到,如果能见到问了详细,就是千难,我也替他送回家里去。”阿沅面上带着几分焦急,将手里的茶重重一放。

  林赛玉听了心里更是难过,本已止住的泪又掉下来,阿沅看了她几眼,迟疑片刻道:“夫人,有件事我少不得为难你了。”说着站起来,在林赛玉脚边跪下了。

  林赛玉吓了一跳,忙拽她起来,那阿沅不起来,到底叩了一个头,才道:“妇人,这不是我给你叩的,是替刘老夫人拜你一拜。”

  林赛玉愣了愣,流着泪道:“你且起来,我知道她的心,我应了,你起来便是。”

  阿沅便站起来,低头道:“可是为难夫人了,原本我也不想,想着其实不干他的事,他如今地里种的那些都长的好好的,只是那些人糟践了,累坏了他,想着关几日,罢了官便能出来,谁知道吴夫人前几日慌得什么似的稍出话来,说定了死罪,秋后就要斩了去。”

  林赛玉也是一愣,竟然罪至死?不是说,大宋皇帝很少杀大臣么?最多是流放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其实真的是刘小虎倒霉,原本御史台也没想搞死他,御史台的重头戏在苏轼身上,审了苏轼两次,有六十余首诗涉嫌讪谤,已成定论,并已株连到司马光以下数十人,又有些人为了撇清关系,更是危言耸听落井下石,一时间朝野所议,苏轼已是必死无疑。

  但太皇太后出面说情了,七月里,曹太后已经不能起身了,皇帝哭倒在窗前,说要大赦天下,给奶奶祈福,太皇太后却说了不要大赦天下,只要赦苏轼一个人就可以了。

  “苏轼不过是说了些枉话,纵然是犯上之行,倒无害于人,哪里像那个刘彦章,倒是说了箩筐的好话,结果怎的?害得多少人?害得天下苍生!要说死罪,他才是死罪!”一直在身边侍奉的高太后也说话了。

  说起来,这宋朝的皇家,一直阴盛阳衰,这些皇帝一个个柔柔弱弱,更有甚者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倒是这些主宰后宫的女人们,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曹太后当年一个人对抗了宫变,自然是巾帼之气,而高太后脾气暴躁,最早因为御史唠叨她儿子住在宫里违制而要杀了御史,前几天又因儿子王府里着火喊着要杀了儿媳妇,今天又开口要杀了刘彦章,端的是个火炮筒子。

  就这样,苏轼减死罪一等,流罪以下释之,而刘彦章则因为祸民天不恕,罪加一等,定了死罪。

  “夫人,刘老夫人去前,说对不起你,今生无法报答你,来生做牛做马伺候你,只求你拉刘小虎一把,好歹保住了刘家的香火,夫人,我如今也求不得别人,别人求了也没用,吴夫人说,你是要进宫见皇上去,你且替他说上一句好话,好歹保住一命吧。”阿沅低头道,叹了口气,自己嘲讽一笑,“说起来,我自己都想打自己的嘴,当初我死活拦着要你断了跟刘家的联系,今日,我倒为了他们来求你。”说着正色看向林赛玉,道,“夫人,不如你打了一耳光可好?”

  林赛玉原本满心难过,却被她这一句话惹的扑哧笑了,脸上还带着眼泪。

  “我觐见也不过是谢隆恩去罢了,能不能说上话还不知道,不过放心,但凡能说,我一定说,就是你今日不来跟我说,我知道他判了死罪,也是要说的。”林赛玉也正了脸色,携了阿沅的手道。

  阿沅苦笑一下,道:“这要让人听了。管保都说咱们咸吃萝卜淡操心,也有人要说咱们赶着人败落了去做姿态,尤其是夫人你,如今为了你的前夫求情,且不说你官人婆婆心里嫌忌,那世人听了,也必然要笑你污了人,你受的起刘老夫人这一叩头。”

  林赛玉便叹了口气,道:“他本罪不至死,到底是个可教的,我来时看了他种的那些棉花,如果真就这么死了,是可惜,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但我没领他,却是哄他纵他,这今日的果,也有我的因。”

  阿沅听了便冲她低头拜了拜,林赛玉忙拦着,阿沅道:“妇人你行事自然光明磊落,但有些话还是要我跟你官人婆婆说了去,免得那不好的话乱了你们的家,俗话说三人成虎。”说着便起身开了门,玉梅在门外坐着,忙站起来,林赛玉还要拦,阿沅推开她的手,笑道:“我知道你们不在意,权当我买个心安可好?”一面问玉梅,要见大官人和老夫人。

  “大官人带着全哥香姐儿都在老夫人屋里。”玉梅说道,一面看了林赛玉一眼,才忙向前走,“大姐儿跟我来。”

  林赛玉无法只得带着她去了,到了苏老夫人屋子里,只听得里面笑声阵阵,进去了见一屋子人在玩击鼓传花,其中坐着些拿乐器的唱的妇人,奶子抱着香姐儿也站在一边看,全哥跟苏老夫人挤在床上,磕了一床的瓜子。

  阿沅已经提前给苏锦南说了事情,所以见林赛玉眼皮发肿,苏老夫人也只当没见,打发奶子带着香姐儿睡,全哥虽然不乐意,但也乖乖的跟着婆子下去了,一屋子散了只剩他们几个,阿沅才跪下,将求林赛玉的话说了,又叩了几个头。

  “好孩子,你如此大义,我可受不起你的礼。”苏老夫人忙让丫头赶着扶起阿沅,笑道,“果真是个伶俐的孩子,说话做事有分寸,比你那主子强!”

  林赛玉在一旁一笑,又忍住了,看阿沅也是笑了,打量苏老夫人道:“奶奶这性子好,夫人跟了你,可是修来的福气。”

  苏老夫人呵呵一笑,点头道:“确实。”一面看向林赛玉,道,“那不算什么,依着我说那人也不该死,吓一吓也罢了,只不过这朝里再没人敢替他说话,且不说你与他有过姻缘,就是日常相熟的人,见了说上一两句好话也是应该的。”说着笑了,道,“最多他当初打了你的脸,又不是不共戴天的仇,咱可不能做那落井下石的事,你如今替他说了话,可是捞足了脸面。”

  林赛玉哼了声没说话,苏锦南只是抿嘴笑也不言语,苏老夫人便点偶:“但凡有一件,只此一回,行事有度,你莫要惹恼了天家,累及家人。”

  林赛玉便低头道:“媳妇知道,尽人事,听人命,媳妇一直知道。”

  七月二十,是个大晴天,穿着一品夫人礼服的林赛玉跟着内侍走在皇宫小路上,她低着头,看着脚下依旧干净的小路,突然一阵心跳,忍不住回头看去,渐渐关闭的宫门中透出苏锦南张望的身影,物是人非,她鼻头一酸,事事休。

  “夫人这么走。”内侍柔和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林赛玉的愣神,她再不敢乱想,忙堆起笑脸,恭敬的跟着内侍走过迷宫一般的宫殿,来到崇政殿前。

  在内侍的示意下,林赛玉用发抖的声音唱名求进,听内里传来一声“宣”,便走出来一位内侍,引她入殿,这一趟林赛玉依旧没有任何穿越人的优势感,依旧紧张的手脚哆嗦,有些慌乱的行礼毕,按照惯有的程序,皇帝说了一番客气的话,她诚惶诚恐的谦虚一番,随后,皇帝不说话了,室内陷入一片沉静,沉静的让林赛玉更加紧张。

  “刘彦章贸然行事,祸国殃民,朕判他死罪,夫人觉得如何?”皇帝突然说道。

  林赛玉心里一愣,旋即一阵欣喜,果然,皇帝不想刘彦章死,正为难如何开口的她立刻轻松了几分,道:“陛下,臣妾一村妇,不敢议政。”

  听上面皇帝似乎轻笑一声,道:“曹氏,朕就要听你说,依旧看来,刘彦章罪可致死否?”

  林赛玉上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自己那个穷县的县长,也只不过在领奖台上握了握手,哪里知道官场应对之策,一时间满头冒汗张口结舌,又不敢劳皇帝久候,只得硬着头皮道:“刘彦章本以才自奋,今一旦致于法,恐后世谓殿下不能容才,愿陛下严惩警示,但免其死罪。”

  这短短的几句话说完,林赛玉似乎使尽了力气一般,本身罩着厚重的礼服,更是让她浑身冒着热气,这种状况下,她不能不害怕,她本来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普通人,也不过比这些人多知道些技术而已,她不是神仙,这个皇帝一旦要砍了她的头,她是救不回来的,她努力的想要记住前世里看过那些穿越小说,那里面牛气哄哄的主人公怎么在皇帝跟前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如同大罗神仙降临,但是这个时候,回忆这些事,纯碎只能让她脑子更乱而已。

  “刘彦章犯了如此大错,朕以何免其罪过?”皇帝似乎叹了口气一般,声音里包含着无奈以及不舍。

  正在脑子里拌江湖的林赛玉便猛地抬头,楞楞说道,“他并没有提议天下人都种棉,哪里是他的错?”

  话音刚落,就见那面容清秀的皇帝徒然铁青了脸,冷森森道:“曹氏,你的意思是朕的错?”

  林赛玉闷汗变成冷汗,噗通就跪下了,叩头道:“臣妾万死!臣妾不敢!”

  俗话说圣意难测,皇帝的脸娃娃的脸,说变就能变,更何况她面对的是据传有家族精神病的北宋的皇帝,话说宋朝的皇帝不知道是基因不好,还是职业压力过大,历任皇帝不是疯了就是傻的,早天的更是数不胜数,宋太宗的儿子烧了皇宫,宋真宗几乎杀光了儿子,宋仁宗时不时昏迷,宋英宗有疯病,而如今的宋神宗精神张狂自然不容乐观。

  刺激精神病人,可是自找死路。

  “陛下,臣妾去年也曾种棉,颇有所成,这棉觉得种的,只不是因其良种缺少,又因播种温度极难掌握,所以才导致此次死种毁地,陛下,那刘彦章所种的棉花成活较高,可见他并非肆意妄为,陛下,棉花效益正如刘彦章所说,实乃惠国惠民之大利,请陛下留得刘彦章一命,责他时限,培育良种,届时再行推广,且不可就此弃棉不种。”林赛玉俯身一口气说道,一面不忘叩头。

  几乎在林赛玉眼冒金星时,头顶上皇帝终于开口了,这一次语气缓和的很多:“夫人请起。”

  林赛玉下意识的就要站起来,但很快又谦让一番,在皇帝再次劝说下,才腿发软的站在一边。

  “朕固不深谴,但难服天下,祸事毕竟由他所起,今有夫人为其进言,可宽他时限,育其良种,再看成效。”皇帝慢慢说话。

  腿脚尚未站稳的林赛玉犹豫片刻,终于选择不再下跪,而是深深施礼道:“陛下明君,臣妾替万民拜谢。”

  这一句话她说的真心实意,这个皇帝能选择饶过刘小虎一命,可见期望国强民富之心切切,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个掀起改革浪潮的皇帝,的确是以为志在有为的年轻人,但是只可惜他选择的一条太难为的改革之路。

  林赛玉大着胆子抬起头,再看一眼这个皇帝,虽然记不清具体时间,林赛玉知道这个皇帝没几年活头了,此时刚刚三十二岁的皇帝正是风华正茂的嘶吼,他虽然依旧如初次见到那样贵气袭人,但面色却更添了几分病色,再过不久沈括所参与的那场对西夏的战争就要再给这个年轻人致命一击了,没有了王安石那样敢于对他当面加以教诲的人,没有了改革期望的富国强民,只能用縻烂的宫廷生活填补空虚的精神世界,原本就先天不良的皇帝自然而然的活不久了,想到这里,不知怎地心内一酸,看历史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历史自然又是一回事,按照自己的年龄算下来,可是经历一下北宋灭亡的历程,那不会是什么乐事。

  “曹氏,朕容貌比之其夫如何?”看到这个妇人又如同第一次见那样直直瞪着自己看,原本因为曹太后时日不多而情绪低落的皇帝突然觉得很好玩,或许是因为那一身礼服所衬,再加上生子之后林赛玉丰腴了几分,此时这个妇人在皇帝严厉,倒是一个云浓脂腻黛痕长的美貌妇人,尤其是此刻,面上浮现一丝哀愁,更加楚楚动人,不由玩心顿起,逗那妇人笑道,心里也叹了口气,刘彦章啊刘彦章,怎么就没这福气?

  林赛玉正暗自感伤眼前这个命不久矣的皇帝,却听到他这样一句放到现在也颇为露骨的戏语,顿时羞红了脸,恨不得把头埋进衣服里,诺诺不敢言了。

  元丰二年的朝堂,先是因为苏轼诗案,继而因为刘彦章棉案,在朝中刮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旋风,刮得朝臣人人自危,忐忑不安,这期间何人火上浇油、落井下石,何人上章面君,冒险营救,对于身在御史台狱的刘小虎来说一概不知,他也无心知道。

  自从进来半个月后,因为忙着审问与他比邻而居的苏轼,刘小虎只过了三次堂,就再没人理他,也没有人来探望他,在这个与世隔绝一般的地方,刘小虎只是坐在草席上,靠着墙呆呆望着脚面一动不动,从早到晚日日如此。

  “该不会傻了吧?”巡牢的衙役看了眼一如既往发呆的刘小虎,跟同伴低声交谈。

  “前几天苏大人被救了,估计他也知道自己死罪已定,吓傻了吧。”同伴撇撇嘴,也不介意牢房里的刘小虎听到自己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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